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楼。
飞仙楼是卢山附近几百里之内,最有名的地方,也是最怪的地方。
现在已是残秋的深夜,但飞仙楼楼里还是温暖如春,光亮如白昼。
这里有酒、有赌,却不是酒楼,也不是赌场。
并且,有随时可以以陪你做任何事的女人,却也不是妓院。
这里的老板更鲜,他不坐在柜台上,却在楼梯口,摆了张小方桌,一个人在玩纸牌。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椅子旁摆着一根拐仗。
店里客人就五六个而已。
石玉是六个中的一个,他坐在离大门很远的地方,他正在低着头吃饭。
奇怪?高天翔和袁钢二人呢?他俩怎么没跟石玉在一起?高天翔,他现在不叫高天翔,他现以邓大吉。
他正沿着长街,从黑暗中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有灯的地方,就在街心坐了下来,抬起了脚,脚上的靴子已被磨成了个大洞,脚底也被磨出血来。
他不满的道:像我这种人的脚,怎么也和别人的脚一样会破呢?邓大吉说完,抓起一把黄沙,从靴子的破洞里灌进去。
既然你这么不中用,我就叫你再多受些的折磨,多受些苦。
他站起身来,让沙子磨擦日己脚底的伤口,然后他竟然笑了。
不一会儿,他走向长街上的门上,唯一悬着一盏灯的飞仙楼前。
他拍了拍身上早该送到垃圾堆里去的衣服,接着抬头挺胸大步走了进去。
他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很远的石玉。
邓大吉笑着走到石玉对面坐下。
石玉并没理睬他,继续吃着饭,彼此好像不认识似的不错!他们商议过了,为了调查高德威的生死下落,彼此此装作不认识,二人深入卢山地区,调查武林盟主全德仁这个人。
为了防全德仁识破高天翔就是高德威的儿子,所以高天翔改名换姓叫邓大吉,当然他俩都稍作易容。
邓大吉看着石玉,笑道:你从米不喝酒?石玉既没有抬头,也没向停下来。
邓大吉又道:你不喝,请我喝两杯怎么样?你要我请你喝酒?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很顺眼。
邓大吉叹了口气,又说:这地方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
石玉冷冷的垂下眼,没有吭声。
邓大吉笑着又道:你愿不愿意?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啦,你若错过,岂非很可惜。
不可惜。
哈哈……你这人果然有趣,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喝的。
邓大吉的声音大的吓死人,别人想要不听都很难,听了想不生气也很难。
这时,已有几个人站起来,动作最快的,是个白衫佩剑的少年。
他手里端着满满一杯酒,一幌身,竟已窜到邓大吉面前,手里的酒,居然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白衫少年故作潇洒的,拍了拍邓大吉的肩,微笑道:我请你们喝杯酒好不好?不好你要怎样才肯喝?跪下来求你好不好?好。
白衫少年大笑,在场的人也笑了。
邓大吉也在笑,他道:不过就算你跪下来,我还是不喝的。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只把你当条狗而已。
白衫少年转笑为怒,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他的剑刚拔出来,邓大吉突然付手一弹,这他长剑就弹断了。
白衫少年一张脸惨白如纸,屋子顿时静寂下来,只剩下一种声音。
洗牌的声音。
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只有老板一个人没看见似的。
石玉虽然看见了,但脸上却还是全无表情。
邓大吉盯着他,微笑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别人想请我喝酒都困难得很。
不错,你没有骗我。
你请个请呢?我不请。
说着,石玉站起身,向白衫少年看了一眼,缓缓道:你应该用买衣服的银子,去买把好剑的,但最好还是从此不要佩剑,用剑来做装饰,爱现,实在危险的很。
闻言,白衫少年惨白的脸已发青。
石玉说完,转身走了出店。
白衫少年朝他同伙施了个眼色,便有两个站了起来,显然是想追出去。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个很低沉的声音,道:你不愿别人请你喝倒,愿不愿意请别人喝酒呢?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那服装华丽,修饰整洁的老板,他正看着邓大吉微笑。
邓大吉笑着说: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我请,请所有的人。
白衫少年一听,突然掉头往外走。
邓大吉又道:不过,我请人喝酒的时候,谁不喝都不行,不喝醉也不行。
白衫少年气得回头叫道:你知不知道请人喝酒要银子的?银子?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不像。
幸好买酒并不一定要用银子的,用石头也行。
石头?什么石头?就是这种石头。
就是这种石头。
邓大吉子里忽然多了个小布袋,手一抖,布袋里的石头就掉了出来。
哇,居然是金块,小小一个金块,看起来就像个小石子。
白衫少年看着满地的金块,怔了很久,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我只有一样事不懂。
