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辆车前,站立一个身穿一式青衣大褂,背上背着斗笠的彪形壮汉,神色恭敬,挺胸立正,目不斜视,他们自然是驾车的车把式了。
花双双走近最前面一辆车前,扫花和另一名侍女急忙趋前一步,掀起了车帘。
花双双跨上车厢,回头道:叫他们上来。
扫花朝范子云、凌江涛二人道:仙子叫你们上车了。
范子云看了后面三辆马车一眼,心中暗道:这三辆车中,不知又是什么人?一面抬抬手道:凌兄请。
两人先后登上车厢,但觉里面相当宽敞,花双双已经居中坐定,两人只好靠左边并肩坐下。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待两人上车以后,就紧跟着走入,在靠右一边坐下。
车把式放下车帘,不待吩咐抖缰扬鞭,催动马匹,徐徐出发。
范子云听得出来,自己这辆车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三辆也相继随着启程。
双辔马车,行驶平稳迅速,车厢宽敞舒适,一路上除得得蹄声,和辘辘轮声,并不会感觉到有颠簸之苦。
花双双早已闭上了眼睛,养神调息。
范子云、凌江涛心里虽然有着许多疑问,但花双双正在养神,他们也不敢交谈,不知怎的,对她存有几分忌惮心理。
扫花和另一名侍女,可不敢打盹,好像生怕两人会乘机逃走似的,目光灼灼,只是盯着两人,不肯放松。
车厢中没人说话,自然是十分沉寂,渐渐范子云和凌江涛也阉上眼皮,打起盹来。
车行迅速,时间也过得很快,由黑夜而白天,但车子却丝毫不停,更没在路上打尖,车上早已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大家只是在车上吃喝。
范子云虽没什么经验,但也可以辨认得出,四辆马车似是并来经过城市镇甸,走的都是较偏僻的道路。
这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才在一处树林下面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可以自由的下车来稍作活动。
这是一片荒野,除了可以看到迷蒙的山影,前不见村,后不见舍,你根本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天色微明,四辆马车又继续上路,直到天黑才停,依然是一处荒山野林之间,看景色也和昨晚差不多。
这真是一趟神秘之旅,范子云、凌江涛两天下来,也渐渐习惯了,除了在停车休息的时间,稍可交谈,上了车厢,就没人再说话。
这样足足驰行了三天,这是第四天的傍晚时分,四辆车子驶近一座山麓,山麓间有一座围墙很高的庄院。
四辆车子驰到庄院前面,围墙大门忽然洞开,车子陆续驰进大门,绕向左首一条车道。
大门及时关上,左首车道尽头,两扇黑漆大门,又及时洞开,车子依次驶入,在后院停住。
车把式迅快一跃下车,打开了车门。
扫花和另一名青衣使女葬花,(这是三日来听她们称呼才知道的)一跃下车,接着是花双双首先下车,然后才是凌江涛、范子云跟在她身后下车。
但今晚两人跨下车门,就发现情形和往日不一样,敢情已经到地头了,因为车子已一排停在一处天井中!(他们并不知道车子进了庄院)。
阶上点起八盏风灯,把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阶前一排站着二十四名一身紧身花衣,手捧长剑的女子,挺胸而立,剑光映红颜,白刃如秋霜,好像接受检阅一般。
这二十四名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左右,一个个身材苗条,高矮相同,虽是娘子军,倒也婀娜刚健,十分威武!另外站在一边的,则是冷梅萼、艾红桃和两名押着她们的两个青衣侍女一个叫摘花,一个叫锄花。
范子云心中暗暗哦丁一声,三天来,他从未见过另外三辆车上,载着什么人,原来是一批娘子军。
花双双也没看她们一眼,举步朝阶上走去,范子云、凌江涛、冷梅萼、艾红桃和四名侍女,一齐跟着走上石阶,进入厅堂。
堂上红烛高烧,早已摆好了一桌酒席,玉箸银盏,四色干果,四式拼盘,好像她要宴请什么贵客一般!花双双走到上首,便在中间一把椅子上落座,早有一名使女,端着一个银盆送上。
花双双伸出一双白嫩的柔荑,在水中浸了浸,另有一名使女,立即送上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花双双接到手中,轻轻在脸颊上按了两下,又轻轻拭着玉指,动作十分柔美。
两名使女随即退下。
花双双这才眼皮一抬,朝四人嫣然一笑道:你们一连三天,没好好的吃过一顿了,今天到了我这扫花山庄,我该稍尽地主之谊,你们随便坐吧!她居然客气起来了!冷梅萼躬身道:师伯在上,哪有弟子坐的位子?花双双含笑道:你们四个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进入我扫花山庄的客人,我叫你们坐,你们就随便坐,不许客气,不用拘束。
