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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结下仇怨

2025-03-30 07:14:45

山沟里流水潺潺,溪水冲过巨岩形成一个小水漩,发出嘟郎嘟郎的声音,很有节奏地配合着那个人的山歌。

那是个全身一丝不挂的瘦汉,其实这人并不瘦,只因为他的一身肉扭结在一起而形成栗子状,摸一摸就好像石头蛋一样。

他唱山歌,那当然就是他觉得爽嘛!挺热的三伏天,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能光赤溜溜地斜坐在山溪水中,太爽了。

他唱的山歌不好听,毫无节奏的唱,好似女人在无聊时的那种唱。

溪流中有几条鱼儿真作贱,不停地啃着这人的脚底板,啃得这位仁兄直想笑--痒酥酥的。

岩上放着一个小蓝布包,还放着两件怪兵刃--一根钢棍与一把小刀,钢棍二尺半那么长,比小儿臂细一点,小刀也不长,一尺多一点,也真够尖细的了。

这位仁兄哼着山歌洗着澡,望着蓝布包在发笑,如果要问那蓝布包内包的是什么,呶,追的人就快要进入山中来了。

迎面山坡上,忽然一群鸟飞上了天,山溪中的仁兄一瞪眼,他急急忙忙地抬头看,更急着抓起衣衫就往身上穿。

他本来衣衫已被汗湿了,如今和着一身水,一古脑地穿上身拔腿就往山上跑。

包袱掖在腰带上,左手棍,右手刀,拔腿一跃三丈高,却不料山下也翻过四个人来,四个带家伙的大汉围过来了。

这位仁兄一瞪眼,他低声骂道:他妈的,小流球。

莫把这小流球当地名,小流球是人的名,只不过现在说也说不清,因为从山下的两批人看来,一场全武打是免不了的,就要在这山沟里干上了。

从山上往下跑,要比从山下往山上跑快得多,上下两边一堵,洗澡的仁兄不走了,他坐在石头上两边看,脸上那股子笑模样,就好像有人看到了一张人皮笑脸贴在他面上一样,看来真是笑不笑哭不哭似的,叫人看了不舒服。

转眼间,来人已把这位仁兄围上了。

双方碰面先是一阵嘿嘿笑,这位仁兄当然也笑,只不过双方都是在冷笑。

笑着,这位仁兄带着钢棒打招呼。

嗨!各位辛苦了。

山上下来的大汉,抖着一脸汗珠,咬牙道:操你先人,都是拜你所赐。

山下上来的又黑又壮的粗汉更厉害地骂:你奶奶的老皮,江湖上自从出了你这‘恶客’黄鼠狼以后,全变了,变得他娘的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偷、抢、骗成了你的家常便饭了。

这位仁兄立刻猛摇手,道:两位大执法,千万别发火,火走五内,气冲天庭,会要命的。

黑汉又骂道:去你娘的油嘴滑舌,不知死到临头。

上面的大汉接道:黄鼠狼,你他娘的真是名实相符。

这仁兄再摇手,道:在下黄书郎,千万别叫我黄鼠狼,书香的书,大郎的郎,书卷味很浓的名字。

黑汉怪叱道:只可惜你的行为比真的黄鼠狼还叫我讨厌,王八蛋,先把东西交出来。

他老兄伸手要东西,三尺半的长刀斜指在右下方,看来只等接过东西,他便是一刀杀了。

干干地一笑,黄书郎道:什么?你腰带上的包袱。

黄书郎拍拍腰带吃吃笑道:丁执法,这个包袱是我的呀。

嘿嘿一声冷笑,姓丁的黑汉朝指黄书郎,道:你说说包袱里都是些什么?黄书郎拍了又拍,笑笑道:两件换洗衣服、一把碎银子,就这些罢了。

姓丁的冷厉一声骂道:你娘的臭皮,包袱里乃是我们少主给文彩姑娘下的聘礼--十颗明珠、镶宝石的首饰一套、外带银票一万两,你以为爷们不知道?黄书郎大眼一翻,道:乖,这些东西真值钱,穷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只不过我的包袱里没这些东西,不信你们看。

他真的取下包袱,抖开来,就是他说的衣衫两件,还发出酸臭味,碎银子只不过十几块,加起来也不过二两多。

上面站的大汉猛地一抖乌皮鞭,怪叫道:黄鼠狼,我操你娘,你把东西藏到哪里了?黄书郎叹口气,道:我冤枉。

姓白的怒吼道:爷们追拿你百多里才叫冤,娘的皮,昨夜二更天,有人看见是你越过了墙而进入黑红门的后大院,还未曾追上你这王八蛋,你却一溜烟似的逃走了,你个狗操的出了名的恶客,天不怕地不怕,黑红门的东西你照拿,今天被爷们兜上,你还想逃?今天你们要杀我?门主的交代,人头加上你盗走的东西,一件不少地送到老爷子面前。

黄书郎嘿嘿冷笑,道:行,各位今天兜住我,我没话好说,东西没有命一条,只不过……他说着瞟了几人一眼,又道:只怕你们什么也得不到……乌皮鞭一丈三,姓白的抖得啪啪响连天,道:王八蛋,你先吃老子一顿鞭子打。

鞭把子在东,鞭梢子却飒地一声往西抽,流电似地往黄书郎的脖子上缠去。

甩肩摆头再加上塌腰,一个动作之后,黄书郎的身子变得真像只黄鼠狼,他已跃越过皮鞭,尖刀向姓白的扎过去。

姓白的身后三个人,三把砍刀并着杀。

当当当!黄鼠狼的右手钢棒猛一扫,他的人已自三人的头上穿过去。

只不过他刚越出五七丈,另一面,姓丁的已厉声吼道:哪里逃!猛回头,黄书郎怒目而视,道:逃?他只不过一个字出口,姓白的皮鞭与姓丁的长刀又挥打过来了。

黄书郎跃起就是三个大空翻,就在他的翻掠中,钢棒连着鞭梢猛一拉,姓白的上身猛一斜,黄书郎已落地旋身,他躲过斜来的一刀,左手尖刀已指在姓白的喉头上。

他并未下杀手,但他的话却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不杀你,白布衣,你回去转告你们少主一句话,文彩姑娘不嫁他,银子太多是吗?命却只有一条。

那姓丁的,不错,他与白布衣均是黑红门的内堂执法,他的名字叫丁卯仁,江湖上提起他两人,多半会退到一边站,如果提起黑红门,那更是叫人躲得远远的。

丁卯仁举刀不敢杀,他怕白布衣会先死在黄书郎的手上,当然,其他之人也干瞪眼。

白布衣却也不含糊,黑红门的人都是拚将,没有怕死的汉子。

姓黄的,你下手,老子不会皱眉头,你仍然逃不掉黑红门的追杀。

黄书郎尖刀猛一刮,刮掉了白布衣不少胡须渣子;他冷兮兮地沉声道:我欢迎,姓白的,借你的金口传句话,我会盗宝,更会盗人头,叫左少强少打文彩姑娘的主意。

举刀不杀的丁卯仁厉吼,道:你个王八操的,文彩姑娘是你姑奶奶呀!黄书郎淡淡地道:她不是我什么人,三天以前我甚至没听过她的名字,丁执法,我真的不知道文彩姑娘是谁。

丁卯仁怒叱道:你管的什么闲事?黄书郎道:也许这就叫路不平众人踩吧。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唉,这年头想交个知心朋友可也真难呀,我若不是被朋友出卖,各位怕永远也想不到我会在这大山里洗着冷水澡了。

丁卯仁骂道:去你娘的,凭你这种大小通吃的王八蛋,你还会有什么知心的好友?早晚你小子必然会血溅五步,曝死荒郊。

黄书郎一眨大眼睛,道:对,所以我也认准了,能拿的我尽管拿,该动刀子的我下,他娘的,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他的尖刀猛一顶,一边的丁卯仁厉吼:你敢!就在他的喝声甫落,黄书郎右腿猛一蹴,白布衣的膝盖几乎被他蹴裂开。

啊!你娘的!黄书郎没有住手,一钢棒敲在丁卯仁的长刀上,他的人已弹升三丈高,好像身上长翅膀似的,斜着上身便往上掠去。

丁卯仁见白布衣痛得坐在石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流,便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快追呀,你们别管我。

丁卯仁道:你的伤……我没关系,你忘了当家的命令?是的,黑红门当家的命令,不但要追回东西,还要加上黄书郎的人头一颗。

丁卯仁大手一挥,吼道:包抄围杀。

六个怒汉拔腿便往山上追,七个人一口气追到山峰上面,却发现黄书郎坐在石头上搓着脚丫子。

丁卯仁挥刀便杀,另外六个大汉也不闲,左一刀右一刀地照准弹起来的黄书郎便乱刀砍杀。

果然,黑红门的人都肯拚命,两个怒汉把刀直往黄书郎的怀里送。

另外四个人四把刀,在空中布了一道刀网,紧紧地罩住黄书郎的去路。

叮当叮当之声传来,两个怒汉倒下一双,却也将黄书郎的一条腿抱得紧。

这是不要命的杀法,这时就算刀把头切掉,下面的双手也不会松开。

杀!丁卯仁的长刀扫过来了,对于这种良机,任何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当!黄书郎的尖刀竖着挡,右手的钢棒头上扫,扫开了四把下杀的刀,哧!那重伤的大汉在断气前送了一刀在黄书郎的后背上,有一股辛辣辣的感受,黄书郎知道自己受伤了。

他左手的尖刀急旋而下,哧地一声割断了搂着一条腿的粗臂,就在丁卯仁回刀杀的时候,黄书郎拔空而起,半空中他七个跟斗连空翻,带着一身鲜血一头钻进山林中不见了。

丁卯仁见死了两个人,他火大了。

搜,他奶奶的,姓黄的伤得极重,他逃不远的!山林中发出沙沙声,丁卯仁的吼声又传来。

散开来扩大搜索面。

只不过这片林子并不深,半里路已到了林子的另一边,从山上遥望远处,一条人影正奔走如飞。

丁卯仁怪吼一声,道:快!那小子往八里庄方向逃走了{五个人成一行,拔腿便往山下紧追过去了。

□□        □□        □□一条丈宽的小溪,真清爽,那么悠悠地流过了八里庄,八里庄只是个小镇,并不是乡间山庄,这儿住了百来户人家,树还真不少,除了四周大树外,每一户的院子里都有几棵半大不小的树,树荫下不但睡着人,还有几条老狗也把脖子贴在地面上闭目凉快呢。

八里庄的北头有一家小院子,热烘烘的太阳好像要把屋顶烤起来似的,有一片氤氲之气从屋顶冒上来。

屋子里有个小水池,池水是流动的,那是从小溪引进屋子的水,水池不太大,但也有八尺长五尺宽,一边放了一张软垫,棉毛浴巾挂在一张长椅上,水声哗啦啦响。

唔,只见一条赤裸裸的身子斜斜地躺卧在水池一边,秀发紧紧地束住,嫩脸稍稍仰起,修长的双腿时而在水面上露一下,仿佛两条象牙般光滑而诱人…,..这光景着实令人有着一种下意识的遐思与幻想,譬如轻轻地拥抱、浅浅地一吻,或者……池中的女子顶多不过二十四五吧,也许二十刚出头,从清澈的流水中仔细看,她肤色之美,身段之佳,真是没话可说;尤其是一张脸蛋上,风目流波,贝齿灿灿,俏鼻子好像是特意雕刻上去一样,说她有多美就有多美,只不过她的眉毛会跳动,相书上说这样的眉毛会克夫,要不然……大热的三伏天能在这样流动的溪水中洗个冷浴,实在令人爽快。

这位少妇眯着眼,好像还在哼唱着,只不过她的声音不高,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

后窗下便在这时闪进一个人,那人只在窗上稍推,便见窗户咯地一声,随之从窗户外翻进一个汉子来。

那当然是男人,而且是个结实健壮的男人,三十不到,顶多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黑是黑了些、但却是亮红的,略圆的面孔上一对炯炯大眼睛,疏疏落落的几根胡须渣子,倒使他显得有些厚实的样子。

他的身上在流血,一身汗水把他穿的青蓝色衫裤湿透了,那副狼狈相,只看他苦兮兮地喘着气就知道了。

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致以后,他不喘气了,他张大了嘴巴,望着比他嘴巴张得更大的池中少妇。

池中少妇惊愣中发出嘤咛一声叫,几乎连头也缩入水中了。

姑娘,切莫惊慌,我只要在这儿躲一躲,避了风头。

你只管放宽心,紧要的时刻一过,我会闭紧了眼睛,忘掉一切所见,拔腿就走,请你多帮忙。

你……你怎么乱闯,闯到我这浴池来?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个闭门养老的寡妇,你……你……要坏了我的名节不是……那人反而笑了。