什么事?你不要别人请你喝酒,为什么要请别人,那又有什么不同?邓大吉眨眨眨,走到他面前,低声道:若有条狗要你去吃屎,你吃不吃?白衫少年脸色一变,答道:当然不吃。
我也不吃,但我却时常喂狗。
※※※※※※石玉走出飞仙楼时,却见三个紫衣手里捉着灯笼,站在街上,动也不动。
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在深夜中看来,更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石玉根本没有去看他们,慢慢的穿过街心。
斯时,其中一个紫衣人,突然迎上来,说:阁下请留步。
闻言,石玉止步驻足。
紫衣人笑着问:恕在下冒昧请教阁下不是今天才到这里的?是的。
阁下从那里来?石玉没答。
阁下是否很快就要离开呢?也许。
也许不离开对不对?也许。
阁下暂时若不离开,全盟主就想请你明晚过去一叙。
全盟主?就是武林盟主,他就住在‘盖式堡’,盟主的吩咐,务心要请阁下赏光,否则……否则怎样?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代,只好站在这里不走了。
就站在这里?嗯。
站到几时?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那是你家的事。
说完,石玉举步离去。
紫衣人脸色大变,但直到石玉的身于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在那里动也动一下。
其他二人忍不住问题:就这样放他走?紫衣人没有吭声,两跟几乎冒出火花。
然而,石玉却始终没有回头,他直走向一排水屋的最后一间的门口停下。
他毫不考虑的推门进去,房内漆黑。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神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石玉并不惊讶,似乎早就道有这么个人似的。
然后,黑暗中响起一个温柔、甜美,少女的声音,道:我已等了很久。
你是等了很久。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傍晚。
你没有直接到这里来,为什么?现在我不是来了吗?不错,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无所谓。
她究竟已等了多久?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绝没有别的人知道。
你已全部备好了?全都准备好了,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石玉什么也没说。
少女轻柔地说:我知道你要的分什么,我知道……她的于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石玉的衣钮。
她的手轻巧而又温柔……※※※※※※第二天太阳照进来的时候,石玉还在沉睡未醒。
这里一共有两间房子,后面的一间是厨房,厨房中飘出饭香。
一个白发苍苍,身于拘楼的老太婆,正用锅铲将两个荷包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碟子里。
当她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石玉眼睛睁开醒了。
两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夜那温柔多情的少女呢?难说她已随着黑夜消逝?石玉看着这老汰婆,脸上全无表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
他为什么不问?难道他已将昨夜的进遇当作梦境?蛋是刚煎好,还有新鲜的豆腐和猪肝汤。
老太婆将菜摆在桌上,陪着笑道:早点是六分银子,连房钱是四钱五分,一个月就算十两银子,在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
石玉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我住三个月,这锭银子五十两。
多出的十二两……我死了后替我买口棺材。
你若没死呢?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早餐很快就解决了。
接着,石玉就出了木屋,走在街上,他一眼就看见了紫衣人。
紫衣人还站在昨晚同样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的看着他。
石玉正向他走过来,就在这时,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灰尘。
紧跟着,五匹快马箭一般冲出了长街,奔到紫衣人面前,扬刀行礼。
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可看出这紫衣人身份不低。
但他为何要受这种委屈?他的目的是什么?此刻,最前的一匹马上的人,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绫的长枪,往地上一插,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
旗上赫然盖世堡。
大旗迎风招展,再看那五匹马,已转回头,扬长而去。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已看得发直。
