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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成如容易却艰辛

2025-03-30 07:25:34

这一夜,韩锷和于小计可谓都跑得辛苦,直到近四更天,才有暇小睡了一会儿。

一清早,他们又早早起来,赶到了大理寺\'有南厅\'外。

于小计看着\'有南厅\'前那庄肃的大门和门前的石头狮子,心里不觉微生怯意。

这\'有南厅\'是断决东都大狱之所在,阴沉肃杀之名久传洛阳,他的小手在韩锷的大手中不由微微有些抖。

韩锷轻轻握紧了下他的手,安慰道:不怕,有我在,你姐姐应该没事儿。

\'有南厅\'中,三司正在升座。

刑部、大理寺、洛阳司守衙门俱有人来。

今日主审的却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

他是个面白无顺的中年人。

只见他踱着方步与刑部吴槐、洛阳典守楚绍德及御史古超卓一起走了出来,相互间拱了拱手,入了座,周无涯就开口喝道:带疑犯!堂上堂威一喝,于婕就被带了上来。

她面色略显憔悴,身着一身囚衣,却掩不住那窈窕的身段。

堂上三司中人似也没想到犯人竟是这么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心中都愕了愕,周无涯开口道:犯妇报名。

于婕低微道:小女子于婕。

周无涯道:三月十八日你可在天津桥上?于婕点头称是。

周无涯又道:你与洛阳尹于自望有何冤仇?竟如此冒然行刺,擅害朝中大员,可真不知王法吗?于婕忽仰头一笑,她的脸色映着\'有南厅\'中那黑沉沉的匾牌木柱,微显菜色。

只听她尖利道:王法?你们冤纵之案、擅杀之人只怕比小女子要多多了,又何曾一思王法?不说别的,当年轮回巷中一场血案,各位一直未能彻查,那时怎么不提什么王法?周无涯面无表情,喝了一声:多口!说着面色一沉:你当真一定要本司用刑吗?这行刺一事,你到底认也不认?于婕扬头笑道:认!我怎么不认?我只恨杀他还太晚了些就是!你不必问了,我与于自望有一门血仇,人是我杀的,杀人偿命,那又如何?只可惜,我仇人还未能杀尽就是了。

说完,她向周无涯面上狠煞一望,周无涯也被她看得心头一乱。

口里道:带证人。

证人却是\'厚背刀\'候健与天津桥上那日在场的轿夫、百姓等人。

这一翻询查质证却颇为琐屑,费了半天工夫,好一时才算完。

人人都画押具供后,周无涯向两边人侧顾笑道:此案已证据确凿,看来再无疑处了。

各位大人,咱们现在就拟词宣判如何?监国太子也曾有令,说此案重大,不用待到秋后了,斩立决就是,--各位可有何异议?洛阳典守楚绍德答道:如此才好,还是太子想得周到。

否则城中流言蜂起,不如早斩早抚民心为是。

周无涯又望向刑部吴槐与御史古超卓。

吴槐不作声,古超卓也皱眉无语。

那周无涯便提起朱笔,就待写判发签。

--此签一发,即是\'斩立决\',于婕此生,只怕已挨不过明日午时了。

这时却听堂下有人叫道:我有异议。

堂上之人大惊。

古超卓一抬眼,于婕却面色微暖,她缓缓回头,却见身后大门口内正跃起二人,正是一手牵着小计的韩锷。

门口衙役侍卫犹待拦阻,韩锷的身形却似慢实快,从他们眼前那么晃过,竟无人来得及伸手相阻。

堂上\'厚背刀\'候健眉毛一拧,低声道:踏歌步?果然是他!韩锷却在这一瞬之间已行至堂上。

周无涯开口喝道:你是谁人?这里也有你开口的地儿?大胆!他手里惊堂木一拍,就待喝叫拿人。

韩锷却已笑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可这小兄弟却是苦主。

朝廷之法,难道没有苦主申诉之例?如若没有,那在下倒是不便开口了。

周无涯喝道:即是草野之民,见到本官如何不跪?韩锷忽仰首大笑,声震屋瓦。

他手指一伸,却露出手上所带那日得自轮回巷的银戒。

周无涯身居\'九寺\'要职,自然识得,当下讷口无言,心知大内供奉原有在野能士,面色微转,温言道:阁下怎么称呼?韩锷正容道:小子韩锷。

他一指地上的于婕:此次前来,却是为这女子的冤案。

周无涯道:冤案?此案证据确凿,当日天津桥上千目所睹,千人所见,已为本官审断,难不成还是冤案?他一指跪在地上的于婕:就是她自己,难不成敢否认洛阳尹于自望是她所杀?韩锷脸上微微冷笑:不错,那日小子也在桥上,她是斩了于自望的人头。

可,如果这就是她的罪名,那她杀的也是个死人,而不是活人!她只是割了一个已死的洛阳尹的头。

虽然就此未必无罪,但若以于婕为杀于自望之人,那周大人未免要担断案不明之誉了。

他此言一出,堂上人人大惊。

古超卓面色一喜,周无涯也被他这话惊呆了,口里讷讷道:你有何证据?于自望于大人上轿时还好好的,你如何能说这女子行刺时于大人已是死人?韩锷从袖里轻轻一掏,就掏出一个装血的小皮囊:就是凭着这个。

然后他开口道:大人请传杵作蓝老人。

mpanel(1);杵作蓝老人本已退养。

他在洛阳城可谓是个鼎鼎大名之人,城中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这一生凭一己知识,断过的案子就不下千百,而且件件俱是铁案,连被判之人也无有不服的。

