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作抛砖引玉无意得珠还合浦晚照落日嫣红的余晖中,林淇单剑孤骑,在黯然神伤的离愁中,飘然地踏出了中条山,在他的马后跟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一身短衣裤,足登芒鞋,好像是他的长随仆役。
花燕来将伏魔剑式传给了他,将一身离奇的功力也转注给他了,同时将一个忠心的仆役——连进,也交给了他。
这么多的恩惠,却只有一个交换条件——从梅华的手中救出费冰。
她既未说何时可以重见,也没有对他作更多的冀求。
林淇走了一阵,回头再望中条,唯见一片火光,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勒马回头,却被连进拦住了道:公子不必回去了,这是小姐自己纵的火!林淇失声叫道:花前辈为甚么要这样做呢?连进黯然地道:小姐功力骤失,留在那儿反而会受到费长房的欺凌,她当然要找个地方静静地躲起来,以期将功力修复!林淇歉然地道:这全是我害了她!那须要多久?连进平静地道:很难说,至短一年半载,最长却须二十年!林淇不解地道:为甚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连进想了一下道:那要看遇合,假如她找到了适当的机会,在一年半载之内立刻又可以恢复神功,否则只有靠自己虔修,那就得一、二十年的工夫!林淇连忙问道:甚么样的机会呢?连进摇摇头道:彼此所学不同,公子不须要知道得这么详细!林淇低喟片刻才道:我只想能帮她一点忙!连进仍是平板着脸道:公子唯一能帮忙的方法便是利用所学的剑招,大展神威,从速将冰姑娘救出险境……林淇不解地道:救费冰是我应尽的责任,至于大展神威又作何解?连进平板的脸上不透一丝表情地道:这很简单,公子此刻在江湖上已有赫赫声名,今后自不免有人来找公子较量,到时希望公子不要太谦虚,尽量发挥所学,一展神威!林淇不解地道:这就能帮助花前辈吗?连进点头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帮助了!林淇一头雾水地道:江湖上的武师多如牛毛,是否每一个人都要我跟他们打一场?连进这才透出一点笑容道:那倒不必,普通庸才自有奴才打发,真到奴才招架不住时,才须要公子出手一搏,到时希望公子不必心存顾忌……林淇连忙道:你要我杀了他们?连进摇头道:不必!能胜则胜,不能胜就退,反正公子有那四招剑招,足可自保!林淇听他的口气与花燕来说得差不多,不禁摇摇头道:这真希奇,花前辈若是希望这伏魔四大式扬名江湖,她自己早就可以办到了,何必要等我来代劳呢?连进笑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淇还想再问,连进已道:公子若是顾念小姐的一番恩情,便请照奴才的话去做!林淇只得不说话了,策马向前行去,连进徒步相随,走了一程,林淇回头看看他,只见他黑色衣服上全被蹄尘沾染成一片土黄,心中颇感不安道:大叔也找一匹马骑吧!连进微笑道:奴才天生的劳碌命,两条腿跑路惯了,骑在马上反而不舒服!再者公子请注意一件事,奴才就是奴才,公子不必客气称呼……林淇怫然道:这是甚么话!你我之间原非主仆……连进笑笑道:奴才受小姐之命侍奉公子,绝不敢乱了身分,公子还是直呼奴才的名字吧,否则奴才听了反而受不了!林淇拗不过他,只得道:那你总不能跟在马后面吃灰呀!连进笑笑道:如果公子开恩的话,就请容奴才走在前面吧!林淇尚未答话,连进已越过马头,伸手抢了他的缰绳,拉着马向前飞奔,脚下未见如何用力,那匹马却被拖得四蹄翻飞,急奔不已。
