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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夺杯之战

2025-03-30 07:13:58

1.血雨漱齿寒夜,雪止,云散。

寒冷似已将漫天星子收割,宁宁定定地化为这边塞小城中如豆的灯光。

但那灯光究竟夺不去东天明月的皎皎玉色,随着更深、随着夜阑,终于一盏盏地熄灭下去……静谧的小城中,唯有城北一隅仍有一线长明的灯火,如同一把浸润着月华的宝剑,将这月朗星疏、清辉流离的夜幔挑裂开一丝缝隙。

铁骑卫护中,华丽帅帐内。

鲁王、舒眉、过先生、何千峰与方云袖五人正相对于宴间。

鲁王虽贵为亲王千岁,却毫无半点架子,加上舒眉的洒脱不羁,过先生的胸罗万千,方云袖的俏皮可喜,令何千峰亦暂时放下了一腔心事,宾主间言谈甚欢。

而毒伤初愈的许青榭则被交由鲁王的几位侍女帮忙照看。

今日能与舒少侠相识,实为人生的大快事。

本王且以茶代酒,再敬诸位一杯。

鲁王自己酒不沾唇,却是频频劝杯。

过先生与何千峰已带着醺然的醉意,方云袖虽喝得不多,却亦是星眸迷蒙。

唯有舒眉酒到杯干,极为爽快,可他的一双眼却清亮如昔,果不愧金樽清酒斗数千之名。

再加上他引经据典,妙语连珠,纵是不能倾得天下人,至少已令半醉的方云袖情迷意乱、神思不属,盈盈笑靥与腾腾酒意直欲在面庞上逼出一朵清婉的花儿来。

不行不行,我不同意!借着酒力,方云袖不依道,哪里有只劝客人饮酒而自己不喝的主人?看她这娇憨的神态,何似梅溪山庄的侠女,倒活像一个在长辈面前撒娇使性子的孩子。

鲁王朗声大笑:本王已有十余年不喝酒了,今日在阵前饮的也不过是清茶而已。

难道今日方姑娘要迫得本王破戒么?方云袖奇道:千岁为何戒酒?鲁王不语。

他身边的过先生接过话头:方姑娘有所不知,十三年前赤水河一场大战,千岁身先士卒,虽是破敌十余万,但亦不幸身中毒箭,自此再不能饮酒,以免触发旧伤。

蒙古可汗对南朝虎视眈眈,时时出兵骚扰,边塞百姓苦不堪言。

直至十三年前,鲁王率兵与蒙古二十万大军在赤水河生死决战,最终大胜而归,此后蒙古再不敢南侵,方保得中原这十余年的安定和平。

此战亦奠定了鲁王在朝中第一人的地位,为世人所津津乐道。

鲁王手抚右腰的旧伤,长叹道:这一箭是蒙古第一勇士寒杰所赐,本王须臾不敢相忘。

众人自然都听说过这一场大战,却未料到鲁王不饮酒却是由此而来,当下一并恭谨地举杯饮下杯中物,以示尊敬。

我有一事不解。

何千峰转过话题,千岁昔年先率军南下,破前朝残兵,再挥师北上,扫除外夷,立下了不世战功,可谓是胸怀平天下之志。

但既然已经欲与乾坤盟大干一场,为何不收下舒眉在帐前效力,以做强助?鲁王脸容一霁:何神捕身在京师,自然听说了不少坊间传言。

此事既然牵涉到了那可得天下的九龙杯,本王自是不愿插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鲁王军功盖世,又是当朝皇帝的叔父,与乾坤盟对战也还罢了,若是趁机将九龙杯据为己有,如何会不遭宫中之忌?是以鲁王才宁可让舒眉放手去夺杯,自己则置身事外,以避闲言。

而方云袖一向胸无城府,不由替舒眉急道:可是舒眉以一人之力,纵是有天下知交,却也难说能敌得住号称坐拥十万徒众的乾坤盟啊!且不说那自命天下第一高手的盛汉唐,单是这‘酒色财气’四位便都不是好对付的……过先生解释道:千岁求才若渴,必不会让舒少侠孤身犯险,自然会随时派人接应。

不过此事须得机密,若是不小心让皇上知悉,难保不会惹来不必要的猜疑……这九龙杯中藏有可得天下的秘密,虽在本王看来不过是无稽之谈,但盛汉唐若得此杯,却可趁势鼓动天下人同他一起谋反。

为了天下苍生,本王今日才宁可不顾惜舒少侠与方姑娘的性命,亦要留下此杯。

不过……鲁王忧心忡忡地一叹,而今京师朝政日非,各方势力互相牵制。

本王自知功高震主,只待一平乾坤盟之后便隐敛锋芒,跳出是非,安心做一个不问国事的舒服亲王。

若不是今日正好巡游于此,实是不愿与这九龙杯牵上任何关系。

舒少侠可知我的苦心么?舒眉淡然一笑:我只是替何神捕追回九龙杯,全然与千岁无关,更不须借助京师铁骑的力量。

鲁王不由击掌豪笑道:舒少侠胆略过人,所谓欠本王人情云云不过是说给管寸金与秦昭邻听的,你亦莫要放在心上。

过先生脸上却略显忧色:我已接到密报,前日清晨,乾坤盟酒使应千钟孤身一人于长白山脚下格杀了长白掌门许紫亭,后杀五人、伤七人,闯过长白十八弟子的九宫大阵而逃。

唉,想不到为了一只九龙杯,长白一派便就此绝迹江湖了。

方云袖瞪眼道:这乾坤盟四处惹是生非,莫非不把天下豪杰放在眼里么?何千峰脸现惊色:许紫亭献九龙杯之事曾密报京师,还言明那得天下的秘密亦一并会奉于皇上。

乾坤盟中酒使应千钟非是一个嗜杀之人,莫非是为了拷问许紫亭那个秘密么?众人默然,心头皆是一片迷惘。

良久,过先生又道:乾坤盟四使齐出,可见盛汉唐对此杯志在必得。

事不宜迟,我们须得赶在管寸金与秦昭邻回降龙堡之前截住他们。

那降龙堡正是乾坤盟的总坛,盛汉唐一向住于此地。

何千峰自知若是夺不回九龙杯,别说自己的乌纱帽,只怕还有性命之忧。

他不由眼望舒眉,一脸焦急之色:舒兄……舒眉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何兄莫急,待得天色一明,我们便与许青榭和云儿一并上路,去追回那九龙杯。

鲁王沉吟道:许青榭毒伤初愈,可先留在我军中。

诸位放心,本王治好他的伤之后,定会襄助长白派重整旗鼓。

不!舒眉的脸上又扬起那满不在乎、却充满自信的招牌笑容,我心中倒已有一个主意,只怕许二兄还必须与我们走一趟。

过先生眼睛一亮,似已明白其意,却不说破,只在口中喃喃一声:温柔一笑天下倾!言罢举杯啜饮。

方云袖与何千峰却是面面相觑,浑不解舒眉何以一副如此有把握的样子。

舒眉拍拍何千峰的肩:何兄尽可放心,你与我是过命的交情,我定会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

好!鲁王看着舒眉于淡定自若间已是成竹在胸,不由轻轻赞了一声,面现诚恳之色,本王与舒少侠一见投缘,今日听过先生说起你那些名满天下的知交好友,心中实是不胜仰慕,但望日后在舒少侠的朋友中亦能有本王的名字,吾愿便已足了。

舒眉长笑,擎杯而起:小弟欣然从命。

鲁王起身走下台来,端起过先生桌前的一杯水酒,改过称呼:能与舒兄杯酒论交,诚所愿也!当下二人皆是一饮而尽,亮杯相视而笑。

何千峰与方云袖见鲁王居然如此看重舒眉,为他破了酒戒,心中皆是大喜。

过先生却只如洞悉天机般淡淡一笑,复又拿过新杯倒下一杯酒来,缓缓倒入喉中。

这时,就听方云袖脱口道:以往我总听人说,鲁王如何老谋深算、工于心计,今日一见,才知道您竟然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好汉子,绝对不输于江湖儿女呢……说到此处,却听到舒眉与何千峰咳声不断,她方才发觉自己的失言,连忙吐吐舌头,掩唇不语。

鲁王却毫不在意地朗然笑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对那些流言蜚语本王自不会放在心上。

来来来,今日既已破戒,本王便再敬方姑娘一杯。

说到此处,他却是微微一皱眉头,手按腰间,痛苦之色从面上一闪而过。

何千峰知道鲁王大约是乍饮水酒引得旧伤发作,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鲁王。

舒眉也不由动容道:这一杯便由小弟代饮了吧。

说罢抢过鲁王的杯子,仰首喝下。

鲁王也不气恼舒眉的抢杯之举,只是轻轻一把推开何千峰,拍拍腰伤处,望着舒眉哈哈一笑:舒兄可知我有多久未曾经历这椎心一痛了?舒眉叹道:可有十三年了吧。

鲁王眼中泛起一份激昂,仰首道:可是这十三年之后的一痛,却让我忆起了那些久违的戎马生涯,壮哉豪哉!舒眉扬眉似剑,轻吟道:雪晴犹凛,复痛更惜!好一个雪晴犹凛,复痛更惜!昔年豪气,今日更长。

鲁王大笑,言罢蓦一转身,踏前两步,右手从腰间挥出,掌中竟已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便如此于帐中舞剑而歌。

剑光晦明,但见鲁王身形不停,口中长吟不绝。

烽火燃,虏骑犯,城堞烟,关山难!战车辚辚,尘云漫漫。

但以枪戈挑征衣,血雨漱齿寒。

红墙斑,白骨穿,黄泉咽,刀弓散!胡马萧萧,羌声乱乱。

欲乘长风踏古今,奋旗边塞关。

一曲既罢,剑光乍亮复灭,竟已钉入地上,深达三尺。

众人全然呆住,几曾想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王爷竟有这一刻的纵情豪放、激昂飞扬。