冷梅萼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抬眼望望范子云、凌江涛两人,才一起入席,分左右落座。
立即有二名使女端上香茗,接着又有几名使女陆续送上酒菜。
一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那扫花等四人,只是一排侍立在花双双身后。
花双双举起酒盏,说道:来,大家干杯。
说罢,一饮而尽。
范子云低头一看,盏中酒如琥珀,流动如胶,不知是什么酒,但主人已经干了,只好一口喝干,但觉入口芳甜如蜜,似乎不像是酒。
凌江涛生性较为豁达,他在四人之中,干得最快,冷梅萼、艾红桃怵于师伯之威,也只得一口喝了下去。
花双双今晚生似换了一个人,眼看大家都已干了杯,微微笑道:我这是玫瑰花酿,香甜而醇,你们多喝几杯无妨。
青衣使女又给大家银盏中斟满了酒。
范子云站起身,举杯道:多谢仙子赐宴,在下借花献佛,敬仙子一盏。
花双双目光漾起一片柔情,望着他,展齿一笑道:你和你爹一样的嘴甜,嗯,二十年来,光阴弹指,白了少女头!她似乎有很多感触,举杯和范子云一饮而尽。
范子云乘机道:仙子答应找寻家父,不知几时可以找到?花双双诡笑道:很快,你们已经到了我扫花山庄,不出三天,你就会看到你爹了。
范子云道:如此多谢仙子。
花双双目光一掠,说道:你们大家吃菜。
热菜陆续端上,不但丰盛,而且无不美味可口,有许多菜肴,范子云几乎都叫不出名称,就是吃到口中,也不知是什么美味。
冷、艾二女眼看师伯今晚兴致很好,也稍稍减少了许多拘谨,这一顿酒菜,倒是宾主尽欢。
玫瑰花酿酒虽不烈,却也使人有飘然微醺的感觉。
花双双站起身,朝扫花吩咐道:你领他们两个男客到前面客舍休息,锄花领她们姐妹去后面休息好了。
扫花、锄花躬身领命,各自领着两人辞退。
花双双款步走入东厢,那是一间陈设十分精雅的起居室,摘花、葬花跟着她走入。
花双双娇慵的在中间一张花梨木坑上坐下,葬花立即送上一盏清茗,放到几上。
花双双回头道:风四姑呢?来了没有?葬花恭声回道:风姨今天下午就赶来了,正在外面候传。
花双双道:叫她进来。
葬花答应一声,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扫花、锄花相继回来,接着葬花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走入。
中年女子看到花双双,立即趋上一步,单膝一屈,请安道:婢子风四姑,叩见仙子。
花双双一抬手,含笑道:快起来吧,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见了面,还凭地多礼。
风四姑站起身,陪笑道:仙子是主,婢子是奴婢,礼不可废。
花双双道: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风四姑应了声是,在下首一张椅上坐下,说道:仙子召婢子来,不知要问什么?花双双道:你是百花帮的老人了,我听说花真真那贱人在十六年前,生过一个女孩,现在可在百花帮中?风四姑道:这个婢子不大清楚。
花双双脸色一沉,哼道:你还替那贱人隐瞒,难道我不是你的主子?仙子息怒。
风四姑惶恐的道:婢子怎敢欺瞒仙子?婢子……实在是不大清楚,因为……婢子一向嘴快,早就不见容于帮主,她宠信的都是她的人,婢子管理的只是些外务……花双双神色稍霁,问道:你总听到一些?风四姑道:早年听说那女婴寄养在山外,后来就没听说过,百花帮的弟子,都是人家的弃婴,也都托山外人家喂养,要四五岁才陆续领回来抚养,所以……婢女就弄不清楚了。
风四姑忽然谄笑道:有,有,婢子想起来了,婢子还是十多年前,那女婴面貌极像帮主,最奇怪的是胸口也有一颗朱痣,这还是她无意中才透露出来的。
花双双笑了,笑得很阴、很毒,点点头道:很好。
她向扫花一招手道:把东西拿来。
扫花答应一声,双手送上一个锦囊。
花双双取过锦囊,拉开锦绳结的袋口,随手取出一把明珠,每颗都有樱桃大小,浑圆晶莹,这一把足有十来颗之多,她目光一抬,说道:这十二颗明珠,光彩还不错,是我赏给你的。
她把掌中明珠,放入锦囊之中,拉紧锦绳,随手递了过去。
风四姑贪婪的看了锦囊一眼,堆笑道:仙子每年都有赏赐,这么贵重的珍珠,婢子如何敢收?这算不了什么。
花双双淡淡的道:以后我还有事要你办呢,只管拿着好了。
风四姑道:婢子是仙子的人,仙子有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婢子敢不效命,仙子重赏,婢子那就叩赏了。
双手接过锦囊,赶紧揣入怀里。
