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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往事如烟

2025-03-30 07:26:02

大厅里,画梁雕栋,金碧辉煌,不亚於公侯府第。

这时酒筵齐备,山珍海味,水陆并陈,十分富丽。

偌大的大厅,一共怕不有十多席之多,正中一桌虚位以待,其余的按照天灵教中的职位,早已坐了下来。

萧银龙等一进厅门,那般人全都鹄立起来肃静无哗。

天灵教主皇甫英朗声说:今天一切仪注全免,各位尽避开怀畅饮,一则欢娱萧裘二位佳宾,二则为今天演武论艺之庆,武场的一切过节,但愿在杯酒之中尽消!皇甫英言罢,天灵教中,坛、香,舵主,全都雀跃三丈。

这时,皇甫英肃手让客:萧小侠、裘姑娘,前来本教,鸡公山蓬华生辉,请来上坐!萧银龙慌忙说:万万使不得,帮会教条,主不离位,还是教主献位!皇甫英那里肯坐。

两人彼此谦让,久久不决。

还是裘若兰秀眉一扬说:依我之见,还是由郑老前辈首席,其余就勿须太谦!落入俗套!郑再兴一捋髯须,爽朗的哈哈一笑说:裘姑娘既然如此说,老朽就有僭了!说时,大步坐了首席。

於是左面是萧银龙皇甫英,右面是裘若兰皇甫燕。

杯盏交错,猜拳行令,一席饭直吃到黄昏时候,萧银龙一再告辞,怎奈皇甫英兄妹一再殷殷挽留,天灵教教众轮番敬酒。

宾主尽欢,已是斜月东上。

萧银龙由席上站起,举杯朗声说:各位!在下同裘师妹路过贵教,承蒙多情款待,感激莫名,实因有要事在身,急须离去,今後贵教如有需在下之处,在下定愿效犬马之劳,言尽於兹,借花献佛,请尽此杯!说完,一仰脖子,乾了手上的酒。

天灵教主皇甫英见银龙执意要走,这才摆手说:摆队送客!正厅上,轰雷也似的应了声:是!接著———摆队送客!之声,依次传了下去,厅上一班教众,立刻走了个尽净,只剩下郑再兴皇甫英兄妹。

皇甫燕拉著裘若兰的手,依依不舍的说:兰妹妹!办完了事,无论如何,再来鸡公山盘桓几天!说时,眼睛湿润润的,又向萧银龙偷窥了一眼。

裘若兰生性敦厚,又是性情中人,也不免有些黯然,低说声:燕姐姐!只要我与萧师兄的事办妥,回转会仙峰,鸡公山乃必经之路,一定专诚拜访!多聚几天!此时,一个中年汉子,手执一枝杏黄三角旗,飞似的跑进厅来,恭谨朗声说:启禀教主!仪仗已齐,请萧小侠、裘姑娘起驾!天灵教主皇甫英一挥手说:知道了!然後含笑向萧银龙说:萧小侠,请!萧银龙不再谦辞,含笑点首,也应了声:多谢贤兄妹!大厅外面石阶之下,雁字排开两列黄衣坛主,人数不多,但一色的黄衫长剑,全都扶剑为礼,甚为恭谨!萧银龙深知坛主之尊,在一帮一教职位甚高,紧走两步,拱手说:劳动各位坛主,在下甚为不安!一众坛主齐声回应:小侠太谦了!郑再兴送下台阶,朗声说:小侠师兄妹慢走,恕老朽不远送了!萧银龙一拱手说:前辈请留步!於是,银龙若兰在前,皇甫兄妹在後,肃容走过黄衣坛主所列队前。

此时已到了大门,黄衣坛主也随後拥著跟上。

大门外,广场中,数十蓝衣香主,一色劲装,在明月皎洁之下,色彩鲜明,各捧雁翎刀,单掌扶胸,躬身为礼。

萧银龙抱拳齐眉,口中连声说:有劳各位!裘若兰也螓首连点微笑缓行。

出了大门,一箭之地,火炬通明,如同白昼,天灵教各路舵主,高矮不一,老少群集,各执应手兵刃,前後站成两排。

萧银龙等一到,他们同声高呼:恭送萧小侠下山!银龙一见,连忙抱拳还礼!但见一众舵主,除了随身兵刃以外,胸前各佩一面银牌,银牌之上,刻有各舵的字号,安窑的所在。

天灵教主皇甫英上前一步,含笑说:萧小侠,在江湖上行走,侠踪所到之处,还望对本教各舵多加照应,如有指使,也请不要客气!银龙急声说:岂敢岂敢,今後所仰仗者正多!紧接著众舵主之後,全是一色的黑衣短装大汉,手中高举火炬,一直列到山口的栅门之前,怕不有数百人之多,这个排场,实为江湖一般帮会教派所少见。

栅门之外,八个身穿锦缎的精壮大汉。

两人牵马,两人坠盘,两人执著酒盘,两人捧著两盘黄澄澄的金元宝。

皇甫兄妹这时抢上两步,执壶倒满了两杯酒,分别送到二人面前,同声说:请尽此杯一纪相逢!他兄妹是各有心事,语意深长,使人听来情谊不尽。

生离死别,原是最为恼人的事,此刻怎不叫人黯然神伤呢?萧银龙裘若兰,虽然与皇甫中兄妹初见未久,但一股诚挚的友情,已在内心里深印不泯,又见这等大礼相送,更加说不出的离情别绪。

若兰银龙接过杯酒一饮而尽,全都留恋的说:英兄请回总坛!燕姐请到此止步!皇甫英兄妹又取饼两盘金锭,塞向两人的鞍袋之中,同声说:以壮行色,聊充膳宿之资!萧银龙慌急阻止说:彼此道义之交,贤兄妹何必破费!皇甫燕的星目一转,含意颇深的说:此乃武林惯例,并非小看了你………你同兰妹妹!她的你字出,略有腼腆之色,粉面红起耳根!萧银龙也是无可推托,只好呐呐的说:如此多谢皇甫姑娘!语出,也有些讪讪的,玉面生晕。

皇甫英这时也接口说:裘姑娘,舍妹自幼无人作伴,盼能抽暇来山盘桓!他虽为一教之主,但对儿女私情,也不觉有些腼腆。

却是裘若兰,大大方方的嫣然一笑说:已与燕姐姐说过,改日一定拜访!萧银龙见月色已近初更,立即接口说:千里终须一别,在下就此告辞,隆情只有後报了!天灵教主皇甫英一招手说:马来!四个锦缎汉子,二人侍候一骑,将乌骊枣红带了过来。

萧银龙、裘若兰两人不愿在此上马,坚请皇甫兄妹回山,但推不过皇甫兄妹再三谦让,二人只好认镗上马。

天灵教主皇甫英拱手说:二位珍重!萧银龙还未答言,栅子门内呜啦一声,顿时箫笛齐鸣管笙合奏,细吹轻打,如同行云流水,乐声四溢。

皇甫燕娇声凄呼:兰妹妹!我可是等著你了!裘若兰在马上挥手回应说:燕姐姐!回去吧!再见了!这时,乐声转为阳关三叠,曲调婉转凄凉。

萧银龙一再回首,缓驰下山,走出数十丈外,还依稀看到山上火炬迎风,乐声飘荡,不由喟叹一声说:皇甫兄妹太盛情了!裘若兰微笑说:我看皇甫燕对你有点不胜其情的意思!银龙一抖缰绳,乌骊灵驹十分知趣的凑近了枣红,低声说:兰妹妹!你怎么说出这话,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若兰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也深深的叹了口气说:人事沧桑,谁能逆料,不知未来………唉!萧银龙见若兰忽然感慨万千,不由奇异的说:兰妹妹,你何出此言,我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同在冷云寺长大,难道天下还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吗!我若有三心二意,叫我………裘若兰一催枣红,霍地前射五丈,同时娇笑高呼说:尽避相扯干吗?天色已近二更,再要追不上龙女老前辈,真不知那天才能追上,还是快一点吧!萧银龙也不再提不愉快的事,接著一紧丝缰,说:兰妹妹说得对!月光如洗,林木萧萧,夜风徐来,凉爽恰人。

两人由於一心赶路,策马疾行,全都没再说话。

但听四野虫声啾啾,蹄声得得,深夜策骑,别有情趣。

忽然——银龙在马上一楞,手指远处急声问:兰妹妹!那是甚么?裘若兰顺著银龙手指之处,楞楞的说:没有甚么呀?大惊小敝的!萧银龙焉知裘若兰剑招虽绝,是由於云鹤仙长的指点,内功修为怎比得上自己,既经过龙女前辈的五年薰陶,又有冰蟾的奇遇,而目光不同呢。

因此奇怪的讷讷说:你没看见?裘若兰突然由马上一跃,上升三丈,攀著一棵笔直高矗的杉树,极目远望,立即大声高呼:龙哥哥!是不是有一道红线也似的流光,疾射如矢!萧银龙也一跃上树,运极目力看去,惊喜如狂的一拉若兰的衣角,说:快!快!那必是龙女前辈,在星夜赶路,快!由数丈高的树梢一泻而下,轻轻的落在乌骊神驹鞍上。

裘若兰虽仅见到红影一线,但相信龙哥哥的目力极强,也一叠柳腰,一式乳燕投林落在枣红马上。

银龙忙不迭的疾抖乌骊的缰绳,如飞冲下山去一面口中喃喃的说:乌骊!我千里迢迢,就是为了追上龙女前辈,你可要发出灵性,黑夜之中,千万别走错了路途!若兰听他嘀咕祷告,不由好笑,又不敢笑,策马紧紧随著他的後面,寸步也不敢远离。

乌骊枣红两匹马,八只马蹄如同洒豆擂鼓,沿著下坡之势,疾奔狂驰,半点不停,远望田畴千里,已出了鸡公山。

那乌骊宝马,真是通了灵性,不等银龙鞭策,发出一声长嘶,直向柳林方向放蹄飞奔,如同一溜青烟。

片刻之间,月光下,栉次鳞比,一大片屋舍,已远远在望,打量著,必是柳林小镇了。

谁知那乌骊不奔柳林市镇,反而一撒四蹄,转向镇的东北,一大片枫树林处跑去,恁他银龙抖缰勒缆,他也丝毫不停。

百十丈之路,眨眼即到。

萧银龙游目向枫林瞧去,不由大喜过望,不等马停下来,一松手,抛去缰绳,飘身下地,双脚一点,直向枫林射去!口中欢喜如狂的高呼:前辈!前辈!可把龙儿想苦了!说到後来惊喜而泣,呜咽著喉咙,已扑到跌坐在一个极大垒墓碑前运功调息的蛮荒龙女的怀里,如同游子见到了娘一般!蛮荒龙女风尘仆仆,一脸的轻愁隐忧,双目中,早已湿润润的,一手紧抱著萧银龙,一手抹抹泪眼,哽咽著说:龙儿!孩子………语不成声,泪如雨下。

前辈………龙………裘若兰已滚鞍下马,也依偎到蛮荒龙女怀里。

蛮荒龙女一手抱著一个,抽泣不已,肩头微动,双手发抖,强挣著说:孩子!难为你们了,我………她那能说得下去,只是把银龙若兰抱得更紧,一张脸,在银龙脸上靠靠,又在若兰脸上擦擦,泪流如注,哀痛欲绝。

一时,枫叶飕飕,寒夜如水,三个人拥在一起无言呜咽,只有远山的一二声子规,陪衬这凄凉的场面。

良久………蛮荒龙女抹去腮边泪水,幽幽的说:龙儿!你得到武林圣僧六传的‘勘宝地镜’,此乃武林中千载难逢之机,天大的奇遇!今後武林的兴亡,武道的盛衰,全系在你一人身上,必须要恪守武法,振兴武林,才不负宝镜绝学,数百年的道统!萧银龙闻言,立刻心头一震,暗想:原来龙女前辈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

因此肃容说:弟子必谨守师训,勉力而为!只是………萧银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深恐冒昧。

因为,在他的心目之中,认为蛮荒龙女,绝非杀害自己恩师之人。

然而,万里关山,跋山涉水,追赶蛮荒龙女,为的何来?故此又不能不问个明白,不免左右为难起来。

却是裘若兰,娓娓的说:龙哥哥!把那柄证物取出,请前辈过目!一言提醒了萧银龙,开口说:前辈!龙儿恩师遇害之事,不知前辈可知道!提起了了情大师蛮荒龙女的神色一檩,顿时面容惨变,泪水泉涌,悲痛不胜的呜咽说:我………知………道………萧银龙霍然一惊,心想:难道真是她………他不敢再想,只有探手在怀内取出那柄金弯匕来,双手捧著,送到蛮荒龙女面前,也是语带悲凄,哽咽著说:这………就是杀………害恩………师的………凶………器………因此………蛮荒龙女一见金弯匕,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伸手抓过了金苗刀,仰天凄声狂呼:乌兰娜莎!乌兰娜莎!你活著还有甚么意思,你………裘若兰见蛮荒龙女哭得泪人儿一般,不由也悲不自禁,哭泣不已。