听他语中的那份肆意、那份铿锵、那份高烈、那份郁狂,大家的心胸间均都冲涌起万千豪气,难以自抑。

鲁王傲立帅帐中,紫氅华服于明灭烛火下泛起一种妖诡而凌厉的煞气:此词为我十三年前所填,便当以此给舒兄壮行!舒眉热血沸腾,长身而起:兄台放心,小弟必不辱使命!这一声兄台乍然出口,连他自己都是一震。

过先生似亦被鲁王一阕所激,拱手请命道:老夫不过是千岁府中清客,不必顾忌京师权谋,此次愿随舒少侠一行,稍为效力。

鲁王含笑、颔首:有先生相助,我也可放心一二。

舒眉与何千峰均知道过先生尽晓天下之事的本领,有他同行,实得了一位强援!就听鲁王提高声音道:夜深风重,诸位这就早些休息吧。

本王明日一早领军回京,便不相送了,只于京师中静待诸位的佳音!他再定睛望向舒眉,拍拍舒眉的肩膀,长吸一口气:兄弟,保重!言罢转身大步出帐,良久犹听得到他的长笑声划破了暗暗夜空……众人呆了一会儿,鲁王那凛霸天下的豪爽大气犹现于眼前,再想到即将与乾坤盟展开的一场明争暗斗,一时均是血气难平。

过先生对何千峰使个眼色:明日上路还须作一些准备,何神捕不妨与老夫回房细细商议。

当下拉着何千峰出帐而去,只留下舒眉与方云袖二人独处。

那方云袖酒意上涌,此时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可是呆在舒眉身边,却又极感安宁。

她面泛桃红,对舒眉言笑晏晏:这一次,你可不许赶我走。

舒眉故作愕然:云儿是说的今夜么?方云袖大羞,一跃而起:呸,我是说这一趟降龙堡之行呀。

她作势欲离,就你会胡思乱想,我再不睬你了……舒眉淡淡一笑,也不挽留方云袖,就此沉思起来。

方云袖走到帐门,终舍不得与舒眉分离,复又坐到他身边,斜倚在那宽厚的肩头上,反手拉起舒眉外衣的一角披在身上,口中犹喃喃道:反正就快天明了,休息一会儿便上路吧。

舒眉解下外衣,重新给方云袖披上,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才好陪我去夺回九龙杯。

方云袖乖乖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却忽觉得喉干舌涸,半梦半醒间犹低低一笑:原来醉酒就是这般滋味,现在满嘴的酒气,真是想咬你一口呀……话音未落,头一歪,竟已入梦乡。

舒眉摇头失笑,但听方云袖说到咬一口,不知怎地,脑中忽现出鲁王所吟的那首词:但以枪戈挑征衣,血雨漱齿寒……一时竟似已痴了!2.古道歌犹酣嵌入一方孤零零的断崖中的,是一座淡青色的小木屋。

屋向朝南,不遮月色,紧闭的木窗中透出一线赤浊的微明,映在寂然无声、扑洒下来的银光中,如灿亮锋刃上那一层薄腥的血锈。

二十余丈外的山道边,五人远望小屋,静默而立。

那青色的小木屋左右两面倚着山壁,其后便是万丈深渊,临山道的一面便只有一门一窗。

矗立于这雪夜孤崖中,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何千峰低声道:据我手下的捕快密报,风剪霞二日前来到此处,我害怕打草惊蛇,一直隐忍不动。

今日傍晚,管寸金与秦昭邻亦赶到此地,酒使应千钟却是不知所终。

听到应千钟的名字,想到杀兄之仇,许青榭愤声一叹。

方云袖奇道:这里峭壁孤崖,毫无退路,他们为何要来如此绝地?舒眉面露思索之色:秦昭邻身为杀手,感觉敏锐,绝无可能发现不了跟踪的捕快,难道是故意诱我等来此?何千峰亦是不解:按说乾坤四使既已得到了九龙杯,便当立刻赶回降龙堡。

而他们这一路上不避行迹,大摇大摆地悠然来到此处,实是有些蹊跷。

莫非已算准了鲁王不会插手此事,方才如此托大么?过先生正色道:四使联手是何等惊人的实力,纵是鲁王帐下十六铁骑齐出,怕也要颇费些周折,自是不必怕我们发难。

方云袖嘻嘻一笑:我就不信这四个人如此厉害。

待舒眉约齐了一众狐朋狗友,才有他们好看。

舒眉释然一笑,不语。

许青榭犹豫道:或许是他们看出了我们投鼠忌器,不敢让九龙杯有所损伤?过先生抚须道:此处再往南二十里,便是夺翼渡。

依我看,他们故意显露形迹令我等安心,必是打定主意伺机渡河。

而只要一过黄河,便是乾坤盟的地界,那时纵是鲁王亲点大军,乾坤盟亦不无一拼之力。

他略作沉思,酒使应千钟一直不现身,大有可能就在夺翼渡口接应。

何千峰道:我看此小屋身处险地,仅有这下山的一条路,他们若要离开,必逃不过我们的眼睛,难道真要与我们硬拼一场?他想想乾坤四使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犹是心有余悸:我虽是带了数十名捕快,武功却皆不算高,只怕真要动手时全然派不上用场……以舒少侠高深莫测的武功,不到万不得已,乾坤四使决不会与我们正面冲突。

过先生似是对形势了然于胸,分析道:盛汉唐威凛江湖,管寸金掌其钱财,更是富豪天下。

若是老夫所料不差,此处便应该为乾坤盟十二藏宝窟之一,一定设有脱身暗道。

何千峰平日办案井井有条,但此九龙杯关系到自己和一众兄弟的身家性命,更还隐含家国天下的大事,加上面对的是乾坤四使这四位名动江湖的高手,亦是有些乱了方寸,失声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如果现在冲进去,只怕实力上未必占优,但若按兵不动,让他们逃了又如何是好?过先生,快快为我等拿个主意……过先生胸有成竹地神秘一笑:此事既然由舒少侠接手,他必有主意,老夫权且抱着观望的态度吧。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舒眉身上。

舒眉面上又露出那若风光霁月的淡然一笑:反正时间尚早,我们不妨再等等吧。

方云袖对舒眉的信心极足,也不催促,紧一紧裹得密密实实的锦色貂裘,轻启朱唇,笑吟吟地问过先生:这天下果真没有过先生不知的事么?芸芸尘世,变化万千,有谁敢言尽知之? 过先生傲然一笑,不过若是说起这江湖之事,存于老夫胸中的一并便只有七个疑问罢了。

许青榭忍不住好奇:却不知是哪七件事?过先生悠悠道:巧得是我们此趟降龙堡之行,便关系到了其中四件。

方云袖一个个扳着冻僵的指头:嗯。

盛汉唐、九龙杯,还有二件实在是想不出来……她转头看看垂首沉思的舒眉,调笑道,莫非还有一件与我们的舒大侠有关?过先生点点头,复又摇摇头:舒少侠的武功出身与盛汉唐的来历可算作其中二件。

不过么,嘿嘿,这九龙杯却未必看在老夫眼里。

舒眉愕然抬头:过先生所说的疑问可是与鲁王有关么?过先生却是低不可闻地一叹,似是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却不知刚才舒少侠在想些什么?舒眉也不追问,沉吟道:我本以为青榭兄与我们一起,乾坤四使或怕那九龙杯的秘密落在我们手中,定会伺机而动。

却不料这一路来对方毫不着意,莫非应千钟真是从许紫亭那里得知了这个秘密么?许青榭语音中止不住一丝恨意:我大哥岂是不知轻重之人。

他虽是知道那秘密,却连我都没有告诉。

应千钟杀我大哥,只怕是拷问不果,方下的毒手。

何千峰接口道:我听手下捕快密报,当日许紫亭与应千钟并无太多争执,三言两语间便遭其杀手,应该不存在拷问之说。

不过……他眼露疑色,许紫亭身为一代掌门,如何会不知乾坤盟欲夺天下的野心。

此秘密既然事关天下气运,他定不会轻易说给应千钟听……过先生肃声道:乾坤四使中色使毒辣、财使贪婪、气使强悍,但若说起诡计多端,却是以酒使应千钟为最。

若是许紫亭没有告诉他,必不会轻易杀之。

方云袖一笑:九龙杯再是价值连城,也不过是一件难得的珍宝,所谓夺天下的秘密或许都是传言。

或者那秘密根本就不成其为秘密,所以许掌门才直说无忌。

许青榭一呆,点点头:此言倒也有理。

我就奇怪那高丽商人既然知道这般惊人的秘密,如何不知奇货可居的道理,非要潦倒到向大哥出卖宝杯的地步……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许紫亭惨死,眼中又是一片黯然。

听许青榭如此一说,舒眉心中突有所动,抬头望去,却见过先生眼中亦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之色。

众人正思考间,忽听得山道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的奇特处在于其频率或长或短,或急或缓,便若牙笏行板、偈鼓响锣。

远远望去,便只有一人踏步道间,但细听其足音繁复,极为夸张,倒似是来了数十人的模样。

来的是一位青衣汉子,散发披肩,赤足而行,背负古筝、肩挎胡琴、腰别短笛、手执管箫,脸上罩着一张油彩所绘制的面具,根本看不清楚其模样。

最奇的是,他腕上、踝间都缚着各式铃铛、角铁、青板、佩环等曲乐之物……怪不得行走间发出许多响动,看他这样子,倒似是将戏班的一套行头统统搬来了。

众人一时错愕。

方云袖咯咯笑道:想不到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竟然还会有唱戏的?过先生熟知江湖诸事,蓦然想起一个人来,再看舒眉不动声色的样子,立知来人的身份。

青衣人一张涂得花花绿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从五人的身旁经过,略一停步,复又径直向小屋行去。

青衣人来到小屋近前,先闭目、仰面、深吸、晃身,一时乐声大作,再昂首、吐气、绽口、发音,嘶嘶地吼出一句来:苦啊……这一声犹若静夜惊雷,于沉沉暗色中直传出去,大地似也抖震了一下,山顶的积雪簌簌而落。

