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杀了左太斗的事,现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
每个人提起他,都会气忿难平,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
邓大吉正在敲石玉的门。
门里没有人回应,但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畏惧的眼神,看着邓大吉。
邓大吉知道她是小木屋的房东,笑问:石公子呢?这里没有死公子,这里都是活人。
老太婆气道:他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快要搬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了?因为我的房子决不租给杀人的凶手。
邓大吉终于明白,得罪了盖世堡的人,很难这里有立足之地。
他转身走出巷子,怎知老太婆跟了出来,道:少年的,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你不像。
邓大吉故意沉下了脸,说:你看人了,我不但杀过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
老太婆一听,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邓大吉已走出了巷子,他只希望尽快找到石玉,他没有看到石玉,却看到了钟无二。
钟无二居然就坐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
这时,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的走过来。
牧羊人头戴着帽子,手里拿着支牧羊仗,低着头。
钟无二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
邓大吉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牧羊人,又看了看钟无二,眼睛竟也亮。
钟无二放下石碗,大步走来拦住牧羊人的去路。
你几时学会牧羊的?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学会了。
难道你在昆仑门下学的本事,就是放羊?牧羊人又怔了下,终于抬起头看了钟无二两眼,道:我不认识你。
我却认识你!你只怕认错人了。
姓史的,史不了,你就算化成灰了,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往那里走?这牧羊人难道真是史不了?就算你认识我,我还是不认得你。
他居然真是史不了。
钟无二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假熨,露出发亮的光头,光头上还绣有秃鹰。
史不了失声叫道:光头钟无二!你总算还认得我?你来找我干什么?找你算帐。
钟无二道:十年前的旧帐,你难道忘了吗?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那里来的什么旧帐。
三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这人疯了,我……钟无二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银鞭,急风横扫史不了的腰。
史不了一偏身,反手一拧牧羊拐,居然也变成了件兵器。
眨眼间,他们已在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邓大吉远远的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史不了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作给别人看的,其实他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钟无二。
钟无二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邓大吉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史不了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对付钟无二却绰绰有余。
但就在这一瞬间,邓大吉看到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然后他的眼珠子又凸了出来。
格!的一声。
钟无二的银鞭,已缠断了他的咽喉。
血债血还,这笔帐今天总算清了。
钟无二狂笑声中,人已凌空掠起,消失在屋脊后,只剩下史不了歪着脖子躺在那里死了。
邓大吉走过去蹲了下来,黯然道:你我总算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死人怎么会说话呢?邓大吉却伸手拍了他的肩,然后有样东西到了他手里,说: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几杯浊酒,浇在你的墓上的。
他叹息着,慢慢的站起身来,一眼瞥见了胡俊。
胡俊居然也走了出来,用手拄着拐杖,静静的站在檐下。
