第五章祖家坞

2025-03-30 07:13:57

马队逶迤穿过一座座小堡垒,直奔中流堡而去。

祖家小妞冲在最前面,一路上人马都恭谨地向这个小妞低头行礼。

不远处中流堡城墙上的人们也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发出了欢呼迎接的声音。

吊桥咯吱咯吱地放了下来,包着铁叶的巨大城门也轰鸣着缓缓打开,一切的一切都让在雪橇上面直起身子坐着的方知晓睁大了眼睛。

祖家这个平胸女跟他说什么祖家堡。

慕容秋也和他解释过现在在中原——特别是河南之地的坞壁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切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方知晓总是大大咧咧地想着:这不就是一个小村子,建一个土炮楼,土匪来了大家都到炮楼里躲着。

老子上百层的高楼都见得不少,你一个平胸女跟老子炫耀个屁。

但是到了这个场面当中,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个时代所谓的上位者,可以拥有多大的场面!真的是几十万人的命在他们手里攥着啊……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国家嘛!慕容秋轻轻扶着他的身子,似乎还在担心他的伤势一样。

方知晓光顾自己发呆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女孩子可是没有半点羡慕讶异的眼神。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保持着自己矜持高贵的态度。

只是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的从城门洞里面驰出一匹铁青色的健马。

马上是一个高大健壮、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

头上束着却敌冠,头发眼睛都微微泛着棕色。

他的坐骑不耐烦地等着吊桥在那里缓缓落下,不停喷着响鼻吐着白气,他却只是微笑着拍着马儿的脖子安抚它。

直到吊桥轰隆一声落地,就听见健马长嘶一声,奔雷也似的踢开冰雪,一溜烟冲过来,在背后卷起了好大一团的雪尘。

祖家小妞叫了一声,催马就迎了上去:祖铁哥!你来接我们啦!那个青年猛地把马勒住,这匹神骏之极的健马兜了两个圈子才算安稳下来,对着女孩子的黑马喷着响鼻。

女孩子的坐骑似乎有点怕它。

不断的朝后退。

女孩子笑骂道:铁哥,管住你的大青!它老是爱吓我的黑儿,下次看我不揍它!那个叫做祖铁的青年却飞快地朝雪橇上面正在好奇的四下看风景的方知晓、还有容色殊非人间所有的慕容秋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动,才迎上了平胸女快乐的目光:我怎么能不来接你?这次去买马本来是一个队正就能办的事情,结果你非要闹着去散心。

这下可闹出事情来了吧。

他在那里淡淡地说,祖家小妞却满不在乎地吐舌头。

看她的反应,似乎是兴奋多过紧张,祖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月儿,你知不知道背后跟着猎军慕容部最亲信的大军?慕容宙亲自率领着他们穷追不舍,还从沿途抽调了燕国在河内一带的镇军。

那个凶神真的是发怒了!你啊,真是要不就不惹事,惹事就是大麻烦!你二叔已经叫着要对你家法处置了。

早点把人交出去省得麻烦。

你自己说说怎么办!他们两个的谈话清晰地传到这里,方知晓才算第一次知道了祖家小妞的名字。

听了他们的谈话,他倒也没什么在意的。

反正慕容宙已经不是第一天追在自己屁股后面了,哪天那个猛将兄不在自己后面追得跟大狼狗一样,他反而倒还要觉得奇怪了。

只是听到祖家坞在讨论要将他们交出去的时候,他才看了慕容秋一眼。

反正他被救得糊里糊涂,再糊里糊涂地被交出去,也没什么差别……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人家关心的,争夺的,还不是身边这个顶着圣女头衔、美得不像话的小妞!想想自己是买一赠一的促销套装,就觉得有点郁闷。

慕容秋的神色却是淡淡的,像是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一样。

祖家平胸小妞——祖月大小姐在马上挪动了一下自己的长腿,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安了,最后才笑道:铁哥,你老是爱吓我。