萧银龙强忍泪眼,悲痛的问:前辈!你认得这只利刃!蛮荒龙女眼睛突然一睁,愕然良久,才沉声指著金弯匕上的四个小字说:乌兰娜莎,即是我的乳名!萧银龙心头一震,不相信的问:难道………蛮荒龙女不等他说完,接口说:你凭此刀,就断定你师父是我杀害的吗?银龙恭身呐呐的说:龙儿………不………不敢!蛮荒龙女勃然变色,银牙一咬说:不——敢——?你为何不说‘不是!’苦苦追赶,是不是要替那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宫子云报仇?她说得声色俱厉,十分激动。

萧银龙不由脚下後退两步,嗫嚅的说:龙儿天大的胆也不敢!祗不过想问个明白!蛮荒龙女怒犹未息的,沉声说:好,我就还你一个明白!她说完,探手在腰际一摸,嗖的一声,金光闪耀,又亮出一柄苗疆利器,与那柄金弯匕一式无二的弯刀来,一扬腕,笃插在萧银龙的脚下,说:偌!还你的明白,先看这枝金弯匕再说!萧银龙此时心乱如麻,只好战战兢兢的从地上拔起那柄金弯匕,再三省视,与杀害师父的那一把,一式无二,毫厘不差。

唯一不同之处,那一柄四个小字刻的是乌兰娜莎,而手上的这一柄,四个小字却分明是刻著仙奴金蒂。

他看完之後,仍然不明白,低声说:龙儿还………还不明白是不是!俟!蛮荒龙女说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著身侧的两块大石说:说来话长,你俩人坐下来,我会要你们明白!银龙、若兰二人互望了一眼,分左右坐了下来!蛮荒龙女眼望著遥远的天际,悠然说:龙儿!你知道那匕首弯刀上刻的‘仙奴金蒂’是甚么意思?萧银龙臆测的说:若是猜得不错,想也是一位苗疆女子的名讳!蛮荒龙女连点头说:一点也不错,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这个女子,你见过!我见过?嗯!前辈………你听我说下去!蛮荒龙女像是不胜感慨的接著说:我们苗疆的规炬,无论生男生女,在三朝的浮饼会时,知亲好友,同族中人,都要前来道贺,而来道贺的人,必须带一定的礼物!裘若兰半晌无言,至此,觉得奇怪,插口问:哦!甚么礼物呢?蛮荒龙女苦笑了一笑,说:每人必须带多多少少的铜铁!萧银龙觉得奇怪,睁大眼睛问:带铜铁做礼物!蛮荒龙女一双凤眼中光彩不同,仿佛又回到儿时的境界,声音也提高了许多,望了若兰银龙一眼,继续说:在苗疆,人人有一把刀,这刀,就是用三朝时候亲友们送的铜铁所铸,因此,门户越大,收的铜铁越多,链成的刀匕就越利,因此,苗疆的刀,是出名的利器。

萧银龙已意会到这两柄同样的金弯匕身上,扬了扬手中刻有仙奴金蒂的一把,猜测的问:这两柄刀就是这样造成的?蛮荒龙女略一颔首,接下去说:这两柄金弯匕,是我同另一个苗女,也就是刻著名字的‘仙奴金蒂’做汤饼的数千斤铜铁提炼冶制,因我们俩家在苗疆都是名门望族,收的铜铁特多,足足炼了十年,到我俩十岁之时,才行了受刀礼!所以也特别犀利,在苗疆也少见。

裘若兰像小孩听故事一般,听得津津有味。

银龙也听得入神,静静的不发一言。

蛮荒龙女停了一停,又叹了口气,才又如怨如诉的说:我与‘仙奴金蒂’巧在同年同月同日生,受刀礼又在一个巫坛举行,那时苗疆之人,谁都夸我俩是一对姊妹花,又是门户相当,不但在受刀礼那天结为异性姐妹,而且互换‘金弯匕’,定下香火缘!萧银龙像是霍然大悟,陡然说:噢!是了!杀害我师父的,一定是耶个‘仙奴金蒂’的女人!裘若兰霍的一惊,急声问:可是!她为甚么要杀我师父呢?蛮荒龙女叹了口长气,光彩闪闪的星眼,又有了水迹,缓缓的说:孽障!萧银龙剑眉一蹙,忿忿的说:前辈!仙奴金蒂………蛮荒龙女一摆手,止住了银龙的话,又幽丝的说下去:我与仙奴金蒂长大之後,一直亲如姐妹,她因是武林世家,练成一身好功夫,我因天生异秉,也是苗疆扬名健女,两人出落得鲜花似的,不知颠倒多少苗疆少年,但我俩互相规勉,绝不嫁苗疆庸碌之辈!裘若兰原是女儿身,因此小嘴一鼓,同情的说:这是自然!蛮荒龙女望著若兰嘴唇一动,似笑非笑的又说:平静的苗疆,终於起了波澜,忽然来了一个汉族青年,不但人材出众,而且武功高不可测,数月之间,威震苗疆,未逢敌手。

裘若兰急忙插口问:前辈!你同那位仙奴金蒂可向那位汉族青年挑战?蛮荒龙女神色一动,恨声说:就坏在那次挑战上………萧银龙慌急的问:前辈!你失手了!没有!蛮恙龙女有回忆的甜蜜,也有往事不堪回首的忧容,摇了摇头,然後接著说:仙奴金蒂的金弯匕被他震出手,我与他一连三天三夜,除了各用些野果之外,足足换了千招,没有分出胜负!裘若兰更加听得聚精会神,几乎跳起来,迫不及待的问:後来呢?萧银龙也睁大了一双朗星似的眼睛,瞧在蛮荒龙女的脸上,一眨也不眨。

蛮荒龙女贝齿咬了咬下唇,略一沉吟说:後来,我们三人成了不打不相识的知己,在苗疆游遍了穷山恶水,在溪边洗脚,清潭戏水,月夜高唱,清晨舞剑,的确过了一段多彩多姿的日子,令人追忆温馨犹存的欢娱岁月!裘若兰黛眉深锁,红起粉面,脱口说:男女之间,这样恐怕要引起了情丝缠绵!一言中的。

蛮荒龙女幽幽的说:孩子!你说得对,日久生倩,我与仙奴金蒂无形中,俱都爱上了那位人见人爱的汉族少年!萧银龙不以为意的说:这也不难,他应该有所选择!蛮荒龙女深深的吐了口长气,说:他选择了,他发现我们俩同时爱上了他,他选择了三十六计的上计,一走了之,不声不响的远离苗疆,遁回中原!裘若兰插口说:前辈何不赶到中原,找他把事说清楚!蛮荒龙女神情一振,朗声说:是的,我离开老母,瞒著仙奴金蒂,也单人独自闯进中原,南六北七,走遍了一十三省,但那人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萧银龙自认主意不错的说:他既是武林中人,前辈在武林中打听,不怕找不到下落!蛮荒龙女压低了喉咙说:呃!我遍访武林,个性也变得暴燥,动辄伤人,稍有恶名者遇我者死,不知造了多少杀劫,开罪了无数黑道的高手,‘蛮荒龙女’四字,响彻了一十三省,震动了中原武林,一直三年,就这样满手血腥,一身命债………裘若兰不由也叹息了一声说:前辈这样做,一则是心情恶劣,二则想借此激出那汉族青年!萧银龙异常关心的问:不知那汉族少年的高手露面了没有?蛮荒龙女摇摇头说:他没有露面,却惊动了苗疆的仙奴金蒂,她也兼程出了苗疆,在江湖上恣意杀戮,而且她不留真名实姓,同样以‘蛮荒龙女’的名号,在武林中不分皂白,不问善恶,因此,‘蛮荒龙女’便成了众失之的,武林中的女罗刹!裘若兰螓首连摇说:这岂不大糟,恐怕那人心中起了反感,越发不愿出面,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蛮荒龙女面容一动,眼中恢复了先前的光彩,幽然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居然被我打听出他的下落!裘若兰不由欣然而喜,愉快的说:阿弥陀佛!前辈!你可找到他了!萧银龙也愉快的说:他隐藏在那里?不料蛮荒龙女神情木然说:长白山会仙峰冷云寺!萧银龙身子一震,陡然站起,高声惊问:前辈!那汉族少年是………蛮荒龙女神情呆滞,怅然若失的说:玉面书生宫子云!事出意外,裘若兰、萧银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时,三个人,六只眼神一齐望著天上的悠悠白云,林间的萧萧落叶。

许久……蛮荒龙女才梦呓一般的说:昔日的玉面书生,已变成了四大皆空的‘了情大师’,人面已非,岂不是苍天冥冥中的安排,有意捉弄人!她言及至此,唏嘘不已,悲凄之色,令人鼻酸。

裘若兰的珠泪不禁夺眶而出,悲凄的问:我师父当时怎么说法!蛮荒龙女摇头说:宫子云不但一口咬定他已遁入空门,往事勾销,而且大加苛责我不该嗜杀无事,造成武林浩劫。

萧银龙剑眉一挑,忿然说:前辈就该将仙奴金蒂之事说明,而且你所杀的乃是著有恶迹之人,杀之无过!蛮荒龙女点头说:我何尝不说呢?无奈子云不信!裘若兰小嘴一鼓说:我师父怎么这等固执!蛮荒龙女轻声一叹说:这不能怪子云,因为他同仙奴金蒂我们三人相处之日,仙奴全蒂的性情就没有我急躁,而且,子云更相信我与仙奴金蒂是连袂进入中原,所作所为,一定互有关连不分彼此。

萧银龙忽然想起蛮荒龙女被囚在‘九曲洞’的事来,急问:後来是不是我师父把前辈禁锢在九曲洞中!一关就是五年!蛮荒龙女连连摆手,摇头不迭的说:不是,你师父只劝我急返苗疆,韬光养晦,重新忏悔,以赎江湖上所造的杀孽,期於来生!裘若兰不由十分不服气的说:来生?来生谁知道怎么样?那太渺茫了!萧银龙又不解的问:那是谁把前辈关在九曲洞里呢?蛮荒龙女苦苦一笑,欲哭无泪的说:那是我自己!是前辈自己?是我为了表明我的心迹,当著你师父,在佛祖面前立下面壁五年,以悔罪孽的宏誓大愿,立咒五年之中不杀不戮,以赎在江湖中五年的血债,并选定了九曲洞,一则让你师父亲自所阻,二则………她说到这里,忽然低垂粉颈,有娇羞之态。

萧银龙忽然想起九曲洞的另一出口,直通冷云寺,自己师父禅院後面的松林,不由大澈大悟的急不择言说:二则与我师父朝夕相聚,是不是?裘若兰眼睛睁得大大的,望著萧银龙,心想:你乱猜。

不料蛮荒龙女连连点头说:是的!我每晚到松林里对著你师父的精舍盼望,先前你师父丝毫未觉,不分晴雨风霜大雪,一连两年之久,我从来没有一夜间断过,有一天的晚上,我不小心,一穿出洞,踏破了地上的冰块,发出声音,他才与我见面!萧银龙也不由被她幽幽的语调感动,说:我师父就该与前辈重修旧好!蛮荒龙女淡然说:那有那么简单,你师父答应我,每逢三六九日子夜时分,淮我到他禅师精舍一次,每次前去,他必叫我伏在他的膝上,也为我念七遍金刚经,替我赎罪,後大讲宏法,导我向佛!裘若兰不禁叹了一声说:就是这样算了吗?蛮荒龙女微垂螓首,涩然说:这样,我已心满意足了,一眨眼,已经三年了,也是我自闭九曲洞的五年之限已到!银龙忙抢著说:所以那般黑道高手,闻风都前去找你寻仇!裘若兰也插言问:为甚么在五年之中他们没去找您!蛮荒龙女苦笑说:五年之中,他们已不知找我多少次,都被你师父给打发走了,并且言定五年面壁期中,任谁也不能在会仙峰找事,他们凛於你师父的功力,才能相安无事!萧银龙闭目沉思,像是在想甚么,脸上的神色不定。

蛮荒龙女一见,不由疑惑的问:龙儿!你在想甚么?萧银龙睁著双眼,瞧在蛮荒龙女脸上,久久欲言又止。

蛮荒龙女急闻不解的问:啊!你为何不说?银龙垂头丧气,无精打彩的说:如此说来,我师父是前辈杀死的了!显然的,他已被蛮荒龙女的痴情所感,心中大为矛盾。

蛮荒龙女冷笑一声说: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怎能下此断语!裘若兰应和著说:前辈的话还没讲完,你急甚么?萧银龙不由玉面一红,十分尬尴,望望天色,搭讪著说:月色偏西,怕是三更已过了!蛮荒龙女依然自顾幽幽的说:前洞来了马大刚等,後洞可来了更大的魔星!萧银龙倏的一惊,脱口问:哦!是谁?蛮荒龙女不知是悲是恨,手中的金弯匕朝眼前一竖,抖的索索有声说:就是持有此刀的仙奴金蒂!裘若兰也是一惊。

蛮荒龙女侃侃的说:她风闻我尚在人间,受了五年面壁之苦,你师父玉面书生宫子云毫不回心转意,因爱成仇,逼我同她携手杀了你师父,你们想想,我焉能下此毒手!萧银龙不由一阵热血沸腾,手中握紧另一把金弯匕也抖得有声。

蛮荒龙女又紧接著说:那时,龙儿你正在服用我的毒龙丹,我半步也不能离开,要为你护法,仙奴金蒂,闪身抢出洞去,一个时辰之後,重回洞来,双眼哭得核桃一般,她告诉我,她已把子云……子云……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裘若兰也泪下如雨,哭泣不停。