花双双道:你到这里来,贱人不知道吧?风四姑陪笑道:婢子现在是管外务,整天都在外面,帮主自然不会知道了。
好。
花双双道:你可以回去了。
风四姑千恩万谢的起身告辞。
花双双转过身,朝锄花道:你去把艾红桃叫来,我有话问她。
锄花答应一声,转身走出,一会工夫领着艾红桃走入。
艾红桃急忙上前行礼道:师伯召唤弟子。
嗯!花双双两道眼神,只是盯在艾红桃的脸上打量,笑道:你坐下来,师伯有话和你说。
艾红桃逡巡道:师伯有什么话,弟子站着说就好。
花双双把她拉到身边一把椅子坐下,蔼然说道:你师傅和师伯原是同胞姐妹,我们也不能算是外人,在师伯面前,不用这般拘谨。
艾红桃有些受宠若惊,怯怯的应了声是。
花双双回头道:你们都出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扫花等四人一齐躬身退出。
艾红桃不知师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她平日是个毫无心机、天真娇憨的人,但这回止不住心头小鹿一阵乱跳。
花双双脸含笑容,亲切的问道:红桃,你今年几岁了?艾红桃道:弟子今年十六。
唔!花双双轻唔一声,文道:是五月里生的?艾红桃道:是的。
花双职又道:你师傅对你可好?艾红桃道:师傅她老人家待弟子如同慈母一般。
花双双冷笑问道:对其他的人,是不是很凶?艾红桃道:她老人家对每一位师姐妹都很好,一视同仁,从没有偏心。
花双双又唔了一声,从几上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抬目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艾红桃道:弟子听说过,百花帮弟子,都是各地弃婴,由本帮托山外人家抚养,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
你说的只是一般百花帮的弟子。
花双双浅浅一笑,又道但你应该例外?艾红桃诧异的道:弟子怎么会例外呢?花双双道:你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世?花红杉随: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笑道:你的生身之母,就是你师傅。
艾红桃惊异的道:这不可能……花双双目光停在她脸上,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你是花真真的女儿了。
不,不会的。
艾红桃道:那么师傅怎么从来没有和弟子说过呢?花双双狠毒的笑道: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脸告诉你么?再说百花帮帮主要嫁人也只能招赘,不能偷汉子呀!艾红桃惊颤的道:师傅不是这种人,这……不会的。
花双双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她在百花宫偷汉子养面首,还会和小丫头说么?她不待艾红桃开口,接着道:好!那么我问你,你胸口可是有一粒朱痣?艾红桃胀红着脸,颤声道:我……花双双道:你过来给我看看。
艾红桃羞急的道:我……没……没……有……花双双冷笑一声,左手一探,一把把她拉到面前,说道:我非看不可。
右手嗤的一声,撕开她胸口衣襟。
这一下艾红桃雪白的粉颈,隆起的酥胸,全都露了来,在浅凹的乳沟之间,果然有一颗鲜明的朱痣!艾红桃又羞又急,双手掩胸,口中不觉惊叫出来!啪!花双双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冷叱道:小贱人,你叫什么?你还说没有,你还说不是花真真生的?艾红桃流泪道:弟子真的不知道。
花双双阴沉一笑道:因为生身之母花真真胸口,也有一颗朱痣,现在你明白了么?话声甫落,举手击了两掌,喝道:来人。
扫花等四人都伺立在门外,闻声走入,躬身道:婢子在。
花双双一指艾红桃,说道:把她押下去。
锄花、摘花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押着艾红桃走了。
花双双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朝扫花招了招手。
扫花急步趋上,花双双附着她耳朵,低低的说了两句,扫花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口口口范子云和凌江涛被招待在宾舍里,那是相当精致的一幢雅舍。
花树飘香,雕栏曲槛,十分幽静。
两人眼看花双双盛情相待;似无恶意,心头数日来的戒意,不觉也放宽了下来。
玫瑰花露,虽不醉人,却也有飘飘然的感觉,各自回到房中,就脱衣就寝。