突听一人放声大笑,道:盖世堡,好一个盖世堡!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飞仙楼前,站着一个身穿又脏又破又的臭衣服的年青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改名换姓的高天翔。
他衣襟上的破洞中,插着朵珠花,也不知是从那个女人发髻上,摘下来的珠花。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脚步踉跄的走近紫衣人,眯着眼道:昨天晚上,你好像就在这里了。
是的。
今天你还在。
是的。
你在等什么?等阁下。
等我?邓大吉笑道:我又不是绝色佳人,你为什么要等我。
在盟主眼中,世上所有的绝色佳人,也比不上一个阁下这样的英雄。
太好了,我今天才知道我原来是个英雄,但盟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
好,我喜欢这种人。
他在那里?我可以让他请我喝杯酒。
他要别人请他喝酒,却好像是自己给了别人很大的面子。
在下正是奉了盟主之命,前来请尔今夜过去小酌的。
小酌我不去,要大喝才行。
盖世堡藏酒三千石,阁下尽可放怀痛饮。
邓大吉一听,拊掌大声说:既然如此,你想不要我去都不行。
多谢。
你既已请到了我,为什么还个走?在下奉命来请的,一共有五位,现在只请到四位。
你请不到的是谁?是……邓大吉不等紫衣人说完,旋即大笑说:我知道是谁了,看来他非但不愿请别人喝酒,也不别人请他喝酒。
紫衣人只有苦笑。
你就算在这里等七天七夜,我保证你还是打不动他的心;这世上能令他动心的事,也许根本连一样也没有。
紫衣人只有叹气。
邓大吉很有把握,笑道:要打动他这种人,只有一种法子。
请教。
你无论想要他到什么地方去,请是一定请不动的,激他也没用,但你只要有法子打动他,就算不请他,他也一样会去,而且非去不可。
真的?紫衣人失望说:可惜在下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动他。
看我的!邓大吉说着,大步向石玉走了过去。
走到他面前,朝他靠近,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低声道:笨蛋,演戏不用这么逼真,这是个机会,勿失良机。
说完,他不等石玉开口,掉头就走,边走边故意大声嚷道:你若想知道,今晚到盖世堡,我告诉你。
石玉动也没有动,神色似乎很激动。
邓大吉走回紫衣人,拍了拍他的肩,笑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今天晚上,我保证他一定会坐在盖世堡的厅堂里。
紫衣人迟疑着道:他真的会去?他就算不去,也是我的事了,你已经完全没有责任。
多谢!你不必谢我,应该谢你自己。
紫衣人怔了征,道:谢我自己?这话怎么说?二十年前就已名动江湖的‘紫面一郎’罗天北,既然能为别人,在这里站一天一夜,为什么不能替他做点事呢?紫衣人听了,脸色一变,良久、才淡淡地道:阁下知道的事好像不少?幸好也不太多。
今晚再见。
一定要见。
紫衣人长身一揖,拔起地上的大旗,用枪梢在地上一点,已凌空掠起。
就在这时,横巷中奔出一匹马来,紫衣人恰巧落在马鞍上。
骏马一声长嘶,已到十丈开外。
邓大吉目送着紫衣人远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盖世堡当真是卧虎藏龙,高手如云,看来……说到这里,仰天打了个呵欠,转头去找石玉时,石玉已不见了。
蓝蓝的天。
无边无际的草原。
远远望过去,一面白色的大旗正在风中飞扬。
旗下就是盖世堡。
石玉站在草原中,看着这面大旗,已不知道看了多久?现在,他才慢慢举步走动。
草原的一边,突然出现了一点红彤,流星般的奔驰过来。
石玉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并没有回头,继续走着他的路。
马上的红衣人却回过头来,一双美眸,盯了石玉一眼,同时玉手已勒住了疆绳。
好俊的马。
好美的人。
石玉却视而不见。
红衣少女忽然道:你就是那个人?连罗护头都请不动的人?石玉没有理采。
红衣少女柳眉扬起,大声道:你听着,今天晚上你若敢不去,你就是混帐王八蛋,我就杀了你拿去喂狗。
说着,手里的马鞭,突然向石玉脸上,狠狠的抽了过去。
石玉还是没有理采,甚至也没有躲闪。
吧!的轻声。
鞭梢一卷,只不过在石玉脸上,留下个淡淡的红印。
格格,原来你这人是个木头人。
一幌眼,银铃般的笑声远去,最后只剩下一点红影。
石玉这才抬起手,抚着脸上的鞭痕,暗骂一声:疯婆娘!※※※※※※邓大吉还在打着呵欠。
他今天至少已打过四、五十次呵欠了。
可是他偏偏不去睡觉。
他东逛西逛,左瞧右看,好像无论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就是对睡觉没有兴趣。
现在,他刚从一家棉花店里出来,正准备走到对面的杂货店去。
他喜欢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他觉得这地方每家店的老板。
好像都有点奇怪。
当他正穿过街心时,突然有一匹快马,箭一般冲人长街。
一匹火红的胭脂马。
人马还没有冲到邓大吉面前,她已扬起马鞭。
喝道:你不要命了吗?快避开。
邓大吉瞄了她一眼,仍然没有闪避。
红衣少女只有勒住缰绳,但手里的马鞭已狠狠的抽了下去。
这次她比对付石玉时更不客气。
但邓大吉的手一抬,鞭梢就已在他手上。
红衣少女脸色涨得通红。
邓大吉不过用二根手指夹住了鞭稍,但任他怎么用力,也休想挣脱。
她又惊又急,怒道:你……你想干什么?邓大吉用眼角瞟着她,懒洋洋的说: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我不想听。
不听也行!不过,一个大姑娘若从马上摔下来,那一定不会好看的。
