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天北要杀邓大吉时,空听一个孩子的声音,说:姨娘你看,他们又要在这里杀人了,我们看看好不好?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道:傻孩子,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的。
罗天北皱了皱眉,剑尖生了下来。
邓大吉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一个白衣妇人,牵着穿蓝衣的孩子,正从屋角的后走了出来。
这妇人有着高挑身材,满头乌黑秀发,一张瓜子脸却雪白如玉。
她并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的美女,但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成熟美。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只要见到她,都想要和她上床。
那女人牵着的孩子,长得特别瘦小,但眼睛却特别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停的转来转去,显得活漂又机灵。
孩子一见到邓大吉,呆了一呆,大声叫道:我认得这个人。
孩子却挣脱了她的手,跑到邓大吉面前,用手划着脸笑道:羞羞羞,抱着我姐姐不放手,你说你自己羞不羞……罗天北析着脸,道:小不点,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明明看见这人我姐姐抱在一起,叫他放手都不行。
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就是快天亮的时候。
罗天北脸色变了。
海遇春厉声道:这事是不是你亲眼看见的?千万不可胡说!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
怎么会看得见?昨天晚上敲锣之后,姐姐就要出来看看,我也要跟她出来,她不肯。
我就乘她一个不留神,藏到她马肚子下。
然后呢?姐姐还不知道,骑着马刚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这个人,后他们就……话未说完,已被那女人拉走,嘴里却还在大叫在嚷,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亲眼看见的吗,我为什么不能说?罗天北和海遇春面面相觑,脸上是一片死灰,那里还能开口。
你跟我来!全德仁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脸色铁青的向邓大吉招了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邓大吉只有跟着他走了出去!全德仁上了马狂奔而去。
邓大吉也只好跟着。
这样策马狂奔,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山坡上。
山坡上一座大坟,坟上草色已苍,坟头矗立着一块九尺高青石碑。
碑上几个大字是:高德威侠士之墓。
全行仁直奔到石碑前,才停下脚步,跪了下来!邓大吉静静的站着,心里只觉凉飕飕的,说不出是什么味。
良久,全德仁凝视着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一座高大侠的坟。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葬在这里。
邓大吉摇摇头。
全德仁咬着牙,激动地道:他是我的兄弟,当我找着他的时候,他的血肉已被饿狼啃光,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无论谁都已无法分辨。
闻言,邓大吉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起,掌心沁出了冷汗。
全德仁转过身,遥望着远方,然后又问道:现在你看见的是什么?草原,大地!全德仁神色激昂,大声道: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财产,全都属于我!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地,都不是容易的事。
你知不知道,这一切我是怎么样得来的?不知道!全德仁突然撕开了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道:你看看这是什么?邓大吉见状,呼吸差点停顿,他从未看过一个人的胸膛上,有如此多的剑伤、刀伤!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这一切都是用我的血、我的汗,还有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我明白!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无论什么人都不行!说着,他拍拍邓大吉的肩,和蔼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少年,宁死也不愿损害别人的名誉,像你这样的少年,我喜欢!这算不了什么。
人做得不,我很想要你做我的朋父,甚至做我的女婿……全德仁突又沉下目射光芒,盯着邓大吉道:可是,你最好还是快走!走?不错,走,快走,越快越好!为什么要走?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腥。
但这地方你要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无从你要多少盘缠,我都可以给你。
不,我不走,我只做我自己应该收的事,而且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是。
邓大吉简单、干脆应了一声,就走了!全德仁怔住了!若是换了五年前,他绝不会让这少年走的。
若是换了五年前,他现在早已将这少年埋葬在这山坡上。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顾忌,已越来越多了。
无论对什么事,都不如以前那么有把握。
甚至在床上,拥着他最爱的女人时,也都不像以前那样能控制自如。
这是不是正象征着他已渐渐老了?全德仁忽然觉得很疲倦。
他只好躺在石碑前,看着石碑上刻的那几个字。
他们本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他的确死得很惨!但他身为武林盟主,却不能替他复仇。