三个晚上,都在车上打盹,自然没有睡好,这一躺下,自然就睡熟了,而且睡得很香。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范子云在睡梦中被人推醒。
通常一个练武的人,虽在沉睡之中,也极易警觉,今晚范子云实在太困倦了,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却会毫不察觉。
但这一有人推他,他立即惊醒过来,睁眼一看,这人赫然是花双双四个侍女之首的扫花,一手持着一盏纱灯,俏立床前!范子云急忙翻身坐起,望着她说道:姑娘……扫花冷冷的道:我是奉命来请你的,你快起来。
看来她们主人花双双果然是个怪人,半夜三更,人家睡得好好的,却打发侍女把人叫起来!范子云只得跨下床,披上长衫,一面问道:姑娘可知仙子见召,有什么事么?扫花脸情冷漠,背转身子,说道: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范子云扣好衣衫,随手佩好长剑,说道:姑娘请吧!扫花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范子云随着她走出宾舍,穿行花丛,也不知绕了几进屋宇。
扫花走在前面,跨进一道门户,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她脚下忽然一停,转过身,从身边抽出一方黑布,说道:这是扫花山庄的禁地,你必须蒙上眼睛, 才能进去。
范子云笑了笑道:贵庄既是有此规矩,在下自当遵照规矩行事,姑娘把黑布交给在下,自己缚上就是了。
扫花冷冷的道:不,要我给你缚上。
范子云道:好吧,那就有劳姑娘了,请给在下缚上好了。
扫花把手中纱灯,挂在庭前柱上,一手拿着黑布,走近范子云的面前,她个子没范子云高,口中说道:你蹲下来一点。
范子云依言蹲下,扫花拿着黑布,往他眼上蒙好,再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她平日从未和男子接近过,这要在他脑后打结,两人身子就得靠的很近,她鼻中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男人气息,这股气息,虽淡,虽轻,但闻到她鼻子里,就有强烈的感应,她心头不知怎的忽然紊乱起来,一阵心跳、手颤,全身热烘烘的,这个结就打不好,越打不好,心头就越乱。
范子云等了一会,问道:姑娘打好了么?扫花幽幽的道:还没有。
她本来冰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多了!范子云道:要不要我帮你结?扫花轻颤道:你……你不……不要……她终于把结打好了,心里却想多待一会,她发现靠着他身子,自己身上会有一股温意,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她飞红脸颊,暗暗啐了自己一声,依然装出冷漠的声音,说道:好了。
范子云站起身,说道:在下缚了黑布,该如何走呢?扫花取下纱灯,一手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拉着你走。
她拉住他的手,突似触了电一般,身躯不由得轻轻一颤。
—范子云道:姑娘冷得在发抖?她的手确实在颤抖,他不知道她的心比手颤抖得更厉害。
扫花想把话声说得冷峭一点,但因心在颤抖,声音也冷峭不起来了,幽幽的道:你这人……快走吧!她拉着他走上石阶,走入堂屋,又折入另一间屋宇。
扫花脚下一停,说道:你站着莫动。
范子云依言站停。
但闻一阵辘辘之声,好像在推动什么重物,心中暗自奇道:不知她在做什么?扫花道:好了,你可以随我下去了。
又用手来拉。
范子云忍不住问道:仙子见召,这是什么所在了?扫花答道:你不用多问。
牵着他走了几步,身后又响起一阵辘辘之声。
扫花叮嘱道:这是石级,你走得小心些,别一个筋斗跌下去。
范子云心下更是狐疑,依言缓步拾级而下,好在有扫花牵着手两行,倒也不困难。
这样走了十几级,扫花忽然停住了脚步。
范子云道:姑娘,可是到了么?还没有。
扫花口中答着,人已转过身来,低声道:在这里说话,主人已经听不见了,你要记着,天底下只有禽兽,才会兄弟姊妹乱来。
范子云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说什么?扫花幽幽的道:我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但愿你能听得懂,能牢记在心里,这些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给主人听到了,我就是死罪,因为方才……方才我……觉得你是好人……范子云奇道:这里好像是地下室,仙子要姑娘带我来此,究是什么事?扫花道:主人要你来见一个人。