周无涯见韩锷一开口说出蓝老人,就知此事已不那么简单。

他面色变了变,当着古超卓与刑部的面,却也不能不查,只有开口道:衙役,传蓝老人前来质证。

他手却在案下轻轻一挥,屏风后他的仆役见了,已有一人悄悄而去。

厅上就有人去传那蓝老人。

那蓝老人居处本侧近大理寺,他一生俱在刑部当差,上厅也无诧异,只是看到韩锷时才微微一愣。

韩锷先冲他微笑道:蓝前辈。

那蓝老人点了点头,冲座上诸官施了一礼。

他德望俱重,就是大理寺副卿周无涯也不免要待之以礼。

只听韩锷道:昨晚,小子曾以百金请蓝老人验过一样事物。

他一指已呈在厅前案上那一小袋血:就是这个了。

他侧看向蓝老人:蓝前辈,昨晚你是怎么说的。

蓝老人这时才惊觉自己已卷入了一场复杂争诉。

他叹口气,沉吟道:不错,昨日这位韩公子曾经前来。

小老儿与他师尊曾有交往,得其之惠甚多。

他相烦检验了一个死者存血。

小老儿在那血中,查出了一种毒。

他看了厅上诸人一眼,他一生混迹刑部,一眼之下,已猜知此事水深,不便多加卷入,只按实而说才是:小老儿却在那血中查出了一种罕见奇毒。

这毒的名字甚少有人知道,那就是--\'眼儿媚\'。

他眼中流露出一点恐惧。

座上之人也人人一惊,要知,大家虽不明言,却也深知\'眼儿媚\'之毒为宫中秘方,当年多少淑妃名媛遇害,据云多与这毒药有关。

因为这毒使它的多是女子,被害的又多是女子,才得了这么个香恻的名儿:眼儿媚。

只听蓝老儿叹道:这毒药甚是少见,只能混在香茶中下,还必需是\'捻儿茶\'。

这茶叶也是少有。

凡中此毒之人,只要喝下了掺有\'眼儿媚\'的\'捻儿茶\',毒发之时,只是气息渐紧,一句开口求助的话也说不出的。

不出三刻,必然身亡。

而一旦身死之后,如不遇立时遭遇五金相激,再资深的杵作,也是查它不出的。

这原是杀人最无对证的一样毒药,小老儿所验之结果就是如此了。

韩锷已在旁边接口道:这血就是在下在于自望身上抽到的。

他声音冷侧,心里已知此事必干权门之争。

他一向鸥游江海,不愿参与人世之斗,但为助于婕,为找方柠,他也只有如此了。

周无涯却吸了一口冷气。

半晌才转过神色,镇定地道:可你怎么证明这血就是于自望身上的。

他看事果然慎密。

韩锷开颜一笑,一挥手:请周大人叫人把门口的那个木柜搬进来。

周无涯一挥手,果令衙役们搬进了韩锷带来存于门口的木柜。

韩锷上前一把掀开,口里淡淡道:诸位大人请看,这就是于自望的尸身了。

柜中果有一具无头尸首,那尸首脖颈上血迹已干,更显得肤色苍冷,抬来在这\'有南厅\'之上,虽是在座人人都是见多了凶杀惨案之辈,但背上还是隐隐感到一抹阴凉。

韩锷淡淡道:就请蓝老人当堂相验如何?周无涯见事已至此,只有一点头。

蓝老人就掏出一把金柄小刀,在那尸身臂上一刺,放出了些已凝之血。

然后,他却从怀里掏出个银盒--原来他干杵作的家当虽已退隐,还是随身携带的。

他在盒中翻出了一片干枯的说不出名目的树叶,晃燃了一支火摺子,把那干叶一点,烧之成灰。

那叶子燃时无色无嗅,然后他极小心地把才采来的血滴了一滴在那叶子烧成的灰上。

然后,只觉一抹混了血味的异香就在这\'有南厅\'上升起,座中人人俱闻。

他们也是行家,知道这\'贝叶验毒\'之术。

蓝老人叹了口气:不错,尸体血中有毒,正是那\'眼儿媚\'。

如不是他毒发之后,立时遭兵刃割体,这人,就这要白死了,这毒也是再验它不出的。

周无涯沉吟道:只是,你能断定这毒不是人死后才下的吗?蓝老人微微一笑:这毒是非要生人饮下,化入血中,才有此异象的。

周无涯就沉吟不语。

韩锷已开口道:据小子所查,于自望当日在回官衙之前,确曾到过\'滴香居\',那日他所饮用的正是\'捻儿茶\'。

用茶之后,从上轿到天津桥,恰恰刚好三刻工夫。

他一指于婕:何况,就是我不说,众位想必也知:于大人于技击一道允称高手。

以他之能,如何会毫无反抗之下就已遭刺?所以我说,这位于姑娘,确曾杀人,可她杀人之时,那于大人已是个死人。

所以,要论真正杀害于大人的,其实另有凶手!此言一出,周无涯默然不语,在座之人也人人噤口。

半晌,周无涯才侧顾身边的吴槐、楚绍德与古超卓,犹疑问道:三位大人怎么说?那三人一时也默然不答。

最后,古超卓道:看来此狱另有隐情。

即有韩兄质证,又有蓝老人验尸,我看这案还是要彻查的。

周无涯面色就微微一黑。

韩锷却哂然一笑,笑容中若有讥讽之意:周大人怎么不问那日是谁请于大人在\'滴香居\'中饮的茶?周无涯无奈之下,眼色茫然地道:是谁?韩锷淡淡道:她只怕身份很是尊贵了,据小子所查,那日与于大人一同饮茶的,却是城南韦家的少夫人,娘家是城南杜氏。

他眉毛一挑:大人此案是否还要彻查到底呢?说完,他目光望向古超卓,双眼逼视,意谓:我的活儿已干完了,你的应诺不可不兑。

古超卓似也没想到会是这等结果,愣了下,极轻极轻地向韩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