为什么呢?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死去的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六年,就像有一根刺他心里,很痛!斯时,他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他知道是左太斗来了。
只有左太斗,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左太斗一口气奔上去,见状,立刻问道:人呢?走了!你怎么能让他走?也许人你说得不错,我已老了,已有些怕事!怕事?怕事的意思,就是不愿再惹不必要的麻烦。
你认为不是他?无论如何,至少昨夜的事并不是他做的,有人能替他证明。
左大斗没有再说,看到了石碑上的名字,双拳以紧紧握住,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你确定高德威真有个儿子?嗯!你怎知这次是他的孤儿来复仇?这样的仇恨,本就是非报不可的。
但我们做的事那么秘密,又怎会有别人知道?全德仁长叹了口气,道:无论什么样的秘密,迟早总有人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句话你千万不能不信。
这孤儿若长大了,年纪正好跟邓大吉差不多。
跟石玉也差不多。
你认为谁的嫌疑较大?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好像是石玉。
为什么?这少年看来从胯下狗一般钻进来,也不愿杀一个人。
这只因那人根本不值得他杀,也不是他要杀的!左太斗的脸色变了!全德仁缓缓道:一个天性刚烈温动的人,突然变得委曲求全,保有一种原因——仇恨!仇恨他若有了非报复不可,才会勉强控制住自己,才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只因为他一心一意只想复仇!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左太斗厉声道:反正我们已有二十条命牺牲了,你难道还怕杀错了人?你错了。
你认为他还有同党?这种事,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做的!所以我们这一次若要出手,就得有把握将他们的人一网打尽,绝不能再留下后患!但我们这样等下去,要等到几时?无论等多久,都得等!可是我们已送了二十条命,若是再等下去……只要是别人的命,再送三百条又何妨?我怕他先下手为强!你放心。
全德仁冷笑道:他绝不会太快就对我们下的!为什么?因为,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死得太快,太过容易!左太斗脸色铁青,巨大的手掌又已按上刀柄!全德仁阴笑又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现在一定还没有抓住真实的证剧,能证明是我们下的手。
所以,他才要使我们恐惧,好做出错事,他才有机会抓住我们的把柄!那我们现在什么事也不能做罗?是的!全德仁沉声道:我们现在只有等下去,等他先错!※※※※※※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雨点,落在窗户上。
窗子是关着的,屋里暗得很。
邓大吉斜坐着,伸长了两条腿,看着他那只破旧的靴子,喃喃道:好大的雨。
胡俊小心翼翼的翻开了最后一张牌,凝视很久,才抬头笑着道:这地方平时很少下雨。
也许就因为平时很少下雨,所以一下就特别大。
胡俊点点头,倾听着窗外的雨声,忽地长叹一声道:这场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为什么?今天本是她们每月一次,到镇上来采购花针线粉的日子。
她们?她们是谁?她们之中,有一个是你很想见到的。
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见到她?我看得出来?怎么看法?胡俊轻抚着桌上的纸牌,道:也许你不信,但我的确总是能从这上面看出很多事。
你还看了出什么?我还看到一片乌云,笼罩在盖世堡上,乌云里有把剑,正在滴着血……胡俊忽地抬头,盯着邓大吉,哀伤道:昨夜盖世堡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凶杀不祥的事?邓大吉怔了怔,才勉强道: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
可惜我总是看到别人的灾祸,却看不出别人的好运。
你……你有没有替我看过?你要听实话不是假话?废话。
当然是实话罗!人头上也有朵乌云,显然你也有很多的烦恼。
哈哈,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吗?_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但你这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缠你,你甩也甩不掉!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柄剑?就算有剑也无妨。
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贵人?贵人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而且能帮助的人,譬如说……譬如说你吗?不是的!你命中的贵人,大多是女人,譬如说红薇!。
他看着邓大吉襟上的珠花,微笑道: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又何必去?你错了,这地方的女人。
也未必全部是拜金的。
我倒宁愿他们如此,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也不会有烦恼。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的人就有烦恼?对了!你又错了,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活着也未必有趣。
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发呆,也不要去招惹那些烦恼。
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但是我……我已老了,精神已不好,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整个人就是要瘫了下去。
你昨夜没睡?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
说完,他拿起椅旁的拐杖,挟在肋下,慢慢的站起来,忽又笑道:中午说不定雨就会停的,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
胡俊已上了小楼。
这时,邓大吉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只剩下一条腿。