最后那一记啊声久久不断,越拔越高,由低回至高亢,由尖利至凄哑,在音峰处颤了几颤,再延留半炷香的时间,方如冰消雪融般缓缓散去……在场的每个人心中均是一震。

这一声虽无泣意,却胜似号啕,犹若将积了数世的愤伤愁怨尽皆喷吐而出,激奋处若痴、恸哑处如狂,令人恨不能陪他抱头痛哭一场,将这前生今世的万般悲苦诉于这苍茫天地!深更半夜,你鬼叫什么?突然,一个红衣女子推门而出,正是乾坤色使风剪霞。

她不施脂粉,束发垂肩,仍是一副小姑娘的打扮,只是看到青衣人怪异的模样,眼中露出一抹惊悸。

许青榭远远望见风剪霞,再也按捺不住,正欲上前,却被舒眉一把拉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许兄勿要急躁。

言罢他却当先往那小木屋缓缓行去。

众人不知舒眉心中打的是何种主意,只得纷纷跟上。

青衣人见风剪霞喝问,挺胸昂首,圆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双眉直飞入鬓,仰天长啸一声,口中犹激昂地唱道: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风剪霞面上阴晴不定,口中却是咯咯一笑:失敬失敬,原来来的竟是一位大将军,却不知尊姓大名,来此深山有何贵干?青衣人默然不语,踏前几步,身形挤入木屋与风剪霞之间,宽大的青衣无风自扬,猛然在他面上一扫而过……就见他脸上顿时少了几道油墨,下巴上兀地多出了五缕长髯,一派正气凛然之色: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这一声声唱得字正腔圆,若是在戏台上,怕不要惹出下面观众好一阵掌声来。

风剪霞一时猜不透青衣人的来历,见其身形变化间不露丝毫破绽,倒也不敢轻易出手。

她远远望着舒眉等人缓缓行近,随口道:你当自己是岳飞么?小女子可没空听你唱曲,还不快走?说罢就要提步入屋。

青衣人忽然猛一垂首,再抬头时,面上的花脸长髯顿时不见,已换成一副净面小生的模样。

在场这许多高手,个个目光如炬,竟无一人看出他是如何变脸的。

青衣人往前踏上三步,几已凑到风剪霞的面前,兀又凄然一叹,调音转为伤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这一声却字字泣血,青衣人眼中暗芒闪动,似乎直欲落下泪来。

风剪霞怕是一辈子也未见过这般蹊跷的情景,此刻被那青衣人堵在木屋门口,只得退开二步,讪讪一笑:你在找寻负心人么?可不会是我吧?青衣人低首、抹脸、跨步、长叹,面化灰土之色,眼泪倾盆而出:从前事不堪回顾。

怎奈冤家,抵死牵肠惹肚……风剪霞一向装神弄鬼惯了,今日却倒是头次遇见了克星。

她心头气苦,眼看青衣人一步步逼将上来,只得再退开几步,怒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手中已暗持毒针,欲要给屋内的管寸金发出暗号,合力出手。

此时的青衣人已然身处腹背受敌的险境,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他蓦一拧身,转过脸来又变出一张狰狞鬼面,定定盯在风剪霞身上,一双厉眼犹若正拼溅出斩金断玉般的火星:我乃奈何桥边断肠人……风剪霞见舒眉等人越行越近,偏偏自己被这怪人堵在屋前,不由大怒道:管你是人是鬼!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言罢她一跺脚,已然猱身而上。

青衣人这一次却没再变脸,而是左手阴、右手阳,十指如风车般一番疾转,捏个诀定在眉间,口中再唱:山海关前十二亡魂,特来向风小姐请安……他语声未落,一朵娇艳的梅花已被拿在手上,却是风剪霞的暗器出手,却然无功了。

方云袖曾经见识过风剪霞的厉害手段,不禁大声喝道:小心,那花有毒!与此同时,尚在七八丈外的舒眉忽已展动那妙绝天下的笼烟身法,如一阵轻烟般疾飘至木屋前,却不理会风剪霞,而是与那青衣人靠背而立,面朝木门微微一笑:管兄、秦兄,别来无恙乎?只听管寸金的声音自屋中传来:舒兄来得好快,看来非要逼我等走进绝路了。

他口中示弱,语意却是有恃无恐。

那青衣人心安理得地任由舒眉欺入身后,鬼脸上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犹朝着方云袖一挤,口中的说话腔调亦如唱戏一般抑扬顿挫:方姑娘放心,风色使纵然一身是毒,又能奈我何?刚才那青衣人一番胡闹,除了过先生稍有所悟外,其余诸人皆是惊疑不定。

直到大家听到青衣人说起山海关十二亡魂,才明白来的是友非敌。

此时再看到舒眉的行动,方知这青衣人必定是舒眉请来的援手。

而方才见那青衣人身手灵动,如蝴蝶穿行花间、戏子游动台上,一身武功显是极为高明。

得此强助,诸人精神大振,都随着舒眉堵在木屋边,料想管寸金与秦昭邻纵然强横,舒眉至少能敌得住其中一人,另一人自是难挡过先生、何千峰、许青榭与方云袖的联手。

方云袖见那青衣人先施出百般花样,将风剪霞诱离木屋,再由舒眉守在屋门前,断去乾坤三使的联系。

二人如此配合无间,显是大有渊源。

她再想到青衣人的唱曲作态,顿时恍然大悟,不由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铁板歌喉、声惊四座的曲天歌曲大侠。

青衣人点头应承,呵呵一笑:我不过是一个戏子,哪里是什么大侠。

他口中说话,手上却是不停,不断变换着各式令人眼花缭乱的印诀,将风剪霞的数记毒招尽皆封住。

江湖上关于曲天歌的传言极多。

他少年时本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名医,据说医术精湛,几有还魂之能;后来不知如何,竟拜入西藏密宗,修得数般秘法;许是见惯了生老病死、人情冷暖,自叹人生如戏,中年后竟又投身戏班,生旦净末丑样样皆精,更有一副好喉咙,方成就了一代戏王之名,被誉为中原第一戏子。

这曲天歌身兼密宗之长,再由戏入武,自创出一套极尽奇诡的武功,却是从来无人相试。

只因他身为天下艺班之尊,向来是王公贵宴上的嘉客,谁人敢轻易招惹?而风剪霞亦听过曲天歌之名。

她素知其声惊四座,戏艺极佳,却万万料不到武功竟也是这般诡异高强。

只见曲天歌举手投足间,时如歌者长吟,时如舞者蹈步。

更将诸般戏艺夹杂其中,或如明君临天下、或似将军驰疆场、或像书生挥毫、或仿闺秀弄箫,更有贩夫走卒的蛮力、师爷商贾的精明、侍女书童的机变、顽童小儿的活泼……这一番交手,当真是杀得风剪霞哭笑不得。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异功秘术层出不穷,自己更是被各式乐声扰得心烦意乱,一向赖以成名的毒功碰上这昔日名医亦是徒劳无功,这才知道真是遇见了毕生的克星。

其实风剪霞尚不知,只因曲天歌武功源自密宗与戏艺,每每点到即止,少有杀招,不然只怕她早已溅血负伤。

此刻,风剪霞只是被曲天歌逼得,离木屋越来越远,心知已无法与财气二使联手,顿时心萌退志。

当下连出几记杀手,将曲天歌迫开几步,好容易寻了个破绽,往山下匆匆逃去。

曲天歌也不追赶,来到舒眉身边,二人四掌互击,相视一笑。

舒眉的目光锁紧那淡青色小木屋,低声道:何兄可派人暗中跟踪风剪霞……何千峰会意,更是深知风剪霞的厉害,连忙发哨传令守于山下的捕快们不要围堵。

只听管寸金的声音由木屋中徐徐传来:唉,以舒兄淡泊的性子,竟然不惜为鲁王做先锋,我真是看错了你。

舒眉朗然一笑:以管兄富甲天下的财力,竟然不惜为一只九龙杯杀人越货,我才真是看错了你。

无妨无妨,看来大家皆是一场误会。

管寸金哈哈一笑,久闻舒兄酒量过人,千斗不醉。

此刻乾坤盟财气二使虚席以待,便请舒兄进来一叙,由管某相敬几杯好酒赔罪。

那小屋外涂着青漆,甚是寻常。

但众人早已看出小屋墙壁均是以南海铁木所制,相互榫连,结合得极为紧密,加上二面靠壁,后临高崖,山道狭窄得只容三四人并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而以管寸金与秦昭邻的武功,若是守于屋中一角伺机而动,这天下又有谁敢轻易踏足其间?想必纵是鲁王率京师十六铁骑亲至,若是贸然攻入,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所以管寸金方才能这般有恃无恐地邀约舒眉入屋,不问而知自是有十足把握阻敌于屋外。

幸好曲天歌刚才蓦然现身惊走了风剪霞,不然若是乾坤三使联手,只怕更为棘手。

舒眉笑道:管兄这一杯敬酒令小弟实难推托。

不过酒须逢知己,久闻乾坤盟酒使应兄的大名,若是他在,小弟陪君一醉,又有何妨?过先生暗暗点头,舒眉年纪不大,心智却是老练,三言两语间不但轻巧地化去管寸金的激将法,暗示不屑与其对饮,更是于轻描淡写中试探对方的实力。

管寸金亦不生气,嘿嘿一笑:既然舒兄看不起在下,自不强求。

好在此屋内有酒有菜,而屋外天寒地冻,却是要委屈诸位了。

舒眉淡然道:管兄不妨慢用,若是酒不够了,尽可吩咐一声,小弟自当亲自送来。

管寸金大笑:屋内狭小,舒兄进来时可要小心些,莫碰伤了自己。

众人皆看出此木屋地处崖壁之中,只有一道门户,易守难攻。

方云袖哼道:待我放他一把火,烧了这个破房子。

管寸金故作惊惶:方姑娘好狠的心,与我那风二姐可谓各擅胜场。

幸好区区一间木屋,原也不足惜之。

舒眉长叹:此屋既是乾坤盟藏宝之地,自然有不少的值钱之物,若是一把火烧了,只怕管兄非要捶胸顿足不可。

管寸金冷然道:舒兄放火时可别忘了先打个招呼,小弟正用了这九龙杯斟酒,若是被你吓得不小心一失手,那可是大大不妙。

力拔山兮气盖世……曲天歌开口先唱一句,这一声尽以丹田之气迸出,厚重沉浑,那个世字的尾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不散。