红衣少女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力量,从马鞭上传了过来,好像自己随时都可能从马上摔下去,忍不住大声叫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不应该这么凶巴巴的,不凶的时候,你本是个漂亮的小女人;但一凶起来,就变成个人人讨厌的母老虎了。
红衣少女忍着怒气,道:还有没有?还有,无论是胭脂马,还是母老虎,踢死人都要赔命的。
红衣少女听罢,脸又气白了,恨恨说:现在你总可以放手了吧?臭男人!不,臭男人还有一样事。
什么事?像我这样的男人,遇见你这样的女人,若连你名字都不问,就放你走了,岂非对不起自己。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名字?因为你不愿从马上摔下来。
红衣少女的心都快气炸了,眼珠子一转,说:好,我告诉你,我姓姑,叫奶奶,现在你总该松手了吧?邓大吉笑着松开手,道:姑奶奶,这名字倒……说到这里,他忽然想通了,但此刻人马已箭一般的冲过去。
只听红衣少女在马上大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就是你这孙子王八蛋的姑奶奶。
她还是怕邓大吉追上来,冲出去十来丈,身子突然凌空跃起,掠人飞仙楼里。
好像她只要一进入这门,就没有任何人敢来欺负她了。
飞仙楼里,只有那神秘的老板,还坐在楼梯口的小桌上玩纸牌。
现在是白天,白天这地方从不招呼任何客人。
老板两发已斑白,脸上的皱丝纹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但一双手仍柔细如少女。
他正在将纸牌一张张摆在桌上,摆成了个八卦。
红衣少女一冲进来,脚步就放轻了,轻轻走过去,道:大叔你好。
邪门了!一进了这屋子,这又野又刁蛮的少女,好像就变得温柔规矩起来。
坐!红衣少女在他对面坐下,仿佛还想说什么,老板却摆了摆手,道:等一等!她居然肯听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
老板看着桌上的八卦,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才长叹了一声,意与更萧索。
红衣少女忍不住问道:大叔,你真的能从这些牌上,看出很多事吗?嗯!今天你看出了什么?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若知道了呢?天机难测,知道了反而会有灾祸。
知道有灾祸,岂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老板摇了摇头,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不开的……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呢?就因为你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比我快乐。
红衣少女怔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这些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今天晚上你到不到我家去?今天晚上?爹爹说,今晚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大叔你也一起去;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我还是不去的好。
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还是叫我来跑一趟,害得我还受了一个小鬼的欺负,差点被活活气死。
只听一人接口笑道:小鬼并没有欺负姑奶奶,是姑奶奶先要踢死小鬼的。
红衣少女一听,怔住了!邓大吉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懒洋洋的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叫道:你凭什么到这里来?不应该到这里的人,不是我,是你。
红衣少女气得跺了跺脚,娇嗔道:大叔,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
老板淡淡一笑,反劝说: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着急。
红衣少女又是一怔,狠狠一跺脚,冲了出门。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邓大吉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摔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摔不死的。
语音未歇,只听门外一声呼喝,马蹄声响起,俄顷,就消失在街头。
邓大吉叹了口气,苦笑道:好一匹胭脂马,好一个母老虎。
她就是盖世堡武林盟主的女儿?嗯!老板笑着说:所以今晚你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脂虎咬断了腿。
她叫什么名字?全香兰!你呢?姓邓,大吉大利的大吉!邓大吉问,老板呢?在下胡俊。
胡说八道的胡,英俊的俊?嗯!好,好个胡俊,为我们有缘相识干一杯!二人拿起了酒杯,一仰而尽。
斯时,车磷马嘶,停在门外。
邓大吉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车旁一人黄衣,肃立待客。