另一条腿是怎么被砍断的?为了什么?邓大台沉思着,看到桌上的纸牌,就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发觉这纸牌并不是纸做的,而是纯钢片打成的。
唉!邓大吉叹了口气,只觉得胡俊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说出的每句话,仿佛都有某种神秘的含意,做出的每件事,也好像有某种神秘的目的。
就连他住的小楼,都可能隐藏着一些秘密。
邓大吉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
※※※※※※正午。
雨果然停了!邓大吉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号叫金山伯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脸上常挂着笑容。
邓大吉走进去时,正要四下打量,突听一阵马车声,一辆大车急驰过长街。
他认得这辆车,正是昨天来接他盖世堡的,现在这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邓大吉正想赶出去看看,金山伯已笑着说道:盖世堡的姑奶奶和大小姐,又出来买货了,却不知今天他们要不要鸡蛋。
她们又不是厨子,要鸡蛋干什么?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用鸡蛋清洗脸,越洗越年青的。
你老婆是不是每天也用鸡蛋洗脸?她呀,每天就算用三百斤鸡蛋洗脸,还是一脸的风干了的橘子皮。
金山伯压低声音道:但盖世堡的那两位,却真是牡丹花一样的美人儿,大爷,你若是福气能……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声道:金山伯,你在乱嚼什么舌根?金山伯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孩子手叉着腰,瞪着一只乌溜溜的眼睛,派头十足,金山伯一看见他,脸就吓得发白,陪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给少少爷你做个糖糊芦。
邓大吉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道:小不点、想溜?没那容易!小不点有点发急,大声叫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早上你不是还认得我吗?现在怎么不认得了。
小不点脸涨得通红,又想叫。
你乖乖听话,要多少糖葫芦我都买给你,否则,我就去告诉你爹爹,说你早上在说谎!我……我说了什么谎?昨天晚上你早就睡了,根本没有出来,也没有躲在你姐姐的马肚子下面,对不对?那只不过是我想帮你的忙。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没有人,是我自己……?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押回去,交给你爹爹了。
小不点脸又吓得发白,这孩子只要一听到他爹爹,立刻就老实了,垂下头道:好,告诉你就告诉你,是我姨娘教我说的。
你姨娘?邓大吉惊道:是不是早上把你拉去的那个人?小不点点点头。
她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我跟你姐姐在一起?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邓大吉只好放开手,小不点立刻一溜烟似的逃走了,逃到街对面,才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你可以去问她,但是,却不能橡抱我姐姐那样抱着她,否则……我爹爹会吃醋的!说完,人已溜进了一家绸缎庄。
邓大吉皱着眉,沉思着。
那姨娘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邓大吉想不通,刚抬起头,就见到这位姨娘,正从绸缎庄里走出来。
她打扮得很素净,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却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邓大吉看着她的时候,她也正向邓大吉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向邓大吉嫣然一笑。
邓大吉居然有些痴了,过了半晌,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他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全香兰脉脉的看着他,偷偷的朝他使了个眼色。
邓大吉立刻点点头。
全香兰这垂下脖子,娇羞地笑了。
回飞仙楼的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纸牌,已不知被谁收拾了起来。
邓大吉又坐到原来的那张椅子上,静静的等着。
他明白全香兰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姨娘的意思。
全德仁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边当然不会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的上他这样的男人。
邓大吉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笑的意思了。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全香兰了。
邓大吉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
来的不是全香兰,是海遇春。
邓大吉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很难再见到全香兰了。
海遇春见到了他,显然觉得很意外。
邓大吉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来找红薇姑娘的?是不是要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珠花送给别人呢?。
海遇春没有吭声,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找谁?石玉!找他干什么?海遇春拒绝回答。
他不是还留在盖世堡?不在了。
不在?什么时候走的?早上!他既然早上就走了。
邓大吉皱了眉头,道:我倒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那别的人呢?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能看见的。