曲天歌再大喝一声:久闻乾坤盟秦气使内力精深,一口内息可撑三炷香之久,我却偏偏不服,可敢出来相较一番么?戏艺中原最讲究气脉悠长,曲天歌尤精此道,如今却是用来激怒秦昭邻,出屋一战。

管寸金口中啧啧有声:秦气使如何会与你这么个戏子一般见识?曲兄这一嗓子也便只能在戏台上声惊四座,用在此处却是徒劳无功的。

曲天歌怒气上冲,嘿然冷笑,大步上前,就要破门而入。

却听管寸金悠悠道:我不妨再与舒兄赌一局。

你不妨猜猜,似曲兄这般鲁莽地撞进来,是否还能一睹完整的九龙杯?曲天歌只好闻言止步,气得一张涂满油彩的脸几乎都要变了形状。

管寸金身居险要之地,又不断以九龙杯为要挟,诸人投鼠忌器,一时倒也拿他无法。

只听过先生缓缓出言道:秦昭邻,你连句话都不敢说么?我便与管兄再赌一回,保管你输个心服口服!听了过先生的提醒,舒眉眼中一亮,大笑道,秦气使目前大概正带着九龙杯由地道往夺翼渡口而去吧。

可叹他留下管兄独自一人断后,管兄的胆气可嘉,却又何必考验我等的智力?管寸金略略一顿,似是料不到这么快就被舒眉猜中了,复又长笑道:既然如此,舒兄不妨进来验证一下。

舒眉料定自己所想不差,轻叹一声: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舒眉跨前一步,空啼指往屋门推去……曲天歌、过先生、何千峰俱都抢在门边,防备管寸金蓦然突围。

财使虽不以武功见长,但困兽之勇绝对不容小视。

立刻只怕屋门一开,便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得小屋内先有重物的移开之声,旋即风声大作。

就听管寸金发出半声惊叫,却又兀然而止。

舒眉脸色一变,指风触及屋门,一转凌厉锐劲而为轻柔凝重。

便如正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掌推于其上,木门应声而开。

这时,舒眉先是听到了一声闷喝,再看到一篷浓烟由屋中炸开。

小屋内的烛火瞬时全灭,全然不可视物。

然后便是一道蓝色的闪电,隐隐伴随着隆隆雷声,直劈向舒眉的额间!舒眉低喝一声,拧腰、仰身、摆臂、弹指,指风与电光相碰,铮然有声,几丝断发便从舒眉的头顶徐徐飘下。

蓝色的电光一闪而没,随即便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猛然砰的一声,小屋后墙被撞开,惨淡的月光透进来,一个黑影由破墙处一跃而出……而那小屋的后面,是万丈的高崖深渊!舒眉面色惨白,却不是因为管寸金的意外身死。

他虽是在入屋前计算过无数可能发生的变故,却从未料到在这小屋中竟会遇见如此凌厉无匹的杀招。

——刚才那一道蓝光闪过之时,几可说是他这一生最接近死亡的一刻!天啊!刚才是不是见鬼了?方云袖脱口叫道。

这一声仿佛将众人从适才的惊愕中唤醒。

虽然危机乍现即过,但在每一个人的眼中,仍残留着在那蓝光明灭的刹那间:一个身材雄阔的蒙面人那桀骜高拔的身影、与那两道触体生寒的炯然目光!何千峰上前在管寸金怀中掏摸一番,黯然摇了摇头。

许青榭望着那桌下的地道,犹豫道:是否跟下去?舒眉似乎已然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地道中间定然已被堵死了。

过先生沉声道:我们快赶去夺翼渡口。

鲁王已暗中下令封锁水路,这附近五十里便只有这一处可渡黄河。

好个一击致命!曲天歌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管寸金已渐冰凉的尸体,喃喃道,此人定是先藏于地道中,待管寸金一开机关,便立刻施出杀手,时机掌握得天衣无缝,更是招狠劲疾,不泄半分余力,真是我平生仅见的第一劲敌……方云袖怯生生问道:过先生可知那蒙面人是谁么?这亦是大家都想问、却没有出口的问题。

——此蒙面人出现得毫无预兆,武功近于鬼魅之道。

纵是过先生号称知尽江湖诸事,众人却均对他的回答不抱任何希望。

不料过先生先是缓缓点头,复又摇头叹道:我知道这个人,但也可以算作是不知道。

舒眉侧目望来:过先生此话怎讲?过先生深吸一口气,长叹道:这便是我所不知道的七件事之一!3.截杯夺翼渡相传春秋时期,晋国某位国君欲发兵攻打翼城,却为黄河天险所阻,相持数月不得渡河,直至隆冬依然不能寸进。

国君眼见军心思变,欲要班师归国,河水却一夕而冻,令敌国水师尽陷于冰中,晋军方得以渡河,一举攻下翼城。

夺翼渡亦因此而得名。

黎明时分,风雪又开始肆虐。

黄河近岸处已全然上冻,只有五六步距离宽的河道上,缓慢而汹涌的黄河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碎冰块奔流直下,撞击着河岸,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夺翼渡口边,矗立着一株遒劲有力的百年老槐,莹白的积雪不断随着不堪重负的树枝一并跌落于萧索冷风中,隐见出一份凄离的意境。

风雪中,槐树下。

一壶酒,六个人。

这时,一名捕快匆匆赶来,对何千峰禀报道:跟踪那女子的两个兄弟已失去了联络,他们最后一次发出消息,是在离此地十里之外的胡木镇。

何千峰顿时默然。

以风剪霞的手段,那两个六扇门的兄弟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许青榭问道:也没有发现秦昭邻的下落么?过先生一叹:秦昭邻身为顶级杀手,化身万千,最精藏匿之道,想找到他的行踪又谈何容易。

方云袖不忿道:莫非我们就任由他们从眼皮底下逃之夭夭?不!舒眉正色道,此处是附近唯一可能的渡河之处,我们便守在这里以逸待劳,等他们送上门来。

何千峰犹豫道:若是他们不来呢?过先生胸有成竹地一笑:如今黄河以北四处都有官府通缉,风剪霞、秦昭邻与那不知所终的酒使应千钟纵是武功高强,却也决不敢在鲁王的地头上久留,此刻必是急于赶回乾坤盟,向盛汉唐奉上九龙杯。

他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瞅了舒眉一眼,轻声道,其实,这里亦是鲁王留给他们的唯一退路。

舒眉苦笑一声。

鲁王一代枭雄,谋略深远,虽在表面上说决不插手争夺九龙杯之事,但事实上定是早已预备了伏兵。

而舒眉一行说不得仍只是鲁王对付乾坤盟的一员先锋罢了。

许青榭问道:可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见他们的影子?因为他们也在等。

过先生叹道,鲁王已下令将河道上所有的船只禁行,要想渡过这黄河天险,谈何容易。

此时他们大约也只好等着河面结冰吧……舒眉甩甩头,似是要抛去心中杂念,再抬头看向漫天呼啸的飞雪,结了一层白霜的河面,微微一笑:幸好,我们已不必等太久了。

一直沉默的曲天歌这时突然开口道:过先生,此刻左右无事,你不妨同我们说说,之前所讲的七件事到底是什么?那蒙面人究竟是何来路?这一路上大家其实都早想追问此事,可是看过先生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于是谁也没有提及。

过先生垂首、斟酒,而后抬目望向舒眉,眼中有神光乍现:舒少侠接过那蒙面人一招,心中有何感想?舒眉想了想,方才正色道:那一招变生不测,所幸徒有杀招却了无杀意,更在最后的一瞬间力道忽弱。

正因为如此,我方才能够侥幸逃过一劫。

方云袖一向对舒眉的武功极有信心,听到他如此说,忍不住问道:若是你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可能胜得过他么?此人武功之强平生仅见,不到万不得已,我决不愿与他一战。

舒眉轻轻一叹,却不正面回答方云袖的问题,不过他既然放过了我,又杀了管寸金,或许对我们来说,是友非敌。

曲天歌亦是一叹:能在刹那间击毙乾坤盟财使,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确是高手,绝顶高手!盛汉唐自视极重,自称天下第一高手,仗着乾坤盟势大,也无人敢与他较真。

过先生缓缓咽下一杯冷酒,压下嘴边的一丝嘲讽,可是他却不知道,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世上真正的绝顶高手,却是无名的。

方云袖眼中一暗:连过先生也不知道他是谁么?他是鲁王帐下的第一高手。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甚至除了鲁王之外,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容。

因其所杀之人伤口皆如雷炙,鲁王府都以炎君称之。

过先生抿抿嘴唇,似是要将那酒中的一丝冰渣亦融化在口中:鲁王能有今日的地位,其人功不可没。

但他却于四年前便不知所终,想不到,今日我竟有幸又见到了这道似是经过雷神诅咒的伤口!众人全都没有听过炎君这个人物,但却因为先见到炎君一招迫退舒眉的大能为,再听过先生如此郑重的一番解说,俱是心头暗凛。

方云袖问道:过先生说我们此行有四件事是你所看不清的,舒眉、盛汉唐、炎君各是一件,那么还有一事是什么?过先生却不作正面作答,而是颇无奈地一声轻叹,一双似能洞悉天机的眸子望向舒眉:那不过是老夫心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有机会倒想与舒少侠探讨一番,或能解心头之惑。

舒眉身子微震,面上却仅淡然一笑,心头却涌上一股难言的疑虑。

鲁王确可说是一位天纵奇才,此次以在明处的己方六人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却暗中派出炎君这等可怕的杀手暗伏于后。

看来,这一次鲁王与乾坤盟争夺的决不仅仅是一只九龙杯,两方势力之间,即将爆发的是一场事关存亡的大决战!狂风嘶吼,冰雪更盛。

六人再等一个多时辰,天光见亮,河面已全然结冰,可是乾坤三使却仍然没有露面。

方云袖见何千峰面色沉凝,欲言又止,还道他担心不能夺回九龙杯回京复命,笑着劝慰:何大哥不用发愁,乾坤四使中管寸金已死,且不说这周围尚有五百伏兵,单是我们几人再加上鲁王的力量就已远胜敌方。