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续三角旗:盖世堡。
邓大吉走过去,黄衣人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
这人年纪比罗天北小些,但也有四十岁了,圆圆的脸,脸白微红,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邓大吉看着他,问:你认得我?不认得既不认得,怎知我是盖世堡的客人?阁下来此仅一天,但阁下的豪迈,却已传遍各个角落;何况,若非阁下这样的英雄,襟上又怎么有世间第一美人的珠花呢?你认得这朵珠花?这朵珠花是在下送的。
黄衣人叹道:只可惜在下虽自命多情,却还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多谢你的恭维!邓大吉笑着上了马车。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何以坐八个人。
现在却只来了邓大吉一个人。
他见着罗天北时,已觉得盖世堡中卧龙藏龙,见到这黄衣人,更觉得盖世堡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他也很想去看看那位武林盟主,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据说有一位客人,是由阁下代请的。
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我问的是另外三位。
他们本已该来了。
但他们还没有来。
所以我们也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
无边无际的草原,显得更苍凉,更辽阔。
马车仍不停向前奔驰。
邓大吉坐在黄衣人对面,突然叹了口气,说:今晚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此话怎讲?听说盖世堡有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这点你只管放心,盖世堡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你喝几杯的。
盖世堡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黄衣人一听,神色一变,即道:酒鬼是有的,那有什么高手?我说的是酒中高手,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怪呢?黄衣人这才笑了,说:盟主此番相请,为的是想一见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那有灌醉阁下之理。
但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黄衣人听了,不禁笑了。
就在这时,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飘动声。
黄衣人脸色变了,突然伸手挥车,道:抱歉!语音未落,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幌,就看不见了。
黄衣人掠出三丈,足尖点地,一鹤冲天,在荒野寂寂,夜色迷漫中,那里看得半条人影。
有顷,他才拉开车门,重上车厢,勉强笑道:没有什么,是在下多心了。
有没有什么,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对不对?对对对,阁下果然是心胸开朗,非常人能及。
邓大吉眨眨眼,笑说:一鹤冲天‘海遇春的轻功绝技,岂非也同样无人能及。
闻言,黄衣人耸然动容,但瞬间又仰面大笑,道:海某远避江湖十余年,想不到阁下竞一眼认了出来,当真是好眼力!我的眼力虽不好,但这种武林罕见的轻功绝技,倒还是认得出来的。
惭愧得很。
这种功夫若还觉得惭愧,在下就真该跳车自尽了。
海遇春目光闪动。
道:阁下年纪轻径。
可是非但见识超人,而且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阁下似乎都能如数家珍。
我却直到现在,还看不出你的一点来历,岂非惭愧的很。
我是个罗汉脚,你若能看出我的来历,那才是怪事。
笃笃笃!海遇春还想问,车门外响了三声,竟像是有人在敲门。
谁?没有人应声,但车门外却又笃笃笃三声。
海遇春皱了皱眉,突然一伸手,打开了车门。
车门摇荡,道路飞一般向后倒退,外面就算是个纸人也挂不住,哪里有活人。
但却只有活人才会敲门。
海遇春沉着脸,冷冷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做这种事。
说完正想将车门拉起,突然间,一双手从车顶垂了下来。
一只又黄又瘦的手,手里还拿着个破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有没有酒,快给我来一碗,我快渴死了。
海遇春看着这只手,居然笑了,说:幸好车上还带着有酒,不然史先生就只好喝尿啦!你太毒了!这时两只又黑又脏又破的草鞋,正随着马车的颤动,正摇来摇去。
邓大吉倒真有点担心,生怕这人会从车顶跌下来。
谁知人影一闪,他已到了车厢里,坐在邓大吉对面,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睛,直盯着邓大吉看。
当然邓大吉也在看他。
他身上穿着洗得非常干净,连个补钉都没有的蓝衫。
邓大吉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得很。