他吃吃地笑道:别激动呀,我又不是故意的,如果不相信,呶,你看一看我的背上。

他转过身子以背示向少妇,却吓得少妇似乎捂口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那人黄书郎是也。

他露齿一笑,又道:我亲爱的好女人,我因被人追急了,才像个没头苍蝇似的,那管他什么皇帝寝宫还是妓女院,老鼠洞也一样往里面钻。

那女人急急地双手掩着酥胸,道:你快去换个地方藏一藏,请别给我惹祸殃,我们这儿的乡邻不好惹,他们会合力活埋我呀!黄书郎面皮一紧,道:你们这儿的人真霸道,别人家的事也扯烂蛋。

你快快走吧;叫人发现不得了。

你多多包涵,不是我不走,实在……实在你这儿最安全,我说好女人,我若不是背上挨了一刀,就凭那几个追我的人,哼!早就躺在山沟里了。

便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哗哗啦啦的脚步声。

丁爷,我们挨家搜。

对,丁爷,八里庄只不过百来户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搜,一定能揪出那个无赖黄鼠狼。

先从东边搜。

这声音是姓丁的,他的声音就是命令。

稍顿,便又闻得姓丁的道:面缸床下,箱柜屋梁,就算他娘的女人尿罐也要翻过来看仔细。

是。

这一声正是发自另外四个大汉之口,紧接着,外面传来叩门声。

开门,开门。

喂,你们找谁?这显然是本地人走来问。

少管,滚开!紧接着发出咯的一声响。

呀,打人呀。

惹火了老子们还要杀人。

于是,外面又传来叫门声。

丁爷,一定在这一家,我们破门而入吧。

轰。

大门被撞开了,姓丁的当先奔进来,身后面,四个大汉紧跟上。

这个院子是三合院,正屋里面不见人,左面厢间是客房,右面的--小溪自屋下面流过去。

姓丁的五个人找得很仔细,转眼间来到右厢门,一个大汉用力推,屋子里发出一声尖叫:啊!强盗!姓丁的正是丁卯仁,黑红门的内堂执法,他在门边伸头看,只见池中坐着个女人在洗冷水澡,光溜溜,赤裸裸的,身段美得没说。

强盗!别叫,爷们不是强盗,爷们在追一个人。

我这里有什么人?你们快出去。

姓丁的抬头四下看,立刻陪笑脸。

对不起,打扰你洗澡,恕不奉陪了。

姓丁的来这么一句过门话,气得少妇的柳叶眉变了样,她厉声叫:把我的门关上呀,你们这些色狼。

只这么一声骂,外面传来几声哈哈大笑。

笑声往大门外飘去,显然丁卯仁率领着四个大汉往其他家搜人去了。

唔!水哗啦啦地往上翻,水下面冒出个人头来,那是黄书郎的人头。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细尖刀,那么闪呀闪的闪过了少妇的酥胸,他喘着大气喷出一口冷水,道:闷煞我了。

少妇气得一瞪眼道:最好是死了。

黄书郎叹口气,道:我被你压在水下面,憋得我喝了几口水,你却希望我死。

少妇叱道:你还不快些滚!我如果一身湿濡濡的翻窗而去,一路上都有水的痕迹,那时候有人看见怎么办?你打算住在我这儿?坏我的名节……名节不值钱,小寡妇的日子不舒坦,今天你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我黄书郎会记在心上的。

黄鼠狼……黄鼠狼向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的心最好,别把我叫成黄鼠狼,我的名字是诗书的书,杨六郎的郎,很有书卷气的。

只可惜你手上拿着刀,而且身上在流血。

黄书郎眉头猛一紧,道:我还得快些去治伤,他娘的,在水中这么一泡,怕是有得苦吃了。

他跃上地面来,低头再看向水中赤裸裸的俏寡妇,不由得啧啧两声,道:是男人都会为你狂。

俏寡妇以双手捂紧酥胸,道:快走呀,你……别害羞,我已经被你压在水底那么久,还有什么好羞的?嗯!是你用刀逼我这样做,你还有理说?总也算在一个池子里泡过水了。

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走呀!你……看来俏寡妇急得快哭出来了。

黄书郎叹口气道:他娘的,名节名节,有多少女人死在这名节两字之下,死了丈夫的女人就等于失掉了一生幸福,不公平。

你走。

我当然走,我也为你抱屈呀1我・……她落泪了。

只不过黄书郎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哭,是急哭的,抑或是说到她心中痛处才哭?黄书郎摇摇头,他推开窗跳落在大窗外面,外面却有一股子热风迎面吹来。

黄书郎原打算去找一个人算帐的,因为他常去的地方只有这个人清楚,这个人就是小流球。

只不过黄书郎的背伤经过溪水这么一泡,又被俏寡妇的光臀压在水底下,不但刀口处翻卷开来,而且还泛着血红色的伤口,像是要溃烂。

他龇牙咧嘴地吸着气,歪着身子去找一个人。

黄书郎只要遇上什么令他解不开化不了的困难,他总会去找这个人。

他如今受了伤,当然也会想到去找这个人。

他不能在这八里庄上找个草药大夫医伤,他必然尽快地走,尽快地找到他要找的人。

□□        □□        □□迎着山风,披着朝露,黄书郎痛苦地走了一个夜晚,如果他不是有着那股狠劲,若是一般人,早就挺不直腰杆而倒下了。

虽然他如今已失掉那股子神采奕奕的精神,而且一身疲惫不堪,他却仍然在嘴角噙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现在,他已到了一个山脚下面,背上已是血干肉烂,额头上的汗珠子有热出来的,也有痛出来的,也就是冷热两种汗水不分家的湿透了他的衣衫。

转入一条上山小道,黄书郎举首朝远处望,断岩上正盘膝坐了一个身穿蓝衫短褂的怪老人,一头灰发偶尔飘拂一下,脸上的灰须是乱糟糟的,他本来是闭目迎着晨曦打坐的,但当他双目逼视向走来的黄书郎的时候,一双眸芒就好像两只炬电一般,・露出炯炯的精光。

黄书郎刚刚含笑站在他的面前,他已嗓音低沉而柔和地道:快一年不见你了,阿郎,你还未把大叔忘怀。

黄书郎忙赔笑,道:大叔,我来一次,总是要扰乱你老平静的日子,阿郎实在不忍呀。

老人白了黄书郎一眼,叱道:不错,没有困难,你是不会到水火洞找你的田大叔,可是,我老人家却希望你小子能时常来。

他看看满身湿透的黄书郎,又道:你怎么了?你的气色……黄书郎道:大叔,挨刀的人就是我这种气色嘛1老人一弹而起,天爷!这才发觉老人少了一双脚,而且他的右臂也好像是……老人暴伸左手抓住黄书郎,道:你伤在哪里?黄书郎回过身背对老人,道:田大叔,你看看我背上这一刀还真的不算轻。

老人五指抓住黄书郎的破衣衫,用力一抖,嘶的一声撕开黄书郎的背后,不由得咬牙切齿,道:娘的,这是谁下的手?黄书郎道:田大叔,你别发火呀,这一刀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如果不是被人抱牢了我的腿,我是不会挨这么一刀的。

田老叱道:双方搏斗,怎么叫人抱住腿?怎么你的武功回头了?一笑,黄书郎道:田大叔,我是一个人对付八个,一时的大意,没死也算不错了。

田老叹口气,道:想当年,我和你干爹把你从破庙门口拾回来,我两老把一身的功夫传给了你,无非是要你继承我两人的衣钵,能在这江湖上做出些什么,如今你干爹已下土九年了,而我又残废在荒山里,指望能看到你站在人头上,你田大叔便死也甘心了,孩子呀,你可不能抛下田大叔先走一步呀。

黄书郎吃吃地笑,道:大叔,你又是这么几句老生常谈的话,我早已会背下来了。

他扶着田老,又一笑道,田大叔,我死不了,而且我越活越快活,这一回我又弄了一票,等我的伤好些了,我会去取来孝敬你老人家的。

田老哈哈笑道:大叔还不指望你来孝敬,倒是你有这份心意,大叔就高兴。

他拉着黄书郎,又道:快进去,叫你婶子先把你的伤处理好再说。

两个人扶扶搀搀的转到一个山崖下面,黄书郎已高声叫道:田大婶,我来看你们了。

四方洞口忽然闪出个老太婆,她大手大脚大嘴巴,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满口一共三颗牙,说出话的声音像扯风箱似的噗噗响,道:我的乖,这一年你躲到哪个女人的裙子下面去了?也不见你的影子……她冲上前用力抱,抱得黄书郎一声叫:我的妈呀!叫我妈也行呀。

不是啦,你老抱住我的伤口了。

老太婆用力转过黄书郎的背一看,不由一声叫道:天爷,这是谁砍了你一刀?黄书郎笑着,苦涩地道,大婶,是个无名小卒呀。

你阴沟里翻船?也不是,对方八人中,两个乃是黑红门的两大执法,我弄翻他们三个,只不过……只不过你挨了一刀也不轻。

大婶,这伤很重吗?你自己应该知道重不重?大婶,我看到你们,再重的伤也没关系了。

田老拉过一张木凳,坐下来,道:老太婆,别说了,咱们慢慢地给他医伤,你不是早也盼晚也叨的想着看到这小子的脸吗?这一回叫他住上个把月,四十天吧。

老太婆吃吃笑了。

黄书郎却一声无奈,道:田大叔,别这样,我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办呢。

田老叱道:狗屁事情,陪我两老在这水火洞中多住几天。

他好像气咻咻的样子,又道:黑红门这些年也真的壮大了,娘的‘虎头蜂’左宗正也真是摆谱,想当年你干爹在世的时候,姓左的初创黑红门才几年,我两老就是不买他的帐。

他拉着黄书郎坐在一起,又道:怎么一回事?你惹上了黑红门那批兔崽子?黄书郎却一笑,道:清河镇上有个美女叫文彩,她……田老立刻怒叱道:又是女人,你怎么不多想想我两老当年对你有多大的期望呀?你就只知道在女人裙下当英雄,真没出息。

为黄书郎洗擦伤口的老太太偏头叱田老,道:你吼什么?再吼他就不来了。

田老顿足道:我恨铁不成钢呀!一笑,黄书郎道:田大叔,事情不是你老想像的,我根本就不认识文彩姑娘。

田大婶道:就算你认识也没什么,年轻人找姑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黄书郎道:大叔,黑红门的少门主叫左少强,这小子呀,他的缺德事做得可不少,这一回被我碰上了,大叔你说,我是管不管?田老眨着一双斜眼,道:什么缺德事?黄书郎道:那小子要讨文彩姑娘上他的床呀。

田老叱道:他讨老婆管你何事?黄书郎道:问题是这小子早已经有老婆了。

田老冷叱道:江湖上讨个三妻四妾的人多得很,左少强有个当门主的老爹,他当然是老子有权儿有幸,这也没有什么。

黄书郎忽然哎呀一声叫道:大婶啊!你轻一点。

田大婶道:这药就是有点痛,好孩子,你忍着点。

黄书郎痛得龇牙咧嘴,却又对田老道:问题可不是大叔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会插手去多管了,我还没有吃饱撑着呢。

田老怪眼一翻,道:怎么的?和大叔呕气不是?到底姓左的那小子在弄什么非叫你插手管一管的混帐透顶缺德又冒烟的事情来?黄书郎道:这话说来可长了。

田老冷冷道:你小子就切头去尾取中间,长话短说,实话一句地说出来吧。

黄书郎道:大叔还是性急躁,难道说完了就放我下山走?替黄书郎包扎的田大婶忙笑道:你不能马上走,你慢慢地说,你添油加醋地仔细说,说上个十天半月也不会嫌多,你说呀,孩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把一件软软的绸衫替黄书郎披在身上了。

黄书郎回头一笑,道:谢谢你,大婶。

田大婶道:别谢了,好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快些说吧。

田老道:为什么不弄些吃的叫这小子填填肚皮?黄书郎笑道:本来是不饿的,只不过大叔这么一提起,我的五脏庙便游行示威了。

田大婶忙往洞内走,兴冲冲地取来两块大饼带大葱,一古脑塞在黄书郎的手上,笑道:快吃,吃饱了给大婶讲故事。

黄书郎也不客气,大饼全部塞进肚里,他伸手还想再吃,不料田大婶摇头道:没有了。

黄书郎道:有肉也行呀。

田大婶看看田老,她没开口。

黄书郎怔了一下,起身拔腿往洞内走。

山洞不算深,只不过六七丈,洞里有一张木板床,另一边堆着锅罐之类的东西。

黄书郎掀开锅盖,锅子里面空荡荡的,一边有个小木箱,箱子里放着几件短衫,他惊讶地道:没有吃的了?他又转回田老身边,道:两张大饼我全吃掉了。

田老点点头,道:你大婶会下山去张罗的,你不用操心。

黄书郎几乎落下泪来,道:上一回我送来一千二百两银子,想不到会……会叫你两老断炊……田老淡淡地道:还不至于饿肚子,你大婶会打野味,这里有的是山果,小于,你不必为我们担心了。