现在唯一就怕他们不来,只要他们要从此处渡河,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因为这只九龙杯而丢了官送了命。

鲁王既然只给乾坤三使留下了这一条退路,我们必会等得到。

过先生轻声道,一双白眉却皱得更紧,不过你们似乎都忘了一件事……舒眉接口道:不错,乾坤盟与京师的对决一触即发,盛汉唐如何会放任四使无功而返,令己方的士气受挫?鲁王既然都已不怕忌讳,派出了帐下的第一高手炎君,盛汉唐又怎可能袖手不顾?方云袖不忿道:盛汉唐又如何?乾坤盟虽号称有数万之众,总不敢明目张胆地造反吧。

他手下最多还剩下八大舵主,只怕武功尚且及不上四使,而鲁王的十六铁骑却还未出动呢……方云袖虽对这等江湖恩怨不甚热心,但鲁王给她留下的印象极好,所以她现在方才不由得出言相帮。

过先生道:盛汉唐自称天下第一高手,绝非是徒有虚名,你可莫要小看了他。

许青榭心伤兄长之死,血气上涌:大不了与乾坤盟先斗一场。

何况盛汉唐还要顾忌鲁王伺机攻他老巢,决不敢出全力与我等硬拼……舒眉与过先生对望一眼,似乎已明白了鲁王的战略。

这时,曲天歌眼利,一指雾气蒙蒙的河岸:好像有一只船从对岸行来了。

诸人一时大奇。

如此天寒地冻之时,河面已结坚冰,船只如何能行?大家纷纷移步河岸,眺目张望。

何千峰打声呼哨,埋伏的五百精骑得到号令,一并拥出,呈一扇面围在河岸,将渡口封锁得水泄不通。

众人早预料到河岸冰封,马蹄上均扎以铁钉,不至于在冰面上打滑。

伴随着隆隆马蹄与冰层的咯吱声响,一只大船蓦然从雾霭风雪中现于众人眼中——但见船头包裹坚铁,船首设立箭垛,船侧遍布炮位,竟是一艘高达二丈的战舰。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艘战舰非是靠水行走,竟是船下安有巨轮,以数十匹马力牵扯而来,不知这一路上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众人正错愕间,一个闷哑却显得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战舰中响起:乾坤盟天星舵主葛苍华奉命迎接乾坤四使于夺翼渡口!宛如配合葛苍华,尚在二十余丈外的战舰猛然打横转身,炮口与箭垛正对着北岸众人,一面赤色的旌旗更随着狂风招扬起来,仿佛在漫天飞雪中劈开了一道红幅,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大的盛字!众人全然愣住了。

鲁王的侦骑对岸南的乾坤盟布兵早有预察,料想纵有接应,亦敌不过京师的五百精骑,而朝廷水师只防着乾坤盟沿河巡游的战舰,何曾想到对方竟然用这种最为蠢笨却无比直接的方法将战舰由陆路行来?于是在对方蓄势已久的大炮与弓弩双重的严阵以待之下,己方的五百精骑亦显得难堪一击!看来,乾坤盟的这个方法虽然笨拙,却绝对有效!只听葛苍华的大笑声遥遥传来:盛盟主久闻舒兄之名,实不愿与你兵戈相见。

葛某此行,只是欲接盟中四使回到降龙堡,舒兄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舒眉听他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轻轻一叹:葛兄太客气了,你摆下了这么大阵仗,我安敢稍有异动?惭愧惭愧。

葛苍华笑道,老实说,我这舰中便只有几十名老弱残兵,无论如何也敌不住舒兄名动天下的空啼指,故而不得已出此下策。

此份苦心尚请舒兄见谅。

舒眉朗然一笑:乾坤盟内焉有老弱残兵?葛兄不是想诱我等强攻吧?客舍笼烟十里堤!以舒兄的笼烟身法自是不惧这区区火炮……葛苍华叹道,不过我这些手下操练未久,对大炮的准头拿捏不准,打死些京师铁骑也还罢了,若是不小心让方姑娘的花容月貌亦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实在是非我等所愿。

他心中明白,越是如此示弱,对众人的威慑力反而越强。

方云袖气得柳眉倒竖,却也不敢一逞心性地冲上前去。

虽然明知对方配备有重炮,在相距二十余丈的距离之内,一炮发出后绝计来不及再装火药发出第二炮,可就算只发出一轮攻击,己方却定然已是伤亡惨重。

过先生长叹一声,与何千峰一道喝止住骚乱不安的骑兵。

且不说对方战舰中是否还埋伏有高手,单是任由对方破釜沉舟地炮箭齐发,纵如同舒眉、曲天歌这等武技精湛之辈,能否安然地逃得一劫怕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一时双方皆有顾忌,就此僵持不下。

突然,一声长啸从北岸小山坡上传来。

葛苍华发啸应和,再对舒眉沉声道:四使即刻就到,相烦舒兄令手下退开三百步,让条道路可好?言罢,他复又怪声怪气地嘿嘿一笑:对了,风寒雾重,方姑娘等人就不必移步了……他似是看准了舒眉的罩门,竟不让方云袖乘机退到射程之外。

方云袖气得满嘴发苦,低声道:等风剪霞、秦昭邻一出现,我们就一起冲上去,对方投鼠忌器,只怕不敢轻易发炮……舒眉轻叹:云儿莫要心急,大不了我去一趟降龙堡就罢了,可你却万万不要以身犯险。

方云袖心中一荡,一股无比复杂的情愫涌上,只觉又是感激又是窝囊,平生倒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正成为了舒眉的包袱。

过先生闻言却苦笑一声。

他知道对方算计得如此精准,决不会给己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以他的无双智计,一时竟也没了主意。

舒眉却扬声道:若是铁骑退开后,葛兄再下令向我等发炮,而后逃走,却又如何?葛苍华肃声道:舒少侠是个明白事理之人。

试想不到万不得已,乾坤盟何愿给京师一个正当出兵的理由?当下舒眉点点头,再无多言。

过先生只得发令,让五百骑兵退出三百步之外。

就听啸声愈近,二道黑色的人影急速从山坡上往岸边奔下,正是乾坤盟的色使风剪霞与气使秦昭邻。

风、秦二人奔行极快,眨眼间便到河岸。

他二人皆是见识高明之辈,还未到河边即放慢脚步,不断变换行走路线,一来保持距离,防备舒眉等人的伺机出手,二来不用己身稍稍挡住盟内的战舰火炮对舒眉一方的威胁。

许青榭见到风剪霞,怒极闷哼,只是顾忌着对方的强弓火炮,兀自强行忍耐,只是目示舒眉,等他决定是否该强行出手。

而舒眉的目光此刻则锁在风剪霞与秦昭邻身上。

只听他忽然开口道:葛兄言明接应四使,如今却只得二人归来,岂不是还要多耗一段时间相候?葛苍华冷然道:只要九龙杯到手,我们便立刻回程。

舒兄若是有兴,倒不妨在这儿多耽搁一会。

舒眉朗声大笑:葛兄不想知道应酒使与管财使的下落么?他口中大笑,却有一丝几不可闻的细音传于己方几人的耳中,等他二人再踏出十五步,我与曲兄便冲出去,其余人则立即躲在树后。

几人一愣,自然不愿舒眉孤身犯险。

但他们与风、秦二人相隔较远,若想趁敌方措手不及之下一举擒住其中一人做人质,怕也只有舒眉的笼烟身法与武功奇高的曲天歌联手出击,方能收到奇效。

过先生心中暗叹。

他已默算出等到风剪霞与秦昭邻再踏出十余步时,便会正好切入战舰与诸人的连线正中。

到了那关键的一点,或能令对方不敢发炮,而这也许已是目前唯一的出手时机。

可是那时机稍纵即逝,一不小心就会惹得对方的重炮硬弩攻来,看舒眉一脸平和安然的样子,实不知他心中还有什么妙计。

而葛苍华听舒眉问起应千钟与管寸金,心中似也犹豫一下,良久方道:应酒使与管财使吉人天相,不劳舒兄牵挂。

舒眉大笑:我不妨实话告诉葛兄,应千钟已落在鲁王手中。

至于管寸金么……说到此处,他有意放慢语声,心中默数风剪霞与秦昭邻的脚步,口中却一字一句道,无名峰顶,财使丧命!这正是舒眉有意让对方疑神疑鬼一番,料定风、秦二人定是与应千钟失了联系,而对管寸金的身死大约更不知情,于是在他二人端端踏出这第十五步时方才说出这番话来。

果不其然,秦昭邻心志坚定尚无失态,而风剪霞却是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心神在瞬间稍有恍惚。

她忽觉脚下一轻,河面上冻结的坚冰竟在脚下裂开一个径达半尺的圆洞……风剪霞一声惊呼,人已从那冰洞中直落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舒眉与曲天歌已同时冲上!大变骤生,谁能料到那可承巨舰的冰面竟会突然裂出个洞来,而且还不偏不倚地正出现在风剪霞的脚下?诸人都想,这定是舒眉的妙计,却打破脑袋也猜不出他是如何做到的。

而对方战舰自然也绝对料不到会有这等变化,一时愣怔在当场。

才一失神间,舒眉已将轻功运至极限,身法如电,瞬间离秦昭邻只有十余步远近,战舰再想发炮已然不及。

舒眉一招奏功,众人大喜。

只是对方火炮仍是远远地瞄着北岸,过先生也不敢令三百步外的铁骑立时冲上。

但以舒眉与曲天歌的联手,想必秦昭邻也绝难脱身。

而只要擒住了他,也就等于掌握了九龙杯,那葛苍华无论如何也不敢下令发炮了。

就见秦昭邻大喝一声,猛一旋身,散发迎风而舞,犹若鬼怪。

他右手及时探出,抓住风剪霞的头发,左掌却竖立如刀,直直往舒眉的面门割去。

舒眉右手食、中、无名三指齐弹,分点秦昭邻左掌的三处大穴,先化去对方的掌力,再拧腰一转,飘逸处若烟,灵动处若鸟,敏捷处若豹,正正堵在了秦昭邻逃逸回舰的退路上。

哗啦一声大响,风剪霞被秦昭邻从冰洞中一拔而起。

而与她同时上来的,竟然还有一个极为瘦小的人影。

那人穿着紧身的鹿皮水靠,就像一道淡淡的青烟,鬼魅般欺入风剪霞怀中,正与之贴身而斗。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那冰下竟藏有一人,怪不得风剪霞会如此凑巧地坠入河中。