海遇春听了脸色一变,抬起头,朝那楼上看了一眼。
胡老板在楼上,你是不是要去问问他。
海遇春迟疑了一下,霍然起身走了出去。
这时,正有十几辆骡子拉大板车,从镇外走上长街。
板车上装着的,显然是棺材,每辆车上都装有三口崭新的棺③。
一个脸色苍白的歪头,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
看他的脸色,好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海遇春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那里去的?歪头上下打量他两眼,才露出大黄牙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盖世堡的人?正是?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盖世堡的。
嘎,是谁叫你送来的?当然是付钱的人,他一共订了二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海遇春不等他说完,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他从驴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是个老太婆。
海遇春怔了怔,又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那里?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材里躺着,是刚才进去躲雨的,想必是睡着了。
海遇春冷笑着放开了歪头,走过去渴起了棺材盖……棺材里是个人,但并不是老太婆,也不是活人,是个死人,死了的男人。
这人满身黑衣劲装,嘴角的血痕已凝结,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显然是被人的以内力震伤而死。
邓大吉站在石阶上见状,忍不住失声叫道:快脚先生!这尸体正是快脚先生没错!快脚先生死在这里,石玉、史不了和金衣大少呢?海遇春河着歪头,厉声道:这人不是老太婆!歪头全身发抖,勉强的点了点头,道:不……不是。
你说的老太婆呢?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海遇春突然出手,急抓歪头的右肩。
歪头本来全身发抖,现在他突然不抖了,反而出手斜削海遇春肩骨。
哼,果然有两下子!哈哈,彼此彼此!歪头哈哈一笑中,人已冲天飞起,纵上对面的屋脊上,身法竟是快得惊人!可惜,他的对手是以轻功名震天下的一鹤冲大!歪头身形掠起,海遇春如影随形,一把扯下广他头发,露出光得发亮的头顶。
歪头趁海遇春一楞之际,射出二点寒星,急打海遇春的胸腹。
海遇春急急闪避,再看歪头,已在远远地方,不一会儿,就已看不见了。
想不到‘光头’钟无二,竟会又在这出现。
邓大吉摇着头,道:我实在也没有想到是他!你也知道这个人!这人隐迹了十余年,忽然辛辛苦苦的送这么多棺材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和你们的那些仇家有关系?海遇春脸色很凝重,却没有说话。
快脚先生难道是被他杀死的?为的又是什么?海遇春瞄了他一眼,冷冷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的。
你问我,我去问谁?邓大吉忽然笑了,目光移向长街尽头处,哺哺道:也许我应该去问问他。
长街尽头处,有个人走了过来,竟是石玉。
只有他一个人,史不了和金衣大少还是不见踪影。
邓大吉迎上他,笑道:你回来了。
石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有死。
别的人呢?不知道,他们都走在我前面。
走在前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到?你怎么知道他们定会回来这里?你知道最先回来的是谁?不知道。
是快脚先生,但已是个死人了。
哦!石玉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会,又道:我有些话要问你。
好,你问。
不是现在。
石玉说完就走了,连看也没看棺材里的尸体一眼。
此刻,海遇春正在盘问那些车夫。
邓大吉懒碍去听,他忽然一瞥眼,瞧见快脚先生的手上,紧握着一样东西。
快脚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他说着扳开他的手,拿走手里的东西。
那辆八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居然还停留在镇上。
全香兰她们的人呢?邓大吉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
只见到石玉坐在小饭馆里吃面。
还有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佝偻着身子,蹒跚的走出来,将手里一张红纸,贴在巷子的墙角。
红纸上写着:此屋出租。
供早膳,月租纹银十二两,先付,限单身无孩。
这老太婆早上刚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房租,好像尝出了甜头,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间房子,也租给别人,而且每月的租金还长了二两。
他见老人婆走了,走过去将那张红纸撕了下来。
塞在靴子里。
他靴子里好像还有个硬梆梆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街上有栋最矮窄的一扇门,就是这里的销金窟。
窄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志,只悬着一盏粉红色的灯,灯亮起的时候,就表示已开始营业。
邓大吉打了个呵欠,疲倦着推门进去!暗沉沉的屋子里,居然有个人,居然是他到处找不着的人一全香兰。
邓大吉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全香兰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邓大吉知道这位大小姐,已等得生气了。
他只好坐下来,等她气消了再说。
全香兰冲门到口,突又驻足回头,瞪着邓大吉,问道:喂,你来干什么的?来找你。
来找我?现在才来?你以为我一定会等你?你现在不是在等我?当然不是。
全香兰道:我在等姨娘。
姨娘?邓大吉一怔,道:她也要来?你以为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来?我什么都没有以为,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所以满街在找你。