林淇知道他的功夫非比寻常,倒也不敢奇怪,也未加阻止,由得他在前跑着,只是问了一句道:我们上哪儿去?连进边行边道:当然是去救冰姑娘!林淇又问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连进埋头急行道:不晓得,不过总会碰上的!林淇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捣甚么鬼?但是看见前面尘头蓬起,尘头中飘扬着一面红旗招展,知道是镖局的镖队,乃顾不得继续追问,连忙招呼道:慢一点,前面有人!连进却像没听见似的,一迳迎上去,速度反而更快了,两头眼看着快要撞上了,连进将手一格,居然将迎面奔骑上的一个大汉掀倒在地,那匹马却擦着他们过去了。
连进脚下不停,继续前进,一面伸手连挥,推倒了三、四个人。
林淇看出他在故意闹事,不禁喝道:你这是干吗?连进突然收步,同时用手一推马胸,硬将奔马煞住,笑笑道:奴才替公子开路!林淇怒声道:你知道冲散人家行镖行列是最大的禁忌?连进一笑道:奴才知道,不过以公子的威望,总不能让路给这些江湖末流!林淇哼了一声道:我们也不能仗技凌人!连进陪笑道:路是大家的,他们不讲理,在路上横冲直撞,我们自然也不必客气,各走各的路,怎能算是仗技凌人?林淇不禁语塞,这时身后蹄声杂乱,两骑飞速追来,连进笑笑道:公子不要管,由奴才来应付好了!说着来骑已赶到附近,猛然勒缰,奔骑奋鬣长嘶,人立而起,马上飘下两个中年武师装束的骑士,连进已先叫道:好骑术,好身手!一个中年人已经走过来,怒容满面地叫道:混账!你是那一路的鼠辈,走路不带眼睛……连进笑笑满不在乎地道:我的眼睛很好呀!那中年人又怒叫道:那你怎么会看不见我们中州镖局的红鹰旗?连进微微一笑道:我眼睛又不瞎怎会看不见,红鹰旗不是‘铁掌盖中州’易原的记号吗?你们当家的在哪里?我跟他有点交情!这时另一个中年人也走过来了,神情显为威猛,一拱手道:阁下是哪一路朋友,易某怎么从来就没有见过?连进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就是易大镖头呀,那可太失敬了,大镖头亲自出马,想必这一趟镖一定保着甚么重要的红货吧!铁掌盖中州沉着脸道:在下一向少会,不知道在何处得罪了朋友?连进笑笑道:岂敢!岂敢!大镖头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我们不是在贵地同桌喝过酒吗?易原两眼直翻,似乎记不起有这么一回事,他开设镖局,自不免要与顾客们互相酬酢,当然无法记起每一个顾客的脸,只有顾客会认识他,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连进只是在听他自报名后才说出那种话,先前可能也不认识,这段话分明是胡扯!因此将脸色一沉道:易某虽然靠着大家照顾赏一口饭吃,可是也凭着性命赚来的,朋友冲散镖队,而且连伤了我几名手下,不知有何见教?连进仍是笑嘻嘻地道:大镖头是愈来愈得意,居然连老主顾都忘了,两年前兄弟也是一个大老板,一连照顾了贵局好几笔买卖,最近因为时逢不济,蚀尽了老本,才落得替人家拉马过日子,好容易碰上您大镖头……易原听他连篇鬼话,不禁怒道:易某走南到北,也保了十几年的镖了,光棍眼睛里不揉沙子,朋友是甚么来意?不妨说个明白,何必还仅在打哈哈呢!连进也将脸一沉道:那好极了,兄弟穷极无聊,想请大镖头帮衬几文!易原冷笑一声道:行!只要朋友开出价来,易某没有个不好商量的!连进哼声一笑道:大镖头如此慷慨!兄弟也不好意思多开口,就要三分之一货色吧!