胡俊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良久,才说: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史大先生的确死得太快。
邓大吉又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刚刚在跟史史在先生说话,竟没有看见你出来。
死人不会说话的。
会!死人也会说话,只不过死人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听得见。
哦?他说了些什么?他说他死得实在太冤,他说钟无二本来杀不了他的。
但他却已死在钟无二的鞭下。
那是因为有别人在旁边暗算他。
有人暗算他?是谁?邓大吉伸出手掌,摊了开来,掌上赫然有根针。
惨绿色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
毒心针?不错,是毒心针。
如此看来,黑风婆果然来了。
而且已来了很久。
你已看见了她吗?黑风婆的毒心针发出来时,若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是黑风婆了。
邓大吉道:但我知道她并没有躲在盖世堡里。
怎见得?因为她就住在这镇上。
邓大吉又说:毒心针既然已来了,丑阎罗想必也不远吧!难道他也一直躲在这镇上?很有可能。
我怎么从未发现这镇上有那样的武林高手。
真人不露面,真正的武林高手,别人根本看不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
邓大吉看着胡俊,忽然笑了笑,接道:也说不定就是你。
胡俊也笑了,然后他就慢慢的转过身,走了回去。
邓大吉看着他微笑时,总会忘记他是个残疾、寂寞、孤独的人。
他忽然好像很惊奇,问:你请我喝酒?嗯,我也难得请人喝酒?到那里喝?随便那里都行,只要不在你店里。
为什么?你店里的酒太贵了。
但我店里可以挂帐。
你在诱惑我。
可以挂帐四个字,对身上没钱的人来说,的确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我只不过是在拉生意。
有时你的确像是生意人。
我本来就是。
胡俊笑道:你打算请我到那里喝酒去?哈!在我说来,可以挂帐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这种地方喝酒,总是最开心的。
还帐的时候呢?还帐的时候虽痛苦,但那是以后的事了,说不定那时候我已死了。
邓大吉笑着让胡俊先进去,但他却没有进来。
因为,他看见了红薇。
红薇正低着头,从檐下匆匆的向这里走。
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忽然失踪?到那里去了?邓大吉当然忍不住要问,但是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邓大吉。
他的手刚伸出去,准备去拉红薇的手,就发现有人在瞪着他。
那人是石玉。
石玉瞪着邓大吉的手,冷漠的眼睛里充满怒意。
邓大吉只好缩回了手,让红薇走进去。
红薇走进了门,才回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这个人。
邓大吉却笑不出来,因为石玉还在瞪着他,那眼色就好像是嫉妒的丈夫,盯着妻子的情人。
邓大吉看着他,再看看红薇,实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找你。
石玉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找我什么事?有样东西要给你。
哦?你杀了左太斗?我早就该杀了他的。
这是他的讣闻。
讣闻?你杀了他,他大祭的那大,全德仁却要你去喝酒,你说是不是妙得很。
石玉凝视片他递过来的讣闻,冷笑道:好得很,的确妙得很。
你一定会去的,对不对?为什么?因为那天也一定热闹得很。
石玉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邓大吉追上前去,低声道: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盖世堡的仇敌,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做朋友了。
为什么?因为这镇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盖世堡为生的,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知道吗?我知道,你快走吧,别让人发现咱们俩的关系。
邓大吉只好驻足。
※※※※※※石玉走到租处的巷口,就见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双狡黯的眼瞪着他。
请让让路!为什么要让路?我要回去!听说你嫌这地方不好,已经搬家了,还回来干什么?谁说我已经搬家了?我说的。
谁说我嫌这地方不好?也不是你嫌这地方不好,是这地方嫌你不好。
老太婆说:你的包袱我已经送到隔壁的杂货店了,你随时都可以云拿。
石玉终于明白,只好点点头。
还有这锭银子,你还是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她手里本是捏着银于,但从手里掷出来时,银子突然变成了几十根银针。
眼着石玉就将中针,适时半空中飞过来一样东西,将它打了回去,射向老太婆自己。
这走路都要扶关墙的老太婆,身子竟然弹起,掠上屋脊。