我爹才不会听二叔的呢!以前他不是最爱和我们念叨那些五族圣物么?现在我可是活生生地给他带回来啦——还附带丑八怪圣女一个!爹爹夸我还来不及呢。

燕国那点兵怕什么,燕国又不敢怎么得罪我们,是吧?说到这里,祖月微微眯着自己的眼睛,有点讨好地对着祖铁笑,要是有尾巴,估计这个时候都要摇起来了。

看着这个长腿妹妹无意识地在那里散发着她天然的那种媚惑的态度,祖铁也只有叹口气:谁在你眼中,都是丑八怪……坞主一直没表态,大小姐,你自己去问坞主吧。

我只是安排中流堡的御敌措施。

他又扫了一眼方知晓和慕容秋两人,面无表情:这两个人先交给我看住,看最后坞主怎么安排吧……祖铁突然沉下了脸,对着祖月身后的家将们厉声喝道:把他们带进中流堡,押进地牢里面!本来这个应该是相当英俊、一直对祖月温和还带点无奈的口气说话、很是有点人畜无害样子的青年,突然就变得冷厉了起来!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也冰冷得就像身外的天气一样!祖月睁大了眼睛,就听见自己身后的家将轰然答应,几个汉子跳下马来,就想去扯慕容秋。

方知晓同样瞪圆了眼睛,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受了这么重的伤、整天懒洋洋躺在雪橇上面装死狗享受美女照顾的家伙,居然一下就这么利落地跳了起来!方知晓一拳就把一个手伸得最长的家伙打了一个跟头,也许是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嘴一咧。

那个倒霉的家伙挨了他一拳,顿时就跌出了七八步远,一屁股坐在了雪里!方知晓恶狠狠地环顾四周,浑然不顾自己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牢牢地挡在了慕容秋的前面:谁敢用爪子碰一下老子的女人。

老子再打掉他半口牙!慕容秋浑身一震。

而祖月也同样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家伙剽悍的样子。

他不是慕容秋的家将么?怎么?怪不得看他们一路这个样子,奸夫淫妇啊!但是看他跳在雪橇上面,像一头受伤的豹子牢牢地护住自己的孩子那样,浑身的肌肉似乎都在厚厚的衣服下面跳动。

而那个浅金色头发的丑八怪就柔弱地靠在他的脚边,似乎将自己的一切放心地交给了他——为什么自己突然觉得有点羡慕?祖铁冷冷地哼了一声。

而方知晓也同样桀骜不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慕容秋扶了起来:不用你们押下去,咱们自己走!地牢在哪里?前面带路!慕容秋看着他,温柔地靠在他的身上。

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就在雪地当中一瘸一拐在家将们的监视下慢慢朝中流堡中走去,慕容秋的金色秀发在寒风中飞舞到了方知晓的脸上,祖月有些茫然地骑在马上,半晌勉强道:她身上还有鲜卑的重宝白凤璋……祖铁神色有些悠远,轻轻地摸着自己爱马的脖子:大小姐,在坞主没有作出决断之前,我们碰也不要碰这个东西。

这些东西,是大麻烦啊……他似乎又无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两句:就是这小子接了慕容宙一剑?真想和他比试一下。

你跳起来,身上的伤口不痛么?慕容秋也在低声的问。

在众人并不友好的环顾当中,女孩子的姿态仍然是淡定自若。

他妈的痛死了……咱们能不能回头,坐雪橇进去?看着方知晓一瘸一拐地扶着慕容秋在雪地中走远,祖月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鞭子,涨红了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祖铁却只是一笑,放温柔了声音:大小姐,这么远的路回来,早些去休息吧,铁哥给你准备了才从晋国买回来的小玩意儿,还有晋国陆家训练出来的乐女,要不要听听她们奏乐唱歌?祖月却猛地一转头,迎上了祖铁温柔的眼神:不!我要去见爹爹,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祖铁一怔:坞主现在还在生你的气,你现在去……祖月倔强地看着他,丹凤眼里全是坚持:不成!是我将他们架回祖家坞的,有什么错处也是我的!不能这样对他们!我见爹爹去!说着她就一扬马鞭准备朝坞内冲去,祖铁一把拉住了她的缰绳,眼神里面也微微有些怒气,但是刻意压抑住了:他们是鲜卑人,咱们是汉人,这样对他们天经地义。