范子云心头猛然一动,暗想:花双双答应帮我找爹来的,莫非爹被她囚禁在这里不成?心念这一动,急急问道:这人是谁?扫花冷声道:你见到了自会知道。
范子云道:那就快些走吧!扫花嗯了一声,伸手拉着他往下就走。
这些石级,少说也有三四十级之多,走完石级,扫花冷冷的道:你站着别动。
范子云弄不懂她一会声音说得幽幽的、柔柔的,一会又忽然变得生硬起来,心想:花双双喜怒无常,她手下侍女,也跟着她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接着但听铁锁开启之声,扫花朝他背后推了一把,冷冷的道:你可以进去了,有人等着你呢!范子云眼睛被蒙着黑布,冷不防被她这一推,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前冲出去了四步之多。
但闻身后砰然一声,好似有人关上了铁门,接着又是下锁之声。
范子云道:姑娘,已经到了么?扫花没有作声。
范子云又道:在下可以把黑布取下来了吧?扫花依然没有作声。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刚才自己听到铁门关闭之声,莫非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了?花双双行事,真是令人莫测高深,前半夜盛筵款待,住在精雅韵宾舍里,下半夜把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关到地室里来了!他迅快撕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举目看去,但见眼前昏黑幽暗,果然是在地室之中!莫非爹就被她幽禁在地室里?他急忙往里寻去,地室石壁上,点燃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如豆,里面屋角放有一床,床上坐得有人,只是背着身子,灯光太暗了,只看清一个人影而已!他缓缓朝床前走去,现在逐渐走近,他发觉不对,侧身坐在木床上的,竟是一个女子!一时脚下不禁停得一停,问道:姑娘是谁?那姑娘忽然转过身来,吃惊的道:你!会是范……少侠?声音又娇又柔,也充满了惊喜之情,原来竟是艾红桃!这下自然是大出范子云意外之事,花双双要自己来见的一个人,竟会是艾红桃!她怎会一个人被关在地窖里的呢?他一怔之后,立即说道:艾姑娘,你……红桃自从被花双双撕开衣襟,说她是师傅百花帮主的女儿,被押到地室中来。
她虽然不清楚师伯和师傅为什么反目的,但两人势如冰炭,她总听说过。
因此她被师伯认为是师傅的女儿,又被幽禁到地室中来,不知师伯要如何处置自己?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害怕,双目哭得红红的,正在呼救无门的绝望之中,乍然见到了范子云!他又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不然她也不会和大师姐赶到山严庙去救他了。
她在这一刹那间,好似遇到了亲人,竟然忘记了自己被撕破的衣襟,也忘了范子云只是她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她猛然扑将上去,投在他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 来。
范子云更想不到她竟会扑入自己怀里,但既然扑来了,他自然不能峻拒,他现在稍有人世的经验,登时想到她可能受到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他自然更不能把她推开,只好张开双臂,让她偎在自己怀里。
石室中虽然幽暗,他仍可以看到云鬓散乱,脸色惨白,尤其是满眶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有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下甚是怜惜。
举手轻轻抚着她秀发,柔声道:艾姑娘,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呢?快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好了。