易原不改色,冷笑一声道:朋友真够义气,居然还肯替易某留下一大半!连进笑笑道:大镖头太心急了,兄弟的话还没有说完,兄弟要一股,家主人要一股,我们大家交个朋友,替大镖头留下一股吧!易原哈哈大笑道:易某既然吃了这行保镖的饭,迟早都是在准备遇上这种事,朋友既然已经开出了价钱,易某倒要问问朋友凭甚么伸手?连进微微一笑,手指林淇道:就凭家主人这块招牌,大镖头可曾听过‘金箫狂魔’这个名号吗?易原为之一震!马上的林淇也是一震!金箫狂魔四字原是梅华杀人之后,嫁祸于自己才得来的一个匪号,这连进看来与江湖十分隔膜,消息却十分灵通……易原把眼睛扫了林淇一眼,讶然道:原来阁下就是新出江湖,名动天下的维扬名士,‘金箫狂魔’之名,‘铁剑无敌’谢长风老哥已经代为洗刷了,想不到阁下自己仍在引用!林淇又是一震!没想到自己的事会流传到这么快,闻言刚想表白,连进已趋至他身畔低声道:公子若想帮助小姐恢复功力,便请将一切交给奴才来处理!林淇只得止口不言,却低声地问他道:这有甚么用呢?连进又低声道:绝对有用……公子放心好了,我们并不真的要他的东西!林淇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这时易原又问道:林公子宦门世家,怎么会当起劫镖的强徒来了!连进却大声叫道:别废话了,你只说给不给吧!易原冷笑道:给!当然给,只要先将我这双铁掌给砍了下来,别说两股了,就一起拿去我也没话说!连进哈哈大笑道:‘关中三铁’,就剩大镖头这对铁掌还在江湖上叫字号,今天只怕台端这点盛名难以保全了!易原错前数步,双掌交于胸前,掌心掌背已变成了铁黑色,拉开架势道:朋友请!连进微微一笑,滑步进身,劈面击出一拳,易原运掌上迎,砰然一响,双方的身子都是一震,易原不禁大叫道:朋友如此身手,应非无名之辈,留下个名字来!连进笑笑道:大镖头猜错了,兄弟刚好是个无名之辈,今天假如能在大镖头掌下逃生,说不定倒能创下一点微名!易原脸色微变道:照朋友的情形看来,似乎并不是为了想出名,那么存心是与兄弟过不去了!连进点头道:不错!大镖头一帆风顺多年,也应该受此波折!易原怒声道:那是为甚么?我们既无宿怨……连进哈哈大笑道:事出必有因,无风不起浪,我们之所以要照顾大镖头,当然是因为大镖头身上确有动人之处!易原本已准备再度出招,闻言突然收住势子道:阁下能先作教示吗?连进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了,而且那道理很简单,‘关中三铁’,江湖齐名,‘铁剑无敌’谢长风与‘铁笔千秋’莫怀古俱已封技归隐,我们想知道一下何以‘铁掌盖中州’还在江湖上恋栈不已,再者中州镖局的红鹰旗走南闯北,遍及天下,从无闪失,俨然有君子镖之雅称,我们也想知道一下大镖头到底凭仗着那一点?易原脸色一动,忽而哈哈大笑道: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说着双掌一错,又拍了上来,连进这次不攻硬架,身形微侧闪开,运拳反逼回去。
双方的动作快逾闪电,顷刻之间已经交手了十几招,林淇在一旁观战,心下不禁大感惊异!中原几个成名武师中,地位至高如铁剑无敌谢长风,丐帮掌门浊世神龙童天月等的身手,他都目睹身试过,若论掌上造诣,这易原的确可以称为顶上之选。
连进的拳如飘风,用招一如其名,着着连进,不让对方有一丝喘息之余闲,然而易原的掌下却把握住一个稳字。
人稳,掌稳,脚下稳,身形姿势无一不稳。
他双掌齐挥,却能一心分作二用,两掌分演不同的招式,一掌将自己的门户封得滴水不漏,另一掌却尽量找对方的弱点进攻。