黄书郎道:我是个混帐小子,大叔。

田老叱道:这些年你已经送来不少银子了,就算是亲生的儿子,也不过如此,我两老很满意了。

田大婶道:孩子,快说你的故事吧。

她顿了一下,又道:每次你送来银子,一大半给了镇上的大夫,你大叔一身病,没有古大夫的灵药,他会痛得不自在,他每天也练功,总想抵挡那股子时常发作的锥骨痛,只不过……黄书郎惊道:大叔的伤原来还会发作呀。

田老道:断臂断足我不惧,只是那留在体内的毒气,不时往我老骨头里刺着。

唉!黄书郎说道:当初大叔受了重伤,好像没有遗留下这种怪病,怎么……田老道:古大夫说,这是当初医治断足时候没有好生处理,所以才会有这种……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如果不是那种会突然发作的痛苦,大叔早就下山找你了。

黄书郎道:大叔,你放心,我会很快送来一笔银子,可以叫两老用上个十年八年的。

田老道,一大半总得留给古大夫。

黄书郎道,古大夫?是的,古大夫的药很灵,你刚才用的也是古大夫留下来的药。

田大婶拍拍黄书郎,叹口气道:孩子,快说呀,你怎么不说故事了?黄书郎心中真难过,他咽着未流出来的泪水,苦涩地,也是无奈地道:田大叔,黑红门如今有三十六分堂,他们的势力是不容忽视的。

田老冷哼一声不开口,他逼视着洞外面。

黄书郎接道:黑红门少门主左少强,他自己在老通城开了一家白红院。

田大婶忙问道:白红院是干什么的?黄书郎道:白红院就是妓女院,是男人消遣的地方,也是人们常说的欢场。

黄大婶怔了一下,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黄书郎又道:左少强有许多手下,他们四处打探,访查着什么地方有美娇娃,他们打探出清河镇上出了个美姑娘,那姑娘的名字叫文彩。

田老道:左少强那个小王八蛋想打文彩的主意,是不是?黄书郎道:姓左的小子只要打探出美姑娘,便会命人找上门,一大包珍珠金饰送上门,指名要把姑娘娶进门,黑红门的势力大,很少有人敢不从,只等到那姑娘被召进了门,左少强便搂着姑娘睡几天,等到玩腻了,便把人家姑娘送进老通城的白红院,他送的聘礼谁敢收?一个不少地又陪嫁回来了。

.田老猛一瞪眼,道:他娘的,江湖上这叫做‘打烂缸’,他小子一口咬定姑娘不是处子,姑娘是个烂污货,然后把人家送进窑子里,姑娘的娘家也不敢吭一声,谁会往自己的脸上贴屎呀。

黄书郎道:大叔,你说,我遇上这回事,要不要插手管一管?一边的田大婶大吼,道:管,你管得好,娘的皮,这姓左的小子真不是好东西。

黄书郎站起身子晃一晃,他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多了。

田老叹口气,道:姓左的在造孽了,小子呀,黑红门的势力大,但望你多加小心。

黄书郎道:大叔,自小你把我带大,我的作风你最清楚,黑红门的势力大,我的胆子也不小,大家卯上拚,他娘的,且看谁的手段狠。

田大婶道:别说了,去床上睡一觉,记住要趴着睡,小心压着伤口呀!黄书郎真的很累,受了伤又奔行了一夜,如果不是他底子硬,武功扎实,怕是早就躺下了。

他站起身来不说话,低着头走到木板床上。

他斜着身子躺下了。

他看到田大婶的手上拿着一把刀,那是一把生了锈的砍刀,她的身子往外偏,好像在躲着什么。

但黄书郎心中明白,她老人家是出洞去弄吃的了。

只因为两老留了两张大饼,这日子过得也算苦。

原本他以为两老的日子真舒坦,想不到银子却被姓古的大夫榨干。

这年头当大夫的真混蛋,因为他们最喜欢别人生大病,如果几天不见病人的面,那大夫就会站在门口看着来往的行人,心中在嘀咕着:这么多的人,就没有一个生病的?有些大夫的心肠硬,当初学医发誓愿,以后看病少要钱,只不过等到他开了业,才知道银子是多么的令人喜欢,而病人则最好天天不断。

黄书郎渐渐地睡着了。

他发出轻微的鼾声,田老却轻轻地摇摇头,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就好像老父关心自己生病的孩子一样。

黄书郎吃得饱睡得着,这一觉睡到二更天,当他睁开眼一瞧,可真叫他感动,他发觉两个老人家竟打个地铺睡在他的床旁边。

他干干地咳了一声,果然把两个老人家吵醒过来了。

田大婶忙起身,道:孩子,你醒了,白天弄了一只山鸡没有吃,留给你吃,我去拿。

黄书郎拉住田大婶,道:大婶别为我操心,今夜我下山,过一天我就赶回来。

他此言一出,田老怒声道:怎么啦!我这儿缺你吃的你就要走?孩子,少不了你吃的,你给我好生在此把伤养好。

黄书郎道:大叔,我总得把那包东西弄回来,大叔呀,十颗夜明珠、一套镶宝石金首饰,外带十张千两的银票,可不能被人拿走呀。

田老道:他娘的,左家的手面真够大,的确没有人敢收下他们的重聘。

黄书郎冷笑,道:所以我不等他们下聘,盗了他们的包袱就走,只不过才一天多一点,娘的皮就被他们找到我,小流球这小子真可恶。

田老道:小流球不是你的人吗?他会出卖你?黄书郎道:所以我非找到他不可!他往洞口走,田老并未拦阻他,实话说一句,他两老还真的需要些银子什么的,只因为田老的骨头痛病存的药也快用光了,饭可以不吃,药不能没有。

田大婶拉住黄书郎,小心地叮咛道:孩子,外面行事多小心,明晚一定要回来呀!你的伤……黄书郎一笑,道:大婶,你的伤药真管用,我感觉好多了。

田大婶沉声道:不行,你一定要回来把伤养好,要不然大婶不高兴了。

黄书郎连忙赔笑,道:大婶,我一定在明晚赶回来,你老别送了。

黄书郎出了山洞下山岗,心中实在悲伤,这一年在外边没混出什么名堂,反而令田大叔两人几乎断炊,还以为那千多两银子足够两老用上三两年,岂知都被姓古的大夫敲干了,这姓古的……黄书郎咬咬牙,如果有空闲,倒要去消遣消遣这个混帐的古郎中。

□□        □□        □□黄书郎没有往镇上去,他又奔到当初洗澡的小溪边,他一夜奔来不觉累,因为他早就睡过了头。

他抬头看看天色,东升的日头有盘子那么大,照得他的两眼猛一暗,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他越过小溪,跃到一片林子里,在一道悬崖被老藤遮了大半个洞口的附近,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地动。

黄书郎暗暗吃了一惊,他不相信自己常来歇脚的地方会有人前来。

右手棒左手刀,黄书郎慢慢地往洞口移动着。

老蔓藤又动了,好像那被遮掩的洞口有人。

黄书郎斜着肩头猛一掠,尖刀已向洞里戳去。

呀唷!这声音是个女子的,黄书郎堵住洞口往里面看,却发现有个俏姑娘往他扑过来。

那女人还真会撒娇,她哎唷着往黄书郎怀中投来了。

黄书郎的钢棒横着拦,沉声道:是你!小白菜,你怎么找来了?那个女人红脸蛋,当然是胭脂涂得太多了,她拿桩站住身子,嗲声嗲气地道,黄大爷,我的黄大爷,我的黄祖宗,我小白菜总算把你的侠驾等到了。

黄书郎走进洞中靠边站定,他转着双目察看四周,半晌,他忽然抓住小白菜的右腕,咬牙叱道:你说,你的相好小流球在什么地方?我要收拾他。

小白菜咽口气,道:我亲爱的黄大侠,别这样嘛!黄书郎叱道:少来,谁是你亲爱的?你……你能找到这里来,也一定是小流球那个杂种告诉你的吧?小白菜眨动眼睛点点头,双目便也眨出两滴泪。

黄书郎火大了。

他忿怒地道:我的面前女人眼泪不值钱,你最好快说出你找我干什么。

小白菜道:黄爷,大事不好了呀。

黄书郎吃一惊,道:怎么了?小白菜抽噎地道:小流球被他们折磨死了呀。

黄书郎嘿嘿笑,道:倒也称了我的心,如了我的意了,哈……小白菜抹去眼泪,道:黄爷,小流球可是你的忠心不二的好搭档,你怎么幸灾乐祸呀?黄书郎面皮一紧,道:操,我有他这种好搭档,算我倒了八辈子,娘的皮,差那么一点我就完蛋了。

小白菜闻言吃一惊,道:黄爷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休得冤枉小流球。

黄书郎叱道:我会冤枉他?他娘的老皮!小白菜道:原是约定他在清河镇上等你的,可是他没有等到你,倒把黑红门的杀手等到了,他们把流球拴进清河镇的南后街黑红门分堂,冷水灌顶,然后一顿皮鞭抽打,打得小流球死也不肯说,他们又把流球弄了个倒栽葱,一碗辣椒水往他鼻孔里灌,绣花针烧得红红的,尽往小流球的脚指甲缝里扎,我说黄爷呀,你要快去救救小流球呀!黄书郎一瞪眼,道:他一定是熬不过酷刑,把我的地方吐出来了。

小白菜急摇手,道:没有,小流球不是怕死的人。

黄书郎想了想,他半天不开腔。

小白菜急得慌,一边搓手一边望,她急着要黄书郎快去救她的情郎。

于是,黄书郎咬牙了。

黄书郎牙咬得咯咯响,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先把这小子弄出来,问一问他曾对谁说过我的地方。

小白菜道:黄爷,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这儿来的?黄书郎道:我正要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地方来,当然是小流球告诉你的了。

小白菜道:是的,是小流球告诉我的,黄爷,自从小流球被黑红门抓进清河分堂,我就在清河镇上打听着怎样能看到小流球。

后来我花银子买通一个老妈子,那个老太婆是在他们后灶房打杂的,从她那里,小流球才叫我赶快来找你,黄爷,这十两银子我花对了。

黄书郎冷冷道:你快快先回清河镇,就这一两天,我会赶去的。

小白菜高兴得又流下泪。

她的泪水还真不少,只不过仍然无法感动黄书郎,他叫小白菜快快走。

小白菜心中很明白,黄书郎乃小流球的主子,两人合作有年,也算朋友一场,就算此刻她脱光衣裳,黄书郎也不会心头发痒,她很明白黄书郎乃真血性汉子,平日里小流球也常对她提及。

她相信黄书郎是侠客,而非江湖上传言的恶客,因此,黄书郎当然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她虽不是小流球的妻子,但黄书郎早就明白小白菜是小流球的女人。

小白菜临去前施一礼,她幽幽地道:黄爷,你要快去救出小流球,去得早还有命,去得晚了你可看不到他的脸了。

黄书郎不回答,他木然地站在洞口。

他看着小白菜走后,这才一头钻入洞的深处,里面灰蒙蒙,靠左边一块大石头,黄书郎用力推开来,他又伸出双手往地上挖,果然……砂石下面有个小坑,坑下埋着一个蓝布小包袱。

黄书郎笑了。

他抖去包袱上的灰砂--那是他由外面运进洞中的砂石,就算有人推开大石,也不知那砂石下面还有个坑。

黄书郎把包袱缠绑在腰带上,兴冲冲地走出洞。

只不过他刚站在洞口前,迎面只见三个怒汉冲着他嘿嘿冷笑不已。

黄书郎愣然看着三个怒汉,心中好一阵嘀咕。

不远处,小白菜似哭似笑地开了口,道:黄爷,我对不起你,可是为了小流球的生命,我别无选择。

黄书郎淡淡地道:我很清楚,小白菜,女人都是这样,为了自己的男人,天下的男人可以死光。

小白菜道:小流球真的很惨,黄爷,我不忍再看小流球受苦,所以……所以……黄书郎道:所以你答应带他们前来诈我,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可怜人,因为他们就算杀了我,小流球也一样活不成,你也活不成。

小白菜尖声道:不对,他们说只要抓到你,他们答应送我一批银子,叫我同小流球快活地过一生。

你真的相信他们?我还有别的选择?黄书郎转而面对三个怒汉,他哈哈地笑了。

正中央的壮汉沉声道:黄鼠狼,你应该哭。

他一顿手上的鬼头砍刀,又道: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黄书郎还真轻松,他抱拳一礼,笑道:我的洪大护法,我为什么不笑?我乐透了。