艾红桃点点头,缓缓的离开他的怀里,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被撕开的衣襟,袒露着酥胸!口中轻嗯一声,一张粉脸登时羞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急忙以手掩胸,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上,心头小鹿狂跳不止,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只当她惊吓过度,心下更是怜惜,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柔声道:艾姑娘,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一位冷姑娘呢?艾红桃依然双手掩胸,背着身子,说道:我不知梅姐姐是否也被关起来了,我是师伯叫我去问话的。
范子云间道:仙子问你什么话呢?艾红桃道:她说我是师傅的女儿,还……还撕破了我的衣襟……范子云明白了,她被撕破了衣襟,才不肯转过身来,接着问道:就这样把你关到这里来了。
艾红桃点点头道:是的。
范子云道:这位仙子和令师是同胞姐妹,她们之间,究竞有些什么怨仇呢?艾红桃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
接着又幽幽的问道:你呢?你怎么也会被她们关到这里来的?范子云道:谁知道?仙子叫她侍女到宾舍里把我叫起来,说要我来看一个人,到了这里,扫花就把铁门关起来了,大概就是要在下来看姑娘的了。
艾红桃身躯一颤,两手交叉把胸口掩得更紧,吃惊道:师伯叫你来看我的,你……你……范子云看她忽然畏缩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生奇怪,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冷,那就到床上休息一会,床上不是有棉被么?艾红桃象惊弓之鸟,一下站了起来,背着身道:不,不,我……不要……范子云道:姑娘这怕什么呢?艾红桃哭道:师伯没安着好心,才要你来蹂躏我,羞辱我,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范子云这会听懂了,不觉脸上一红,说道:姑娘想到哪里去了,在下是这种人么?艾红桃不由的转过身来,羞红着脸,脸上还挂着泪痕,喜遭: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也许受到胁迫,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范子云看她双手一直交叉,掩着胸口,知她衣衫已被花双双撕破,这就从身上脱下长衫,替她披到身上,说道:你先将就着,把在下的长衫穿起来吧!艾红桃感激的瞥了他一眼,幽幽的道:你真好。
转过身穿好长衫,男子的长衫,袖子、下摆,自然都太长了,她低头瞧瞧自己,舞着双袖,咭的笑道: 穿了你的衣衫,我好像做戏一样了。
范子云看着她娇憨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说道:艾姑娘,你一夜未睡,要不要憩一会?艾红桃娇红着脸,说道:我不要,你困,你就憩一会好了。
范子云道:我可以坐在地上,运一会功就好,姑娘不用和我客气。
艾红桃看看木床,赧然道:我……范子云道:姑娘应该知道,咱们身处危境,最重要的就是养好精神,所以有休息的机会,就要把握机会,才有体力,好了,时间大概很晚了,在下要坐下来运功了。
说罢,就在地上盘膝坐下。
艾红桃道:你坐在地上,不会冷么?范子云道:不会,在下从前跟家师练功,冬天寒夜,都要在山上大石头上坐到天亮呢!艾红桃掩着口,打了个呵欠,说道:我真有点困倦。
范子云道:那你快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天也许有机会逃得出去,也不一定。
艾红桃道:真的!她果然和衣躺下,面向石壁,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范子云也不再说话,缓缓阖上眼皮……艾红桃轻轻转了个身,低声叫道:我睡不熟,你也不用练功了,我们聊聊好么?说着翻身下床,轻悄的走到范子云身后。
范子云没有理她,依然闭目垂帘,坐着没动。
艾红桃心中暗暗好笑,他这样子真像是老和尚,她童心未泯,平日在百花帮中,和姐妹们闹着玩惯了,这就用手取过一绺秀发,在他耳朵里轻轻拨弄了几下。
范子云刚运起一口气,突觉耳孔奇痒难忍,只得把运起的真气,缓缓散开,急忙用手去挖耳朵。
—艾红桃咭的笑道:看你还像老和尚入定,不理人不?范子云睁开眼来,看到艾红桃笑吟吟的站在边上,他情窦初开,望着艾红桃娇美欲滴的笑容,心头不禁一荡,急忙镇定了一下,说道:姑娘快去睡吧,天大概快要亮了呢!艾红桃小鸟依人般傍着他身边坐下,娇声道:人家睡不熟嘛,我要你陪我聊聊嘛!范子云道:我们如果被关在这里,仙子不放我们出去的话,聊的时间多的是,晚上总该好好休息一会,明天才有精神。