谁知屋脊上早已有个人在等着她。
邓大吉不知何时已掠上屋脊,正背负着双手,含笑看着她。
老太婆脸色变了,狡黯的眼睛里,已露出惊惧之意。
她眼睛并没有瞎,当然看出邓大吉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老太太,你怎么突然变得年青起来了?不是年青,是骨头轻,我看见你这样的小白脸,骨头就会变得奇轻。
听说老太太若是喝了人血,年纪也会变年青的。
你要我喝你的血?你刚才岂非也喝过史不了的血?那糟老头子血里的酒太多,还是喝你的血好了。
她的手一挥,衣袖中又飞出两条彩带,朝邓大吉脖子上缠了过去。
邓大吉身子一转,从衣袖中扑出一样黑黝黝的东西掷出,彩带就不见了。
老太婆一双鸟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邓大吉又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笑道:你还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不一起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姓邓,叫大吉,大吉大利的吉。
老太婆凌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谁知她身子刚落下,就发现邓大吉在那里含笑看着他,笑得就像是条小狐狸。
老太婆赞道:好,好轻功。
倒也不是轻功好,只不过是骨头轻吧!看来你骨头比我还轻。
老太婆一名句未说完,鸟爪般的手又向邓大吉攻出。
招式奇突诡秘。
但邓大吉出手既不奇快,也不诡异,只不过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老太婆的手刚击出,就觉得有样东西在她脉门上轻轻一划。
然后她一双手就垂下去了,再也抬不起来。
邓大吉还是背负双手,站在那里,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老太婆不悦的道:我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谁说我要跟你作对。
那么你想怎么样?我只不过想请你喝杯酒而已。
请我喝酒?我一向难得请人喝酒的,这机会错过可惜。
到那里去喝?当然是胡老弟的店里,那地方可以挂帐。
※※※※※※邓大吉为胡俊斟满了一杯,又为老太婆斟满一杯,道:这地如何?老太婆点头答道:不错。
酒呢?也不错。
那么你就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为什么不能?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毒心针黑风婆却是个女人。
我是黑风婆?我看到史不了中的毒心针,就已想到是你。
好眼力!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盖世堡杀人?你认为我替全德仁杀了他?邓大吉点点头。
因为当时我在旁边,而且是个老太婆,你就认定我就是黑风婆?是的!黑风婆当然不会是个男人。
当然不会。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得很奇怪。
你认为这件事很可笑?只有一点可笑。
那一点?我不是黑风婆。
你不是?做黑风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我是个男人。
老太婆说着,从脸上揭下了个精巧的面具,解开衣襟,挺直了腰,变成了瘦小枯干的中年男子。
邓大吉见状一怔,这老太婆果然是个男人。
你还要不要检查检查,我究竟是男人是女人?不必要了!那史不了当然也不是我杀了的。
邓大吉只有承认,无论谁都知道毒心针,是黑风婆的独门暗器!这人仰头喝完一杯酒,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胡俊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解,道:下次请再来光临。
我当然会来的,听说这里可以挂帐,我那几间破屋子又租不出去。
邓大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殷魂!这人立刻回头,脸色变了!这酒既然不错,殷先生为何不多喝几杯再走!这人苦笑道:我现在还有心情喝吗?邓大吉很自豪地笑道:鬼阎罗果然是出手奇诡,易容精妙,我早就要看出来的。
你现在看出一也还有太迟。
黑风婆当然不会是女人,更不会是老太婆,否则别岂非一下子就会猜到。
有理。
那么她是谁呢?胡俊插嘴淡淡道:可能就是你,也可能就是我。
也可能就是……邓大吉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明白了,黑风婆一定就是他。
为什么?这里跟人的天下,毒心针黑风婆却是个女人。
这是黑风婆?我看到史不了中的毒心针,就已想到是你。
好眼力!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盖世堡杀人!你认为我替全德仁杀了他?邓大吉点点头。
殷魂哺哺道:只可惜你现在明白也许太迟了。
※※※※※※石玉走进了杂货店。
金山伯一见是他,脸已吓白了,失神道:你……你要干什么?要我的包袱。
你的包袱……哦,不错,这里是个有包袱。
金山伯这才松了口气很快的将包袱从柜台里双手捧了出来。
石玉接过了过来,见货架上的蛋,又问:蛋怎么卖?想买?石玉点点头。