只是此人能在寒冬腊月匿身于水底如此之久,确是令人匪夷所思。

秦昭邻直立不动,一任风剪霞和那水底人缠斗不休,自己则与舒眉相对七尺僵持着。

他虽为乾坤盟最可怖的杀手,但面对以空啼指功、笼烟身法名满天下的游侠舒眉,仍是不敢稍有大意,只能全神戒备。

何况,在秦昭邻身后的数步外,还有一个号称戏震江北,声惊四座的曲天歌。

舒眉淡然道:秦兄做了一世的杀手,大概从未料到会陷入这般面对面决一死战的境地吧?不知此时,你还有几分把握脱困?秦昭邻仍是一脸木色:舒兄不过是占了暂时的先机,谁能笑到最后,可还说不一定。

舒眉笑道:我虽与秦兄绝非同道之人,但那日看秦兄面对鲁王的不屈风骨,心中却也敬佩。

小弟意在九龙杯,秦兄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做吧?其实舒眉倒也不是害怕与秦昭邻反目,只是乾坤盟气使成名已久,若真是动起手来,却也没有把握能将之生擒。

一旦引得对方不顾一切地发炮,只怕后果只能是玉石俱焚。

何况背后乾坤盟的援兵随时可能出手,而对方情急之下也有可能毁了这九龙杯。

一时三人皆有顾虑,俱都静立不动,一面等待着最好的出手时机,一面用眼角观察着那水底人与风剪霞的剧斗。

——风剪霞浑身被水浸得透湿,衣衫贴身,现出曼妙的曲线,更显出怀间一方匣状的凸起之物,不问可知便是九龙杯。

那水底人全身看似柔若无骨,腕、肘、膝、踝都仿佛可以随意地转换角度,一身小巧的近身功夫极为诡异,招招不离风剪霞身周寸许,更因为占了先机,令风剪霞左支右绌,竟然找不到一丝机会,亮出自己赖以成名的毒针。

再斗了数招,忽闻衫裂之声,风剪霞左胸的衣襟被那水底人生生撕去一截,已可见胸前所挂的一方红匣。

秦昭邻的脚步微微移动,舒眉与曲天歌立时相应变换身形,不容他有任何援手的机会。

秦昭邻的一双利眼直直盯住那水底人半晌:原来连驰名天下的神偷慕容小飞都被你请来做了这水底伏兵,难怪舒兄这般有恃无恐地容我俩过河。

舒眉一笑:面对秦兄这等大敌,小弟若没有几个江湖朋友,何敢妄言夺下九龙杯?秦昭邻垂头不语。

此时此景,面对几位天下驰名的高手,纵然他再刚强不屈,似已也无能为力了。

这时,一声长叹忽然传入几人耳中,却是那葛苍华的声音:财使果真死了么?可是死在空啼指下?舒眉但觉背心刺痛,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后心大穴。

他心中暗讶这葛苍华的武功竟会如此高绝,心中则计算其来袭的时间,面上却仍是那般万事不萦于怀的微笑:财使非我所杀,出手的另有其人。

葛苍华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隐透出一丝震惊,缓缓问道:杀他的是一人还是围攻?舒眉听他问得奇怪,却也不以为意。

曲天歌大笑着随口答道:是一个人又如何?反正你休想听我说出杀人者是谁……葛苍华似是问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管寸金虽不以武功见长,但亦算是天下有数的高手。

何况他平生掌财,为人最是谨小慎微,若不是他信任的人,谁又能近他的身?舒眉笑道:管寸金纵然智计无双,又岂能算尽天下之事?是啊,谁又能算尽天下之事呢!葛苍华沉吟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老夫亦只好出手一次了!言罢,葛苍华由高高的战舰上一跃而下,往前行来。

舒眉背对战舰,看不到葛苍华的行动,却直觉出一丝不对。

他抬目看向秦昭邻时,亦见到他的面上一丝讶色稍纵即逝。

曲天歌就见一身紫服的葛苍华身材瘦削,但此时昂然行来,却有一种雄霸天下的泱然大气。

他沉声道:葛兄最好停步,不然我只好先向秦气使出手了。

葛苍华丝毫不在意曲天歌的威胁,冷笑道:曲兄最好退开,慕容兄也最好停手,否则我只好亲自去试试舒少侠的武功了。

舒眉眼中精光一闪,不回头已可感觉到一股从未经历过的强大压力,正从背后逼迫而来。

心念电转间他已知究竟,不禁长吸一口气:想不到乾坤盟居然如此看重这个九龙杯,竟连盛盟主亦要装扮成手下,以惑我等的耳目。

曲天歌眼中亦闪过一抹惊容,头微微一摆,换上一张冷峻的面具。

——原来这假扮葛苍华的来人,便是自称天下第一高手的乾坤盟主、覆手乾坤盛汉唐!那盛汉唐大步上前,目光锁紧舒眉的后心,豪然大笑:我数十下,舒少侠可以选择平安离去,日后亦是我乾坤盟的好朋友。

舒眉不为所动,仍是严严实实地挡住秦昭邻的去路,淡然道:乾坤盟纵恶天下,请恕小弟不识盛盟主的抬举!那就请舒少侠转身吧!盛汉唐蓦然在舒眉身后十余步开外停步,似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忽就凝重如山,一字一句道:我从不在背后杀人!这一刻盛汉唐那瘦小的身形仿佛蓦然膨胀起来,以曲天歌的身经百战、狂傲天下,看在眼里亦不由暗暗心惊。

与此同时,风剪霞一声惊叫,那方装有九龙杯的红色小匣已被慕容小飞抢在手中。

而秦昭邻亦在同一刻弯身如弓,直朝曲天歌撞来。

舒眉蓦然回身,运起全身功力,凝神戒备。

此时九龙杯已到手,以他们三个好友的默契,只要舒眉能拖住盛汉唐,令他不能及时与色、气二使会合,曲天歌与慕容小飞缠着风、秦二人,令对方不敢发炮,便可缓缓退入北岸。

而凭着自己的笼烟身法,脱身应是不难。

目前的关键处,就在于舒眉能否接住这自称天下第一高手盛汉唐的全力一击!盛汉唐纵声大笑,大步踏在冰上却不见半分足迹,只有冰面嘎嘎的碎裂声动人心魄地由远方迅速逼近舒眉。

一道劲风向舒眉当胸袭到,却是一柄长达五尺的木桨。

舒眉面色乍青复白,左手垂于胸前,右手拇、食二指齐出,端端点在桨尾。

但觉一股大力沿桨身传来,舒眉微退半步,中指弹点而出,木桨的来势骤止。

盛汉唐一声闷哼,运起一支铁锚再度挥出。

舒眉低喝一声,右手五指如拨琴般疾挑,左拳横扫而出,一并击在铁锚上。

盛汉唐脚下不停,猱身而上,右足飞起,正点在铁锚尾部,借力拔空而起,竟从舒眉的头顶上跃过,直欺到曲天歌身前。

他左拳与曲天歌的右掌一触即分,身形变换下,又已挡住慕容小飞的退路,长啸一声,最具威力的右拳终于击出!这一击直有天崩地裂之势,一时令山河变色,风雪乍停。

慕容小飞胸前的十数道大穴俱已在其拳劲的笼罩之下。

舒眉心头大震,自己拼出全力,竟然不能阻盛汉唐于一时。

曲天歌虽受秦昭邻的牵制,但已然乘隙出手,却被盛汉唐轻描淡写地化解。

直至此刻,三人方才亲眼见识到了盛汉唐的武功,方信其确有资格自夸为天下第一!盛汉唐的身法虽快,武功却不以速度取胜,而是厉害在招沉势猛,每一击都令对方须得全力相抗,难以及时变招反击。

舒眉虽接住铁锚,但那锚上附有盛汉唐的全力一掷,本就接得极为费力,再被其加上一脚,足下一沉,几乎陷入冰面之下。

待舒眉好容易稳住身形,转头看去,慕容小飞已痛呼一声,左臂被盛汉唐右拳击中,胸前数道大穴亦同时被点中。

慕容小飞的武功虽是以小巧见长,但也绝非如此不堪一击,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舒眉全力出手亦不能阻止盛汉唐,变生不测之下乍然受制,幸好力尽前还能及时一扬手,将那只红匣往舒眉掷来。

风剪霞飞身而起,欲在半空截住红匣,却被曲天歌侧击一掌弹开。

秦昭邻却似是未料到形势会出现如此变化,方才稍稍犹豫一下,红匣便已被舒眉抢在手中。

盛汉唐目中寒光大涨,冷冷望向舒眉手中的红匣,一双大手按在慕容小飞的头顶上:舒少侠想必不会令兄弟白白送命。

留下九龙杯,我便饶他不死!舒眉暗叹一声,谁曾想到盛汉唐的武功霸道至斯,事到如今,己方全然落于下风。

以盛汉唐一向的行事作风,想必若不是顾虑自己毁了九龙杯,只怕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当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苦笑一声:盛先生身怀凌傲天下的武功,舒眉只能甘拜下风。

只要保证我方诸人的安全,这九龙杯便是你的了。

盛汉唐面色一缓:久闻舒少侠最重朋友情义,果然名不虚传。

我相信你,这就以物换人吧!舒眉淡然一笑:那就请盛先生先撤走战舰,以示诚意。

盛汉唐大笑:好,舒少侠快人快语,乾坤盟就交下你这个朋友。

他打个呼哨,那艘战舰果然缓缓退去。

舒眉亦料不到盛汉唐如此轻易地撤走了对己方威胁极大的炮舰,微一动容,将装有九龙杯的红匣放在冰上,退开几步,正色道:盛先生尽可放心,今日我等决不会如方才一般再度出手。