萧银龙忍住悲凄,问:难道我师父恁由她将‘金弯匕’插入丹田,让她得手?蛮荒龙女流泪说:恰巧那天是十九日,乃是我与子云见面谈禅之日,你师父一见去的是仙奴金蒂,也用对我的办法,来对付她,她………却不理会许多,反而劝你师父蓄发还俗,同往苗疆,共渡晚年合籍双修。

裘若兰黯然一叹,说:这也是人情之常!蛮荒龙女泪流不停,继续说:你师父素性耿直,焉能依她,仙奴金蒂因爱成恨,由恨生仇,乘著你师父闭目诵经之际,将随身上的‘金弯匕’拔出,骤下毒手………哭得泪人儿一般,那还说得下去。

银龙若兰,悲不自胜,淘然泣哭。

蛮荒龙女断续流著泪说:我听仙奴金蒂回洞说出你师父的死讯,怒火高炽,一时如疯如狂,施用大力手法,竟将幼时的伴侣,义结金兰的仙奴………。

萧银龙至此,才想到洞中所见的女尸,原来就是杀死师父的仙奴金蒂。

在他凝神沉思之际,蛮荒龙女早又凄凉的说:我生成薄命,自幼无父,第一个爱人,惨遭金匕穿腹,惟一的女友,又在我手下丧生,我还有甚么力量在芸芸众生中活下去,好在子云留给我很多的佛门禅理,因果定律,我也悟透了,但愿你们………她说到这里,手中金弯匕一挥,直向自己头上削去。

啊呀!萧银龙、裘若兰同时大惊失色,齐向蛮荒龙女的持刀玉腕扣去。

————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一章 五路灵官萧银龙裘若兰双双扑至,探臂夺刀,也算极快。

然而,蛮荒龙女又怎能慢得了,呛唧!一声金弯匕落地,她的左手,己握著一大缕乌黑光亮的青丝,泪水洗面,神情激动的有些战抖,苍白了脸色,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如痴如呆。

裘若兰借著一扑的馀势,抱紧了蛮荒龙女,哀痛欲绝的说:前辈!前辈!你这是何苦呀!蛮荒龙女泪眼婆娑的望著手上的青丝,喃喃的说:斩尽烦恼丝,终身无牵挂,世事如流水,恩情似落花。

一字一泪,令人鼻酸。

萧银龙也自顾搓手说:前辈!事情的真象大白,水落石出,何必如此伤心!蛮荒龙女像是幽幽梦醒,腮上泪水未乾,但却淡然惨笑道:苗疆向来祗拜巫师,你师父数年中对我讲经说法,我虽未大澈大悟,惟对佛学之道也小有所得,人生原如梦,四大皆空,我已决心皈依我怫,返真还璞,遁入空门,长伴青灯,也算同你师父走上殊途同归之路,也许尚有相见……之期。

她说得声泪俱下,凄凉感人。

事已至此,银龙、若兰除了陪著垂泪之外,还有甚麽话可以安慰这个伤心至极的一代女杰——蛮荒龙女哩!草店鸡鸣喔喔,东方已微现曙光。

蛮荒龙女抹了抹泪水,把手上的长发裹了一裹,对银龙若兰缓缓的道:龙儿!兰儿!你师父在日待你们如子如女,我虽无恩无惠,但对你兄妹二人,也可说出自内心的爱护了!萧银龙裘若兰双双跪在她的面前,同声道:前辈对晚辈恩重如山,与师父毫无二致,大恩难报,晚辈等虽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蛮荒龙女抖了抖手中的长发道:我与你师父十年聚首,别无可留,这一缕头发你二人携回冷云寺,在你师父灵骨塔前多拜几拜,然後葬在你……子云的墓旁,也算我们……相识……一场。

她说到这里,把手上的头发向银龙怀中一塞,陡的衣袂一起,人已一射而起,凌空而哭:龙儿!兰儿!记住了!萧银龙倏的一惊,腾身追上,口中大声喊:前辈!前辈!裘若兰也衔尾而追,娇呼:前辈……蛮荒龙女天生奇秉,功力深厚,身法其快无比。

但见红线一缕,在蒙蒙夜雾之中,划出一道显明的痕迹,如同半条彩虹,一只血箭,快逾追风,形同闪电。

萧银龙衔尾而追,如影附形,口中不断高喊,在夜风里声音凄楚。

裘若兰也是奋力而为,娇呼不已。

蛮荒龙女这时已穿越百数十丈,耳闻身後二人的喊叫,陡然一收势子,点地二次弹起,翻身射回,形同一只彩凤,人在空中双臂分舒,左手抓住了萧银龙,右手抓著裘若兰,沉腰落在一片草坪之上。

她泪眼模糊的看了看银龙,瞅了瞅若兰,叹了口气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们有你们前程,我有我的去处,冥冥中自有安排,但愿你们二人,随时记取我同你师父的故事,好自为之!不要再……她的神情虽然极力装成镇定,但究竟掩不住一股辛酸之情,最後只有连连摇头,双手用力一推道:我实在不能再留在这伤心的武林中了!语落人起,一射五七丈,似乎把所有的悲愤之情,都用在功力上使尽。

转眼之间,已消失在云海茫茫之中。

这时,鸡呜犬吠,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萧银龙目送蛮荒龙女的身影,呆立凝望,如同一尊石像,久久不见动弹。

裘若兰何尝不心如刀扎,但她见萧银龙这等情景,生恐把龙哥哥急呆了,忙忍住悲凄,上前劝慰道:龙哥哥!老前辈已走远了。

银龙如梦初醒,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无限怀念的道:想不到我师父这等硬心肠,慧剑竟能斩断情丝,但是,他老人家那知道龙女前辈此时的生不如死,心同古井呢!裘若兰本是女儿身,心肠更软,对蛮荒龙女也更加同情,然而,她心细如发,生怕话越说越多,陡引起银龙的烦恼,因此,把话题岔开柔声的,道:龙哥哥!折腾了一夜,我们到镇上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再走!萧银龙点点头道:也好!反正此时也不急欲赶路!说完,捏唇打了个呼哨,高亢清越。

蹄声如豆,龙马长嘶。

乌骊带著枣红马,疾奔而来,到了银龙若兰身前,低声出气,鼻子不停在两人身上轻轻的嗅著。

此时,萧银龙又触动了心事,拍著鸟骊的长颈,低声道:马!马!这一路你算辛苦了,等到我有了归宿,也还你自由吧!那马似通人性,头儿摇摇摆摆,前面两蹄在地上速踩几踩。

裘若兰已跨上枣红,催促道:龙哥哥,快上马嘛!人都困死了!於是,二人策骑缓行。

到了柳林,但见鸡声茅店,只有数十户人家,强似荒村少许而已。

这里本不是大的驿站,也不是宿头,因此,并无起早赶路的客商,店家都还没有开店门。

两人叫开了一家客店。

店小二睡眼模糊,闪开了一条门缝,在内张望,半晌才道:干甚麽的?萧银龙上前陪笑道:小二哥!我们是错了宿头,赶了一夜的路,可有上房,我们憩息半天再走!店小二的眼睛眨了几眨,打量了一阵,见萧银龙气宇昂昂,仪表不俗,裘若兰秀丽不群,谅也不是歹人,呀!的一声把门打开。

不料,他看两人都佩著一柄长剑,不由舌头一伸,又把门掩了起来,口中连道:没有!没有……房子!萧银龙焉能看不出来,含笑道:不要怕,这长剑不过是行路防身用的,我们多给你钱就是!说完,从身上摸出一大锭银子,怕不有五两多重,向门缝内一塞,又道:来?拿去!人的茶水,马的草料,有多的赏你吃茶,不够的临走再补!黑眼珠就见不得白银子,何况野店的小二,自然见钱眼开,忙不迭吱呀一声,把两扇板门大开,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线,一面伸手接过马缰,一面嘻嘻的道:谢谢!二位随我来!裘若兰看著不由好笑,向银龙做了个鬼脸,相率进店。

店面虽小,房屋倒称得宽敞清爽。

银龙与若兰要了两间一明一暗的房子,店家送来了热茶自管又去睡了。

若兰饮过茶後,也自进暗间套房安憩。

萧银龙盘膝跌在床上,打算运功调息,不料思潮起伏,心乱如麻。

想到恩师当日威震苗疆,扬名立万,可说是少年得志,何曾想到到头来落得如此的悲惨下场,情之一关,可说误尽苍生。

又想到蛮荒龙女老前辈,姿艺双绝,偏生红颜薄命,今後一段日子,少不得古佛青灯,终老泉林,与草木同朽,宁不使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

这时,套间里的裘若兰,想是疲劳极了,已传出了鼾声。

萧银龙由裘若兰,想到赵丽君、牟娴华、冀秀娥……不由心头一懔,福州荒村借宿的一幕,不由又映入脑际。

那是多麽荒唐的一刹那,虽说是受了虚幻仙子的迷魂香,但大错铸成,又何以善其後呢?天下事就是这等奇怪,越是想,便越发放不下。

萧银龙人在床上跌坐调息,一颗心几乎没有半刻安静过,人心里一烦,索兴不睡了,由床上下来。

此时,天已大明,满天的彩霞,映在窗子上。

院中,已有人在纷纷攘攘,想是客人起身上路,银龙均并不为意。

忽然——一个回音,似乎有些熟悉的叫道:各位!今天我们可得多赶一程,不然赶不到福山,岂不叫我大哥空等一场,也便宜了那点子!又听一个十分尖锐刺耳的声音不男不女的道:三当家的,你老板放心,我弟兄论交情,这档子事也要伸手,再说,看在那匹老马的财产上,我们也不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听口音,这是黑道上的………………(原书就是如此,好像是用大量省略号代替部分缺失的文字)萧银龙打量著这拦路的毛贼,无心打算多事。

院子里的人,似乎………………,喊店家算账。

饼了片刻,又听那尖叫………………三当家的,你们老大是打算明里拜庄,还是暗里淌进去?似乎在那儿听过的口音冷冷的道:点子扎手,讲不得只好暗中进他的窑口!说著,正由窗外经过。

萧银龙这时恰好站在窗子下,不由就窗子缝内向外面张望。

但见——走在前面的是三个两高一矮的中年汉子,身後各背著一个长长的黄色包袱,想是各人的兵刀。

三个人都是雄赳赳的,双眼棱光外露,太阳穴鼓起老高,估量全有著不低的修为,走路虎虎生风。

萧银龙可都没见过,不知是那一路的角色。

走在後面的一个,也是三十以上,四十以下的年纪,姜黄瘦削无肉的一张脸,尖嘴缩腮,一袭长衫,外罩一件黑底白花的褶子散披著,如同披风似的,背後隐隐露出一截燕翎刀的刀柄,也是精光碌碌,惟一使人感觉奇怪的,是少了一只左耳,显得十分不是味道,对他的一股煞气,大大的打了个折扣。

萧银龙虽然觉得这人有些面善,可是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龙哥哥!一声低呼,突然发自身後。

不防之下,银龙不由一惊。

原来裘若兰已起身出房,同时已到了他的身後,他尚不知。

裘若兰秀眉皱在一起,问道:窗外有甚麽好看的,连我到你身後,你还毫无所觉!银龙不由玉面一红,讪讪的道:是一帮客人起程赶路!若兰脉脉含情,小嘴一噘道:客人上路有甚麽好看的,竟看出了神!银龙忙苦笑道:是批江湖人士,所以……裘若兰面含哀怨,十分体贴的道:龙哥哥!自从遇上龙女前辈以後,我看你神情十分沮丧,要是愁坏了身子,岂不大糟之事!银龙见若兰关切之情,心中更觉这位师妹对自己是一往情深,而且自己与她,不但是青梅竹马同师在会仙峰冷云寺有十年耳鬓之谊,还在一路上有几度香吻之情,言语行动上,这小师妹分明把自己当成了……他实在没法再想下去,祗有吱唔其辞的道:没……有呀……我那里……若兰脸上的愁容更深,娓娓的道:龙哥哥!你还要骗我,你看!你床上的被子没动,枕头没变,那有睡的半点痕迹!分明是睡不安席,心事重重!银龙忙道:我……我是打坐调息!裘若兰不由噗哧一笑,又道:好一个打坐调息,为何你双眼发红,神不守舍,以你的功力,调息之後,精神必然大振,我到你身後会不知道?同你说话会如同呆子一般,半晌不答?这……别自欺欺人了!龙哥哥!我看这几月来,你食不安位,席不安枕,也实在该要多多养息一阵了。

萧银龙见裘若兰对自爱苗已深,也只好应了道:龙女前辈交代之事办妥以後,我心也许能稍安,到那时,说不定也学我师父的主意,剃度皈佛……裘若兰一听,紧步向前,纤手一按他的嘴唇,哀怨的道:龙哥哥!不准你说这种话?那股柔情万种的真挚情谊,使萧银龙不由也十分感动,一手揽著若兰的柳腰,若兰也乘势躺进了他的怀里,仰脸望著银龙的脸色,期待著……男女之间的微妙,就在这些地方,身体一经接触,便会不由自己的产生一种特殊感应,何况银龙若兰原本就有饥肤之亲,深吻的往事呢?此时二人面面相对四目相抱。