你忘了坞主的教诲了?大小姐,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是我们祖家坞的麻烦!祖月猛地打开了他的手:至少方知晓不是鲜卑人!说着不顾祖铁的拦阻,催马就直朝坞内冲去。

祖铁愣在那里,看着她的黑马掀起的雪土,长叹一声。

身边一个最心腹的家将凑了过来,低声道:管军,大小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祖家后人,你还是由着她吧……祖铁脸色已经铁青,冷冷地问道:那个鲜卑郡主的家将是不是叫方知晓?几个人都默默点头。

祖铁哼了一声:大小姐为什么……一个家将长叹一声:管军,你就是对大小姐太好了。

方知晓正咬着牙齿走路呢,几步走下来发现伤口的疼痛倒也不怎么难以忍受,不过看着慕容秋在身边万种温柔看着他,故意装出了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

正暗爽的时候,就看见身边祖月催着黑马飞也似的掠过,听见她叫了一声:方知晓,我去把你保出来!他一下怔住,喃喃道: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她应该恨不得砍死我才对吧……慕容秋白了他一眼,女孩子还不知道女孩子的心事?他这么张牙舞爪地对祖月从来没正经过,人家天天在家受宠的女孩子哪有这么新奇的经历,看一路上两人没事斗嘴就知道了,再加上他刚才保护女孩子的英雄表现……这个直脾气的祖家小丫头估计莫名其妙就对他有好感了。

嗯……这个醋该不该吃?两人一路被押送到了中流堡东北角的地牢,走进这座城堡更能感受到里面的规模。

中流堡分有内城外城两大部分,内城更高于外城城墙,里面显然就是中流堡最重要的人物居住的地方,内城和外城之间,都是整齐的小房舍。

虽然也是泥墙草顶,但是都显得干干净净,和方知晓曾经到过的古里镇那些歪七扭八的建筑不一样,排列整齐得倒像军营。

人们多是黑衣,和押送他们的家将的区别是家将们多了一条红巾。

比起后来那个时代,这些先民们看起来更加的朴实,虽然人头汹涌,但是老人和孩子们都受到照顾,穿得最好的也是他们。

青年人一个个都体态结实,生气勃勃。

人们相遇都是温和有礼地揖让进退,恭敬如对大宾,虽然显得对方知晓和慕容秋很好奇,但没有人围上来观看。

置身他们之中,方知晓恍然觉得,有些我们汉民的传统,在千年之后,在忙碌的时代当中,已经越来越淡了。

慕容秋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低声道:晋人自来守礼朴实,敬老尊书。

这些哪怕是在乱世都没有变,这也是我们这些异族人比不上的地方,一个国家永远是他们贡献的赋税最多、忍受的苦难也最多,只是我们有些族人,却总以为可以无休止地从他们手中索取一切,他们在马背上就能永远统治他们,可是天命就能永远眷顾我们这些异族人么?认真想过的人不多,我也想过,但是没有答案……知晓,你是晋人,对么?方知晓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晋人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想,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汉人。

幽暗的地牢里面只有走廊外有一点灯火在摇荡。

不时有守卫的家将们巡视的脚步声沉重响起。

慕容秋屈膝坐在一堆干稻草上面,方知晓刚拥住慕容秋,就听见地牢的铁栅门当的一声大响,顿时转过了头去。

祖月就站在门口,高挑完美的身影在油灯的晕光里闪烁,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咬着嘴唇看着他们在那里亲热,手里的马鞭握得死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知晓勃然大怒,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都快指到祖月鼻子上面了:你你你你你……偷窥啊你!就算马上要把我们交给慕容宙,等我们亲热完了再说,小孩子看这个不怕长针眼!祖月吼回来的声音更大:我才懒得看!谁知道这个丑八怪这么不要脸,你这个家伙这么好色!关在牢里还能做这么丢人的事情,我呸!丑都丑死了!骂了好像还不解恨一样,呸地又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穿着马靴的脚用力地踩了几下。