左面的红面汉怒叱道:等老子一杵打扁你这恶客,你就永远笑不出来了。

黄书郎果然不笑了。

他的双目一亮,道:唔!清河镇黑红门的向堂主也到了,荣幸啊!红面汉子正是清河镇上黑红门的第二十四分堂堂主,人称铁头向冲,他手中的铁杵有六十四斤重,此人臂力特别大,但他的头更厉害,曾有人见他练头功,拿头往石头上撞,撞得石头破一块。

向冲嘿嘿冷笑,道:黄鼠狼,你是个猪呀,黑红门你也敢惹,我看你是老鼠舐猫屁眼--不想活了。

黄书郎双手一摊,道:谁要是想死,谁就是他娘的二百五加王八,混蛋到了家。

另一面的怒汉正是黑红门内堂大执法丁卯仁,他的脸早就气白了。

这时,他顿了一下手上的长刀,厉吼道:你奶奶的老皮,还不拿出来?他伸手就要,就好像他在山溪边上向黄书郎要那小包袱一样。

黄书郎哈哈一笑,道:要什么?丁卯仁戟指黄书郎的腰上,道:就是那小包袱。

黄书郎又是一笑,道:三位,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中间站的拚命三郎洪上天,左手托着特号鬼头砍刀,沉声道:说!黄书郎拍拍腰上的小包袱,道:东西我如交出来,三位是否化干戈为玉帛,挥挥手笑哈哈,各走各的呀!洪上天沉声道:交出东西,你由我们押回京河总堂,听候我们门主的发落。

黄书郎摸摸自己脖子,道:闻得左门主喜欢砍人脑袋,是吗?丁卯仁嘿嘿怪笑,道:这一点你猜对了。

黄书郎脸色一冷,道:看样子,三位今天是不放过黄某了?洪上天咬着牙,道:交出东西跟爷们走。

黄书郎拔出钢棒与尖刀,他当然不会解包袱。

他退了一大步,沉声道:他娘的老皮,把你黄大爷当泥巴人捏是不是?杀!丁卯仁第一个挥刀杀来,他往洞口扑了上来。

黄书郎见刀光洒来,又退了一大步。

厉害!他的钢棒猛一挡,左手尖刀不出手,他疾退到洞内三尺地。

黄书郎的头脑是一流中的一流,他面对三个强敌,当然不会出洞去,他退到洞口内,那洞不宽敞,只能容得一人进去。

此刻,丁卯仁抖闪着长刀往洞中逼杀,那股子狠劲,就好像要一刀劈死黄书郎。

洞中发出嘿嘿一声冷笑,紧接着,洞内发出当的声响,又发出砰的一家伙,便闻得丁卯仁发出一声厉叫:啊!丁卯仁的身子往后退,眼泪鼻涕一大堆,还夹杂着鲜血,像开花一样在他的脸上流着。

黄书郎那一钢棒狠狠地砸在丁卯仁的鼻梁上,那股子尖酸的痛,几乎叫丁卯仁要叫娘。

丁卯仁的身子是被洪上天用臂搂住的,否则他一定会倒在一堆老藤上。

丁卯仁坐在地上捂住面,直叫喊:操你娘,老子非要吃你的肉剥你的皮不可,啊!洪上天在洞口怪叱连声,道:王八蛋,你还不快快滚出洞来受死!黄书郎在洞中也怪叫,道:你娘的,洞里洞外一样得凭本事,你为什么不进来?你怕了是吗?洪上天怒骂道:出来,大家放手一搏。

黄书郎冷冷道:别拿黄大爷当三岁小孩子骗,想不要脸三打一不是?老子不上当。

铁头向冲大骂,道:黄书郎,我操你娘,老子这就进洞了。

黄书郎大笑,道:欢迎,欢迎。

果然,向冲双手握着巨杵,发一声喊:杀!他那粗壮的身子如飞一般地往洞中平飞进去。

于是,洞中传来当当之声,紧接着一声,打!声音是向冲发出来的。

黄书郎的声音是轻松的,他笑得轻松,然后是一声咚!谁也未发出叫喊,但黄书郎却在这时候陡然自洞中冲出来了。

他手中的钢棒十八打,左手尖刀七十二杀,一股脑儿地送给挺立固守在洞口的洪上天。

特号鬼头砍刀左右上下连连地挡,洪上天大叫:向堂主,你怎么了?他叫,但就是不稍退,就在黄书郎一抡猛攻中,洪上天只退了半步。

洪上天大叫向冲,就是要向冲从洞中杀出来,因为这时候乃是前后夹击的最好时机。

洪上天叫不停,黄书郎也很急,因为他那一棒虽然把向冲打倒在地上,可是向冲的铁头功也很厉害。

一念及此,黄书郎却抢攻急进,他还真担心向冲会被洪上天叫醒过来。

老藤边坐着丁卯仁,他的面上鲜血正流着,一时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直咬牙。

洪上天挡过黄书郎的一轮抢攻,他的砍刀斜着杀,他的目的反而要把黄书郎再逼进山洞中,因为他担心黄书郎一旦冲出洞来,会撒鸭子逃走。

抢攻与怒杀是搏命的,双方不肯稍让,狂杀就会出现血腥。

就在洪上天砍刀第七次反手上杀的时候,黄书郎的钢棒疾攻而上,他果然把敌人的砍刀挡在中途,只不过当他的尖刀对准洪上天的肚皮刺过去的刹那间,身后面劲风突起,昏过去的铁头向冲已平飞着,撞上了黄书郎的腰杆。

轰地一声,直将黄书郎撞得贴着洪上天的左边往崖下飞去。

只这么一顶,洪上天的肚子上只被尖刀刺了个刀口,但已叫他吃一惊,如果向冲晚一步,洪上天就死定了。

山崖下面发出轰轰声,向冲直叫喊:快下去看看,别叫这小子又逃了。

黑红门三个人伤了一对半,但还是提着兵刃赶到了山崖下面,只不过在一大片老藤下,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向冲摸着光头,道:奶奶的,那一家伙够他受了,他还能逃不成?丁卯仁呜呜呀呀地说不清,急得直跺脚。

洪上天忿怒地道:那个烂女人呢?烂女人当然说的是小白菜。

小白菜早就吓跑了。

丁卯仁叫出的话似乎稍为清楚了。

他指着左右两边叫道:分头去找,不能叫这狗操的再逃掉,他说着话,口角还滴着血,但见他以袖拭抹,眼珠也红光冒火,因为他的鼻子好像断裂了。

洪上天左手按在肚子上,他虽未被尖刀刺进肚子里,但鲜血也流了不少,抖着满面大胡子,好像要吃人一样吼吼叫:他娘的,这个狗娘养的,洪大爷要喝他的血。

铁头向冲跃到东又掠到西,踮起脚来向远处看,口中嘿嘿道:老子头上虽挨了一棒,嘿……可也回了他一家伙,他逃不远的。

三个人并未分开来,只不过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黄书郎。

□□        □□        □□黄书郎虽然逃得快,但他的心中很不甘,如果不是他背上有刀伤,他不会把洪上天三人放在眼里,动刀玩命谁怕谁?只不过他伤得实在不算轻,如果不是田大叔与田大婶急需银子,他本打算在大叔身边把伤养好的。

他相信没有人能找到他藏的那包东西--小白菜在山洞中就不曾发现什么。

只不过如今他更惨,又被铁头向冲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一家伙。

就算是一堵墙,向冲那一头也会把墙撞塌。

而向冲撞的是人,幸而黄书郎早在心中提防着,当向冲撞上黄书郎的时候,一硬一软,消去了向冲不少力道。

这就叫硬碰硬力道猛,硬碰软只一半。

黄书郎反而加快速度撞向对面的洪上天,跌翻在老藤上滑到了山下面。

他起身就往山林中窜,虽然挨得不太重,但伤口处已在流血,反手一摸一大片湿湿的,痛得他几乎岔气。

黄书郎奔在山林子里不稍停,一路奔向八里庄。

这儿距离八里庄最近,上一回逃进镇头那个俏寡妇住的地方,真窝囊,为了暂时躲一躲,自己甘愿被泡在水中,光滑溜溜的寡妇把他压在她的屁股下面,这一回,黄鼠狼也好,黄书郎也罢,只有再去打扰她一次了。

□□        □□        □□火毒的太阳照下来,热得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风不刮树不摇,鸟儿也躲到他娘的娃娃家去了。

几棵大树下坐了几个老人小娃儿,只不过没有一个动颤一下,都闭上眼在打瞌睡。

黄书郎又来到了老地方--那个俏寡妇的房后面。

那年头,寡妇的大门是深锁的。

那年头,寡妇难得露个头。

这时候天气热,小街上不见人。

黄书郎本想到小街上去找个郎中治治伤,但他又怕遇上黑红门的人。

这时候再被黑红门的人堵上,他便真的要完蛋了。

轻悄悄地推开窗,黄书郎斜着一眼往里面看,不由得一阵心欢喜,他又轻轻地放下窗,小刀举在右手上。

原来他看见那个俏得不能再俏的小寡妇挽着一双裤管,一对白净细肉的脚丫子,自自在在地放在水池里,旁边放着个长木凳,她斜着身子闭着眼,真舒坦,看得黄书郎心一动。

呀!大窗推开了,小寡妇刚刚回过头,黄书郎已嘘着声音,道:别叫,我的乖,你放二百二十个心,我不会打你的主意……他在小寡妇张口未叫出声的时候,又道:你是聪明人,千万别出声,我的身法相当快,快到超逾你想像的程度,我保证在你呼叫之前,便以此刀封住你的口,也许令你香消玉殒死得十分凄惨。

他重重地咽了一口气,又道:我不想杀人,尤其是女人,你,也不想死,是吗?小寡妇几乎要掉泪,道:你……为什么会再来?黄书郎无奈地道:我背上刀伤未愈,却又挨了一记重的,想着只有暂时在你这儿躲个三两天了。

三两天?我是守节的寡妇,你不要坏了我的名节,那是逼我死呀!她的脸上青又白,一双白净的脚也不泡在水中了,这时候她又不敢大声的叫。

黄书郎把声音放得低低地道:姑奶奶,其实我对你毫无侵犯之心,更不想伤害你,我们之间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害你?老实说,我甚至还很同情你,大好青春如此浪掷,多么不值得。

小寡妇幽怨地低下头,她的模样是可怜的。

黄书郎的心就一动,他又冷冷地道:小姑奶奶,我是在求你,我还不想死,更不能死,我打算轰轰烈烈地大干大拚一场,还不打算就此死在几个龟孙子的手上,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名节。

小寡妇幽幽地道:我怎么办?黄书郎闻得小寡妇的话大有转机,立刻走过去。

当然,他也把尖刀收起来了。

他说的话更温柔,道:姑奶奶……小寡妇忙叱道:别叫我姑奶奶,我……黄书郎道:那么,你的名字……小寡妇羞怯怯地低下了头,她不开口。

黄书郎见她在拭着双脚穿上鞋,一笑,道:那么,我就叫你一声姑娘吧。

小寡妇白了黄书郎一眼,仍然不开口。

但黄书郎似乎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一股子怨气。

黄书郎缓缓往小寡妇走去,却不料小寡妇忽然掠过他的身边,匆忙地把窗子关上。

这动作,正说明小寡妇不再将他赶走了。

□□        □□        □□令黄书郎奇怪的,乃是小寡妇这里有伤药,小寡妇也似乎会治伤似的,为他清洗伤处,然后敷上药。

就在这个小小的三合院里,却只有小寡妇一个小女人在住着,那大门闩像永远没有人动过。

小寡妇的小菜煮得很精致,虽然没有酒,但也做得一手好面条,肉丝榨酱和大蒜,小黄瓜刨丝加麻酱,黄书郎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吃得小寡妇眯着小嘴笑。

黄书郎隔着桌子望过去,他发现这个女人真美。

姑娘,你不是寡妇相,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寡妇眨动美眸翘翘嘴,她好像要哭,道:我命苦,我……命太苦了。

黄书郎道:命是自己的,不要被人操纵。

小寡妇道:我只是个女人,我有什么力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黄书郎淡淡地道:我这个人最爱管闲事,如今咱们碰上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姑娘,且把你的事放在我肩上,说一说你的衷肠吧。

小寡妇道:我家就住在这小镇上,我婆家是这八里庄的大户,我娘家就在九里湾。

黄书郎道:九里湾在甚么地方?小寡妇道:九里湾在西边,一道小河绕过大山脚,山下一片老竹林,我家就住在那九里湾小市集,我是在那儿长大的。

黄书郎觉得小寡妇说得真仔细,反正在这儿养伤,静静地且听她闲话一番。

小寡妇叹口气,又道:八里庄附近有个恶人叫‘丧门神’石不悔,姓石的早就打我的主意,只不过他也知道我已是有丈夫的人,我丈夫……就是刘英明,镇上最大的宅子就是我的婆家。