艾红桃道:师伯如果不放我们出去,这里又没有白天黑夜,睡的时间多的是,你还怕没时间睡么?现在我睡不着,你如果坐着睡熟了,待会我要睡了,你又正好醒来,等你要睡,我又醒,我们不是永远没人说话了么?我不管,你一定要陪我聊。
范子云道:我们聊些什么呢?艾红桃用手托着粉腮,偏头望望范子云,说道:范大哥,就谈你好了。
范子云道:在下有什么好谈的?有!艾红桃点着头,肯定的道:你就说你小时候,做些什么,你家里有些什么人?范子云拗不过她,只好随便说道:我小时住在乡下,我时常一个人到山上去玩,爬到树上去捉小鸟,松树上的松鼠,逃得最快,很不好捉,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松鼠躲进一个树穴里去,我伸进手去,抓住了一条尾巴,用力把它拉了出来,你当它是什么?那是一条花色斑烂的毒蛇……啊!艾红桃吃了一惊,不依的道:我不喜欢蛇,你不要说这个,你说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范子云道:我爹出门已有十年了,家里只有家母一人了。
艾红桃眨着眼,问道:你没有兄弟姐妹?范子云道:没有。
艾红桃道:那有多寂寞?嗯,你有没有和你很好很好的人?范子云道:你说的是什么人?艾红桃轻唉了一声,道:你怎么连这句话都听不懂?我是说你有没有……很好、很好的……朋友……范子云道:丐帮有一位右长老,叫做伏虎丐连三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叫他老哥哥……艾红桃嗔道:谁问你这些了?范子云道:那你问什么?艾红桃两颊飞红,幽幽的说道:人家是问你有没有女孩子和你很好的?范子云被她问得脸上一红,说道:没有。
你骗人!艾红桃披披嘴道:那天在莫愁湖和你在一起的姑娘是谁?范子云哦道:那是黄山世家的万姑娘,在下和他兄妹二人一同到金陵来的,那天她哥哥没空,要我陪她逛莫愁湖的。
艾红桃睁着双目,盯注在他脸上,问道:你们是不是很要好?范子云道:万姑娘叫我范大哥,我只当她妹子罢了!艾红桃道:我也叫你范大哥,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妹子?范子云道:只要你叫我大哥,我自然也把你当小妹看待了。
范大哥。
艾红桃星眸如水,仰着脸,叫了一声,接着道:你也叫我妹子咯!万飞琼虽然也很娇、很美,但在娇和美之中,有着一股娇气,她没有,她在娇态之中,另有一股憨态,女孩子娇而且憨,必然很甜!范子云心旌不禁一荡,低低的叫着她:妹子。
艾红桃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
范子云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他如何禁受得起这份诱惑,他心跳加速,把她搂在怀里,一颗头,渐渐低了下去,吻着她的秀发。
她没有动,他意犹未足,又想进一步去吻她的樱唇!但在这同时,他想起了夏家堡的紫玉,他深爱着她,她端庄聪明,气质高雅,决不是丫头!她是他第一个进入心扉的少女,不论中外古今,初恋的恋人,是最难忘怀的。
他憬然惊觉,艾红桃对他有恩,她在患难之中让自己只能把她当作小妹。
他怜惜她,更应该爱护她,有情也只能止于兄妹之情,他不能欺负她,更不能欺暗室!他心头突然明朗起来,轻轻的抚着她秀发,抚着她肩头,柔声道:小妹,你倒说说看,现在我们已经认了兄妹,你心里觉得如何?艾红桃一颗头埋在他怀里,嗯声道:我很高兴,范大哥,你很好、很好……范子云道:那你就该听大哥的话,快回到床上去,休息一会,也许天快亮了,明天也许仙子会释放我们。
艾红桃依然把头埋在他怀里,摇得像货郎鼓一般,说道:不会的,师伯绝不会放过我的。
范子云道:她如果不释放我们,我们更应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才好想办法逃出去,好妹子,听大哥的,你去休息一会,我也要运功了。
艾红桃缓缓直起身子,她脸上红馥馥的,眼神如水,望着他,低低的道:好嘛。
她无可奈何的缓缓站起,噘起小嘴,回到木床上躺下。
范子云回头看她一眼;发现她身上没盖棉被,不禁摇摇头,只好站起身走近床前,低头一看,她兰息轻匀,果然睡熟了,这就伸手拉过一条棉被,轻轻替他盖上。
然后回到原处,盘膝坐下,缓缓纳气,澄心静虑,做起功夫来。
灯光如豆,两人这一静止下来,石室中就更幽寂,更幽暗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铁锁开启之声,传了过来。
范子云一下惊醒,站起身来,艾红桃故作不闻,转了个身,侧身而卧。
只见铁门开处,走进来的是摘花,左手提着纱灯,右手提着食盒,面情冷漠,把食盒往一张木桌上一放,回头望望躺在木床上朝里睡的艾红桃,口中嘿然冷笑一声道:你们可以吃早餐了。
范子云道:在下要见仙子,姑娘可否代我去禀报一声?摘花冷冷的道:主人今天很忙,没工夫见你。