慕容秋拢拢自己的头发,俏脸红扑扑的,站起来故意又依偎进了方知晓怀里,眼睛水汪汪的,那种媚态让祖月跺脚更用力了:不要脸,不要脸!人家是来通知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个好消息的,我爹要见方知晓,说不定你们小命就保下来了!谁知道你们在这里自得其乐,呸呸呸,我不管你们了!看着她在那里嘟着嘴死命地跺脚,方知晓和慕容秋对望了一眼,就见方知晓一个?谁都把方知晓当成慕容秋的家将,慕容秋既是圣女又是慕容垂的女儿,身上还有白凤璋这种鲜卑圣物,但是祖家坞坞主祖锻,为什么却只要见方知晓一个?方知晓奇怪地眨眨眼睛:就见我一个?祖月哼了一声:那可不是?我爹可没兴趣见什么胡女丑八怪。

见了我爹老实一些,乖乖地求我爹帮忙,说不定还有得救。

要是再满嘴胡说八道,神仙也帮不了你。

你去不去?方知晓还在犹豫,让慕容秋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慕容秋却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去看看他们什么打算。

他才大声对祖月吼道:当然去!我媳妇儿在这里少半根毫毛,我拆了你们这个祖家坞!祖月懒得和他计较,挥手让家将打开牢门,方知晓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几个家将按住了腰中长剑,看来是怕这小子再来劫持一次祖大小姐。

这家伙对大小姐从来没好脸色看,大小姐居然还顶着被坞主责骂为他们分说,也真正奇怪。

看着方知晓大摇大摆被人押送着上了台阶,祖月板着小脸也要跟上去,却被慕容秋叫住了:祖小姐,谢谢你。

祖月哼了一声,很男子气地摆了摆手。

看着慕容秋盈盈朝自己施了一礼。

她不习惯地想走,却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搂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滋味?慕容秋一怔接着就是微笑:你问他吧。

祖月顿时面红过耳,修长的脖颈转眼间都是一片嫣红的颜色: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才懒得问!说着就迈开大步去了。

慕容秋微笑着看她远去,转眼又蹙起了眉头,祖锻突然召见方知晓,到底要做什么?中流堡内城完全就是祖家的宅院,这也第一次让方知晓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时代豪强们的富贵。

庭院深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重,穿着黑袍、系着红巾的祖家家将们在每一个门户前面守卫。

穿着深衣,梳着双丫髻的侍女们一群群地迈着碎步低头走过。

即使如此的寒冬,处处仍都是绿草如茵,大树枝繁叶茂,奇花异草处处争艳,一条不知道源自何方的温泉被引了过来,穿行在这广大的庭院之间。

热热的地气形成一道薄薄的雾霭,让人难辨到底是人间还是仙境。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坞壁主人的住宅而已。

方知晓晕头转向地跟着祖月穿过了一道道的门户,直到了一个小院之前。

女孩子这才有些紧张,对方知晓道:你一定不要再乱说话了,明白么?我爹爹喜欢的是能干忠心的汉人,你好歹都能沾上边……你是汉人吧?方知晓看着祖月长长的眼睛,还有认真担心的眼神,突然有些奇怪:你干吗这么关心我?祖月扭过头去:……谁关心你,这次事情是我惹出来的,当然我想帮爹爹解决了,快进去吧。

从方知晓的角度,只能看到祖月的侧脸。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突然间发现,这个高个子女孩的皮肤如慕容秋一般晶莹细腻,腰肢更是宛若一束,配合她修长的双腿,充满了别样的魅力。

方知晓挠挠头,突然道:平胸女,谢谢你在黄河南岸救我一命。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大步走进了小院。

这个小院却显得简朴庄重,里面只有一座精舍。

没有家将守卫,只能听见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比起外面的庄严富贵,这里竟是别有一种风味。

以方知晓的大胆,这个时候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祖月也一下安静了下来,低头引着他踏进了这座精舍。

室内陈设简洁,一把钩戟挂在空荡荡的板壁上。

整个室内除了一几一案,就只有一个巨大的木图。

山川地形,在这木图上栩栩如生。

而祖铁正在那里,低头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在祖铁身边是一个满面风霜之色、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