下次相见,你我再一决高下!盛汉唐哈哈大笑,手掌离开慕容小飞的头顶:既然如此,老夫便在降龙堡恭候舒少侠一行的大驾!言罢,他略一跺脚,那地上的红匣无风而起,跃入他掌中。

盛汉唐手握红匣,仰天豪笑,带着秦昭邻与风剪霞扬长而去。

舒眉、曲天歌扶起软倒在冰面上的慕容小飞,面面相觑。

盛汉唐有如此武功,更有色、气二使相助,一旦回到降龙堡,再想从他们手中夺回九龙杯,何异于痴人说梦!4.夜探降龙堡小城的酒店内,慕容小飞躺在床边,方云袖正小心地为其左臂伤口敷上药膏。

舒眉、过先生、曲天歌、何千峰、许青榭五人坐于一旁,商量下一步对策。

他们皆久经风雨,虽一时在夺翼渡口受挫于盛汉唐,但片刻之后便重聚战志,此刻面上都毫无沮丧之色。

曲天歌望着舒眉沉声道:盛汉唐的武功果是名不虚传,若是舒兄全力与之一战,可有几成胜望?他这一问非是多余,在场的均是高手。

舒眉在夺翼渡虽被盛汉唐一招迫退,但其时舒眉意在阻敌,只得强拼,根本无法发挥出笼烟身法与空啼指力的灵动之长。

若是能与盛汉唐一对一地全力一战,仍应是有一场好胜负。

舒眉沉思良久,缓缓道:纵是落败,也应在三百招外。

如此已足够了!曲天歌大笑,我有把握百招内制住色使风剪霞,只是还不清楚气使秦昭邻的武功到底如何……这一掌之仇我发誓非报不可!慕容小飞撑起半边身子,我这就去联系肖老三和费七算,再加上朱肥肥,非将降龙堡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他口中所说的几位便是人称南海船王的肖沉与赌技冠绝天下的七算公子费明扬,以及江南第一富豪朱颜,他们皆是舒眉闯荡江湖时所结识的生死之交。

方云袖拍手笑道:对啊,集合了这几个人,再加上鲁王的大军相助,我才不信挑不了那乾坤盟!舒眉看着众人皆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禁淡然一笑。

他正要发话,忽听店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长夜难耐,舒兄可愿与我同饮一杯?舒眉扬声发问:来者何人?来人略一犹豫,方一字一句吐出一个名字:应千钟!锵的一声,许青榭已然长剑出鞘,怒喝道:应千钟,还我兄长命来!舒眉按住许青榭的肩膀,缓缓笑道:应兄莫不是天真地以为,杯酒便可一泯所有恩仇?应千钟沉吟半晌:若是加上九龙杯的秘密与潜入降龙堡的秘道,舒兄以为如何?舒眉耸然动容,看到众人面上皆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他心念电转,口中悠然道:应兄为何如此说?应千钟长叹一声:我无意间知道了九龙杯的秘密。

以盛汉唐的为人,得知秘密之后,必难容我活在这世上。

现在我唯有投靠鲁王,以保住这一条性命。

舒兄若是不吝详谈,当可知在下的诚意。

舒眉淡淡一笑:不瞒应兄,今日见到了盛汉唐的武功,自知九龙杯实在已难抢回,小弟早心萌退意。

这九龙杯的秘密对我来说,可算是无用之物了。

舒眉此刻分不清应千钟此番的来意,所以故意这般说,以惑乱其心,诱使他透露真相。

舒兄遇强愈强的性子天下谁人不知?应千钟不为所动地续道,降龙堡地处狭谷,更有峭壁天险,易守难攻,所以鲁王数十万大军亦不敢轻易与乾坤盟开战。

但我可带舒兄由后山绝路攀崖而上,径直闯入堡内,若能一战功成,当可名动天下!舒眉沉思片刻,大笑道:应兄这一杯酒,小弟却之不恭了。

我这便出来与你相见。

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回眸中但见众人眼中皆有疑惑之色,唯有过先生端然静坐,只是一杯杯地喝着酒,目光闪烁不定,似怀着极重的心事。

夜寒,灯残,影乱。

舒眉与过先生并肩走在小路上。

过先生,你说我应该相信应千钟么?舒眉方才已对过先生讲述过与应千钟相见的详细情形。

此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问道:若是如他所言,深入虎穴,趁乾坤盟穷于应付鲁王大军之际,有望一举夺得九龙杯。

但若是应千钟奉盛汉唐之命故意引我等入伏,只怕一行人再难逃出生天。

过先生的眉头皱成一团,面上却是轻松一笑:舒少侠大可不必怀疑,这应该不是盛汉唐的计策,乾坤盟还犯不上与你结成死仇。

舒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我只是怀疑,为何应千钟不直接找鲁王,而要找上我?过先生沉沉一叹:应千钟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鲁王必要顾忌九龙杯的秘密,直接会面的结果,便是最终被杀掉灭口。

舒眉思索道:可那个秘密……老夫不想知道这秘密!过先生打断舒眉的话,你如能夺下九龙杯,便一并献给皇上吧。

舒眉一叹:先生就不怕皇上杀我灭口么?过先生诡异地一笑,反问道:凭你的身世,皇上怎么可能不信任你?舒眉心中一凛:你究竟知道我多少事?过先生抬眼看向黑蒙蒙的天空,正色道:老夫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多。

他略略一顿,复又加上一句,不过你放心,有些事老夫并没有告诉鲁王。

舒眉眉尖一挑:这和鲁王有什么关系?先生又告诉了他一些什么?过先生淡然道:老夫跟了鲁王二十多年,以他一向的行事风格,能让你如此放手地去夺杯,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舒眉心中一震,脱口道:难道不是因为先生告诉了鲁王我的性格与处事之道,方才令他如此信任我么?过先生长长一叹,望天,不语。

先生在看什么?舒眉从过先生的神态中看出一丝蹊跷,不禁追问。

应千钟一出现,老夫便给鲁王飞鸽传书。

过先生的语音中似有一丝颤动,深吸一口气,老夫在等鲁王的命令,然后再决定是否告诉你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

舒眉心中泛起了无数疑问,听过先生此刻的口气,似乎鲁王有什么事正瞒着他。

这时,一个白点远远飞来,离得近了,就似一道银箭般从天穹射下,却是一只白色的信鸽,在空中盘旋数圈后,稳稳落在过先生的肩膀上。

过先生取下绑在鸽腿上的信筒,缓缓抽出一张字卷,却不展开,而是放在舒眉手上,苍然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你只须告诉老夫,鲁王是让老夫与你一起去降龙堡,还是直接回京?舒眉按捺住满心疑惑,展开纸卷,细细读过后正要开口,却听过先生缓缓道:你不必说了,老夫应该猜得不错,鲁王定是不会让老夫回京的。

舒眉点点头,眼望过先生:那又如何?过先生思虑良久,方才疲惫地一笑,可那语意却是石破天惊的: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向鲁王推荐你去夺九龙杯么?舒眉一惊,本以为自己卷入九龙杯之事原本完全是凑巧,可是听过先生这一说,似乎全是由他一手安排。

他不禁脱口问道:先生是为什么?过先生眼中大有深意:因为,算尽了天下英雄,只有你,是解救老夫脱离苦海的唯一人选!舒眉沉声道:何为苦海?过先生怅然道:自古伴君如伴虎,京师便是苦海。

舒眉听得心惊肉跳,许多不曾细想的环节一一跳入脑海。

过先生再叹一声:知道么,当此刻看到了鲁王的飞鸽传信,老夫便突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舒眉苦笑道:可与那七件事有关么?过先生不答,却是微微一笑:你尽可放心,此去降龙堡应该是绝无危险的。

他想了想,又续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应千钟大约是鲁王故意安插在盛汉唐身边的人……舒眉微吃一惊:那应千钟何不将九龙杯的秘密直接禀告鲁王?过先生寒声道:应千钟足智多谋,必是猜出了什么关键,所以方不惜助你夺下九龙杯,将功折罪,以期避过这一场弥天大祸!他深深望向漆黑的天穹,似是有意无意地喃喃道:以舒少侠的才智,自然不难猜到,令老夫与应千钟害怕的到底是什么?舒眉眼前一亮,轻吟道:狡兔死,良弓藏……过先生抚掌,低声道:你应该想得到,若非鲁王有意退让,甚至是暗中扶持,乾坤盟焉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发展成如此声势?他再叹一声,鲁王官高位重,锋芒毕露,又手握兵权,若不是造出乾坤盟这个大敌,令皇上对他有所倚仗,只怕早就不能见容于京师了……舒眉暗叹一声,他对这等尔虞我诈的权谋之争毫无兴趣,却不料仍是被卷入其中。

过先生续道:可鲁王仍是未能料到,随着盛汉唐势力大增,却渐已不听他的号令。

如今,乾坤盟已成为鲁王眼中最大的威胁……舒眉一皱眉头:先生应该是鲁王的心腹,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过先生大笑,一指舒眉手上的信简:这便是老夫非要等这封飞鸽传书的意图。

如果鲁王还想重用老夫,便会命老夫回京;而既然他由着老夫与你等一起去降龙堡,其意不言自明。

过先生见舒眉脸上犹有疑色,又补道:鲁王四年前就再不信任老夫了。

盛汉唐与他的关系亦是全凭老夫自己的观察方得出结论。

唉,老夫知道的事情太多,鲁王早欲杀之而后快,只不过他要示信于天下,自然不能随便残害亲信,只是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除掉老夫。

而在他看来,此次的降龙堡之行便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

舒眉长叹一声:他为何不再信任先生?过先生缓缓道:因为四年前鲁王扳倒了朝中最大的政敌许丞相,得意之余与老夫共醉一场。

其实他醉后根本没有说出任何不当的话,可他却坚信老夫有听到他不可告人的醉话。

那以后,他再有什么事便很少让老夫插手,第二年乾坤盟便崛起江湖,而鲁王帐下的第一高手炎君亦就此消失……舒眉心中一跳:你怀疑盛汉唐就是炎君?过先生不置可否:你莫要忘了,管寸金就是死于炎君之手!舒眉想到在那山顶木屋中与那道黑影的半招交手,至今心中仍有余悸。