黄书郎道:为什么你不在你的婆家?小寡妇又哭,她咬咬唇,道:我嫁来三天就死了丈夫,他们说我是克星,把我赶在这三合院独往,一个月来人送上些吃用,我很少看见别的人。

黄书郎怔了一下,道:怎么?结婚才三天,你的小丈夫就死了?小寡妇道:是的,他被人约去山中打野鸡,我丈夫也会武功。

黄书郎大感兴趣,道:怎么死的?小寡妇流泪了。

她双肩抽动地道:堕马死的,他跌落山崖下……唉!死得好惨。

黄书郎道:当时有些什么人?小寡妇道:我丈夫的几个朋友,有一个是石不悔的人,他们一同入山打野鸡,唉!黄书郎冷笑了。

他却又对小寡妇道:你打算永远这样?小寡妇道:上次送东西的阿姨告诉我,过了今年,我可以再嫁人,只不过只能嫁给一个人。

黄书郎笑了;道:你不会同时嫁给两个人的。

小寡妇道:我是说我只能嫁给八里庄的石不悔。

黄书郎一瞪眼,道:我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姑娘,你告诉我你叫……我叫秀秀,我娘家姓梁。

梁秀秀,好名字。

黄书郎仔细观察着梁秀秀,又道:你愿意嫁给石不悔吗?梁秀秀叹口气,道:我怎么办?不嫁就老死在这里,我连个人说说话也不能。

黄书郎道:秀秀,你的命并不苦。

苦是你长得太美了。

秀秀道:我克死我的丈夫。

黄书郎道:你没有克死你丈夫,秀秀,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丈夫是被人害死的。

秀秀吃惊地道,我丈夫是落马堕崖死的。

黄书郎道:你别慌,这件事情我担着.等我的伤稍好些,我去八里庄找找那个石不悔。

秀秀吃惊地道:你要打石不悔?黄书郎道,我要去问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秀秀嫁给他,他算老几……秀秀道:你不能去打他。

黄书郎道:怎么说?秀秀道:姓石的乃是地头蛇,他有个姑丈在黑红门当分堂堂主,惹上黑红门,这人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黄书郎闻言吃吃笑,道:如此一说,我就更要去打姓石的。

秀秀,你知道人家叫我什么吗?秀秀半低头,道:我怎么会知道?黄书郎道:我的外号叫‘恶客’,秀秀,你知道其么叫恶客吗?他吃吃一声笑,又道,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就是我,也有人叫我黄鼠狼,你想想我是干什么的。

秀秀看看黄书郎,道:你的名字呢?黄书郎道:我的名字就叫黄书郎。

他说得一本正经,只不过秀秀掩口笑了。

黄书郎道:我真的叫黄书郎呀。

秀秀笑道:有人名叫黄鼠狼的?黄书郎道:你弄错了,我的名字叫黄书郎,读书的书,杨六郎的郎,蛮书卷气的。

秀秀眨着眼睛,道:嗯,你看来倒是斯文的,只不过你拿刀的时侯就不像个斯文的人了。

黄书郎道:秀秀,我杀人的时候比一头豹子还凶残,但是我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

他伸手反摸着背上的伤处,道:秀秀,你这药……秀秀道:我丈夫会武功.他也备了些刀伤药,只是不够多,全用在你身上了。

她好像很关心黄书郎,又道:黄爷,你的伤口很大,好像又烂了,我怕无法帮你的忙了。

黄书郎-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且容我在这儿睡-觉,天不亮我就上路,我去找个大夫医治我的伤。

秀秀道:黄爷,我发觉你是个好汉,如果我还有药,很欢迎你在我这儿住下来,把伤养好。

黄书郎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因为这儿实在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只不过他的伤非马上医治不可。

他起身,跟着秀秀走到正屋的卧室中,秀秀指着大床,道:黄爷,你睡吧。

黄书郎摇摇头,道:秀秀,我弄个长凳就能睡,你在大床睡吧。

秀秀大方地扶着黄书郎,道:黄爷,你还是躺下去吧,你受的伤极重,我替你打扇子。

她取过一把扇子在手上,黄书郎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怎么可以?我不热。

只不过他太累了,不由得倒在那张上面铺着软凉席的床上睡下了。

秀秀很温柔,她坐在床沿上,那么轻轻地摇着扇子,她的面孔有些红晕,俏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

她心中在说话--如果床上睡的是丈夫,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独自过着小寡妇的日子了。

她也仔细看着黄书郎,还有他身上的家伙,秀秀认为黄书郎一定是个侠客,否则,黄书郎就不会那么安静,也许早就对她动粗了。

□□        □□        □□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鸡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很远,但这也足以令黄书郎睁大了眼睛。

他只把眼睛睁开,却不动一下身子。

他的习惯就是这样,也是一项带着警觉的动作。

于是,他微微地撑起上身,他觉得背上有些剌痛,那是伤口被向冲撞裂以后一直未稍减的痛。

黄书郎皱了一下眉,他发觉秀秀斜着身子爬匐在他的身边沉睡着,那把扇子也落在地上了。

黄书郎带着感激的心情移下床,他的小包袱仍然系在腰带上,他的兵刃就在床头放着。

黄书郎解开包袱,轻轻地取出一只镶绿玉金簪子,他看了又看,然后轻轻地插在秀秀的发髻上。

他笑了。

是的,美丽的女人应该有美丽的首饰来陪衬。

秀秀就是女人,金簪子更衬托出她的秀气,她看来实在令人要为她喝一声采。

当黄书郎跃出后窗外的时候,他不由得又回头看,他觉得这个小寡妇应该受到男人的大力保护,她实在不应该被人活囚在这个小院子里,过着孤独的生活。

黄书郎心中下决心,他要找那个可恶的石不悔,也许能从姓石的身上发现些什么。

黄书郎匆匆地离开了八里庄,他为了两件事情,非要去找一个人不可。

他决心去找古大夫,除了弄清古大夫是怎样从病人身上刮银子的,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伤必须马上治,如果背上烂个大洞,就算黑红门不找他,怕也活不成了。

□□        □□        □□三仙镇距离西山狂狮田不来老夫妻两位住的大山,相去不过二十七里半。

西山狂狮田不来也正是黄书郎的田大叔,两位老人住在水火洞已经几十年了。

黄书郎就是听田大叔说,方知道三仙镇上住着一位名大夫,而这位大夫却是个黑心的大夫。

当大夫的如果心发黑,比杀人还可恶,只不过他们有杀人不偿命的挡箭牌。

如果他们医死了人,随便说个吓人的名堂,就会一退六二五。

如果这个大夫喜要钱,病家就更惨了,他不管你的钱是从哪里求来的,谁叫你生病,认倒楣吧!病家还不能讲价钱,要一两,你得付两个五钱。

江湖上那么多郎中,就很少有看病不要银子的。

他在离开的时候,秀秀还在床边沉睡,这时候她大概已经起来了。

当秀秀发觉黄书郎已经走了的时候,还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黄书郎想到这里时才会发自内心的想笑。

现在,黄书郎进了三仙镇,已是午后一个多时辰了。

他缓缓地走到普济药铺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铺子里面有个老者红光满面的正喝着什么。

那老者并不老,因为嘴上的胡子是黑的,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精神好得不得了,只不过他的样子在充老。

那年头与现在的人不一样。

现在的人都怕老,八九十岁的人还是一头乌黑的头发,全是染的,老花眼已经八百度,没关系,弄个眼镜照样去看跳舞。

当年的人不一样,年轻人喜欢装老头,那些老气横秋的学究,你问他今年有多大,顶多二十六。

如今铺子里坐着个大夫,仔细看,不过三十出头;如果用刀子刮掉他的胡子,顶多也只有二十九。

可是他二手捧着茶盅,双袖摆呀摆的文绉绉的样子.就如同七老八十的模样。

现在,黄书郎来了。

黄书郎是来治伤的,当然,他也想在古大夫面前讨教些什么。

黄书郎想讨教的事当然会令古大夫大吃一惊,只不过黄书郎的心中也有打算,他的打算就是为了田大叔。

普济药铺就在三仙镇的街中央,这里有三条大道互通,往北的一条通清河镇。

黄书郎就是在清河镇上遇上文姑娘,他也拦下了文彩姑娘的麻烦--黑红门少门主左少强打算以重礼娶回文彩姑娘,等到玩腻了,再一口咬定文彩姑娘非处子而把她推入老通城的白红院,就算文彩姑娘娘家出面,又有谁不怕黑红门的?左少强以此手法坑害了不少姑娘,这件事终于被黄书郎碰上了。

三仙镇的左方也有一条大道,那是通往老通城的,另外就是往南方的八里庄。

黄书郎就是从八里庄来的。

这一路黄书郎很高兴,因为他只--想到小寡妇秀秀就想笑,因为他那--支金簪插在秀秀的秀发上真好看。

哎唷!黄书郎--脸痛苦地走进普济药铺里,只见有个切药的伙计站起来,道:怎么啦?朋友。

黄书郎道:受伤了呀。

伙计上前扶住黄书郎,他上下看了看,道:你伤在什么地方呀?黄书郎道:我伤在后背上。

那伙计转头掀衣衫,他笑对坐在那里不为所动的大夫道:古爷,伤得不轻呢。

大夫重重地放下茶盅,他不站起来,招着手,道:过来给我瞧瞧。

伙计扶着黄书郎,一拐一拐地走到大夫面前。

大夫正要伸手掀起黄书郎的衣衫,不料黄书郎扭着身子,道,我找古大夫看伤,我是慕名而来的。

他已经知道那大夫就是他要找的人,却又故意如此一问,有什么目的,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伙计一笑,道:朋友,这位就是古大夫,医道高超手术好,也是阎王老子最讨厌的大夫。

黄书郎道:阎王老子为何讨厌古大夫?伙计哈哈笑道:死了的人能医活呀,哈……,黄书郎道:这么说,我还真的来对了。

古大夫缓缓地捋着胡子,老气横秋地摸摸黄书郎的伤处四周,道:刀伤。

只见那伙计忙用笔写在--张纸上。

伙计重复着古大夫的话:刀伤。

七寸七分长。

伙计边写边道:七寸七分长。

开绽两处化脓。

伙计仍然照念照写。

古大夫还用鼻子在黄书郎的伤口闻了一阵子,又道:化脓,有恶臭。

伙计急挥笔,重复道:化脓,有恶臭。

古大夫用手把黄书郎的伤口用力分开来,搞得黄书郎一声喊:哦!古大夫却好像无动于衷地道:刀口一寸三分深,烂肉深八分。

伙计照样念着写着。

黄书郎心中不舒服,他是来看伤的,当然他也想整整这姓古的,却不料姓古的如此折腾他。

只不过黄书郎的心中在冷笑--这才刚上手,好小子,看你有些什么门道使出来!就这么一阵折磨,黄书郎痛得龇牙咧嘴吸大气,却不料大夫又道:流血了。

伙计写着,道:流血了。

黄书郎火大了,他猛地回过头,吼道:你用力扒开伤口,当然会流血。

古大夫不看黄书郎,他摇摇头道:怕是要下最好的药才能治得好。

他接过伙计手上的纸笺,又接过伙计拿的笔,低头就在纸上批着:刀口长七寸七分,合计银子十七两七钱,开绽两寸,银子二十两,化脓加倍,这就是四十两,有恶臭再加倍,四十两就是八十两,刀口深一寸三分,银子十三两,烂肉八分,银子八两,合计是……伙计及时把算盘送过来,古大夫打算盘有一手,三下五去二,五去五进一的叮叮当当算出来,他摇摇头,道:真不少--一共是一百一十八两七钱银子。

黄书郎一瞪眼,还未开口,古大夫又道:我的病人有超过一百两的伤,就离死不远了,朋友,你已超过一百多两,能走到我这儿来医治,倒是叫人难以相信。

伙计接口道:朋友,你的命真大,黄书郎心中不是味道:这他娘的算什么?古大夫捋须不开口,他闭上了眼睛。

黄书郎知道背后在流血,那是因为古大夫扒开了他的伤口,而且还说有恶臭味。

他心中明白,古大夫先把伤口弄得严重些,然后这个病人就任他宰割了。

他心中骂--你娘的真是缺德带冒烟,认银子不认人,这种大夫真混蛋,生个儿子没屁眼,生个女儿准定是石头的。

伙计伸着手,对黄书郎道:朋友,你先付一半吧,另一半等你的伤好一半的时候再付清。

黄书郎闻言哈哈笑了。

他笑着双肩耸动,道:我亲爱的大夫,你只要说出你能不能医好我的伤。

古大夫不高兴地道:我若不能,你来找我做什么?这句话听得黄书郎一愣,因为这话的意思有学问--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我把你引诱来上当的,医得好是幸运,医不好算你倒楣。