生的蛋你怎么吃?金山伯想了想,说:后面有炉子,炉子里有火,不但可以炒蛋,还可以热酒。
你要多少?你既然是个明白人,就马马虎虎算十两吧!十两银子一顿饭,这杠子实在敲得不轻。
但无论多少银子也不能填饱肚子,饥饿偏偏又如此难忍。
不一会儿,金山伯已将酒温好,还有些花生豆干,但石玉却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待金山伯捧上蛋炒饭时,看着他杯中的酒,陪笑道:大爷你嫌这酒不好?酒很好!就算不好,也该马马虎虎喝两杯,舒舒心。
石玉还是不喝,只顾吃饭。
金山伯只好将那壶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苦笑道:凭良心讲,我也常常觉得奇怪,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这酒实在比毒药还难喝。
你不喜欢喝酒?根本不会唱,现在我已经有点头昏昏了。
不会喝为什么要喝?喝好的酒,不喝就会坏的。
所以,我宁可自己受点罪,也绝对不能糟蹋一点东西。
说完,看着石玉吃着蛋炒饭,忽又问:那位邓公于是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但他却好像一直将你当做朋友也!那是因为他有毛病。
石玉沉着脸,道:拿我当朋友的人都有毛病。
这么看来,我好像也有气病罗!你?因为我现在也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石玉一听,突然放下了筷子,冷冷道:你这饭炒得并不好。
说完,再也不看金山伯一眼,站了起身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问寒光一闪!一枚青钱已钉入金山伯的手背。
邓大吉按它为救命的钱缥,他从不轻易使出,只有在紧要关头,救命的时候才用。
这是他随身携带,最便利的暗器,他把大青钱四周用挫挫薄,然后再磨成锋利如刃。
金山伯倒下去的时候,手里仿佛有样东西掉在桌上。
石玉霍然转生,就看到邓大吉笑着走进来。
你这是干什么?邓大吉眼色一使,说:你自己看看!石玉循着他的眼光,也看见桌上三根惨绿的针。
若不是那枚救命金钱镖,石玉现在只怕也和史不了一样躺了下去。
难道这杂货店老板,竞是心狠下辣的黑风婆?石玉紧握着双于,有顷才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躲不过他这一着?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去做你应该做的事,为什么总是要来救我?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你来干什么?我只不过来将一枚钱币,打在这个人的手上而已,手是他的,钱是我的,跟你并没什么关系。
石玉没有再说话。
邓大吉施施然走过来坐下,深深吸了口气,笑道:饭炒得好像还不错,香得很,酒好像也不错,只可惜没有了,我那枚青钱够不够换一壶酒?金山伯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若是不够,你就该还我的青钱。
还是没吭声。
邓大吉叹了口气,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说:黑风婆,我既已认出了你,你又何必……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停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金山伯居然死了。
石玉问:你青钱上有毒?没有。
没有毒这人怎么会……大概她年纪大大了,老人都是受下了惊吓的。
你说她是被吓死的?也许,因为手背并不是要害,钱上也绝没有毒。
你说她就是毒心针黑风婆?丑阎罗既然可以是黑风婆,黑风婆为何不能是个男人?是的,我知道黑风婆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像她这种人,难道也会被小小的一枚青钱吓死吗?可是她的确已死了。
邓大吉说着,俯身拿起了青钱,旋即在他手里消失,就像是变魔术似的。
石玉提醒他道:以后不要再来救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我们没有一点关系,知道吗?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呀!不是。
石玉痛苦道: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我明白了。
那么现在你可以去走你的路。
你呢?你不出去?邓大吉说:外面有人在等你。
谁?一个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叫丑阎罗。
他等我干什么?等你去问他,为什么要暗算你?闻言,石玉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当他们两人走到街上,就发现丑阎罗缩成一团,死在那里。
是谁杀了他?由他临死时的愤怒和恐惧,似乎未想到这个人会来杀他。
一根铁锥,插在他心口上,石玉站在那里,沉声问:你说这人就是丑阎罗殷魂?是的。
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可是现在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就被人干了。