萧银龙软玉温香抱满怀,鼻中香息微闻,也难以自禁,略一俯首,两瓣微乾的嘴唇,已压在裘若兰红润发亮的樱唇上。

唔!此时真是无言胜有言了!良久……裘若兰挣脱开来,一张粉脸,喷血也似的鲜红,娇羞不胜的用手一划著粉嫩的腮边,咬著嘴边:不害羞!还说甚麽皈依我佛!萧银龙也不觉大窘,回头看看窗子外面,搭讪著道:看!怕不有巳时了,我们该赶路了!若兰生怕他羞窘起来,忙随著道:是呀!可是我们可不能像来时那样急,一路上多少名胜古迹,名山大川都没领略,真是白跑了一趟!银龙也微微点头道:是呀!好在如今并不急在一时,我们慢慢的北行也好!正好店家送来茶水,两人洗了个脸,胡乱用了些面食,便上马出了柳林。

一路上两人说说谈谈,游山玩水,却也暂时忘却了烦恼。

这一天。

两人已到了灵山。

裘若兰在马上望著灵山城道:龙哥哥,我们今晚就在灵山住一夜吧,明天可以渡海了,久闻崂山乃是道教的胜地,我们到唠山去游览一天,如何?萧银龙面色一懔,忽然惊叫道:哟!不好!糟了!他在马上一惊,面上的神色陡变,显然也不平凡。

裘若兰不由大感奇怪,忙道:龙哥哥!有甚麽不对吗?萧银龙一催乌骊,急道:兰妹,我们要快,恐怕福山司马仲前辈家里要出岔子!若兰更加不解道:你大惊小敝!怎麽想起的!银龙认真的道:那天在柳林店中见的瘦削汉子,正是崂山三恶的老三,绝命刀。

若兰也不由心中一动,但口中却道:你认准是他?萧银龙毫不犹豫的道:绝不会错,他的左耳被丽君妹妹一剑削去,最为好认,怎麽我当时没有想起,若不是你提起崂山,我再也想不到!真该死!裘若兰心中虽也感到不妙,但却宽慰的道:凭崂山三恶,也不是‘铁索书生’司马仲前辈伉俪的对手,怕占不了便宜!萧银龙的面色一正,认真的道:不然!那天店中所见的另外三人,功力似也不凡!说完,又把那天所见,对若兰大略的说了一遍,才道:他们口中的‘那匹老马’,分明是指著司马仲说的,而且是‘暗’进,所谓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说不定在猝不及防之下,他们夫妇要吃亏!这事原本是由我而起,焉能弃之不管!————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二章 子母连环白影一点,掠过火场疾奔而来。

裘若兰人在远处,已大声叫道:龙哥哥!捉一个活口,问问他们司马仲夫妇到那里去了!萧银龙一面挥剑拒敌,一面道:看到华姐姐、君姐姐、六哥没有?若兰的人已到了当场,叫道:全没……大胆狗才!原来她的话未说完,大恶蛇拐钢环的蛇头拐已递到。

红霞陡现,赤晶出鞘。

萧银龙手中的乌墨剑一见赤晶流彩,剑身不停的抖动,发出龙吟似的声音,也彷佛同人见了同伴似的。

大恶蛇拐钢环殷保臣深知银龙的厉害,因此,不敢接近他,拐头舞起一片乌光,专找若兰砸去。

焉知,裘若兰的功力修为虽不及银龙,但在剑上的造诣,因受云鹤仙长的指点,比银龙的剑法却毫无逊色。

她一见大恶殷保巨著著向自己进逼,招招追击过来,不由秀眉一挑,怒火如焚,娇呼一声道:找死!赤虹陡射,呛啷一声。

殷保臣手中一麻,接著一松,蛇头拐已被削七尺长短,一点寒星上射数丈,不由惊叫一声,倒提断拐,狂奔的逃出圈子。

这时——萧银龙不知司马仲夫妇以及雪地飘红牟娴华、摩天玉女赵丽君、小温侯赵德俊的生死存亡,故而心急如焚,怒火高炽,舞动手中乌墨神剑,如同虎入羊群,顿时忘了赠镜老人少造杀劫之言,左一剑血雨四射,右一剑惨呼惊起。

刹时之间,火场中呻吟不绝,尸横血流。

双龙会的飞天蜈蚣贾天雨,云游毒枭费德星两人眼看情形不妙,双双抢起断臂的双尾灵蝎宗子扬没命的奔逃。

萧银龙一时兴起,追著崂山三恶的手下,剑至人倒,招招不空。

裘若兰秀眉一皱,高叫道:擒贼擒王,龙哥哥,抓著崂山三恶要紧!银龙一听幡然大悟,应了声:言得极是!一运目力,但见唠山三恶已逃出五丈之外。

然而火势未熄,光照十里,银龙的目力特佳,早已看出,震臂一冲五丈,凌空身剑合一,追了上去。

崂山三恶如同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正在没命的狂奔。

顶上一缕青光疾如流星,一掠而至。

二恶夺魂叫了声:不好!黄澄澄的双鞭盘顶一招乌云出岫护住身子,斜跃躲过。

大恶蛇拐钢环半截蛇头拐,招演雪飞六出护顶前窜,险险避开。

三恶绝命刀的雁翎刀乱划一招,没看清银龙是从那里来的。

但听——哎呀!呛啷!咻——当!手中刀,出手、斜飞、落地,只是刹那间事。

也是他晦星照命,雁翎刀出手,略一楞神,只觉璇玑穴一凉,眼前青光一片,萧银龙人已到了面前,乌墨剑尖已抵上了致命大穴。

此时,只要银龙的手腕微震,或者是猿臂稍长一寸,三恶绝命刀必落个血染剑下,横尸当场。

因此,他魂飞天外,魄散九宵,战兢兢的道:饶……饶……崂山三恶到底是武林扬名立万的人,饶了半天,命字始终无法出口。

江湖输命不输脸,黑道中也不能不讲究这些。

其馀的大恶、二恶,眼见自己兄弟为人所制,不顾逃命一掠而回,同挥拐、鞭,就待舍命救人。

白光下落,裘若兰横剑当胸,沉声道:不要命的尽避动手!大二两恶,双双停身,不敢妄动。

裘若兰道:龙哥哥!不要伤他性命,问他司马前辈的下落!萧银龙剑尖略略一动,吓得三恶绝命刀脸色大变,脚下软得发抖。

银龙嗤之以鼻道:哼!没出息的鼠辈,丢尽了武林的脸!那崂山三恶之首的蛇拐钢环殷保臣,在一旁吼道:要命一条,崂山三恶不是好侮辱的!裘若兰失声一笑道:你也想尝尝这个滋味吗?姑娘随时候教,是汉子,你亮招!说完,沉剑作势,语音提高道:再进一步,姑娘的神剑无情,休要自讨苦吃!蛇拐钢环噤若寒蝉,老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怒、愤、凶、羞、怕、惧、恨、毒……说不出是甚麽味道。

萧银龙剑尖提进三分,已沾上三恶绝命刀的衣襟,大声叫道:司马大侠夫妇是不是遭你们的毒手?他庄上两位姑娘同摩天岭的小温候赵德俊到那里去了!他说时双目冒光,威棱暴射。

看样子,只要一个不对,他的长剑就要刺个前後皆通。

绝命刀在江湖上数十年,从来没有被人逼著问话过,眼望著自己的老大老二远远站立莫可奈何,怎肯塌下这个台来,万一今晚在剑下逃命,传入武林,今後自己又如何去见人。

因此,咬紧牙关,舍命的道:绝命刀一柄雁翎钢刀下也送过不少江湖好汉的命,你尽避刺吧!要我这等答话,那万万不能!他口中虽然这麽说著,神态话因里,却怯意显然。

萧银龙手腕微动。

绝命刀的身子一震,已有隐隐血迹,从剑尖之上透出,双眼突出,脸色大变,狂吼道:爷爷的一条命交给你了!说完,猛的向前一扑!噗!血雨似箭,绝命刀的人已伏剑而死,青芒芒的剑尖,直透出他的後颈有七寸多长,凄惨怕人。

事出猝然,银龙在不防之下,反而霍然一惊,急忙撤剑後跃。

哧——血箭又是一射,绝命刀的尸身结结实的伏在地上。

龙哥哥……小心!裘若兰一声惊呼来了,赤红暴长,晶光逼人,已仗剑迎向直扑银龙的二恶夺魂鞭。

大恶蛇拐钢环殷保臣也舞拐奔来。

两人意存拚命,一味舍生忘死的欺近。

萧银龙因绝命刀死相太惨,一时心中不忍,因此,剑招点到即收,真力含而不露,仅只卸力化招,并不主动追袭。

不料,大恶的拐风里,呜——一阵破空厉啸,忽然飞出五个碗大的光圈,直向萧银龙射至,声音刺耳惊魂,寒光耀目生辉。

银龙不知是甚麽歹毒暗器,脚下一滑,後退三步,侧闪丈馀。

说也不信,五道光圈,如同附骨之蛆,竟随著银龙的退路如影随形,尾追不舍,在他顶上盘旋不已,越转越快,愈压愈低。

耳听大恶殷保臣厉笑连连道:小子!老夫数十年不用的法宝,这番便宜你了!裘若兰忽然想起,冀武一曾经说过:这乃是崂山三恶之首的绝门暗器,名叫子母连环环身雪薄如同利刃,一环中隐藏五个小环,遇力即分,能随著发环的力道,借旋转之力追寻敌踪,运用自如。

想起,忙叫道:龙哥哥!‘子母连环’歹毒暗器!说时迟,那时快。

萧银龙已举手扬剑向上削去。

谁知剑未削到,劲风已达,但听——当啷!之声不绝,刹时间那五道旋转不停的钢环一个变成五个,五五二十五个寒光闪闪,声音刺耳的光圈,依旧飞快的转动,凌空渐渐下压。

数十个光芒四射,旋转不停的钢环,凌空下削,不说它的锋厉,单是这刺耳欲聋,难听至极的破风之声,已足使人毛发倒竖,心胆俱裂了。

银龙此时除了将手中神剑舞得洒水不进,风雨不透的护著顶端以外,一时却莫可奈何!偏生这种暗器出手之後,全仗外来的力道变化。

因此,银龙舞得疾,那钢环也飞得快,一用力,震飞了钢环,但一收势,它又下落,而且飞得越高,下落之势也越快。

这样纠缠了片刻,由於银龙招招要用内力,实在是大耗元神,若是长久下去,何时是尽头,一旦真力耗尽,数十钢环必然同时下落,旋转起来,岂不把活生生的人削成一滩肉酱。

那厢——大恶蛇拐钢环殷保臣在一旁狂笑不已,恶毒的叫道:你也有今天!要你知道崂山三恶的手段!静观已久的裘若兰,心中焦急,但可没有莽撞,眼见银龙困在子母连环之下,若是粗心大意,冒险冲去连手,只怕两人全陷在里面,岂不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因此,她运用智慧,冷眼旁观。

这时已被她看出破环之法。

但见她一声清啸声如凤鸣,随之陡然起势,振臂腾起,身子与数十钢环一样高下,远在七尺以外,身子平射,手中赤晶剑,猛的前探急搅,口中也娇叱声道:都给我落下。

叮当!之声不绝,赤红匹练一般的光芒急闪之下,数十钢环,变成无数的银星,斜飞数丈,乒乓连响,落满了一地。

原来若兰已瞧出了子母连环的力道所在,旋转的道理,果然一举破了人见人怕的歹毒钢环。

蛇拐钢环殷保臣与二恶夺魂不由全是一惊。

银光陡起,青芒暴射,怒极恨极的萧银龙已一扑而至,口中喝道:好恶毒的暗器!不毁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语未终,人已至,乌墨剑光芒丈馀,劲风一片,神剑加上绝学,如同天河倒泻,怒涛排壑,夹雷霆万钧之势,锐不可当。

大、二双恶脸色惨然,无可奈何之下,分左右疾闪开去。

此时,萧银龙怒冲斗牛,焉肯放手,一招未完,二招又起,剑走中宫,招施宝镜上绝学,式用左右逢源,一招二式分取双恶,既疾又狠,辛辣备至。

但听——啊——嘎——两声惨厉如同裂帛的高叫,血雨一片,腥气随起。

蛇拐钢环腰断两截,血流如潮。

夺魂的肚破肠流,腥污一片。

萧银龙一剑双毙二恶,怒气略平,威芒四射一收乌墨剑,铮!还入鞘内,沉声道:是你们找死,莫怪我姓萧的心狠手辣!裘若兰不由秀眉一挑,嫣然一笑道:龙哥哥!今晚忘了好生之德!银龙报之一笑也道:杀恶人即是善念!若兰的樱唇一掀,还剑入鞘,双手一摊道:杀之不冤,可是司马大侠夫妇的去处,还有华姐姐、君姐姐同六哥的行踪,一时尚不知下落!银龙也不由剑眉一皱道:难道这整个庄子没有一个活口吗?若兰不由摇摇头道:我一进庄子就四面梭巡,如今活的只有唠山三恶的手下,他们早已鸟兽散去,庄子的老少数十口,全被他们杀个鸡犬不留。

银龙愁容满面的道:虽说六哥同华姐姐有病,但也该痊愈了呀!裘若兰:这点你放心,他们若在庄中,谅崂山三恶同那双龙会的三个脓包,也未必便能轻易得手。

萧银龙虽明知师妹所言有理,但仍然还是放心不下,一腾身,射回火场,招呼裘若兰道:兰妹妹!我们再找一下!说完,沿著火场,每一个尸身,就省视了一下。

一堆断砖残瓦之中,传来微弱的呻吟之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萧银龙不由大喜,抢上前去,双手搬开倒下的砖瓦,更加高兴。