他有着和祖月一样长长的眼睛,看到方知晓走进来,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如电一般凌厉。

祖月低声道:爹爹,慕容秋的家将,方知晓已经到了。

祖铁也抬头看着方知晓,眼神冷淡。

低笑道:这就是那位鲜卑郡主的忠心家将,独战慕容宙,为她挡箭杀敌的方君知晓了……坞主,也是少年一辈的出色人才啊。

老子踩你尾巴了?方知晓立刻就感受到了祖铁的敌意。

不过他可没工夫计较,一团心思全用在了祖锻扫向他的目光之上。

在这个满身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严霸气的中年人面前,偷觑着他脸上的累累伤痕,这时他才明白,祖家坞的基业到底从何而来!他单独见自己一个人,为的是什么?祖锻只是扫视了方知晓一眼,低头又看着那幅巨大的木图,头也不抬地道:晋人?方知晓暗暗地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过我想我是汉人吧……。

祖锻哼了一声,打断他道:你姓方,除了晋人还能是什么?好好的一个晋人,怎么就做了鲜卑人忠心的走狗?我听月儿说过你保护着慕容秋一路逃亡的事情了。

独战数千猎军,敢于对抗慕容宙那个凶神,行事果敢干脆。

对主子也够忠心……我取你是条汉子,还少有人能在猎军手中逃这么远!但是不取你忘了自己祖宗!说着他就在木图上重重一拍,抬起头来,眼神更加凌厉:慕容家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卖命?看你还算条汉子,到了祖家坞,到了这个汉民聚居的地方。

你可免了对慕容家的忠诚,投到我这里来。

为咱们汉民的事业卖了你这条命,也不枉了你这一辈子。

可明白了?祖月抬头道:爹……祖锻用力瞪了她一眼:你还想说什么?这两天军务紧急,我也没说你。

杀鲜卑人倒也没什么,想抢了他们的白凤璋也是正理。

但是你对猎军下手抢人,怎么没有想到料理干净后事,让慕容宙那条疯狗一直追下来?铁儿还在庇护你,你自己应该想想自己的错处!本来这个鲜卑郡主我们可以无声息地办掉,鲜卑圣物也就落入我们手中。

现在倒好,慕容宙大军压迫,已经在扫荡中流堡附近汉民村落坞壁堡垒,切断了我们和赤川堡平川堡的联系。

面对这样的压力,我们不得不将慕容秋交出去,但是她父亲吴王天下豪杰,咱们又不能得罪了慕容垂!你自己想想,你鲁莽冲动,给我们惹了多大麻烦?在自己父亲面前,祖月却不敢有半点倔强的表现,只能低下头去。

祖铁低声道:坞主,别说大小姐什么了,大小姐也是好心……现在还是处理眼前的问题吧。

看来咱们是不得不将慕容秋交出去了,吴王那里,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祖锻一摆手:她就是欠了严厉管教!惹出这么大的祸来!方知晓却心底冰冷,他们还是决定将慕容秋交出去了?那还叫他来做什么?祖锻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方知晓,沉声道:你是晋人,我才给你这么一个机会。

慕容秋的事情,咱们不理会,但是她的白凤璋,我却是要拿到!只有你是她身边的人,才能让她不知不晓当中换了东西。

我们去强换了,她还是会说给慕容宙知道!做好了这件事情,祖家坞以后有你的位置,可以让你大展拳脚!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祖月灼热的目光投了过来,停在方知晓的脸上。

女孩子这个时候的心理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心里急切地叫:臭小贼,快答应我爹爹啊。

难道你真的要和那个丑八怪一起死不成?方知晓这个时候却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慢慢地摇头:我和慕容秋,生和死都在一起。

坞主,你这样是小看了我,也是小看了你自己。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这种卑劣的事情?我还是回地牢去。