你一直都在找我?不找你找谁?全香兰噗嗤一笑,骂道:笨蛋,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门可以进来呀?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避人耳目,走后门进来哟!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走后门。
不是我要走,是姨娘。
她也来了,人呢?全香兰向左面的第三扇门呶了呶嘴,道:在里面。
这扇门里,正是红薇的香闺。
邓在吉瞪大了眼睛,讶道:她在里面?在里面干什么?你以为她在里面干什么?当然是聊天罗!跟红薇聊天?她们是朋友,姨娘每次到镇上来,都要找她聊聊的。
全香兰突的脸一扳,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红薇?你也认得她?好像见过一次。
是好像见过?还是真的见过?真的见过!你是前天晚上来的,前天晚上你住在那里?好像……好像……全香兰不等他说完,醋劲大发,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邓大吉能怎么办呢?也不知过了多久,全香兰又推门进来,在邓大吉对面椅子坐下,似笑非笑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不敢说,怕又说错了话,惹你生气。
你怕我生气?怕得历害。
全香兰眼波流动,又噗嗤一笑,温柔道:笨蛋,不该说话的时候,嘴巴叽叽喳喳个不停,该说的时候反而不说了,今天早上别人问你昨晚上在那里,你为什么不说。
不知道。
人知道,你是怕连累了我,怕别人说我闲话。
全香兰温柔道:你难道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
不怕,只怕你生气。
全香兰嫣然一笑,温柔得可以令冰河解冻的春风。
邓大吉盯着她,又有些醉了。
全香兰又问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谈过话?嗯!他说了些什么?他要我走,要我离开这地方。
邓大吉道:我没有答应,因为这里有人在等着我!……全香兰深情的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邓大吉点了点头。
全香兰笑了,眼波迷蒙,甜甜的说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过话,从来也没有人拉过我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知道。
那以后你可不许随便生气罗!其实有时候对你生气是假的,不过,以后你若敢再住在这里,我可真的生气了。
邓大吉什么话也不说,从靴子里拿出了那卷红纸。
全香兰打开来一看,脸上立刻笑了。
邓大吉见她真是个可爱、天真的少女,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她的粉脸又红了,红得发烫。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咳一声。
全香兰一见姨娘,脸更红。
姨娘微笑道:我们该回去了!嗯!我先到外面去等你!姨娘出去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又回眸向邓大吉一笑。
令人销魂的一笑。
邓大吉当然不能将这种感觉露出来,所以才又问道:你们每次到镇上,坐的都是那辆马车吗?是的。
像那样的马车,你们一共有几辆?只有一辆,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骑马。
唉,就因为你们要坐这辆马车,所以他们只能自己回来了。
他们是谁?昨天晚上跟我一起的客人。
他们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叹气?因为他们十一个人来,现在死了一个,不见了九个。
死的是谁?不见了的呢?死的是快脚先生,不见的是史不了、金衣大少和六个跟班。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见了呢?邓大吉没有回答,忽又道:我能不能随你们的马车到前面去?当然可以。
全香丝不解道:你到前面去干什么呢?去找那些不见了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附近?也许他们从别的路回去呢?不会的。
邓大吉肯定道:有个死人告诉我的。
※※※※※※海遇春把快脚先生的尸体,运回了盖世堡。
快脚先生紧紧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全德仁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着那双手。
你们看出了什么?罗天北和海遇春互望了一眼,沉默着。
左太斗不以为然道:这只不过是死人手,和别人的死并没有不同之处。
有。
全德仁答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说完,他看着海遇春又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那些车夫还多,而且还可靠。
是。
他这双手里,必定握着东西,这样东西一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到这东西,现在我们或许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下次我一定留意。
全德仁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棺材附近?还有邓大吉!海遇春眼露光芒,道:他好像对这尸体很有兴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全德仁冷冷笑着道:哼,我有点低估了他。
左太斗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他对别人的观察十分准确仔细,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所以,我才花了一一万两银子,特地叫人找他到这里来。
请他来干什么?请他来替我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因为他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觉自然就比较疏忽,那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
可惜他什么也没查出来,就死了!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哦?就因为他已发现了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杀了灭口。