原来压在墙下的,正是司马仲家的老苍头,曾往福山城辟谣的那一个。

此时,那苍头外伤多处,如同泥血渗合的人一般,已是奄奄一息。

裘若兰一见,忙道:龙哥哥!快给他运功接气,不然可就不行了!银龙虽不怠慢,右掌平伸,按上老苍头的後心,视著他的气息微弱,不敢突然运出强大的力道,只是蓄功展气,徐徐的输入他的体内。

片刻之间。

那老苍头失神的眼睛微微睁开,鼻息也略有力道。

他对著银龙若兰看了一眼,似乎依稀认识,所以把头点了一点,仍旧不能说话。

萧银龙大喜过望,凑在他耳边道:老管家的!司马大侠夫妇到那里去了?老苍头脸色忽然转成红润,呛咳两声,嘴唇动了几动,断断续续的道:摩……天……他依然有气无力,十分微弱。

裘若兰忙接著问道:到摩天岭去了吗?老苍头连连点头,然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起来!银龙心中略略放下一块巨石,又问道:那生病的客人同後来赶回的赵姑娘也回摩天岭了吗?老苍头不住的点头,口中崩出个:是字,显然十分吃力。

若兰对银龙望了一望,表示自己猜测的不错。

萧银龙一面对若兰点头,一面将一股真力慢慢的输送到老苍头的体内,认真的替他施功疗伤起来。

这老苍头若是有武功的人,自己会运气行功,内外的力道互接,一些外伤,必能豁然而愈,无奈他既无武功根基,又已年迈苍苍,流血过多,血气两亏,纵然大罗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

但是,他经过了盏茶时分,已是大有超色,居然能开口说话,先吞了一口唾沫,然後道:摩天岭出了事……银龙一听,不由猛的一惊,抢著问道:啊!出了甚麽事?老苍头的身子,也随著银龙一惊之势大大的震动了一下,勉强的道:甚麽八怪,约定五月端阳闯山,家主同主母……他已说不下去了,喘息嘘嘘,上气不接下气。

裘若兰皱起眉头道:八怪?敢莫是铁山八怪要找场!萧银龙幽幽的道:不错!唉!这又是由我闯出来的祸事!焉能置身事外!裘若兰不由劝慰著道;这有甚麽好急的,我们赶去就是了,纵然不是由你而起,我们知道了也不能袖手旁观呀!银龙十分不安的道:正是,但是否能赶得上还是问题?说著,摇了摇躺在怀中的老苍头,问道:他们是那一天走的?啊!啊……你……那老苍头已软棉棉的,断了气!萧银龙还打算替他活血接气,点穴拿捏。

裘若兰不由笑道:任你是费尽心血,那已是没有用了,还是赶路要紧!银龙无可奈何的,放下抱著的老苍头,站了起来,面对著火势渐弱的庄院,无限感伤的道:要是司马仲夫妇知道这等惨状,不知要如何伤心呢!裘若兰也跟著叹息了一阵。

此时,天色已明,血红的太阳,从东方爬起,瞧著断墙颓壁,晨风飘过,一股烧焦的血腥气味,冲鼻欲呕。

若兰道:事已至此,徒呼奈何?走吧!她仰天长啸,唤来了乌骊枣红,催促著上马。

萧银龙依旧恋恋不舍的,望著馀烬闪烁的火场,一步三回头的连声叹息,心情十分沉重。

裘若兰又何尝不为那些无辜的死者而感到悲伤,但眼看龙哥哥的神色,只有忍耐的劝慰著他。

一路上,银龙都是沉默无言。

两人在过午时分,已到了登州,用了些酒饭又向海边走去。

海上,风平浪静,碧水连天,使人心胸为之一壮。

包了一只渡海的大橹船。

船家是一对年逾半百的老夫妇。

入夜,残月一勾,海上清风徐来,船家甚是谦和,两夫妻做了四色小菜,一壶竹叶青酒,放在船头上,请银龙若兰到甲板上赏月。

萧银龙特别赏了五两银子,船家喜之不胜,口中衔了个旱烟袋杆,也坐在船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道:小老儿也许是要交运了,上一次几位客人坐船,也特别赏了一锭银子的酒钱,今晚小客官又额外破费了,真是!裘若兰不由心中一动,试探著问道:上次你载的甚麽人?船家将旱烟杆笃笃磕去烟灰,慢吞吞的道:三女两男,看上去却是大户人家……萧银龙闻言,劈口问道:是不是从福山来的?船家连连点头,绘声绘影的道:不错,可都是练家子,两位年青的姑娘,就同你这位姑娘一模一样,一表人材,美如天仙。

裘若兰望了萧银龙一眼,萧银龙也点头会意,心知必是铁索书生司马仲等一夥,心里不轻快不少。

银龙又装著不经意的道:那大约有多久了?老船家偏著头看了看月亮,像是计算著道:大约是……不料一语未完,他的脸色忽然大变,忙不迭的从船头弹身而起,慌慌忙忙的跑进舱里,十分机警的把舱内的灯火熄掉,又低声叫道:小客官,快进舱来!快!快!这船家慌张的情景,吃惊的神色,把萧银龙与裘若兰二人倒闹糊涂了,不知发生了甚麽事情。

但是行船走路,自然要依著船夫店家,只好随著钻进舱来。

萧银龙忍不住问道:船老大!有甚麽事吗?那船家从舱门缝里向外一张望,指了指不远的海面道:你看!你看!银龙若兰凑在一起,将舱门推开了一点,对著船家所指之处瞧去。

但见——海面上三只双桅楼船,挂满了帆,鼓浪前进,正同自己的船同一方向,船上灯烛辉煌如同白昼,舱内人影摇摇,正在猜拳行令,叱呼之声充耳可闻。

裘若兰不由大奇道:那是谁家官府的大船?船家道:官府?他们是强盗呀!萧银龙对江湖中道路陌生,对水上的绿林更加一无所知,然而心中早已放下不少,淡淡的道:强盗有甚麽可怕的!裘若兰心思比较精细,追问一句道:他们是那一路的?船家又向大船指了一指道:姑娘!你看!那桅杆上!若兰依言看去,但见桅杆上一幅蜈蚣旗,正迎风招展,飘动不已,看不出上面还写些甚麽字。

而三船的大桅上,却都吊著个斗大的气死风灯,灯上没有字,黄底裱背的油纸上点著三颗蓝晶晶的星形,十分刺眼!她看完之後,甚是不解,转向银龙道:龙哥哥!这灯笼上的标帜,是那一帮派?萧银龙沉思半响,也想不出来。

这时,那三艘大船因是顺风满帆,箭一般的,鼓起数尺白浪,破风前驶,嘶嘶水声之中,已同小船擦肩而过,一去数丈,把小船荡得一上一下,颠波不已。

那船家见大船去远,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念了句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萧银龙见他吓得那个样子,不觉好笑,问道:船老大!这是那一路上的好汉?船家伸了伸舌头道:老铁山的寨主!裘若兰不由秀眉一挑道:铁山八怪?船家忙不迭的摇手道:哎呀!泵娘!小声一点!银龙一指广阔的海面,笑道:这里上不沾边,下不著地,你怕甚麽?船家仍然神秘的道:客官,墙有风,壁有耳,这可说不定!他说著,走出舱来,四下打量了一阵,果然海阔天空,望著远处的渔火,才燃起旱烟杆,慢吞吞的道:以前叫铁山八怪,不知怎的现在仅剩下了三人,改称‘老铁山三星帮’可是,唉!为害水陆两路,强收规费,杀人抢夺,半点也没改!若兰闻言抢著问道:他们现在是回老铁山?老船家呼噜噜吸了一大口烟,摇摇头道:往时他们是不大出面,最近一个月,差不多每天都在海上往来,不知是不是招兵买马,每天都从登州接不少人回铁山!唉!看样子,三星帮要大干一场似的!萧银龙心中料著是铁山八怪的馀凶作崇,已在招揽人马,要赴端阳之约。

计算著日期,自己恰好,可以在端阳节的当天赶上摩天岭,心里也就定了下来。

老船家看了看天色,走向後舱,一面道:两位也该安憩了吧!明天傍晚可以上岸了!此时,水波不兴,弯月西斜,夜已深沉。

萧银龙见裘若兰倚在船舷之上,远望天际,凝神沉思,甚是入神,不由也移身坐在她的身侧,一手揽著她的柳腰,一手拉著纤指,柔声的道:兰妹妹!你在想些甚麽心事?裘若兰仍然凝神如愣,口中却淡淡的道:没有!没有想甚麽?萧银龙不由著急,摇著苦兰的身道:嗯!你骗我,你明明是在想著甚麽?怎说没有!若兰幽然一声长叹,眼神瞧在银龙的脸上,反问道:不知龙女老前辈在苗疆甚麽地方?兰妹妹!你怎的忽然间起这话?奇怪吗?并不奇怪,但是你是怎样想起来的呢?对著海,我觉得人生比海水还要空,尤其我,自幼被师父抚养,无倚无靠。

兰妹妹!我也是呀!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呀!男的就不同了!有甚麽不同?一旦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便有了归宿!可是,我们女……裘若兰说到这里,粉面一红之後,立即又变得惨然,显得哀怨不胜,楚楚可怜。

萧银龙不由剑眉上掀,一脸茫然之色,急道:师妹!你为甚麽说这话,我俩生死与共,自幼……谁知若兰似乎更加伤感,泪珠已禁不住夺眶而出,另一双手一伸,按在银龙的嘴上,强忍悲凄道:这些我都晓得,龙哥哥、你不用说下去了!银龙又道:兰妹!你既然晓得,难道对我还有甚麽怀疑之处吗?裘若兰几番要想把银龙与丽君之事说出,但话到唇边,又吞了回去。

她怕——她怕使银龙心中不安,说不定羞惭之下出了乱子。

她也怕伤了赵氏七雄的自尊,使丽君无法见人,更加不妥。

因此,连日来,她虽随著银龙一步步的走向摩天岭,但越近一步,她芳心中也越是沉重一分,不知自己应该怎样来善其後。

一路之上,银龙的精神不爽,她也始终隐忍著,因此,萧银龙完全没感受到。

此时,清夜扪思,从铁山八怪身上想起了赵氏七雄,免不得又落在赵丽君身上,所以因景生情,未免使伤心人感慨万千。

萧银龙还在追问著:兰妹妹,你为甚麽不说话?裘若兰被逼不过,才道:龙哥哥!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不愿自私,不愿为了我使你做一个绝情无义的人,也不愿叫……叫别人比我更伤心!银龙乃是聪绝顶之人,焉能听不出若兰的言外之意,心想:难道我与君姐姐荒村借宿所发生之事,己被兰妹知道了吗?想著,他就打算说了出来,那时由於两者都中了毒香。

但继而一想!不对!绝对不是。

那有个自己所爱的人被别人夺去,而能隐忍到现在的女子!自己何必故作聪明,若是师妹不知道,此时冒然说了出来,岂不弄巧成拙,使她更伤心。

银龙反覆一想,便绝口不提,只是把若兰的纤腰抱得更紧些儿,手也捏得更紧些,劝慰的道:兰妹妹!别瞎想了,只等我们摩天岭这一笔账算清楚之後,我们连袂把龙女前辈的云发送回冷云寺,这就闲散了,无论是陪你遨游四海,傲啸烟霞,或者远赴苗疆,去寻找龙女前辈,都可以办到的!若兰挣了挣被捏著的手,苦笑一笑,没有回答。

萧银龙又望了望天色道:夜深露重,海上风凄雾浓,小心受了凉,早些进舱去睡吧!裘若兰抖抖身上的衣衫,寂寂的站了起来,脱出了银龙的手臂,颔神道:该睡了,明天还要赶路!她说著,款步向舱中走去。

此时,夜凉如水,残月西沉,海上,已渐渐的起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五丈以外,便模糊不清。

只有银龙脚下的小船,分水逐浪的吃吃声响。

晨汐,一层层的推了过去,在遥远遥远的地方,偶而有轰轰的沉声。

其馀再也听不出大地上有何动静。

萧银龙目送若兰进舱,一时也觉事情辣手。

此番去到摩天岭,万一丽君提起嫁娶之事,自己将何以答对呢?是接受唾骂始乱终弃,还是将错就错答应下来!那麽?兰妹妹呢?想……想……龙哥哥!你还不睡?舱内的裘若兰在温柔的呼唤:这就来睡!萧银龙说声应著,失神的踱进舱来,合衣躺在若兰对面的舱板上,听著涛声,眼望顶上的席棚。

蒙胧中,若睡若醒的,他做了一连串的恶梦。

梦见……若兰的哭泣。

丽君的失望,以及赵氏六兄弟,五妯娌在赵老太太为首之下,一齐戟找著自己叱责,喝问、漫骂!牟娴华的凄凉冷笑。

皇甫燕,冀秀娥的咬牙、痛恨。

醒来,舱中已是日光洒满,耀目难睁,但见裘若兰俏立身前,面含妩媚,望著自己的睡态发呆。

萧银龙一咕噜爬起,揉著眼睛,楞楞的道:啊呀!甚麽时候了!若兰微微一笑道:已是近午了!起来吧!,银龙十分不好意思,只好苦笑了笑道:该死,练武的人,怎会睡得这等死法!若兰却已捧过了洗面用具,道:连日累月,难得有这一次安睡,算甚麽奇怪!洗盥之後,船家已送来午餐,两人就著舱中窗下同进了些。

