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范子云道:有这等事?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里照顾的。
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点,你务必紧记在心。
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厂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之后,就匆匆退走。
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
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
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
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
如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的三代元老,如果算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
一口喝了下去。
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
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人斟酒。
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
心中想着,不觉脱口说道:这就是了!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
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
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没有。
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恨不得早些赶去。
口 口 口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的叫道:范公子、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一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
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
多拜访几个人才是。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请范公子呢!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
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
范子云没见到夏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
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
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任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
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
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
范子云暗暗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
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修,亦未可知……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
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协助才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
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任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
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任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
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
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出去一下。
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
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
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
那人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逃?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了他吧!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
左手一下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老实,还有谁来?不!不厂’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的张得禄。
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
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呐呐说不出口,只点了点头。
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
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
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
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了小孩子了?口 口 口这一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
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
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
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
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
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
说罢欠身退去。
范子云回到房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衣就寝。
就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了?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如玉道:你快随我来。
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闻一点声息。
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
范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泪,没再说话。
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
范子云只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话说么?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的看着老管家的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老管家并没有遗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p撒谎呢?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
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
‘’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酒没喝醉,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
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小婢来告诉你……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娘现在可以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不会错的了。
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过世了。
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道:老夫听翟总管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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