相搏约四十合,连进反而被处在劣势,林淇忍不住叫道:连大叔,还是由我来吧!连进拳势尚未乱,微喘地答道:用不着,奴才还对付得过去!易原哼了一声,掌上突然加猛,一手拨云见月,分封住他由顶上袭来的两拳,另一手却猛拍连进的右肩,招沉力猛,势在必得。
林淇正自暗呼不妙,忽见连进的肩膊突地往下一沉,竟是自动地缩进身体里面半尺宽厚。
易原眼看着必中的一招,却被对方以怪异的功夫闪过了,心中微一吃惊!招式亦已用老了,一时撤了回来。
连进却乘机回拳反掏,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的击在他的胸膛上。
本来高手过招,一着之失立致杀身之祸,然而连进这一拳的劲道却用得恰到好处,沾肤即收,口中微笑道:大镖头,您歇歇吧,让人把镖车推过来!易原一跤跌坐在地下,脸黄如蜡,憋了半天,才跟着他吼道:把镖车推过来!这时整个镖队都折了回来,易原那一声自是对着他手中人而喊的。
与易原同时追来的那个中年汉子想是易原的副手,见易原中拳倒地,神色中露出不服气的样子,回身要到鞍旁去抽兵器。
易原坐在地下叫道:老二,算了!你那几手不露也罢,人家比咱们高明多了!那中年汉子顿了一顿,才寒着脸挥挥手。
一个大汉应命推过一辆铁车,易原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铁车旁边,猛地一掌,切断车盖上的钢锁,揭开铁盖,寒着脸道:东西都在这儿,随你的意思拿吧!连进装模作样地在里面翻了一下,见不过一些古玩珍珠之类,价值虽然不菲,却也没有甚么特别起眼的东西,乃冷冷一笑道:就为了这些东西,也要劳动大镖头亲自押送吗?易原脸色一变道:朋友还想要甚么?连进目光四下一扫,忽地落在一匹马上微笑道:大镖头可能还保着暗镖吧!那匹马正是另一个中年汉子的坐骑,马鞍旁用丝绸包着一个小木盒,看见连进的目光一到那儿,身不由主地靠近了两步。
连进又是一笑道:那绸包中东西能让兄弟过目一下吗?中年汉子呛然抽着鞍下的长刀,横在手中怒叫道:不行!这是我的东西,并不属于镖货!连进欺身进前笑道:我就看准了这一样!中年汉子刀光一扬,迎头劈了下来,连进身形略偏,转到他的身后,伸指轻戳他的腰间笑道:你躺下吧!指劲已经点中了,那汉子却一无所伤,回身又是一刀横扫,连进虽然缩头躲过,脸上却露出讶色道:看不出阁下倒是深藏不露!中年汉子一言不发,撩臂又是一刀砍来,连进哼哼冷笑,手指平伸,一式猛然向前点去,指峰迎着刀刃,竟然将长刀一弹两截,底下同时撩出一腿喝道:滚吧!林淇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出这四式具是天魔九大式里的剑招,想不到连进竟能在指式中运用,由于他深知天魔九大式的厉害,是以连忙喝止道:连大叔,不得伤人!那中年汉子被一腿撩中胫骨,踉跄斜跌出去,直到十几步外才拿桩站住,脸上一片急怒之态。
连进笑笑从马上解下绸包道:公子放心好了,奴才知道分寸!边说边打开绸包,瞧了一眼道:一支旧铜香炉何必看得如此贵重,送给我还懒得要呢!说时又要将绸布复元,林淇却急声叫道:连大叔,把它拿过来!连进微微一愕道:公子,真要留下点东西也该找个值钱的!林淇已迫不及待,飘身下马,一把夺过绸包,由木盒中取出那个古铜小鼎,约略审视一遍,认出这正是他的家传古物——螭龙鼎。
在苗疆中曾为毒手书生掠夺而去,却不想会在此地发现,因此他手持古鼎,一步步地向那中年汉子迫去,厉声喝道:阁下这东西从哪儿来的?中年汉子被他逼得步步后退,脸色大变,却是一句话都回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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