因为夜来一些感伤的情调,使两人都避开不谈,专谈了些武功上的修为。

遂後,银龙又取出了宝镜,闪动之下,毫光万道,瑞气千条,映满一舱。

好在因是白天,老船家夫妇,都在後船梢摇橹使帆,一心赶路,舱中不虑有人偷窥,水上波光邻邻,也不怕船外有人识破。

他二人并肩盘膝而坐,钻研了一番宝镜上的绝学。

两人弃舟拉马登岸。

因两人英姿勃发,气宇不凡,全是佩剑骏马,引起码头上人,全都侧目而视。

他两人因急於赶路,对六街三市也都无心留连,匆匆忙忙的买些乾粮,又喂饱了乌骊枣红,继续赶路。

一路上虽也遇上一两批江湖人士,但因两人未加留心,也是恐耽误了途程,自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向前奔行。

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抵达凤城,已是家家蒲艾,处处龙舟的端午佳节。

萧银龙一看天色,对若兰道:师妹!据司马仲田庄的管家临死时所说,八怪闯山,可就在今天,我们必定要在午夜之前赶到,方得无虑!若兰应了声:是!两人穿城而过,扬缰催马,转向西北。

黄昏之後,夜幕未垂,已看得见云封雾锁的摩天岭。

二人更加精神抖擞,坐下的两匹马也善体人意,昂头摔尾,箭似的向岭脚奔去。

初更,已到了摩天岭的第一道隘口,二马进入隘口。

蓦然——一支红色火焰箭凌空而起。

顿时,一支,两支……接踵著不绝的射起,全是血红,一棒锣响,隘口两侧火炬齐明,两排削刀手,各执藤牌削刀,现身而出,隘口冲出一匹马来,上面坐的正是七雄中的老六,小温候赵德俊!白马银戟,气宇昂昂。

萧银龙眼力最强,高声叫道:六哥!六哥!是我!想煞小弟了!小温候赵德俊这才听出是萧银龙的口音,也看出随来的是裘若兰,飞马冲出,欢喜不禁的叫道:龙弟弟!裘姑娘!妈白天还在念著你们呢?这一下子可好了!说完,又回头将手一举,两旁的火炬顿熄,削刀手全都隐匿不见。

他又探手由怀内取出一支火焰箭,向银龙照了一照道:喏!这支箭,是妈妈在一应响箭里面特制的一种,专门为了你回山才施放的,可见妈对你的挂念,恨不得一步就看到你,也恨不得你没上山,就能早一点知道你到来的讯息!说完,抖臂一掷。

咻——破风上升数十丈之高,吧的清响!炸开了来,一颗其大如盆的银星,在空中飘耀,久久不熄。

接著,一颗,二颗,三颗……银星未尽,山上已蜂拥冲下数十匹马来!除了赵氏一家,铁索书生夫妇,牟娴华也在其中,银龙二人忙下马上迎。

赵老太太翻身下马,接著银龙的手,喜欢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挤挤攘攘回进大厅,七嘴八舌,皆不过是问长问短,寒喧一番。

银龙把一路之事说了一遍,只是把蛮荒龙女与师父的隐瞒了起来,随又说到司马仲田庄之事。

司马仲夫妇空自气恼一番,并感谢银龙代自己报仇,力毙三恶之情。

却是赵老太太止住了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道:贼人今晚前来犯山,眼看二更已到,各人按原来派地守候,有事明天再叙!於是,众人纷纷离去。

老太太又对银龙若兰二人道:你二人一路劳顿,龙儿就在书斋调息,裘姑娘在右厢房休憩,有了动静再四下里接应吧!银龙若兰应了声,各自分别回室。

萧银龙独对孤灯,静静运功调息,准备应付变生不测。

谁知二更早过,夜阑人静,四下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心中正在奇怪。

蓦然——破空响声,房门一动,一条黑影直向自己怀里扑来。

————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三章 双凤朝阳来人身法奇快,又在意料之外。

萧银龙不由猛然一惊,猿臂轻舒,右手食中二指,已抵在来人的藏血大穴。

哎呀!你存心要命!来人惊呼一声,并未闪开,腰身一扭,竟将整个身躯躺入银龙怀中。

银龙此时已看清,不由脸上一红道:君姐姐,是你!吓了我一跳!摩天玉女赵丽君眉目含情,脸上生春,撒娇的扭了扭腰道:你还说呢!多谢你手下留情,藏血大穴,可是要命的所在,分厘之差,我已横尸在你怀里了!萧银龙透著十分尴尬,苦笑道:谁教你闷声不响的突然而至,真的差一点就失手,那时如何交待?摩天玉女赵丽君柔情千万的道:死在你怀里,我亦心愿已足,死也瞑目!她星眼中水汪汪的,一种情意绵绵的少女特有的风采。

银龙心中不由一动,通身的血脉奋张。

赵丽君又慵慵的,眯起睛睛道:龙弟弟!自从离开之後,真是无一日不在想念著你,古人说得好一日三秋这话一点儿也不过份,你想,我又……她红晖满脸,下面的话,羞得不能说下去,螓首深深的埋在萧银龙的胸前,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萧银龙当然知道是那晚借宿农家之事,丽君不好出口,也不由耿耿於怀,急急的问道:君姐姐!这话你……你同妈说过没有?摩天玉女赵丽君的耳子一扭道:我才不敢说呢?要说你去说!萧银龙的脸,也涨红得像关二爷似的,急道:我怎麽好意思出口?羞人答答的,难道我好意思出口!丽姐姐!你……你可以同五个嫂子说一说,因为你们……我们甚麽?你们同是女儿身,姑嫂之间,又十分合得来!我不管!龙弟弟!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後面的事,全听你怎麽去安排,万一,……万一不能在一起,那我只有一死了之!摩天玉女赵丽君说到这里,转悲为愁,眼泪也禁不住掉下来。

萧银龙忙用手抚著她的秀发,凑在她的耳畔道:君姐姐!你为何说出此话,小弟绝非轻薄浪子,既然我们已………已有了……肌肤之亲,生不同寐,死则同穴,我萧银龙对天可表!摩天玉女赵丽君抹去腮上泪水,转悲为喜,身子更依近了些儿,妩媚的道:龙……她索兴把弟弟两字免了去,接著道:有你这句话,我赵丽君算是终生所靠!萧银龙没有答言,只是悠然一声长叹:唉!摩天玉女赵丽君不由睁大了眼睛,十分不解道:龙!你心里有事?银龙神情十分沮丧,但却摇头淡淡的道:没有!丽君不依的摇了摇银龙的身子道:不!你一定在想些甚麽?萧银龙猛一抬头道:我……一字未了,忽然一推摩天玉女赵丽君,噗!吹熄了案上灯火,喊道:不好!有人!语落,箭似的射出门去,一点地上了屋面。

四野沉寂,只有远远的更鼓已是三更三点,在淡月疏星下随风送来。

再有的是,只是摩天岭的要隘孔道处,所放的明桩暗卡,黑影幢幢,若隐若现。

此时——摩天玉女赵丽君也上了屋面,四下张望道:龙!你看见了甚麽?萧银龙的剑眉陡皱道:人!此人算是绝世高手,轻功之快,俨如鬼魅!以小弟的功力,虽未到精进之处,但一个‘快’字还自信说得过去,不料连人影也没见到!摩天玉女赵丽君也不由吃惊,她明知银龙的轻功之快,放眼武林,也找不出三两个来,万一真的是敌人,摩天岭今晚恐怕难操胜算。

因此,她特别焦急,虽知银龙不会看错,但却道:真的!你莫非看花了眼!萧银龙摇头不迭,一面苦笑道:不会,小弟不但看见一条人影在窗下一闪而逝,而且衣佩之声,隐隐可闻,岂会荒唐至此!摩天玉女赵丽君这话说得不算得体,因为无形之中,低估了萧银龙的功力,所以一时甚为尴尬。

忽然——嗖嗖风响,衣袂齐飘,人动如梭。

赵氏五媳已由大寨四面疾射而至,全都停身在银龙丽君的身侧,不约而同的齐声问道:龙弟弟!丽君妹!有甚麽响静吗?萧银龙玉面不由一红,讪讪呐呐无言。

因为若说没有动静,自己适才大惊小敝,岂不透著浮燥,更应了摩天玉女赵丽君的话,承认自己看花了眼!若说有人侵入了摩天岭,眼前又毫无一丝动静。

再说,自己把看到的人给追丢了,这个脸朝那里放。

所以,他楞楞的,勉强苦笑一笑。

摩天玉女赵丽君只好道:我们好似看见一条影子掠空而过,所以……赵氏的三媳不由调笑道:哎呀!怨我们莽撞!他们分明是在谈私话,我们太也不通人情了!其馀四媳全都笑了起来。

把萧银龙与赵丽君两人笑得十分窘迫,全都把头低了下去。

三媳对其馀四人做了个鬼脸,发出一丝会心的微笑,咯咯的道:龙弟弟的轻身功夫,不是出神入化,也可算得上登峰造极,还有落在他眼里的人会走脱得掉吗?岂不是欺人之谈!四媳也插嘴道:不论是真是假!我们该走了,莫让龙弟弟同君妹在心里骂我们做嫂子的太也不知趣了!走吧!走!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萧银龙哭笑不得,红著脸道:真的,一点也不假!赵氏的大媳疑惑的道:不会吧!我们五人隐身在五处,全是看得远,隐得紧的地方,可没看见半点风吹草动,一只飞鸟也没见到,慢说是有人侵入。

五嫂也道:是呀!山外的三道卡子上,也没有一丝动静,料来不会有人侵入,要有,除非是蚊子!二媳以转圈的姿态道:你们四个都是死心眼!走!再守一个更次,眼看的一场热闹就没有了!怎的专门在这里钻牛角尖!其馀四媳全都神秘的一笑,对著银龙道:龙弟弟!你陪君妹妹到隐蔽的地方找找那条影子好啦!语声中,五条身形齐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又复各自迅速地隐身埋伏去了!摩天玉女赵丽君生嗔道:都是你,大惊小敝,招来她们的调笑!萧银龙自信所见一点不假,摇头不迭的道:这是从何说起?忽然——他想起来道:君姐姐!大寨中是不是派人巡视?摩天玉女赵丽君答道:大寨中只留下妈妈一个人坐镇,哥嫂们全在外围,生恐八怪等扰及房舍妇孺,打算不让来敌侵入半步!银龙忽然想起来了若兰来,道:裘师妹……摩天玉女赵丽君不由笑道:哦!我真傻!你分明是想念兰妹妹,想出了神,大概眼中掠过她的影子,她现在厢房安息,你去看看她去!萧银龙想起裘若兰,原本真个的打算去看看她,脚下已转过对著裘若兰所住的厢房,但是,经摩天玉女赵丽君这麽一点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吱唔的道:我不过问一问,想她也累了,此时正在好睡呢?摩天玉女赵丽君见他收势不去,偏著头道:你不去看看她?萧银龙苦笑一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深更半夜又何必惊扰她!说完,一腾身射下屋面,向屋中走去。

摩天玉女赵丽也跟著了下来,仍旧走在银龙的身後。

萧银龙对适才窗外人影之事,始终放心不下,经过窗子特别停了下来,嗅了几嗅鼻子,对丽君道:君姐姐!你来闻一闻,适才的来人一定是个女的,此时一股幽香,兀自未散,隐隐飘绕!摩天玉女赵丽君也真的凑在窗下,用鼻子嗅了两嗅,但她乃女儿之身,本身就有脂粉气息,常年累月,嗅惯了,怎似萧银龙那般敏感呢?自然嗅不出来!但她却调侃的故作吃惊道:嗯不错。

好香,这恐怕是兰妹妹身上的香味!她说话的神色,萧银龙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因此,银龙红起耳根,霞生满面的道:你又来了!我是说正经的!摩天玉女赵丽君,咬著下唇,星眼含怨的道:也许是‘虚幻仙子’‘迷魂香帕’的味道!萧银龙不由更加难为情,因为,要不是虚幻仙子的迷魂香帕,自己也不会同眼前的摩天玉女发生荒村借宿的一幕,此时也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触动了心事,一时也不愿再提香味之事,只有道:君姐姐!你越来越调皮了,亏你记得这麽多的往事!不料摩天玉女赵丽君又抓住了话头,接著道:任何事不记得,这挡子事终身难忘,难道你忘了吗?萧银龙觉得自己动辄得咎,专门划圈子来自己跳,所以索兴苦笑一笑,不再发话,缓缓向屋内走去!蓦然——呜——呜号角,此起彼落。

嘶——一枝蓝色的火焰箭腾空而起,上射数十丈。

接著,山前、山後、山左、山右,各有一只蓝晶晶火焰箭跟著上透霄汉。

最後,大寨中也射出一枝来。

摩天玉女赵丽君脚下一停,道:哎呀!都四更天了!萧银龙望著天空道:是四更之时了,敌人到了山外吗?摩天玉女赵丽君指著空中已下降快完的蓝色尾光道:这蓝色是收队的令号!你安心睡吧!我也回房去了!她说著,猛的一扑,双手突然将银龙的颈子抱住,啧,在银龙的脸上香了一下,快逾流星的向後寨奔去,那股少女的娇憨,真情的流露,天真而自然。