史先生忽然瞪眼道:你盯着我看什么?以为我这件衣服是偷来的?邓大吉笑着说:若真是偷来的,千万告诉我地方,让我也好去偷一件。
你有多久没换过衣服了?不太久,还不到半年。
难怪这里就像是臭水沟,臭不可闻也。
你几天换一次衣服?几天换一次衣服?那还得了,我每天早、中、午、晚至少换三次。
洗澡呢?洗澡最伤元气,那是万万洗不得的。
你是新瓶装着旧酒,我是旧瓶装着新酒,你我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又何必相煎太急。
史先生一听,乐得跳了起来,道:妙,妙,妙,这比喻实在妙极了。
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才子,快,快拿酒来,我遇见才子若不喝两杯,准得大病一场。
海遇春插口介绍说:两位也许还不认得,这位就是昆仑的名宿,也正是江湖中最饱学的名士,史不了先生。
在下邓大吉。
我不管你是大吉倒霉,只要你是个才子,我就要跟你喝三杯。
莫说三杯,三百杯也行。
好,拿酒来。
海遇春已在车座下的暗届中,取出个酒罐子,笑道:盟主还在相候,史先生千万不要喝醉了。
管他是盟主,乌主,我敬的不是盟主,是才子,来,光干一杯。
三碗酒刚下肚,史先生就伏在车座上,竟已醉了。
邓大吉忍不住笑道:此公醉得倒真快。
海遇春只微笑着没应声。
邓大吉推开车窗,长长吸了口气,忽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得了盖世堡?早已到了。
现在难道已过了?也还没有过去,这里也是盖世堡的地界。
盖世堡究竟有多大?虽然没有整个卢山大,但自东至西,用快马急驰,自清晨出发,也要到黄昏才走得完全程。
这么说来,盟主难道是要请我们去吃早点的?盟主的迎宾处就在前面不远。
这时,只见前面灯火辉煌,一道拱门矗立在夜色中,两排白衣大汉两手垂直在拱门外,四个人抢先过来拉开了车门。
邓大吉下了车,长长呼吸,纵目四顾,只觉得苍穹宽广,大地辽阔,绝不是局促城市中的人所能想像。
海遇春也跟着走来,微笑道:阁下觉得此处如何?邓大吉叹说:我只觉得男儿得意当如此,盟主能有今日,也算不负此生了。
他的确是个非常人,但能有今日,也不容易。
史先生呢?已醉得不能走了。
幸好车上来的客人,还不止我们两个。
哦?邓大吉忽然走过去,拍了拍车夫,微笑道:阁下辛苦了!车夫怔了怔,陪笑道:这本是小人份内应当做的事。
其实你本该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又苦如此?车夫半晌,突然摘下头上的凌晨斗笠,仰面大笑,道:好,果然好眼力,佩服佩服。
阁下能在半途停车的那一瞬间,自车底钻出,点住那车夫的穴道,再换上他的衣服。
身手之快,做事之密,当真不愧是‘快脚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江湖中除了快脚先生外,谁能有这样的身手。
哈—一快脚先生大笑,随下甩脱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黑装,走过去向海遇春长长一揖,说:在下一时好玩,海护主千万恕罪。
阁下能来,已是赏光,请。
这时已有人扶着史不了下了车。
海遇春含笑损客,当先带路,穿过一片广大的院子。
前面两扇大门,本来是关着的,突然呀的一声开了。
灯光从屋里照出来,一个大汉当门而立,几乎将整个门挡住。
这人满脸虬髯,腰上系着宽大的皮带,皮带上插着一把大牛刀。
海遇卷走过去,问:盟主呢?在等着,客人们全来了吗?客人已来了三位。
还有一位呢?只怕也快来了。
我叫‘左太斗’,我是个粗人,三位请进。
邓大吉他们刚刚走进门,突听一陌马蹄急响,七匹马急驰而来。
到了拱门前,马上人一偏脚,人已下了马鞍,动作整齐划一。
七个人都是东金冠,白罗衫,腰悬着长剑,不过其中一人的剑穗上镶着龙眼大的夜明珠。
七个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这人更是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在另外六人的峰涌中,昂然直入,笑着说:在下来迟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里虽然说抱歉,但满面傲气,无论谁都看得出,他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七个人穿过院子,昂然来到大门口。
左太斗突然大声道:谁是‘金衣太少’楚风?那白袍金带的贵公子,冷冷答道:就是我。
盟主请的只是你一个人,叫你的跟班退下去。
金衣太少脸色变了变,道:他们不能进去?不能!跟在金衣大少左右的一个少年,手握剑柄,似要拔剑。
交见银光一闪,他的剑还未拔出,已被左太斗的牛刀断成两截。
谁敢在盖世堡拔剑,这柄剑就是他的榜样。
金衣大少脸上一阵青白,突然反手一掌掴在那少年脸上,怒道:谁叫你拔剑,还不给我快滚到外面去。
这跟班少年气都不敢吭,垂着头退下。
邓大吉觉得很好笑。
他认得这少年,正是昨晚逼他喝酒的那个人。
这少年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剑,可是他的剑总是还未拔出来,就已被人砍断。
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大厅。
无论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要吃一惊。
大厅之大,简直无法形容。
墙上没有什么装饰,只写着三个比人还亮的大字,墨迹淋漓,龙飞凤舞。
盖世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