唉,无论谁都可以杀了他,因为他已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为什么?我怕他不肯等你,所以先点了他的穴道。
邓大吉又道:杀他的人,一定是怕他泄露秘密的人。
他为什么要杀我?是谁要他来杀我的?……这就是他的秘密?不错!哼!石玉突然冷笑,然后就转身走了。
喂,你要到那里去?我走我的路,你为何不去走你自己的路?※※※※※※飞仙楼的灯笼已燃起。
晚风中已有秋意,但屋子里却还是温暖如春。
在男人们看来,这地方永远都是春天。
角落里的桌子上,已有几个人在喝酒,邓大吉刚坐下来,胡俊已将酒杯推过来,笑着说:不要忘记你答应过请我喝酒的。
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可以挂帐。
当然,你可以放心的喝酒。
哈哈——邓大吉大笑,举一饮而尽,四下看了一眼,道:这里的客人倒真来得很早啊!是啊!只要灯笼一亮,立刻就有人来。
我真怀疑他们是不是整天,都在外面守着那盏灯笼。
这种地方的确奇怪,只要来过一两次的人,很快就会上瘾,若是不来转一转,好像连觉都睡不着。
哈,现在我已经上瘾了,今天我就来了三次。
所以我喜欢你。
所以你才肯让我挂帐。
胡俊大笑!角落中那几个人都扭头来看他,目中充满惊讶!他们到这地方来,至少已有几百次,却从未看过这孤僻的主人如此大笑。
但是胡俊很快又顿住笑声,正经门道:金山伯真的就是黑风婆?邓大吉点点头。
我还是想不通,你究竞是怎么看出来的?没有看出来,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是猜出来的了?我只不过觉得有点奇怪,丑阎罗为什么要叫石玉,到他那里去拿包袱。
只有这一点?我去的时候,又发觉他居然将石玉请到里面去吃饭。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很奇怪。
邓大吉道:现在这地方每个人都知道,石玉是盖世堡的对头,像他这么圆滑的人,怎么肯得罪盖世堡呢?不错,他本该连那包袱都不肯收下来才是。
但他却收了下来,所以我才会猜她是黑风婆。
你没有猜错!幸好我没有猜错。
为什么?因为她已经被我吓死了。
胡俊一听,怔住了!嘻嘻,你想不到吧?丑阎罗呢?也死了!胡俊听了,拿起面前是的酒,喝了下去,冷冷道:看来你的心肠并不软。
现在你是不是后悔让我挂帐了?不是!我只是奇怪,像他们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来了就不走了。
也许他们是避难,也许他们的仇人就是石玉。
但他们来的时候,石玉还只是个小孩子。
那么他们为何要杀石玉呢?这就不懂了。
胡俊道:你不该杀了他们的,因为这些话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你。
唉,他们的确死得太快了,不过你放心,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他们说了什么?现在还没有说,因为我还没有去问。
为什么还不问?我不急,死人当然更不会急。
你实在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和全德仁一样奇怪!比他们更怪……胡俊这句话还未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铜锣声,还有人在大叫:火,救火……邓大吉和胡俊,及店里的人,纷纷往外奔去!火势猛烈。
起火的地方,赫然就是金山伯的杂货铺。
火苗从后面那木板屋里冒出来,一下子就将整个杂货铺都烧着,烧得好快。
片刻间,整条街都已乱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可以装水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出现了。
胡俊沉吟着说:看来那火是从杂货铺后面的厨房里烧起来的。
邓大吉点点头。
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熄灯?那里根本没有点灯。
但炉子里想必还有火。
每家人的炉子里都有火。
你认为有人放火?不错,我早该想到有人会放火的。
为什么?因为死人烧焦了后,就真的永远不能说话了。
说完,邓大吉抢过一个人手里提着的水桶,也去救火了。
胡俊很快就看不见他,但眼睛里去还是带着沉思之色。
他身旁忽然悄悄的走过来一个人,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我刚得到个教训。
什么教训?你若想要一个人不说话,只有将他杀了后再烧成焦炭。
邓大吉挤在救火的人群中,目光就像鹰一样,四下不停搜索,希望可以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正觉失望时,却发现有个人在后面用力拉他的衣襟。
他回过头,又发现有个头戴着毡帽的灰衣人,很快挤出了人群。
邓大吉当然也很快跟着挤了出去,还是只能看到灰衣人的背影。
这灰衣人身材并不高大,行动却很敏捷,很快的就走出了这条街,不见了。
※※※※※※繁星在天。
原野静寂。
邓大吉迅速追过来,轻唤道:前面的朋友是否有何指教?请留步说话。
灰衣人的脚步非但没停,反而更加快了,又走出一段路,忽然一掠而起,施展轻功来。
这人的轻动非但不错,身法也很美。
邓大吉只见他宽大的衣袂在风中飞舞,觉得他的身法很眼熟。
风吹草草,长草间居然有条小径。
这人对草原中的地势非常熟悉,在草丛中东转西转,半晌,才低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邓大吉笑着答道:常在半在夜发出哀叹的美人,盖世堡中的殷小萍。