我们只要找出凶手是谁?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因此,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我去问邓大吉,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不必。
凶手不会是邓大吉,他也不会告诉你,他拿了东西。
左太斗听了,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全德仁沉吟着,又问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海遇春答道:史不了、金衣大少和石玉。
现在他们的人呢?石玉已回到镇上,史不了和金衣大少全失踪了。
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找不到线索就不许回来。
是!我去找石玉!左太斗道。
不必。
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动不得?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妈的,谁规定带剑的一定是要用剑杀人?他自己。
全德仁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剑,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不是做装饰的。
左太斗没有说话,他愤怒的走了出去。
黄昏。
斜阳从小窗里斜照进来,照在石玉的腿上,使他想起了前夜轻抚着他大腿,那只温暖而柔软的手。
只要想起那双手,那个女人,那光细致的皮肤,那条结实修长的腿……他心里立刻就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冲动,好像连裤裆都要被冲破。
他需要发泄,却偏偏只能憋住!他受不了,跳下床,冲出去!站在屋檐下的邓大吉见状,朝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石玉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眼睛直勾勾的盯对面的(飞仙楼)。
邓大吉忽然发现石玉,今天看来变得有些古怪!他太紧张了,看来应该痛痛快快的喝顿酒了,当然最好还能有个女人。
石玉穿过街道,走进了飞仙楼。
店里只有两个客人,胡俊已下了楼,当然还是坐在那同样的位子,正在吃着点心,见状笑问石玉:喝什么酒?石玉迟疑了很久!不要酒。
要什么?除了酒之外,别的随便什么都行。
胡俊转头吩咐他的伙计。
刚好有新鲜的羊奶,给这位石公子一盅,算店里的敬意。
谢了!这时,急骤的马蹄声停在门外。
_转眼间,就见到一个大汉走了进来,是左太斗。
左太斗一见到石玉,眼里立射煞芒。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鲜。
石玉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左太斗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难怪这里有羊臭,原来这里有条臭羊。
石玉不理他,只顾着喝羊奶。
走开!你要我走开?这里是人坐的,后面有羊栏,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不是羊!左太斗一拍桌子,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得滚开。
老子喜欢坐在你这个位子。
谁是老子?我,我就是老子,老子就是我。
波!的一声。
碗破了。
石玉看着羊奶泼在桌子上,身子已被激动得开颤抖,他很想一剑刺死左太斗,可是为了兄弟的事,他只有忍了,否则就前功尽弃,甚至惨死这里。
左太斗瞪着他,冷笑道:你是要自己滚,还是要人抬你出去。
石玉颤抖着站了起身,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看来这条臭羊要滚回他的羊栏去了,为什么不把桌上舔干净再滚呢?石玉霍的瞪他,一双眼睛赤得像火球。
你想怎么样?想拔剑?左太斗狞笑道:只有人才会拔剑,羊是不会拔剑的,你若是个人,就拔出你的剑来。
石玉瞪着他,全身颤抖不已。
两个客人早已吓得退到角落里,胡俊却因紧张而不敢行动。
最后,石玉忍下来,快步离去!哈哈一再让老子看见你,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左太斗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拿酒来,好酒!突听门口一人也大声道:拿酒来,好酒!这人是邓大吉,他手里居然牵着一只羊。
他就在左太斗的对面坐下。
酒呢?赶快!洒呢?赶快!酒很快就送了上来。
邓大吉倒了杯酒,自己没有喝,却捏着羊的脖子,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左太斗眉头皱起,胡俊却忍不住笑了!邓大吉仰面大笑,说道:原来人喝奶,羊却是来喝酒的。
闻言,左太斗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怒道:你说什么?我正在跟羊说话,阁下难道是羊?胡俊笑道:这地方又不是羊栏,那来这么多羊。
左太斗转头瞪着他。
左兄莫非也想打断我的腿,千万使不得呀,我就只剩下一腿罗。
左太斗怒喝道:你给我站起来!邓大吉不理,反而轻拍着羊头,眼角却瞟向左太斗,笑道:羊兄羊兄,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站着呢?哼,坐着我也一样能砍断你的腿!银光一闪,刀已出鞘,坚固的桌子竟被左太斗一刀劈成了一半!邓大吉没有动,甚至连眼也没眨一下,笑道:想不到你的刀是用来劈桌子的。
左太斗怒吼一声,银刀再次攻击。
叮的一响,火星四溅……一根银拐忽然伸过来,架住了他的刀。
是胡俊。
左太斗脸上已无血色,瞪着他,喝道:这不干你的事。
这里也不是杀人的地方。
两人僵持了下,左太斗突然一跺脚,大步走出去。
邓大吉长叹一口气,道:胡老板好高明的内功。
原来,就在胡俊和左太斗僵持中时,两人是在比内力,只见胡俊独脚下的青石,已陷落下去。
邓兄好高明眼力。
左太斗的眼力想必也不错,否则他怎么肯走。
这也许是因为,他真正要杀的井不是你。
但若不是胡老板,今日我只怕死在这里了。
今日若不是我,只怕真的要有个人死在这里,但却绝不你。
不是我?是谁?是他,左太斗。
怎么会是他呢?他是个莽夫,竟看不出邓兄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
邓大吉笑着摇头道:胡老板这次只怕算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