而如果盛汉唐就是炎君所扮,自然不会先杀了乾坤盟的财使……忽然,他又想到鲁王说其十三年前便因负伤不能饮酒,如何又会在四年前大醉一场?这其中又有什么奥妙?再想到应千钟告诉自己的那九龙杯中的秘密……一时各种想法层层涌上心头,令他陷入沉思。

过先生拍拍舒眉的肩膀:这些想法皆是老夫苦思而得,虽没有证据,但自信亦与事实相差不远。

只希望你对将要发生的种种变故能有所提防。

舒眉点点头:先生如何打算?过先生哈哈一笑:鲁王给老夫准备了一条绝路,老夫自然不会甘心如他所愿。

舒眉诧异望来:先生于片刻间信心尽复,莫非是有了什么主意?过先生洞悉天机般一笑,望着舒眉:如果你相信老夫,可愿帮老夫一个忙?舒眉沉思良久。

他心头虽有着千般疑虑,但这一刻,望着过先生的苍首皓颜,一种奇怪的直觉却令他对眼前这睿智的老人有着无比的信任。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双眼盯着过先生,重重地点了点头……第二日,几人商议一番。

大家本对应千钟的话颇为怀疑,但过先生与舒眉力排众议,当下决定武功稍逊的何千峰、方云袖、许青榭三人带着伤势未愈的慕容小飞先行回京。

舒眉、曲天歌与过先生则易容为游客的模样,先渡过黄河,在半路上与应千钟会合,然后借着秘道偷偷进入降龙堡,伺机夺回九龙杯。

方云袖不舍舒眉独自冒险,但也知道自己武功太差,去了反会令舒眉束手束脚,只得不甘地听话。

舒眉又对慕容小飞细细叮嘱一番,一行人这才兵分两路。

伏牛山中,山势绵延百里,那降龙堡便位于其中的黑烟峰顶上。

降龙堡名头虽大,却是武林中最为神秘的一处堡垒,若非有乾坤盟门下的弟子指引,只怕在伏牛山脉中找寻数日,也未必能发现降龙堡的所在。

按事先约定的暗号,舒眉、曲天歌、过先生与应千钟会合之后,便在应千钟的引领下,小心避开沿路上乾坤盟的各路明岗暗哨。

不一时,几人终于来到黑烟峰下。

他们不走前山的山道,而是由后山嵯峨小径、嶙峋怪石间攀山而行。

其时正值寒冬腊月,山道崎岖,尽是峭壁悬崖,山风凛冽,加上积雪未融,道路硬滑,一不小心便会失足跌下万丈深渊。

幸好几人都身怀一流武功,虽是遇到不少惊险处,亦都被一一化解。

应千钟当先带路,曲天歌对其仍颇有些疑虑,紧跟不舍。

舒眉与过先生则落在二人身后的十余步外。

这几日间,舒眉虽与过先生数度交谈,定下了一番计策,对此次的降龙堡之行已胸有成竹,但眼见黑烟峰顶已遥望在前,再翻过两个山头便将进入降龙堡中,舒眉仍是不由紧张起来。

应千钟算得极准,几人迫近峰顶时天色已暮,正是夜袭的好时机。

他一指前方一道高达十余丈的峭壁:翻过这一道隔天梁,便到了黑烟峰顶,往前再走数百步,便是降龙堡的后门了。

曲天歌看那道峭壁笔直如刀削,更是草木不生,难以立足,而其下则是黑黝黝的深渊,咂舌道:好个隔天梁,简直就是一道鬼门关。

应千钟道:盛汉唐正是依仗着如此天险,平日便只派一两个堡丁守在峰顶,只要解决了他们,我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堡中。

曲天歌望着舒眉,朗然一笑:这就让我等见识一下小舒的笼烟身法吧。

舒眉缓步上前,对峭壁仔细观察一会儿,摇头叹道:以我的功力,只怕只能上得了十丈,再往上就难了。

曲天歌与过先生对望一眼,默然不语。

若是舒眉不能一举跃上峭壁,中途掉下后必会坠入山底,到时岂有命在?但若是就此前功尽弃,几人却都觉心有不甘。

应千钟嘿嘿一笑:不妨,小弟早有准备。

他从身边摸出一双铁钉鞋与一卷盘钩,递给舒眉:这是江南七巧堂精制的登山用具,凭着舒兄的轻功,定能一举成功。

舒眉细细看过那钉鞋与盘钩,果然打造得十分精致,自信凭此应该不难登上这十余丈的峭壁。

当下,他对曲天歌打个眼色,再缓缓穿好钉鞋,腰捆一卷绳索,将盘钩执在手上,深吸一口气,猛然腾身而起。

这一跃是他全身功力所聚,足足升起二丈余高。

眼见势道将尽,身体下沉,舒眉轻喝一声,左右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山壁上连点。

果然不出所料,那钉鞋抓力极大,舒眉就此借力再度腾起几丈,黑暗中瞅得真切,手中盘钩疾射而出,在峭壁上的一方大石上绕得几圈,运劲一拉,盘钩脱石之际,舒眉已稳稳站在了峭壁之顶。

这几下变化仅在电光石火之间,看似简单,但其中身体上冲的速度、滞空发力的时机、脚尖踩崖的劲道、射出盘钩的角度等等皆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方才舒眉实已将笼烟身法与空啼指都发挥到了极限!舒眉上得峭壁,藏住身形,静心察看周围环境。

黑烟峰顶,夜风凛冽,四周果然并无岗哨。

而方圆数里的降龙堡便矗立在二百步之外的山洼处,从此处已可清楚看到堡中的灯火。

前方十余步外有一个山洞,内里隐隐燃着灯光,不时传来喝酒喧哗声。

想必看守的堡兵根本料不到会有人能从峭壁跃上,只顾玩乐。

舒眉先闪入洞中,点倒二名正在喝酒闲聊的堡兵,再匆匆查看一番,那洞内虽深达三四丈,却是绝路,再无其余看守。

舒眉这才来到峭壁边上垂下绳索。

曲天歌与应千钟先后攀着绳索上到山顶,三人合力再拉过先生时,才拉了五六丈,猛觉绳索一轻。

过先生的一声喑哑的惨呼从崖底遥遥传来。

舒眉大惊,轻呼一声:过先生。

却再无人声。

曲天歌将绳索拉上来,却见断口参差,显是在石上被磨断的,不由急道:我下去看看。

舒眉眼中涌上一层痛色,拉住曲天歌:你又不是不知道下面的情形,此刻再下去,又有何用?曲天歌一时语塞。

这峭壁笔直,下面便是万丈悬崖,一旦掉下去真是不存任何生望。

舒眉沉声道:过先生掉下悬崖时也强忍着没有大声呼喊,便是怕暴露了你我的行迹,我们切不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曲天歌心中一梗,重重点头。

这一路来,过先生的沉稳与睿智无疑带给了众人强大的信心,谁曾想他出师未捷,竟已不慎落下悬崖。

三人强压住心中激荡,朝夜幕下的降龙堡望去。

应千钟一指堡内最中间的一幢二层小楼:那就是盛汉唐的卧居之地,九龙杯也必是收藏在那个地方。

曲天歌喃喃道:要是小飞来了就好了。

慕容小飞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偷,最擅长缩骨之术,若是由他出马,只怕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盛汉唐的住所内盗出九龙杯。

当下,舒眉先带二人来到那山洞中:我们意在夺杯,若是能不惊动敌人,自然是最好。

我们这就先换上这两个看守的衣服。

他话音才落,空啼指忽发又收,却是已封住了应千钟胸前的膻中大穴。

应千钟显然料不到这般变化,应指软倒在地,不解地望着舒眉疑道:舒兄,你做什么?舒眉手上换衣不停,面上却冷冷一笑:应兄随身配备着这些登山工具,莫不是早料到了会说服我与你来此一行,当真是未卜先知啊。

曲天歌亦冷声道:应兄想要投靠鲁王,自是为了保得一条命,却为何又甘冒奇险,陪我们杀入盛汉唐的老巢来?应千钟神色略现尴尬:盛汉唐一日不死,又叫我如何能安心为鲁王效力?舒眉眼中射出一丝寒光:你刚才故意将绳索磨断一半,害死了过先生!你欺我不知真相么?应千钟浑身一震,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他确是有意害死过先生,只是万万料不到刚才于黑暗中的小小动作竟然也被舒眉一眼看破。

其实舒眉亦只是心中有疑,未想到应千钟在一诈之下竟然露出破绽,全然始料不及。

曲天歌的目中寒光大盛,眼看就要动手。

那应千钟急得大叫:舒兄、曲兄饶命,我实是奉有鲁王的密令,所以才会对过先生下手。

终于听到应千钟自承其事,舒眉长叹一声,这一刻,他终于完全相信了过先生的分析。

曲天歌不明就里,正欲发问,却见舒眉脸现异色,一指点在应千钟的哑穴上。

二人已分明听到正有十几个人的脚步正往这小屋快速行来!曲天歌与舒眉骇然对望一眼,一跳而起,各占地利。

只听一个声音悠悠从洞外传来:想不到才隔了几天,便又能与舒少侠见面。

不知少侠别来无恙乎?舒眉的瞳孔蓦然收缩: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相见争如不见!那声音大笑:舒少侠远来是客,见与不见都是其次,这一杯敬酒却务请笑纳!只听得一声大响,洞口的石门已被人撞开,一个人大步踏入洞中。

但见他宽肩熊腰,气度沉雄,头扎方巾,身披红色大氅,高大的身形令满洞的烛光亦是一暗。

——来者正是乾坤盟主、自称天下第一高手的覆手乾坤盛汉唐!而在他的右手上,一只玉色的杯子在烛火映照下,散发着七彩斑斓的夺目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