黄书郎也不是二百五,他从包袱里摸,摸了半天手不伸出来。

他哈哈地笑了。

黄书郎应该哭,因为古大夫在敲竹杠。

黄书郎当然不会哭,他笑问古大夫,道:喜欢打赌吗?古大夫道:赌?是的,赌。

古大夫道:我从不去赌场。

咱们不去赌场,就在你这儿,就是现在。

你是个赌徒?王八龟孙子才是赌徒,我也不下赌场。

那么,你想赌什么?黄书郎哈哈一笑,道:先说说我这伤,你能在几天之内医得好?古大夫道:快则五天,多则十天,一定可以落痂,只不过……黄书郎道:我想在三天之内落痂,你能吗?古大夫道:朋友,那要加倍银子。

黄书郎道:好,你如果能在三天之内把我的伤医治好,这个便是你的了。

他的手快得如变戏法似的,自包袱中伸出手来,掌中出现一颗夜明珠。

那光灿灿亮闪闪的夜明珠,看得伙计也跳起来了。

黄书郎道:三天之内医好我的伤,这玩意便是你大夫的了,大夫,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时价总得万两银子吧?你看看,这可不是假的吧?古大夫伸手接过来,迎着光线看了又看,道:这件东西嘛……你见过?没见过,但听人传说过,是夜明珠。

不错,夜明珠,你干不干?你是说赌不赌?对,你赌不赌?好,人生本是赌一场,最后总是光……他说得不错,人生就是赌一场,最后没有一个是赢家,清洁溜溜地,心平气断地躺进棺材。

黄书郎真大方,他对古大夫道:东西你收着,只不过要是三天之后你大夫医治不好我的伤,又该怎么样?古大夫呵呵笑道:就凭你这点伤,呵……他好像很得意的,十分有把握。

黄书郎在心中骂,我操你老亲娘.三天之后老子整得你叫我老公爷。

一边的伙计笑哈哈,道:只不过你不能走开,这三天你就住在我们药铺里。

黄书郎道:也省了我的店饭钱。

古大夫已对伙计吩咐,道:快,快到客厢整一整,先熬上一锅山药汤。

那伙计已往二门走去。

古大夫还在迎着光线看夜明珠呢!黄书郎心中在冷笑,他打定主意,要整一整这姓古的大夫了。

□□        □□        □□古大夫关上了药铺的大门,大门外挂了个木牌子,说明大夫不在家,有病的三天之后再上门。

古大夫是不管病人生什么病的,反正这三天不开门,他专心在里面为黄书郎治伤了。

头一天动的是手术,真吓人,因为古大夫二十四根银针过穴,伤口四周好像围了一圈银光闪闪的篱笆似的,然后一把亮银刀,他顺着黄书郎的伤口挖烂肉。

他一边挖,一边自言自语地道,你这伤幸运的遇上我。

换了别人,怕是要残废。

黄书郎接上一句,道:娘的,真有那么重?就快要烂到脊椎骨上了。

黄书郎道:那地方是个要紧之处,古大夫,你的刀子要小心。

古大夫一瞪眼,叱道:你有病找我医,那就得听我的,怎么动刀是我的事,何用你插腔?黄书郎忙点头,道:对,对,对,我完全听你大夫的,这条命全由你折腾了。

这年头,有几个大夫拿病人当病人?送上银子好说话,躺上病床任他骂,好像教训他儿子似的。

古大夫一边动手术,一边骂: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爱惜羽毛,动刀动枪的,好像你们是铜头铁罗汉一般,看看你这伤,烂肉就有四两多,我说你这浑小子,难道不知道每个人只有一条命?黄书郎心中不是味道,他却又不想这时候顶撞古大夫,因为他发觉古大夫真用劲,额头上还冒汗珠子。

那伙计还用布巾为古大夫拭着汗水……天热嘛!黄书郎很想说句赞美的话,他想了又想,只能对古大夫笑笑,道:大夫,你动刀挖肉,好像不怎么痛,只这一样就令我佩服。

古大夫鼻孔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唬人的大夫?等到三天之后,你就会知道你的这颗夜明珠花得很值得,很有价值。

几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忽闻得古大夫对那伙计道,取镜子来。

伙计忙从睡房内取来两面大镜子,古大夫把一面镜子放在黄书郎的面前,另一面镜子照后面,立刻就发现镜子里反映出黄书郎的伤处。

那真是吓人一大跳,他奶奶的,伤口处红嘟嘟的好大一片,只不过血并不多。

黄书郎知道那是四周银针的关系。

古大夫指着伤口对黄书郎道:你看看,这伤口在背上有多长多大,嗯?我如果不尽快把烂肉挖掉,你就是再治上半年也治不好的。

古大夫又道:你受了伤一定泡过水了,是不是?黄书郎再回应:真高明。

古大夫叱道:泡水也该泡干净的水,你泡的是污水。

黄书郎想到秀秀洗澡,便道:古大夫猜错了,我泡的是干净水。

古大夫叱道:别同我争辩,这明明是污物之毒。

他用刀在一堆烂肉上翻动,那当然是他切挖下来的烂肉,还真有臭味。

但黄书郎却又道:洗澡池的水还在流,我躺在水中怎会有污物?这一点你说得不太对。

古大夫抖着胡子翻眼珠,道:我不会看错的,这种附在肉上的污物属阴性毒,多半是由女人身上流出来的污物,你小子……啊……哈哈……莫非……哈……。

黄书郎惊道:古大夫,你笑什么?古大夫道:小子,你是不是同女人洗鸳鸯澡去了?黄书郎叹口气,他不开口了。

是的,当时他逃到秀秀住的地方,也就是姓梁的那个小寡妇家中,他躲在水池中,而秀秀为了掩护他,却正好坐在黄书郎的背面上,那时候黄书郎只顾得躲避敌人,他咬着牙苦撑着,想不到女人下面的污物沾上他的伤处了。

古大夫见黄书郎不开口,他开口。

他哈哈笑道:怎么样,我说对了吧?年轻人嘛,找女人乐一乐也是无可非议的,只不过你身上如此的重伤,怎么会乐到水里面去了?哈……黄书郎叹口气,他心中也想:你猜对了,只不过我当时可并非在寻乐。

一边的伙计也对黄书郎道:朋友,你可是看清楚你伤得有多重,背上那么大的刀口在烂,这全是我们大夫的手艺高救了你,三天后你会知道你老弟多幸运。

黄书郎点点头,道:我打心眼里感激!他心眼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清楚得很,他们把伤口故意扩大,先吓一吓他这带伤的人,然后才能叫他这伤的人口服心服地甘愿奉上那颗夜明珠。

刀开好了,古大夫取出刀伤药。

他下药一共分三层,刀口最里面是白色的药粉,然后再把红药粉撒在上面,加上一块细纱白布,白布上涂的是一种香喷喷的油质药。

然后他包扎好,拔掉二十四根银针,拍拍黄书郎的臂,呵呵笑道:夜明珠是我的了。

黄书郎真轻松,他觉得背上好像冷冰冰的。

他一点痛苦也没有了。

如果这时候敌人前来,他相信自己能与平时一模一样的可以动家伙。

古大夫对伙计吩咐:三天之内不吃饭。

内服药两个时辰吃一碗。

伙计笑着去张罗,黄书郎紧皱眉,道:大夫,你这三天不管饭?你吃药就够了。

吃药不当饥呀,大夫。

我的药中有营养,这三天你要清血,你岂不知五谷杂粮也有毒,要不然人拉的屎从哪儿冒出来?黄书郎不开口了,但他还是觉得古大夫在唬人。

□□        □□        □□真令人吃惊,因为黄书郎只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只睁开眼睛,便发觉古大夫就坐在他的床沿上。

你睡得很香,我便放心了。

我一夜睡到天亮?是的。

这是我的药灵光。

他顿了一下,又道。

如果你睡不着,我就难过了。

黄书郎道:我也不觉得饿,只不过……渴,是不是?是的,很想喝点什么。

喝药。

他双掌一拍,只见伙计已端着一碗冒气的药碗走进来,他把药碗放在桌上,笑道:吃药,吃药,喝了吧。

黄书郎吃着药,忽然想起昨夜就应该去水火洞了,自己离开田大叔的时候,说明要回去的,如今要在这里住上三天,那可怎么办?他一边想一边喝,田大叔身边的药快没有了,少了古大夫的药,田大叔就会全身又酸又痛,好像有人用刀子在刮他的骨头一样。

他放下碗不喝了。

古大夫怔了一下,道:喝呀,怎不喝了?黄书郎忽然拔出尖刀,他的双目露凶芒,吓得古大夫猛一愣,道:怎么了?黄书郎咬着牙,道:古大夫,我忽然想起我的大叔来了。

古大夫道:别想了,喝药吧。

黄书郎道:我只一想起大叔,我就火大了,古大夫,你不知道,我大叔是个残废的人,他……唉!他看看手上尖刀,又道:我这刀杀了不知多少人,可也都是些我认为该杀之徒。

古大夫道:你是干什么的?黄书郎道:我呀!我的外号叫恶客,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那伙计看了古大夫一眼不开口。

.古大夫也直愣着不说话。

黄书郎却淡淡一笑,道:这一阵子我很忙,大叔的事情没有去办,这一回我的伤好了,总得先去找那个蒙古大夫算算帐。

古大夫道:什么蒙古大夫?黄书郎道:他骗了我大叔许多银子,却不能把我大叔的病治好,娘的皮,我大叔过日子的银子也花光了,可是这混帐的大夫,就是不肯用真本事,好像吃定我那残废的大叔了。

古大夫道:你找那位大夫干什么?黄书郎道:杀了他,如此而已。

古大夫道:你知道那位大夫在什么地方?黄书郎道:三天后我就知道了,我的伤好了,便去看我的大叔,他老人家会告诉我那个黑心大夫住在哪里的。

古大夫道:我请问你大叔住哪里?黄书郎道:不远,就在山中水火洞。

古大夫几乎瞠目结舌地道:你是说……是说住在山中水火洞的一对年迈却很有钱的老夫妻两人?黄书郎道:不错,只不过两老并没有什么钱。

他忽然一瞪眼,道:难道那个黑心的大夫就是你?古大夫看看黄书郎手中的尖刀,伙计的面上一片冷肃,不说话了。

窒了一下,古大夫道:好像听人说过,只不过我并未为他们治过什么病。

朋友你可是知道我的医术,只要我出手,什么病也会很快地好起来。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准备要去对付那位黑心肝大夫?你要杀他?黄书郎淡淡地道:我已经杀过许多人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古大夫轻点着头,他忽然对伙计道:该换药了,端水来。

那伙计立刻往外走,很快地端来一盆热呼呼的水。

古大夫笑对黄书郎道:只换这一次药,你永远也不必再换药了,朋友,你爬下来吧。

黄书郎还真的依言爬在床上了。

古大夫匆忙地取来药箱子,他把几样药放在桌子上,只不过与昨日的药有些不一样。

古大夫斜目睨视黄书郎,嘴角往上撩,那模样就好像他是个绝对的胜利者。

他的手上举着一根亮银针。

黄书郎以为又要银针过穴了,原是不在意,但当他看到那伙计的双目闪着厉芒,他警觉了。

无数次的搏杀经验,那种出自敌人眼中的凶焰,黄书郎是不陌生的。

就在古大夫正以食指轻悄悄地揉他的背后命门穴之时,黄书郎突然旋个半身,便已取下古大夫的银针。

他笑了笑,道:大夫,不用下针了,你换药吧。

古大夫先是一怔,面皮一紧,道:你是病人我是大夫,躺在我这儿就得听我的,你怎么夺去我的针?黄书郎淡淡地道:不痛了,何需再用针戳?大夫,你还是换药吧。

古大夫道:不用针封穴,会大量出血的。

黄书郎道:出血没关系,命掉了才划不来。

古大夫叱道:什么意思?黄书郎道:大夫,你不是要换药吗?古大夫暗中一咬牙,道:也好,你如果痛,就得忍着点,我换药了。

黄书郎已有警觉,他不动,但眼珠子在动,他把床头上的镜子稍稍移移,那足以看见古大夫的动作了。

古大夫一手按着黄书郎,他不先用热水,却取了一把尖尖的刀,那真是一把十分锋利的尖刀,刀身上泛着蓝光,蓝汪汪的就好像西边天上的星芒一样。

古大夫的脸上有了冷笑,他的刀不是顺势子拿,而是刀尖向下反手握,那刀尖对准着黄书郎的背扎下去了。

那绝不是在清除伤口,更不是用刀去切开药布。

那是在杀人。

黄书郎在这时候才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在江湖上已销声五年多了。

江湖上有个恶郎中古班,难道……他已不能多想了。

他的右腿弯猛然回收,脚后踢出,咚地一声撞在古大夫握刀的手腕上。

黄书郎的身子真够快,他在古大夫身一挺间,已站在地上了。

就在这时候,他发觉那伙计的手上拿了一根生铁棍,那模样好像要吃人。

黄书郎叹口气,道:大夫,你好像要取我的命呢!古大夫厉叱道:胡说!我只救人命,黄书郎道:我听说恶郎中也杀过不少人,古大夫,你大概就是古班吧。

古大夫面上是冷厉的,但却慢慢地有了笑容。

笑是冷笑,话锋好像带着刀,他重重地道:好小子,你可真的眼睛亮,不错,古班就是我,我叫古班,至于想取你的命,那也是听了你的话以后的事。

黄书郎啧啧两声,道:大夫杀人不用刀,古大夫,你却用刀。

老子本来是不用刀的,刚才只要银针过穴,你小子早就没命了。

黄书郎道:这么说来,我还真够幸运了。

不错,你走狗运。

我走运,怕是你要倒楣了。

你想对我动手?我不会放过你的,因为我就是为了找你才顺道而来,我田大叔不能叫你永无止境地敲竹杠,他是个残废人。

古班面色一紧,嘿嘿冷笑。

道:自从你提到田老狗之后,使我产生了杀你之意,小子呀!你可知当年有人与田老狗一起烧了我凉城的药铺吗?唔,那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黄书郎道:我大叔烧了你的药铺?不错,还有个红鼻子老家伙,两个人以为我好欺,上铺门来就砸东西,那时候我才二十岁,他们以为我年轻,嘿……他捋着胡子又道:尤其是那个红鼻子臭老头,他打了我一掌,嘿,他以为我死在水沟里了,可是他忘了我是个大夫,我知道怎样救自己,而你……黄书郎道:你说的红鼻子老头,那是我干爹,好个郎中,原来你是有心之人呀。