好眼力,有赏。
赏什么?赏你进来喝杯酒。
这荒凉的草原上,怎么会有喝酒的地方?邓大吉走进去后才明白,殷小平竞在这里建造了个小小的地室。
若不是她自己带你,你就算一百人来找,也绝对找不到这地方。
地室里非但有酒,居然还有张床及精致的桩台,而且桌上还有几样可口小菜。
邓大吉怔住了!殷小平看着他,脸上的笑,正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的笑。
你是不是很奇怪?不奇怪!邓大吉笑道:像你这样奇特的女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都不会奇怪。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懂事的男人。
你也是个很懂事很迷人的女人。
那么我们就该像两个真正懂事的人一样,先坐下来喝杯酒。
然后,就听你说个故事。
什么故事?武林盟主全德仁的故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说这故事?我知道的事还不止这一样。
殷小平忽然不说话了。
灯光照着她的脸,使得她看来更美,但却是种凄凉而伤感的美。
她慢慢的斟了杯酒,递给了邓大吉,然后又为自己倒了杯酒,呷了一口,才说:你知道昔年江湖中的六异人是那六位?知道。
其中排行最小的高德威高大侠,你也知道吗?邓大吉点点头。
高大哥虽然在六异人中有排名,但他私底下和全德仁是个非常要好的兄弟;听说,他的明盟主位置也是高大哥助他得来的。
我早已知道高老前辈是个了不起的人。
就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才会死得那么惨。
为什么?因为,使他盖世堡一天天壮大,希望盖世堡能统领武林,抗议邪恶,造福群众;谁知道,全德仁却秘密与百花宫勾结,做出不法勾当,危害武林……邓大吉静静听着。
殷小萍忿忿又道:当高大哥发现时,非常气愤,非常失望,屡劝不听,只好联合六异人铲除这些江湖败类,那时也传说下一任武林盟主将推高大哥接任。
他想高老前辈一定得罪了很多人。
他自己也知道江湖中,一定有报多人恨仇,但却未想到最恨他的人,竟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全德仁嗯,他报他,囚为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盟主宝座一定保不住的。
难道他真的是死在全德仁手下的?当然还有别人。
左太斗?左太斗只不过是个奴才,就凭他们两个人,怎么敢动高大哥。
所以那天秘密暗算他们的人,至少有三十个。
三十个!这三十个人全都是武林的第一流高手。
你知道他有是谁?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外,绝没有别人知道。
当时江湖上是说,有人假借武林盟主的名义,发下武林贴在大别山,其实就是全德仁和百花宫的计谋。
他们想除掉六异人,没想到只去了三个,就是怪医事实心柳、小火神尚可裕,和高大哥三人。
邓大吉很留意的听着,仿佛每个细节都不肯错过。
暗算他们的三十个蒙面刺客,也被他们手刃了二十多个。
殷小平恨恨道。
若不是全德仁乘高大哥不备之时,先以金刚掌重创了高大哥右臂,那天他们休想得手。
金刚掌?全德仁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右手练的是破山拳,左手练的是金刚掌,据说这两种功夫,都已被他练到了九成火候。
高大侠呢?殷小萍的眼睛里立刻发光,说:高大哥惊绝天下,无论武功、机智、胆识,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他。
邓大吉黯然道:为什么千古以来的英雄人物,总是要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高前前辈被杀后,全德仁自然就将责任,推到那些蒙面刺客的身上罗?不错!最可恨的是,他还当众立誓,说他一定要为高大哥报仇。
那三十个刺客之中,能活着回去的还有几个?六个。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没有。
他们自己当然更不肯说出来,全德仁只怕再也没有想到这秘密也会泄露。
他做梦也没想到。
其实连我也想不通,这秘密是怎么泄漏的。
是这样的,活着的那六个人之中,有一个突然天良发现,将秘密告诉了高大哥的夫人范小娟。
这种人也有天良?他本来也将死在高大哥剑下,但高大哥却从他的武功上认出了他,念在他做人还有一点好处,所以剑下留情,没有要他的命。
这人是谁?高夫人已答应过他,绝不将他的姓名泄漏。
他没有说出另五个人是谁?没有,他也不知道。
殷小平道:全德仁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他选择了三十个人做暗算高大哥的刺客,当然都知道他们在暗中,对高大哥恨怀在心。
想必如此。
但这三十个人却都是和全德仁直接连系的,谁都不知道另外的二十九个人是谁?殷小平顿了顿,喝完杯中酒,又道:当高夫人获知此事后,连夜举家到迁居到一个隐密的地方藏起来,不然全家都难逃劫数,甚至那才三岁的小孩更不可能放过。
邓大吉迟疑着,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孩子是不是……这孩子就是石玉。
他果然是找全德仁复仇的!殷小平点点头,目中又有了泪光,黯然道:为了这一天,她们母子不知吃了名少苦,高夫人希望能够为高大哥洗雪这血海深仇,只有全心全意的来教养她的孩子。