范子云道:仙子把在下和艾姑娘幽囚在地室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摘花道:等你见到主人,自己去问她吧!说完,转身欲走,忽然冷冷的看了范子云一眼,问道:昨晚扫花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范子云道:没有呀!没有?摘花冷笑一声道:没和你说什么,她会被主人割去了舌头?范子云吃惊道:什么,扫花姑娘被仙子割去了舌头,这为什么摘花恨声道:都是你惹的祸!话声一落,转身自去,接着又关上了铁门。
范子云望着她关上铁门,口中轻唉一声道:为了一句话,竟然连跟她多年的侍女,都下得了手,这人当真残忍得很!艾红桃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范大哥,那扫花究竟和你说了一句什么话?范子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句普通话罢了!艾红桃一双发亮的眸子,只是盯着他,追问道:她一定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快告诉我。
范子云道:她说,天底下只有禽兽,才会兄弟姐妹乱来。
乱来?艾红桃偏着头问道:什么叫做乱来她虽然长了十六岁了,但平日在百花帮中,只有和姐妹们在一起,从未接触过男孩子,对男女之间的事,自是全然不知。
范子云小时候,由母亲督促教读,自然也似懂非懂,只是他最近在外面过了一段日子,见闻较多,这乱来二字,也仅是想到了一点,但这话如何向一个少女解释?因此摇摇头说:我也弄不清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艾红桃道:我想她这句话,一定有什么道理,否则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师伯怎会怪罪于她,要割她的舌头呢?范子云道:我看仙子生性偏激,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大概是怪扫花不该和我说话,所以一怒之下,才要割她的舌头了。
艾红桃冷冷的道:你好像很关心她。
范子云道:扫花姑娘为了和我说了句话,才受到酷刑,好好一个人,被割去了舌头,岂非终身残废了么?艾红桃道:那你去替她报仇,也把师伯的舌头割下来好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她,笑道:你怎么多心起来了?艾红桃道:我才不多心呢,你要是喜欢她,等出去了,就跟师伯去说,把扫花讨过来,做我的大嫂,一世就不会有长舌妇了。
她自己觉得说的很得意,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范子云含笑道:你真有些顽皮,好了,我们可以吃早餐了。
艾红桃像一朵红云,翩然飞到小方桌边上,伸手揭开盒盖,取出四碟小菜,一锅稀饭,一盘两个大馒头,和两付碗筷,然后把大食盒放到地上,取起饭碗,装好了两碗稀饭。
一张小方桌,居然摆得满满的。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
艾红桃嫣然笑道:小妹替大哥装饭,也要谢么?范子云道:我们是礼义之邦,夫妻都要相敬如宾,兄妹自然也要客客气气的了。
他说的虽是无心,但艾红桃听到夫妻二字,却不禁红上脸颊,心想:这里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自己和他两个人,这不是很像山下那些贫穷人家的夫妻么?一时虽觉羞涩,但心头甜甜的,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范子云早已在她对面的一张木凳上坐下,抬头一看,只见艾红桃站在桌边上,低垂着头,没有坐下来,这就催道:你快坐下来吃了,稀饭凉了呢!艾红桃这才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粥碗,低头喝着。
范子云拿起一个大馒头,递了过去,说道:这两个馒头,是你的。
艾红桃道:我不要,我只要和一碗稀饭就够了,馒头都给你吧!范子云撕着馒头,慢慢吃着,一会工夫,把一个馒头吃了,意犹未尽,果然又拿起另一个馒头,又吃了半个,又喝了一碗稀饭,才算吃饱。
艾红桃望着他,嫣然一笑道:还有半个,怎么不吃了呢?范子云笑道:够了,这馒头很大,一个半已经把我撑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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