他看看伙计,那伙计已摆出个打架的姿势。

黄书郎只一看就知道伙计也是会家子。

他冷笑一声,道:你请来的伙计也会打架,古大夫,你也是行家会杀人,但你为什么不杀了田大叔?古大夫吃吃怪笑着,道:杀了你的田大叔,那多没有意思,我留他的活命,叫他死不死活不活,弄来的银子全都给我花用,这世上有什么比叫仇人送上大把银子而又令这个仇人痛苦不堪还高招?黄书郎咬咬牙,道:好个恶郎中,你比虎狼还可恶,今天黄某我找上门,嘿,今天就叫你活不成。

古大夫一声厉哼,道:那得交过手之后才知道,好小子.我就不信你经得起我两人合击。

那伙计一直不开口,他已缓缓举起铁棍了。

黄书郎咬咬牙,忽然横肩斜步,尖刀已指向古大夫。

他的出招并非真的在取古大夫的性命,他的目的是诱敌,诱那伙计先出手。

果然,当古大夫甩肩斜掠的同时,那伙计的铁棍已劈头暴打过来,伙计口中发出嗨的一声叫,却不料黄书郎忽然一个半旋身,人已欺到伙计的右后方,他手中的钢棒便狠狠地敲在那伙计的后脑勺上。

砰!伙计发出吭哧一声叫,翻着两眼倒下了。

古大夫救援不及,尖刀猛往黄书郎的怀中扎过来。

他口中发出厉吼:吃我一刀!钢棒回挡,黄书郎的尖刀真狠,嗖地一声切过古大夫握刀的手腕。

哦!古大夫左手托着要断的手腕,他往桌子另一边闪,他怕黄书郎真的要了他的命。

鲜血往地上流,古大夫没有机会为自己的手腕上药,事实上他担心自己的手腕要完蛋,因为五条小筋断了三根,怕是神仙也难医。

果然,黄书郎未追杀。

他在一招之间连伤两人,便足以叫古大夫吃惊了。

黄书郎真自在,拉张椅子坐了下来,他冲着古大夫咧咧嘴,笑嘻嘻地道:很痛,是吗?古大夫忿怒地道:当然痛,一只手快掉了,当然是痛得难以忍受。

黄书郎道:那还不快上药、包扎?可不能变成残废呀,我的古大夫。

古大夫吼道:我……我忽然想起来了。

黄书郎大感兴趣地道:哦,你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古大夫道:这几年江湖上传言出了一个混帐杀手,闹得江湖不太平,有人叫他‘恶客’,好小子,大概就是你了吧?黄书郎吃吃笑道:你总算猜对了,我可爱可敬的古大夫,坐下来,快些把伤止血呀,要不要我助你一把?古大夫道:你不会趁我上药的时候对我出手吧?、黄书郎立刻插刀在后腰上,右手的钢棒也收起来了。

他笑得十分友善地道:我是个永不乘人之危的人,古大夫,我的家伙已收起来了。

古大夫道:你一定有条件,是不是?黄书郎一笑,道:这倒是真的,只不过你先为自己治伤,完了咱们再论条件。

古大夫缓缓地走到药箱边,他的动作很快,取药、敷药,然后包扎,一口气便把伤处弄得不流血了。

黄书郎心中暗暗喝采,古大夫真不简单。

然而,黄书郎对于古大夫的那瓶药更有兴趣,他伸手便取过来,笑笑,道:这瓶药是我的了。

古大夫顿足,道:好小子,你原来在赚我的灵药呀,我上当了。

黄书郎道:上当比丧命好多了。

古大夫道,你知道那瓶药多么不容易弄到手,便是再多的银子我也不会用在别人身上的。

黄书郎冷冷笑道:这药你还可以配,古大夫,你说说,这药的妙用在哪里?古大夫想哭,他咬咬牙,道:此药有接骨连筋之妙,生肌止血之功效,我的恶客,你留一半给我吧。

黄书郎突然一伸手,道:拿来!古大夫道:拿什么?黄书郎道:我的夜明珠呀,难道你忘了。

古大夫长身而起,吼道,恶客,你怎么忘了?三天之后你的伤好了,这夜明珠就是我的呀!黄书郎面皮一紧,道:那是在我们双方友好合作之下打的赌,是输是羸大家君子,也就不会计较了,可是如今就不同了,我们双方动了家伙,而你两人又一心想要我的命,咱们还有他娘的狗屁友谊可言?当然也就不用打什么赌了。

他又伸手,道,拿来!古大夫苦兮兮地道:恶客,我就是看到那颗夜明珠,这才关上门为你医治,咱们不能说了不算数。

黄书郎冷冷道:我看你是武大郎找西门庆--不想活了,是不是?那好,老子今天开杀戒,我先弄死一个再说。

他的话甫出,也不知他是如何拔出钢棒的,只见冷芒一闪,便听得咚的一声响。

吭哧!原来黄书郎发觉地上的伙计醒来了。

地上的伙计要起来,他的钢棒又敲在伙计的头顶上。

只不过这一家伙太重了,伙计不但昏过去了,而且头上也在冒血。

占大夫吃惊地道:你打死他了。

黄书郎道:下一个就是你。

古大夫叹口气道:果然恶客上门,娘的老皮,我古班今天认栽了。

黄书郎伸手,道:拿来吧,我不想从死人的身上搜东西。

古大夫左手发抖,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内衣袋中取出个小小锦囊来。

他在囊中抖了一下,又仔细的挑,果然把袋中藏的夜明珠取了出来。

他的头上直冒汗,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急的,只不过他的双目中充满了血丝,咬着牙,道:拿去你的珠子,你快滚。

黄书郎道:你要我滚?古班道:是的,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黄书郎指着古班的锦囊,笑笑,道:你的那个袋子实在太好看了。

古班忙往衣里塞,边叱道:好个恶客?难道你还想打我这锦囊的主意不成?黄书郎道:颇有意思,你不会拒绝吧!他伸出手了。

古班立刻跳起来大吼:恶客呀,你干脆拿刀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黄书郎一笑,他笑得很平和,而且不带七情六欲地道:你那袋中装的是什么?古班道:也没什么啦,几件粗玉嘛,你是看不上的,对吧?黄书郎又是一笑,道:你错了,我对于你的任何东西都有非常浓厚的兴趣,古班,且让我看一看。

他又伸手了,而且这一回他手中拿的不是钢棒,而是尖刀,刀尖指向古班。

他不等古班再吼,又道:古大夫,我出刀总是先取敌人的一对眼珠子,今天我开恩.就用一对眼珠子换取你那个锦囊小袋吧。

古班闻言.几乎昏倒;他大叫道:这是什么世界哟!黄书郎道:我告诉你,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也是个六亲不认的世界,就好像你为人治病敲竹杠一样。

古班厉声道:你也在江湖上行,江湖的规矩你懂不懂?总得为别人让出一条路吧,你绝人之路不讲道义,你……砰!黄书郎一掌拍在桌面上,他火大了。

黄书郎伸手戟指古班的鼻子,叱道:你他娘的也会说出道义两字呀,两个老人住在大山里,却被你不断的敲他们活口的银子,还叫老人不活也不死地活受罪,奶奶个熊,今天我是给你改改姓来的。

古班道:我也为你治好了伤。

黄书郎不多讲,暴伸-腿便把古班踢倒在地上,他的尖刀猛一扬。

我给你。

古班把锦囊举得高高的,双目几乎流出泪。

黄书郎一把抓过小锦囊,哈哈地道:操,你小子属蜡烛的--不点不亮。

他往小袋中看一眼,只不过是几颗金豆与几颗猫眼绿宝石,加起来也换不了一颗夜明珠。

再看古班,他好像虚脱了一样,惨兮兮地张着嘴。

黄书郎一笑,道:古大夫,别想不开呀。

古班厉声道:祖爷爷,你可以走了吧?黄书郎道:你撵我走?古班道:我不敢再留你这位恶客,怕了你,行吗?黄书郎道:该走的时候我自会走,我是个不喜欢别人撵我走的人。

古班叱道:你吃定我了!黄书郎道:别说得那么难听,古大夫。

古班道:伤也为你治了,我的一些家当也被你讹诈去了,你还要怎样?黄书郎一笑,道:我只想再和你打个商量。

古班猛摇头,道:我怕你,我服你这个小恶客,我再也不和你有什么好商量的。

黄书郎笑笑,道:你说得对,我们之间只有杀,古班呀,只不过我实在不想杀人,尤其是你。

古班叱道:你已经把我两人杀得血流五步了。

黄书郎道:双方动家伙,免不了有伤的,可我并未杀死你两人吧!古班道:不论你怎么说,我们之间已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了,你走。

黄书郎叹口气,道,唉!我本不想要你的锦囊,总想打个商量再还给你的,却不料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看来我只好走了。

他往门口走,还回头看看地上的伙计。

那伙计并未死,头上倒是流了不少血,胸口一起一伏大喘气,只是还在昏迷中。

黄书郎就要走出厢门了,却不料古班又开了腔:你等等。

等什么?你又不和我打商量。

你先说,要商量什么?黄书郎笑了。

他又回到桌子边,慢慢地坐下来,把手上的小锦囊掂了掂,往古班面前一抛。

古班的精神又来了。

他急忙抓回小锦囊,道:吁你说,商量什么?黄书郎一笑,道:小袋内的东西我不要了,全部送还给你。

古班道:这本来就是我的嘛。

黄书郎脸皮一紧,道:你的命也是我的。

古班不开口了,只要自己的东西已回来,还争什么?他直直地看着黄书郎,道:你的条件是什么?黄书郎拍拍手笑道:古大夫,我忽然发觉你蛮可爱可亲的,因为你终于上道了。

古班道:我能有别的选择吗?黄书郎:你不会吃亏的,古大夫,和我商量事情,你永远也不会吃亏的。

古班的心中在咒骂,他骂到黄书郎十八代老祖宗。

江湖上有许多人表面上对你顺从,但骨子里恨不得你快快的死,而且死得越惨越令他愉快。

而只在心中咒骂人,那已是最普通的小事一桩了。

古班在心中咒骂,黄书郎当然不知道,他等着古班表示意见了。

古班苦兮兮地道:恶客上门,鸡犬不宁,你还了我的东西,我也不敢指望你白白地退还我,你想要我怎么样?黄书郎再一次抚掌笑了。

他笑得又是另一个模样--慈祥、可爱,也带着几分礼貌地道:古大夫,你真是明理之人,要知你那小小的锦囊虽然并不放在我眼里,可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如果为人看病,也得积上三五年的吧?古大夫叹口气,道:已经积存十多年了。

黄书郎道:真不容易,积了十多年,一旦失去,换了我也会伤心欲绝。

古班道:你明白就好。

他放低声音,又道,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黄书郎:我的条件只有-桩,把你的药拿出来,我田大叔的伤要断根,拿来吧。