萧银龙目送丽君的身影去远,才进入房中安憩。

原本是一场暴风雨之夜,就这样平静无波的渡过了。

劳碌了这多天,难得安静片刻,银龙也不打算安睡,盘膝运功调息,功行一周,自觉神清气爽。

窗上,红日朝霞,一片灿烂。

萧银龙此时精力、目力,经过调息之後,十分清朗。

脚步声疾驰而至。

小温候赵德俊神色慌张的冲了进来,俊脸紧绷著道:龙弟!大事不好!银龙不由大吃一惊,以为昨夜铁山八怪又做了甚麽恶毒的手脚,从床上一跃而起,急忙的道:六哥!怎麽啦!小温候十分懊恼的道:不知怎的,裘姑娘忽然不辞而别!如同晴天霹雳,萧银龙的震惊,真不知要比八怪犯山利害多少倍,探手一抓,把小温侯赵德俊的手臂抓住,大声道,六哥、你说甚麽?小温侯的手臂发麻,红了脸挣脱不得,道:裘姑娘不知为了甚麽,留书出走!哦!书呢?现在大房,妈的手上!书上写的甚麽?密封,写的由你亲启,所以不知道写些……这是为何……萧银龙如火烧眉睫似的,既不等小温侯的话说完,自己的话也不说完,一迈步,嗖——银影一幌已出了房门,拉著小温侯的手都没放下。

小温侯的功力,在赵氏七雄之中,也算一等功夫,但比之萧银龙不免相形见绌,因此,如同被人悬空提起一般,风过耳边,已随银龙出了房门。

银龙面色发白,出了房门,不由角门走去,一弓腰,两腿一弹,越过风火墙,飘身已到了大厅之上。

大厅上,赵老太太居中而坐,男左女右,子媳们都侍候在两傍,雪地飘红牟娴华紧靠著摩天玉女赵丽君站在一起。

赵老太太似乎正在生气,一拍太师的扶手,沉声道:必是我们摩天岭失礼慢客,不然裘姑娘怎会……她一见萧银龙走了进来,凝重的面色一改,慈祥的道:龙儿!裘师妹不知……银龙此时心急如焚,不等老太太说完,抢上一步道:妈。

裘师妹留的信呢?赵老太太取出一封密封的信来。

银龙伸手抢似的拿过来,但见信封上写著:留陈银龙师兄亲启他不及细看,忙不迭撕开封皮,信笺上十分娟秀的写上:谨以至诚之心,祝师兄与君姐姐白头偕老,妹原系飘萍之身,拜别恩师之後,或往龙女前辈座下,请勿以妹为念,师妹若兰裣衽。

字迹撩草,可见裘若兰当时心情之紊乱。

厅上众人见银龙看信之後,脸色凝重,不由齐声问道:龙弟弟!裘姑娘究竟为了……萧银龙此时心如刀搅,那还有心说话,将信向怀中一塞,对赵老太太道:妈!裘师妹回冷云寺去了,我这就此告辞!说完,一长身形,快逾闪电。

唰——银影一线,他的人已一射五丈,穿出了大厅。

厅上众人不由全是一愣,同声叫道:龙弟……然而,萧银龙的人,在院中略一点地,已又腾身而起,人在凌空叫道:银龙失礼了!了字音落,人已去远,连半点破风之声也未听出。

赵老太太的寿眉一皱,再也想不通是为了甚麽,回头一看牟娴华道:牟姑娘可知道一点端倪吗?雪地飘红牟娴华摇摇头道:晚辈不知!此时,赵氏五媳的眼神,都落在摩天玉女赵丽君的身上,意思就是说:昨晚你与银龙在一起,料必有些眉目。

但是,这番话只是没有说明而已。

摩天玉女赵丽君心细如发,心中也正在思索,这时粉面一红,凑近赵老太太耳边叽咕了几句。

赵老太太面有隐忧,但却颔首不已。

摩天玉女赵丽君羞容满面,扭扭腰肢道:妈!你得作个主意才是!老太太略一沉吟,转面向雪地飘红牟娴华道:牟姑娘,老身打算去追赶他师兄妹二人,不知你能否随老身辛苦一趟?雪地飘红牟娴连忙笑道:此乃份内之事,谊属当然!摩天玉女赵丽君不由秀眉一挑道:妈!我也去!赵老太太连连摇手道:你不能去!怕是裘姑娘……她说道到这里不由话音一顿。

谁知,赵家的老五铁罗汉赵德彪,手中的八角钢锤一抡,大声冒失的道:妈!不用你老人家操心,我去把他们拉回来,无缘无故,又没人得罪他,他为何才来就要走!厅中众人,不由全皆失声大笑。

赵老太太一沉脸色道:奴才!傻劲又发作了吗?少说废话!铁罗汉赵德彪咕咕噜噜的道:这话说得有理嘛!赵老太太也不理会他,对著逍遥羽士赵德明道:八怪昨夜没来,内中必有蹊跷,这些日子,山上要小心谨慎,丝毫不得松懈,牟姑娘,我们这就动身!说完,一拧腰,穿身也出了大厅。

别看老太太年逾花甲,但那身功夫,却是七雄五媳比不了的。

雪地飘红牟娴华那肯落後,对五媳妯娌一招手,又对摩天玉女赵丽君颔首一笑,人也跟踪而起,追了出去。

却说萧银龙快如流星,捷比鹰隼,展起无上轻功,沿著方向,不找道路,掠起一缕银光,抄直线奔会仙峰而进。

第三天的初更天,已进入了长白山区。

这时,虽然是端阳节初过,但冰封雪积,常年不溶的长白山深处,依然是寒意袭人,夜凉如水,湖风扑面。

好在萧银龙自幼在冰天雪地里长大,却也不觉得其寒,并且一身修为,已到寒暑不侵之地,与常人自是不同。

他忘记了一切的疲劳,更加抖擞精神,舍命狂奔。

远远的,已可见到儿时的旧地——会仙峰的影子,在月色之下积雪的山阴,晶晶发光。

蓦然——一阵如同子规泣血,孤猿夜啼的泣声,顺风飘了过来。

这饮泣之声十分细微,普通的人固然不易听出,耳力稍差的武林,也未必就分辨得出,但,萧银龙的耳目,已到了虚空生明,听蚊如雷之境,焉能听不出的道理。

他料定此乃裘若兰的哭泣,他更明白裘若兰出走是为了自己与丽君的一段柔情所引起的,同时她孤身一人,见到赵家天伦之乐,未免也生出孤单之处,女儿家的心事,却无一个亲人可诉,惟一的亲人萧银龙,又与丽君先有了夫妻之实,这些因素一逼,她难免感到心灰意冷。

萧银龙一面想,脚下可没有丝毫减慢,一溜烟似的,向冷云寺赶去。

渐渐的——离冷云寺已是不远,奇怪的是,先前隐隐可闻的饮泣之声,此时反而沉寂下来,再也听不见了。

银龙心头更加焦急,三几个起落,已到了九曲洞顶。

但见,冷云寺的红墙碧瓦已在脚下,寺内人声寂静,大殿上佛前的长明灯,微弱的射到院落中,但还及不上月光的皎洁。

他心中一动,料定裘若兰绝不像自己的这种快法,两人相距的时候不多,此时也许到师父前哭祭去了。

银龙的一念既起,不再犹疑,腾身一射,直向寺後的极乐场落去。

他落在地上,不由大吃一惊,又是一个跃步,抢到了情大师的灵骨塔前。

原来,仰卧在了情大师灵骨塔前的地上,不是裘若兰还有哪个。

但见她脸上泪水未乾,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紧咬著牙关,四肢冰冷,怕是昏厥了过去。

萧银龙一见这等情形,也不由泪如雨下,呜咽著道:师妹!师妹!你这是何苦呢!然而,裘若兰此时知觉全无,那还知道银龙在旁叫她呢?银龙连叫几声,不见若兰动弹,更加惊慌不已,一把按在她的腕脉之上,试觉脉息如同游丝,极其微弱,幸而鼻息尚有馀温。

他不敢怠慢,将若兰的身子扶坐起来,自己也盘膝在她的背後趺坐,隐提丹田之气,功贯双掌,一掌按在若兰的後心正中,一手拍著她的命门大穴,缓缓的把真力运出,贯入裘若兰的体人。

若是以萧银龙此时的功力来论,只要受功之人五脏未被震动,血脉未曾中断,虽不能起死回生,但一些晕厥外伤,自可著手成春。

怎奈!此时,银龙不敢全力而为,生恐施功过猛,冲动了裘若兰的内脏,而裘若兰体质素弱,先天不足,七情六欲,最易伤元动神,时间既久,一时那能奏效。

足有盏茶时分,若兰依然是软绵绵的,仰靠在银龙的掌上,呼吸依然无声,分明尚未醒转。

萧银龙是既急又恼,心神不宁功力难聚,低声在若兰耳畔叫道:兰妹妹!兰妹妹!裘若兰除了脸色稍微红润,惨白怕人的嘴唇有了些血色之外,仍旧不言不语,闭目咬牙,如同老僧入定。

银龙心知虽未一时奏功,但效力显然可见,又摄下心神,专心一意的施功贯掌,隐隐潜地发出。

又是半个时辰。

裘若兰的胸膊一高一低,已有呼吸的稍候。

萧银龙不由顿时大喜,精神一振,知道裘若兰的危险已过,生命断可无虑,不敢打搅了她的气息,双手的功力渐次加大,微微用上三成功力,直向若兰体内贯入。

若兰本身的功力虽不及银龙,但究竟是有根基的人,先前人事不知,自然无法接应,此时心中已经明白,身後有人代自己施功接气,接穴输贯,但可不知是谁,正待回头睁眼去看,已听身後银龙道:兰妹妹!小心!运用本身真元,接引我的掌力!裘若兰一听,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晶晶的落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的道:龙……师兄……你……你来干……甚……萧银龙不由大急道:此时怎好说话,快,功聚丹田,气纳中庭,引力通穴!裘若兰的身子一挣,出其不意的,突然向前一扑!脱出银龙施功的双掌之下。

但是,她未曾复原之身,那里能经得起这股猛烈的一挣,不但没有站起来,而且双膝一软,又已躺在地上,痛苦的道:你……逼……我……你……萧银龙慌了手脚,抢上前去,不问情由,双手环抱著她,又急又怨的道:兰妹妹!你此时还任性……他情急之下,不择话语,生恐若兰生气,又温存的道:兰妹妹!无论如何!等你身子复原了再说!来!坐好了!银龙说完,将若兰的双膝盘好,与自己对面而坐,抓紧她的双腕,提神行功,口中援缓的道:注意!开始行气,走丹田,窜中庭,纳血入海,辅气归元!裘若兰挣扎著睁开了双眼,失神的看了近在咫尺的萧银龙,心中又是一酸,泪下如雨,楚楚可怜。

萧银龙忙不迭的又道:好兰妹!你听我这一次话好吗?你这样不是太使人伤心了!一付恳求的神色,完全出於至诚,两只手,也捏得紧紧的。

裘若兰不禁摇了摇头,幽然叹了口气,只好闭起双目,沉心静虑的运起体内仅有的功力,照著银龙的嘱咐运气顺血。

空山寂静,寒夜寥寥。

两人功力接引,一贯一收,足有半个时辰,相对未发一言。

这时,裘若兰的面色已是白中透红,娇艳如花,呼吸正常,气通血顺,显然已恢复了正常。

但是,萧银龙虽已觉到,双手仍紧握不舍,反而加功施为,使出了七成功力绵绵不休不止。

裘若兰不由星目一睁,急道:龙师哥!你这是……银龙不等她说完,忙接著大声道:不要动,运功入元!若兰见银龙的额上微微发亮,分明已见汗迹,不由心中一动。

她想:龙哥哥这明明是要将他的内功输入我的体内,这怎生使得。

无奈此时正是要紧关头,一个不好,两人未免都有走火入魔之危,芳心是既感激又心疼,既焦急,又忧愁。

终於,低声的道:快收功力,我初愈之身,接受不了!此言一出,银龙信以为真,急忙收功卸力,停止了施为,但双手仍旧未放,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兰妹妹!你负气一走,和我心中的悲痛!裘若兰强忍了伤感,咬著下唇,未语先泣,也十分悲切的道:龙……唉!师兄!多谢你救命之恩,此时我不但复原,而且功力也增进了不少,你该回摩天岭去了,免得使君姐姐伤心!币念!她乃是秉性忠厚之人,这话也是由衷之言!萧银龙面带愧色,呐呐的道:兰妹妹,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我的心意,我与……君……君姐姐……之……之事,乃是……乃是出於……出於……裘若兰忙阻住了他话道:不!我知道!我在当晚就知道!银龙的玉面不由一红,惊愣道:哦!那……裘若兰已娓娓的道:故无论是否是‘迷魂香’作怪,但你与君姐姐也是郎才女貌,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并无遗憾之处!萧银龙摇摇头,无法安慰这位师妹,只好搭讪著道:兰妹妹,这是孽债,我怎麽对得起你,又怎生对得起死去的恩师呢?若兰一听,正色道:师兄!你怎的说这些话,难道丽君姐姐配不上你吗?要是让她听见‘孽债’二字,叫她如何做人,真不知要伤心到甚麽田地!银龙虽知这位小师妹绝不是娇揉做作,但却道:兰妹妹!你既然原谅我与丽君,就……裘若兰已挣脱了双手,站身起来道:我不但没有丝毫怨慰,还衷心的为你俩祝福!那你为何要走呢?我生恐丽君有不便之处!裘若兰说完,一回身,撩起衣角暗暗擦眼睛,忍耐著悲凄,又道:龙哥哥!师兄!你与丽君的婚事,事在必成,我不否认我曾经爱过你,但此时已无可能,望你勿再以我为念,我已悟透了师父房中一幅对联:‘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这两句话的至理,去!去吧!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挥挥手,转身向冷云寺跑去!萧银龙原还坐在地上,此时一弹而起,叫道:兰妹……蓦然——冷云寺阴暗之处射出两条身影,拦住裘若兰的去路,其中一人道:裘姑娘!裘若兰不由一愣,脚下一停,口中娇呼道:伯母!华姐姐!赵老太太一脸的风霜,但却慈祥的道:裘姑娘!老身可赶苦了!雪地飘红牟娴华也紧上两步,握著裘若兰的一双手,情深的道:兰妹妹!你这是何苦呢?她二人突然而至,不但若兰感到意外,连萧银龙也觉十分突然。