怎么安排,随便你吧。

祖铁哈的低笑一声,神色里面满是嘲讽;祖锻双手撑着木图,眼神越发的凌厉,定定地看着他;祖月猛地一跺脚,扭头不再看他,而方知晓转身就准备走。

祖锻大声道:站着!你跟我来!说着率先大步冲出了精舍:你来跟我看看,你的同族现在经历的是什么!祖月一扯方知晓,拉着他就跟着祖锻走了出去。

祖铁阴沉着脸,也跟了上来。

仅仅在地牢呆了一天时间,中流堡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原来整齐的街道内,现在全是乱哄哄的人流。

一群群衣衫褴褛、满面焦黑的汉民们带着他们可怜的家当,从中流堡城门口蜂拥而进。

有的人浑身是血,有的人还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

城里全是哭喊和哀嚎的声音。

这座城堡,怎么在短短一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祖锻带着他们出现在街道的时候,人群发出了更大的喧哗声音。

人们纷纷的拜了下来。

成千上万的人蜷缩在那里,看到祖锻高大粗壮的身影,这些人的眼泪,流得更加的汹涌!祖锻默不作声的带着他们走上了外城的城墙。

放眼望去,正是残阳如血的时候,冰封的大地被照得一片血红。

一道道烟柱已经在天际升起,正在焚烧的,就是那些汉民的家园!在原野上,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在朝这里涌动,不多的祖家坞战士浑身浴血,身上还插着折断的箭杆,卫护着逃难的人群撤向中流堡。

寒风掠过,方知晓浑身冰冷。

祖锻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慕容宙跟着你们就到了陈留郡。

沿途征发燕国河内一带镇军,开始对我中流堡外围进行扫荡……这里的汉民,才从后赵崩溃的乱局当中安顿下来,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土地才垦成熟田,孩子们才长成大人,我河南之地的汉民,才开始恢复一点元气……但是现在又变成了地狱!月丫头,为什么我这两天都没有责罚你,因为这样的场面,已经能让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我们祖家坞承担的不是自己一姓的荣辱,还有这百万汉民的安危!祖月已经满眼都是泪水,扶着城墙说不出话来。

女孩子修长的身段剧烈地颤抖着,身边的祖铁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眼神当中满是怜惜。

祖锻猛地看向方知晓:现在你是不是觉得还要和慕容秋同生共死?看看这些汉民!这种景象已经不是这一天才发生,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面延续了这么多年!战非不能战,但是不能为了一个鲜卑郡主,来和这么一支凶残的大军战斗!方知晓脸色惨白,只是用力握紧了拳头。

所以不论如何,我也会将慕容秋交出去,哪怕她背后是曾经威震中原的慕容垂!鲜卑的圣物我也要夺走,看看没了这个圣物,他们的天命还能延续多久!祖铁的声音在旁边同时轻轻的响起:贪狼璧失而匈奴刘氏灭,大火姵焚而羯人空……坞主,但愿白凤璋失鲜卑人也能亡啊……祖锻猛地大喝了出来:方知晓,我相信你身上流的是晋人的血,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让你细细思考!方知晓手心灼热,浑身像被细针扎一样疼痛。

他藏在马裤裤兜里面的右手,已经快攥出了血来。

自己到底何去何从?眼前是自己受苦受难的先民,当真实地看到他们流离的场景时,他才发现,这一切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震撼!眼前这些先祖的悲惨境遇,让他的心彻底乱了。

自己和慕容秋给这群逃难的人流带来了灾难!慕容宙,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活生生的杀戮和死亡就在他的眼前!方知晓猛地抬起了头:坞主,把我们交出去吧!如果白凤璋真的那么重要,我会换给你。

但是慕容秋既然是死,我也不必留在祖家坞。

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交给老天!我已经答应她,生死都在一起。

我这辈子从来没发过什么誓,这次的誓言,我也不想改变。

祖月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祖铁却冷笑一声:还算条汉子。

只有祖锻沉沉地看着他:也罢,男儿自己选的路,我也没法子干涉。

就这么办!他一摆斗篷,就想走下城墙,突然祖铁指着城外:坞主,看!二叔他们回来了!几个人一下停住了脚步,全向外望去。

就看见原野上面驰来了三匹健马。

当先一个人伏在马上,奋力催鞭前进。

后面两匹马的缰绳却都被前面那人牵着,马上的人体似乎是被捆在马鞍上面,随着起伏左摇右摆。

看那个姿势,看来早就没有了性命。

祖锻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大声下令:接二坞主进来!方知晓有些讶异,但是也有种作出最后决定的轻松,走近了祖月低声问道:怎么了?祖月已经是俏脸惨白,解释道:昨天我们二叔就离开中流堡了,他和燕国豫州牧慕容和还有些交往,是去打探消息。