古大夫愣然道:不,就是这一件事情我不依你。

黄书郎道:为什么?古班道:当年我被姓田的两人整得惨,我没有要了他的命,已经是够仁慈的了。

黄书郎道:我田大叔不死不活的受活罪,你小子-边拍掌笑哈哈,是不是?他站起身来拔出刀,冷冷地又道:操你娘,刚刚说你还上路,这一下你又变得食古不化了。

古班取出锦囊,推给黄书郎,道:拿去,我宁愿丧失这些宝,就是不治姓田的伤。

这动作使黄书郎也--怔。

看样子,古班好像恨透了田大叔,当年是怎么一回事,田大叔当然没有告诉他,但见古班如此,那一定是姓古的恨在心头永难消的仇恨了。

只不过黄书郎也变脸色了。

他冷冷地一把揪住古班,刀尖指在他的鼻头上,吼道:几曾有人敢拒绝我的商量?你他娘的以为黄某人是什么样的善人呢,我看就先挖你的一只眼珠子。

他的尖刀向上偏,向古班的右眼珠戳去。

吓得古班头一仰?吼道:你要毁我一只眼?两只眼,毁完我便走,咱们也不用商量了,你叫我田大叔不舒坦,你也休想再看到这个花花世界,我也弄得你不死不活,看你以后怎么办。

古班几乎瘫了。

他叹口气,道:恶客呀,今天古班我算认识你了,好,算你狠,奶奶的,我这才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味道。

黄书郎道:你想通了?古班道:我被你欺的。

黄书郎:那就别多言了,快快拿出你的药吧。

古班取过药箱,他的脸上真难看。

黄书郎却冷笑了。

古班取出一个灰土色小瓶子,他极其小心地倾出三颗朱红丹,并把红丹用一片小纸包好,递给黄书郎。

黄书郎哈哈笑道:我猜这--定是口服的。

古班叱道:当然是口服,田老狗又没有破皮烂肉,他只是每日早晚全身酸痛刺骨,这药自然是口服。

古班说着,忙又盖好药箱。

黄书郎笑笑,他就要把药收起来了,却忽然又道:恶郎中,你不会使诈吧?古班怪叱道:什么意思?黄书郎道:你不会把毒药送给我吧?古班心头一紧,面上却是一片忿怒,他伸手道:拿来还我,你怕是毒药,还要它作甚广黄书郎一笑,道:我可以试验,古大夫,你看那伙计不是醒了吗?他挨了两下重击,我送他先吃一颗。

古班大急,忙出手拦阻。

黄书郎只装没看见,他低身抓起那伙计的头发,可巧那伙计被拉得张开了嘴巴。

黄书郎的手法真快,轻弹一把,便把一颗红丹投入那伙计的口中了。

你要害死他呀。

我救他呀。

好!好!算你厉害,我古班今天认栽了,快拿去。

黄书郎不伸手,他仔细观察那伙计。

古大夫额上冒冷汗,他往伙计身边走过来。

啊!伙计上身猛一挺,全身发抖脸泛白,这是中毒的现象,黄书郎一看火大了。

便在他要修理古大夫的时候,只见古大夫自腰包中取出个十分精致的景德镇花瓷瓶,他匆匆地倾出一颗红色药丸,强把伙计的口掀开,那红药丸到了伙计口中,流入喉里,古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

黄书郎心中很高兴,他伸手一把揪住古班,厉叱道:操,你个死郎中,你想毒死我田大叔,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娘的皮,老子今天成全你。

他先出手夺过那瓶解毒的药,揣入怀中,然后一掌打在古大夫最痛苦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令古大夫痛苦,那当然是他受伤的右腕。

啪!古大夫哎呀一声叫,几乎痛得晕过去。

好小子,你怎么又打在我的右手上?哦……黄书郎咬着牙,道:我本来不想杀人的,你娘的,全是你黑心惹来的,老子先挖你的心,再剥你的皮,然后一把火,烧你娘的鸟蛋精光。

古班大叫:你是强盗呀!黄书郎道:强盗见我也靠边站,我比强盗高一级。

他一声厉吼,钢棒打在古班的膝盖上。

那是个很脆弱的地方,这一棒打得古班跌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黄书郎当然知道他流泪,一大半是因为膝盖受了伤。

他的尖刀明晃晃地闪在古班的眼皮下,眼看就要下手杀人了。

便在这时候,地上的伙计坐起来了。

那伙计大叫,道:不要杀人啊!黄书郎回过头,他看了一眼,笑了。

真灵光,那解毒的药倒把你救醒过来了。

古班边哭边道:我的解药可解百毒,当然灵光,却被你一把抢去了。

黄书郎道:死还要解药做什么?古班道:你要杀我?也是你自己找的。

古班道:好吧,你下手,至少我还拉个垫底的人。

黄书郎一怔,道:谁?姓田的老狗。

黄书郎却哈哈笑了。

他走近古班,道:好小子,你在这儿等着了,说,你打算怎么死法?古班道:凭你宰杀。

一边的伙计以手捂着头,大声叫道:古兄,怎可求死?好死不如赖活呀,我们和这家伙打个商量。

古班道:齐老弟,我们对面站的是谁,你可知道?那伙计看看黄书郎,道:他是谁?古班道:他乃江湖有名的‘恶客’黄鼠狼,你想想,黄鼠狼找上门,还会叫人有太平日子过呀。

伙计愣然,道:‘恶客’黄鼠狼?古兄,我们倒大楣了。

黄书郎却哈哈笑道:其实那是江湖传言,以讹传讹,把我丑化成真的黄鼠狼,他娘的,谁愿意杀人,谁他娘的就是王八蛋的孙子,小小王八蛋。

古班道:你不是夺了我的东西,还要取我的命?黄书郎道:也是你逼的,你刚才若把救治我田大叔的解药拿出来,如今我早就走远了,偏偏你想害人,这能怨得了我?古班道:我现在给了你,你还杀我吗?黄书郎笑了。

他轻轻拍拍古班的肩头,笑道: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偏你就是想不开,多吃这么一棒,古大夫,你放心,只要你交出救我田大叔的药,你们两人都死不了。

他又摸摸古大夫的膝盖,关怀备至,如同老友-般地又道:很痛吧?真是的,我一生气,手就拿捏不准,可别碎了你的膝盖,我就罪大了。

古班心中在骂,他暗骂黄鼠狼老亲娘,他还想,只要老子死不了,有一天你小子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脸上一片痛苦,古大夫这才把药箱又打开来,他取出一包粉状的药,一把抛在黄书郎的手上,道:拿去,早晚各服一杓,半个月之后就会好,我……惨呀。

他忽然大哭起来了。

那伙计走过去,扶起古大夫躺在床上,便也抽噎地哭起来了。

黄书郎没有哭,他笑了。

他很轻松地拉开房门;轻快地走出普济药铺的大门,他抬头,只见门口挂着那块木牌子。

黄书郎看了一眼笑呵呵,他伸手取下木牌子,因为上面写着三天之内不开门,那当然是专门为他治伤了。

黄书郎刚刚走到三仙镇的大街上,药铺里传来古班的骂声:操你老祖奶奶!这当然是骂黄书郎的,只不过黄书郎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换是他黄书郎,他也会高声骂。

□□        □□        □□黄书郎走得比跑还快,因为他心中明白,如果不尽快赶回水火洞,田大叔一定很恼火,只因为昨日就要回去的,两位老人家的腰包是空的,洞里也早缺了粮,只靠田大婶打些野味填肚皮,那是靠不住的。

黄书郎从三仙镇赶到水火洞,大山里他似乎听到有哭声,不由得吃一惊。

那声音来自水火洞方向,吓得黄书郎拔腿就往上面奔,他一边奔跑一边叫:大叔,大婶,我回来了。

水火洞中传出来哭声:我的老伴呀,五十年鸳梦之依,你怎能撇下我就走呀?呜……黄书郎怔住了,他以为田大叔已经死了。

这才两天多一点,田大叔就死了?怎能这么说死就死?不能叫人接受。

黄书郎一声厉叫:大叔!他往洞内冲进去,只见田大婶像哄小孩似的道:千万别想不开,你嚼舌我就一头去撞死。

木板拼凑的床铺上,田不来喘着气,道:这两天痛得我实在忍受不了呀,有如万刀刺戳在骨头上,不如死了好呀!田大叔并未死,黄书郎破涕为笑地走上前。

田大婶好像看到大救星一般,拉着黄书郎直叫喊:好孩子,你总算又回来了,快去劝劝你大叔,他要寻短见了呀,孩子。

,黄书郎哈哈笑道:大婶放百二十个心,我大叔绝不会再寻短见。

床上的田不来叹口气,道:阿郎呀,大叔生不如死,倒不如早死早解脱。

黄书郎笑道:我怎么会让大叔就这么抱恨终生?我黄书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他取出包袱打开来,水火洞立刻金光闪起来。

田大婶吃惊地道:我的阿郎乖,这是从哪里来的?夜明珠加上金首饰,还有这……这张银票。

她展开来,也真难为老太太,她还认识字。

哇呀呀,一万两银票呀。

黄书郎把夜明珠与首饰又包起来,他把那万两银票塞在田大婶的手上,笑道:大婶,大叔,万两银票小意思,两老先用着。

田不来一挺而起,他不寻死了。

他拍拍床沿,对黄书郎笑道:这年头只有穷人才寻死,你小子几曾见过抱着银票寻死的?有钱的爷们就嫌活不长,嗨,拿来给我看看这银票。

他接过银票看又看,手指轻轻弹,弹得银票发出清脆的声音,道:至少可以应付古大夫三年了。

黄书郎笑了。

这一回,他真的笑得很开怀。

你笑什么?小于。

我爽呀,哈……你爽?你还有伤在背上。

我的伤快好了,大叔,你也不用再去求古班那恶郎中了。

田不来猛一怔,道,古班这个名字我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黄书郎道:大叔呀,古班亲口说,多年前你和我干爹两人曾经烧了他的店铺子,还一掌把他打落水沟里,姓古的是在你身上找气出,你老还不知道哇!田不来猛一愣,他期期艾艾地道:有……有……这么一回事。

黄书郎道:怎么一回事?田不来道:十几年了吧?我和你干爹联手与开洛三虎在虎牢关前的山坡上干起来。

你干爹的左臂受了伤,我也在腰上挨了一刀。

我两人走进一家药铺内。

那是个很年轻的大夫,别看年轻,还真有本事,因为他为一个女人手上抱的娃儿医病,摸一下便知道是什么病。

可是年轻人爱银子,就怕他娘的将来饿肚子,他也不想想,将来还是会有病人的。

田不来看看银票,又道:那女人的银子不够,年轻的大夫可不管,他叫人把那女入和小孩推出门,你干爹有些火,但他还是强忍着,他取出一锭银子交在那女人手上,年轻的大夫这才为娃儿开了药,只不过……黄书郎笑道:我干爹有的是银子。

田不来道:我们当然并不缺银子,我与你干爹两人求那年轻大夫治伤,他娘的,他敲竹杠。

黄书郎道:多要银子,是不是?田不来道:他找个伙计开伤单,刀口有多长,银子多少两,刀口有多深,银子多少两,连刀口在什么地方也有钱多钱少之分,譬如刀口在肚皮上,就比在大腿上贵一倍还多……他奶奶的还有这种看病的?黄书郎道:可是你与干爹还是看了伤?田不来道:当然,我说过,他的医术是高明的,只不过等他把我两人的伤治妥,你干爹的主意就来了。

黄书郎一笑,道:干爹会整人。

田不来道:你干爹对年轻的大夫问了一声:‘一共是多少银子?’那大夫找来算盘一阵敲,好像一共五十七两八钱多。

黄书郎道:我干爹不会付的。

田不来冷笑,道:我也不会给,你干爹对那年轻大夫道,‘银子我照给,只不过我替你拿去送给穷人了。

’黄书郎大笑,道:高明。

田不来道:年轻大夫火大了,他叫了两个伙计要揍我们,他娘的,他把我两人当成平常人了,动手是吗?是我两人所愿也。

黄书郎道:你们还烧房子?田不来道,当然,杀人放火一起来,可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未死,而我……唉!真倒楣,偏偏又遇上了这个恶郎中。

于是,黄书郎取出那包药粉来了。

他告诉田不来,要早晚各服一杓,半个月后就再也不会发作了。

这真比那万两银票还好几倍,田不来拉着黄书郎直流泪,道:好孩子,真不辜负我两老把你拉扯大,田大叔太高兴了。

田大婶一边直擦泪,道:阿郎呀!不要走,我赶去买些好吃的,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饺子、烧饼加肉,还有你喜欢的油葫芦,我这就去办回来。

黄书郎拉住大婶哈哈笑,道:大婶呀,这些东西我早就吃腻了,如今我爱吃什么,那只有饿了才知道。

田大婶也笑了。

她指头点在黄书郎的顶门上,笑叱道:好小子,和你的干爹一模样,你莫非就要走了?黄书郎笑道:大婶,我的事情办不完,哪有空闲住在水火洞中享太平?我要先去找个人,这个人再不找就没命了。

田不来道:阿郎,你的伤……黄书郎道:我的伤早就不痛了,明天我又会活蹦活跳去整人了,哈……他笑着起身,走出水火洞,田大婶本想拉住他,却被田大叔叫住。

田不来说得对,孩子有良心,不一定守在身边,孩子没有良心守在身边也会气死你,让他去吧!田大婶还在拭泪,她看着黄书郎翻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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