然而,她始终没有告诉他儿子父亲惨死的事,只是告诉他父亲失踪,要他去调查,直到现在才有点眉目。
看来她的儿子并没有令她失望!他现在的确已可算是绝顶高手,长敢说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但又有谁知道,他为了练武曾经吃过多少苦?无论做什么事,若想出人头地,都一样要吃苦的。
殷小平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呢?我?……邓大吉改变话题,说:这件事的大概情况,我已经明白了。
我说的本来就很详细。
的确是很详细,这些事他母亲从未告诉过他。
因为他母亲怕他初出茅芦,未有对敌经验,怕他太莽撞,所以骗他说父亲失踪,其实是要他在江湖中先磨练磨练,直到时机成熟。
谁知来到这里,却故意和石玉调换了身份,竟连段小萍也瞒过,误以为石玉就是高天翔。
邓大吉道:但你却忘了说一件事。
什么事?你自己。
邓大吉注视着段小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殷小萍凄然一笑,答说:我只不过是高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石玉认得你?他不认识我,他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夫人。
为什么?因为我要找机会,混入盖世堡去刺探消息。
要查出那五个人是谁?嗯!你查出了没有?没有。
殷小平悲愤沉痛道:所以这几年我都是白活的。
你只不过是高夫人的丫环,但却也为了这件分恨,付出了你这一生中最好的十年生命?夫人一向对我很好,一向将我当做她的姐妹。
没有别的原因?殷小萍低下了头,有顷,才轻轻答说:这当然也因为高大哥,一向是我最崇拜的人……咦,你好像一定要每件事都问个明白才甘心。
我本来就是个喜欢刨根挖底的人。
所以你也常常躲在屋顶下,偷听别人说话。
偶尔啦!但那天晚上,屋子里的女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是红薇。
邓大吉终于明白了,石玉看着他要拉红蔽时,脸上为什么会露出愤怒之色,原来他爱上了红薇。
殷小平慢慢的为他倒了杯酒,说:所以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就不是红薇。
不是红薇是谁?随便你要将谁当她都行,只要不是红薇……我明白了!邓大吉叹道:为什么你要这样瞒他呢?为了复仇,我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瞒他是因为怕害了他,他和我这种女人本不该有任何关系。
邓大吉举杯饮尽,酒似有些发苦。
殷小萍掠了掠鬓边的散发,苦笑道:我这一生中,从未有过我真正喜欢的男人,你信不信?其实全德仁对我并不错,他本该杀了我的。
为什么?因为他早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可是他并没有杀你。
所以我本该感激他的,但是我却更恨他。
她用力握紧酒杯,手在不停的颤抖,邓大吉将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给她。
然后,她就将这杯酒喝了下去!我想你现在一定再也不愿见到全德仁仁。
我不能杀他,只有不见他。
但你的确已尽了你的力。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因为我是个懂事的男人?你也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若是我年轻,一定会勾引你。
你现在也并不老。
殷小萍凝视着他,嘴角又露出那动人的微笑,幽幽的说:就算还不老,也已经太迟了……现在我只想你陪我大醉一次。
但是在你还没有喝醉以前,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你当然看得出石玉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也很喜欢他。
他的智慧很高,无论学什么,都可以学得很好,但他却又是个很脆弱的人,有时他虽然好像很坚强,其实只不过是在勉强控制自己,那打击若是再大一点,他就承受不起。
所以你怕他……我只怕地个能再忍爱那种痛苦,只怕他会发疯。
所以,你希望我能在旁边照顾着他。
我并不只希望,我是在求你。
我知道。
你答应?我可以答应,但是我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担心的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他回去还不到两上时辰,已经有两个人要杀他。
是什么人?你总该听说毒心针黑风婆,和丑阎罗殷魂吧!奇怪,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他?我奇怪的也不是这一点。
你奇怪的又是什么?我刚说起他们两个很可能也在这地方,他们就立刻出现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出现得太快?太恰巧?不但出现得太快,就好像性怕别人要查问他们某样的秘密,所以自己急着要死一样。
不是你杀了他们的?我至少并不急着要他们死。
你认为是有人要杀了他们灭口?也许还不止这样简单。
邓大吉道:也许死的那两个人,并不是真的黑风婆和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