谁知道搞成这样!燕军这次真的是要把事情做绝么?她转头看了一眼方知晓,神色复杂,低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方知晓一笑:还能怎么办?到慕容宙手里也不见得一定死。

平……大小姐,以后你做事可要多想想,别再惹那么多麻烦出来啦。

三匹马立刻被家将们接进了城内,当先活着的那人已经无力下马,被家将们搀扶了下来,匆匆送上了城头。

后面两匹马上果然载的是死人,脑袋都已经不在身体上,就这么拴在马上给送了回来!活着的那个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一看就是祖家人的模样。

虽然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左手鲜血淋漓,被砍断了三根手指,但是气度却还算温文。

看着祖锻关切的样子,只是苦笑了一下:大哥,这次真的麻烦大了。

祖月最先抢了过去,扶着她二叔的伤手:二叔,怎么搞成这样?谁动的手?中年人正是二坞主祖冶,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祖锻道:慕容和已经被慕容宙杀了!他的人头,就悬在旗门之上号令。

现在豫州一带镇军,完全听慕容宙的指挥!他已经接过了备秦大军的全权!我们求见那个凶神,想提出交还慕容秋和鲜卑圣物,并送粮七千石和二千匹绢帛犒师,慕容宙却只是要我给你带回一封信!他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副帛书,上面淋漓的都是血字。

中年人咬着牙齿道:这是砍断了我三根手指,慕容宙蘸着我的血写下来的!周围的人都听得身上发寒。

方知晓心中一动,难道即使祖家坞交还慕容秋,慕容宙也不肯放过祖家坞么?祖锻容色如铁,笔直地站在城墙上,望向北面翻卷的烟云。

祖铁从他手中接过了帛书,略略扫视一眼,呛啷一声就拔出了腰间长剑,一下架在方知晓脖子上面:坞主,这都是他们惹出来的,慕容宙不想要他们,干脆除掉了干净!祖月刷的一下也拔出了腰间的马鞭,怒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惹出来的麻烦!不关他们的事情!祖冶也有气无力地低呼:祖铁,你想做什么?已经得罪了慕容宙,现在还想得罪慕容垂么?他转向默然的祖锻,低声道:大哥,现在三弟四弟那边联络已经中断。

谁也没想到慕容宙采用这样的雷霆手段,居然敢杀了慕容和!看他的意思已经很分明,燕国现在正是人心动荡的时候,吴王奔秦,上下都惶恐不安。

慕容宙想借着我们祖家坞,镇抚整个燕国的人心。

他向来就是这么一个唯力是视的人。

鲜卑圣女,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现在重要的已经不是他们,而是整个天下大势!天下大变在即,我祖家坞如何躲得过?倒向秦国和倒向燕国,我们必须要作一选择了……大哥,现在我们这个独立的位置,才是最大的祸患!祖铁冷冷地收了长剑。

祖锻终于沉沉地开口了:燕军前锋已经到了哪里?祖铁在旁边答道:燕军已经控制了西北方一马坡我们通向赤川堡的要隘。

东北面的甲寅寨也被猎军占据,切断了我们退向平川堡的道路。

燕军留给咱们的退路,似乎只有向南,向晋国方向撤。

中流堡一带三十多万汉民,如何走得了?而且晋国和我们关系也并不好……祖锻猛地一击掌:那就先杀杀他们的威风!慕容宙大军推进,冰天雪地野无所掠,只有后方追送粮草。

我速捷军这么多骑兵,不去袭扰难道还让他们舒舒服服围城么?这个时候,祖锻已经完全是杀伐果断的大豪风范!中流堡内响起了沉闷的号角声。

祖家坞终于决定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