赵老太太这时也缓缓的走向若兰,一手拉起她的另一只手,十分亲切的道:裘姑娘,你这一走,不但摩天岭的人透著惭愧,就是叫老身於心何安?若兰感动得泪下,呜咽著道:伯母!想不到会惊动你老人家,叫晚辈如何担代得起!赵老太太摇头道:不要说客气话,你若能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同我回去,我就是累死,也是心满意足,於心无愧!裘若兰十分过意不去,忙道:伯母!我所以走,乃是……赵老太太不等她说完,忙接著道:不问是为了甚麽?现在我求你随我回去!裘若兰勉强的道:晚辈乃是急於叩拜亡师的坟垒灵骨,所以……她这自然是掩饰之词,赵老太太并不反驳,却道:我知道,现在已经尽了你做弟子的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该无可留恋的了!裘若兰是满腹伤心之话,无法出口,双眼中泪水只是打转。

雪地飘红牟娴华心中明白,但一时也是同病相怜,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因之一时也无从劝慰!赵老太太又道:裘姑娘!老身此来,还有一点事,要放肆的开口,说得不对,你可不能作恼!裘若兰心中一惊,但却道:伯母有何指教,晚辈恭听,怎麽这等谦虚!赵老太太面露笑容,十分老练的道:依老身揣测,裘姑娘所以不辞而别,有两点重要的原因!银龙、若兰不由心中全是一楞,生恐这位老太太猜透了机关,三对六面的揭开了来,当面鼓、对面锣,岂不难下阶台。

但是,裘若兰在口中却不能不应道:没有其他的意思,伯母不要误会!赵老太太苦笑笑道:我乃是过来人,功力不及你们,人情事故也占了痴长几岁的光,裘姑娘一定是自感身事飘零,以女儿之身,在江湖上混迹,有叶落无根之感!到了摩天岭见到老身一家团聚,少不得引起了思家的愁绪,此乃性情中人免不掉的!裘若兰不由放下了心,索兴薇微的叹息了一声,表示默认了这句话。

不料,雪地飘红牟娴华一听,微微一笑,凑趣的道:这个容易得很,只要兰妹妹拜老太太做义母,摩天岭不就是你的家了吗?还有甚麽好想家的!赵老太太巴不得有人这麽一提,因之抢著笑道:只怕裘姑娘看不上我,我能有这个福气,那就好了!她这麽一说,分明是求之不得,若兰再不搭岔,岂不是真成了瞧不起她吗?这可说是势成骑虎,不得不尔。

因此,裘若兰的心事虽未猜中,但也不得不强打精神,上前一步道:若蒙妈妈不弃,我算是前生修得的了!雪地飘红牟娴华的性子更急,忙道:既然两厢情愿,这就算车成马就,就在这儿拜了吧,喜酒明天再补!她说完,顺手一拉若兰,催促著道:兰妹妹!还等甚麽!裘若兰还有何话可讲,只好笑道:太潦草了些儿!妈妈在上,女儿拜见!赵老太太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受了半礼,拉起叩头的裘若兰,口中道:哎呀!真是的!孩子!委曲你了!雪地飘红牟娴华又盈盈笑道:前辈多一个好女儿,裘姑娘有一个好妈妈,这杯喜酒可省不下的了!萧银龙虽明白这并没真正的解去若兰的苦恼,但也只好跟著喜欢了一阵。

不料赵老太太又道:我来得匆忙,可没带见面礼……裘若兰忙道:妈!这就太落於俗套了!谁知赵老太太的脸色一正道:这是少不得的!我已想好一份礼,牟姑娘!你来,一客不烦二主,还是请你送给我这位乾女儿吧!雪地飘红牟娴华不由一楞,心想:这是甚麽礼物,自己何不交给若兰?但却真的走到赵老太太身边道:举手之劳,拿来吧前辈!然而,赵老太太并没有取出礼物,却凑在雪地飘红的耳边,细语了一阵,才又大声的道:这种事做妈妈的不能开口,一发烦劳你了!但见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脸色十分怪异,一阵白、一阵红,看看裘若兰,又看看萧银龙,半晌无言,只是沉思。

赵老太太又催促著道:牟姑娘!你……雪地飘红牟娴华一惊,神色显然十分不宁,但却姗姗的走向裘若兰,也凑著她的耳边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把你的终身大事许给你的萧师兄!若兰一听,不由意外的一惊,楞楞的道:这如何使得?一言未了,忽然,人影齐闪,左右黑影幢幢,有人喝道:甚麽人,敢深夜在此喧哗!————忆文《奇麟异凤》第卅四章 摩天沥血原来是冷云寺的两位长老,率领寺内一干僧众。

萧银龙一见,连忙上前见礼!两位长老乍见萧银龙与裘若兰和摩天岭的赵老太太连袂而回,又见雪地飘红牟娴华也在内,不由奇怪的道:银龙!深夜未先回寺,带两位施主先到极乐场,敢莫与你师父之死有关?萧银龙生恐引起误会,忙道:师父之死,已查出眉目,乃苗女所为!二位长老勃然作色道:果是蛮荒龙女干的好事?裘若兰忙不迭的道:天大的冤枉!龙女前辈……她不由又想起蛮荒龙女断发明志之事,悲切切的接著道:乃是仙奴金蒂那婆娘下的毒手!赵老太太闻言,不由一惊道:仙奴金蒂?敢莫是‘大苗双娇’之一吗?她与蛮荒龙女乃是生死之交,俨如同胞姊妹,怎会?萧银龙叹了口气,正要说出前因後果,二位长老合十当胸道:夜深风寒,且进小寺侍茶!一行人相率进寺,在客室中坐定,知客沙弥捧出了香茶敬客。

银龙便将事实的真象,以及前因後果说了一番。

两位长老与赵老太太全都唏嘘不已。

其中尤其是雪地飘红牟娴华,不但秀眉深锁面有悲凄,而且珠泪暗弹,对蛮荒龙女的身世极具同情。

赵老太太听完了银龙的话,忽然想起往日随夫远走苗疆的往事,朗声道:二位大师,可知道蛮荒龙女的来历吗?二位长老摇头道;我等不知?敢莫老太太知道她的来龙去脉!赵老太太幽幽的道:二十年前,随同外子遍游苗疆之事略有所闻,这蛮荒龙女的身世不但是苗疆尽人皆知的传奇,而且近於神话!室内之人,不由全是倾神而听,对这位奇女子的身世,来龙去脉,然何以有此不世功力,定性、恒心,均知必不平凡。

赵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原来蛮荒龙女之父,不是普通的人类!哦!室内众人不由全是一愕,觉得也太奇怪。

赵老太太一语惊动四座,不觉的轩然一笑道:各位觉得奇怪吗?其实……她的话未说完,萧银龙离坐而起,凝神低声道:哎呀!这般时分,有谁正以极快的功力,向冷云寺奔来?众人不由全是一惊,但都不知萧银龙是怎麽会知道的。

萧银龙又道:咦!渐来渐近,恐怕已在百丈以内了!原来银龙的功力已深到这步田地,室内其馀众人自然不能比拟,只有呆呆的楞在那里细细静听。

裘若兰与赵老太太也已听出了破风之声,步履点地。

两人不由全是一震,不约而同的道:不错!已进入五十丈以内!雪地飘红牟娴华的鼻子一耸,嗅了两嗅,脸上忽绽笑容。

萧银龙一整衣衫,抖袖欲射,口中道:来人离寺不远,我去……牟娴华一挺柳腰,伸臂拦住了萧银龙的起势道:不要!说著,她的红影一飘,却已穿身出屋,突的上射空际,发出了声清如凤鸣的的啸声,然後大声叫道:师兄!大师兄!萧银龙这时也已嗅出空气中有一股板烟气味,忙道:雪天三友的金烟袋富哥哥来了!言还未毕,已听屋面上哈哈大笑,声动四野,金烟袋富多鹏爽朗的叫道:小师妹!主人不出来欢迎我,你这算是那一门子!雪天三友,在武林之中,不但是威名四扬,黑白两道共尊的人物,而且辈份之高,宇内无出其右。

因此,冷云寺的两位长老,赵老太太、裘若兰,连袂出了客室,都到了阶前。

萧银龙对这位奇人,是衷心折服,一射上了屋面,也朗声的叫道:老哥哥!甚麽风把你吹到冷云寺来啦!想煞小弟了!金烟袋富多鹏朗声笑道:你掉在众香国里,还会想到我这个糟老头子的臭哥哥!萧银龙被他这一打趣,不由玉面腓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雪地飘红牟娴华小嘴一噘道:大师兄!见面就没有正经话,下去吧!她两手用力,对著富多鹏的身後,向屋下推去。

盎多鹏立脚不住,直向屋面落下,口中叫道:哎呀!有了弟弟不要师兄了!这可不是玩的,啊哟!他的人,真像失去重心似的,头下脚上,直向院落石板铺平的地上撞下来,看来异常危险,如同失足一般!裘若兰原本忠厚老实,惊呼道:哎呀!这……二位长老与赵老太太,三人也是十分吃惊,全都扑身向前,打算接著将要撞上地面的富多鹏,口中同时道:噢!小心!以富多鹏的功力,焉能被雪地飘红牟娴华一推至此。

但见他短发蓬蓬的头顶,离地不到三寸,忽然仰头前趋,平射而起,一式舟跃龙门,黑影晃动之下,人竟穿进客室,扭腰一转,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拍胸,装成嘘嘘气喘,馀悸犹存十分像煞的道:哎呀!盎多鹏二世为人!小师妹!你好辣的手段,好狠的心肠!这时,众人全知道他是出於玩笑。

雪地飘红牟娴华飘身下屋,笑道:各位看看,我这位大师兄呕人不呕人?萧银龙以及众人,全都掩口葫芦!又不好放声而笑。

牟娴华一扑到了金烟袋富多鹏的身前,一手抓著他的旱烟袋,一手拉紧他的胡子,双脚乱跳道:你有正经的没有?再要老不正经,我可要扯下你的胡子了!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金烟袋富多鹏探头叫道:呃!!呃!扯不得,快放手!我有正经的!雪地飘红牟娴华这才松了小手,娇嗔的道:再不说正经的,小心我第二次可不饶你!不扯下你的胡子才怪哩!金烟袋富多鹏果然面色一正,对著赵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该回去了,这儿到摩天岭不眠不休也得三天!他没头没尾的这麽一说,不由越发使人如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但是,见他那脸上的神色虽不凝重,可透著认真的样子,毫无玩笑游戏的神色,詹道事出有因。

赵老太太不由心中一凛道:老侠士,有何所闻吗?萧银龙也不由急道:老哥哥!你说明白点行不行!金烟袋富多鹏慢条斯理的,伸手到怀内去摸。

众人不知他要摸甚麽,不由全瞪著他的手。

雪地飘红牟娴华深知这位大师兄的脾气,急的小嘴一鼓,一伸手,从富多鹏的手上,把他那支金烟袋夺了过来,道:又要吸烟是不是,不快说出来,休想!原来富多鹏摸出一对火石,打算燃火吸烟。

众人真是啼笑皆非。

金烟袋富多鹏却不管许多,对著牟娴华陪笑道:小师妹!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快!快还我,不吸烟,怎麽说的出话来!萧银龙也只好向牟娴华央求道:华姐姐!盎老哥怎会离开金烟袋,让他抽够了板烟快点说吧!雪地飘红莫可奈何的将金烟袋向富多鹏身上一塞道:臭死了!快说吧!说时,真的掩著口,捏著鼻子,走到裘若兰的身旁坐了下来。

金烟袋咧嘴一笑,不紧不慢的,装好一袋黄烟,打燃了火石,咕噜咕噜的吸起烟来,只把屋内弄的乌气浓烟,辛辣之味逼人,这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道:你们以为铁山八怪端午犯山之约,就这样轻轻易易的算是过去了吗?事态严重,赵老太太与萧银龙全都一楞。

其中尤以裘若兰最为不安。

因为萧银龙离开摩天岭,以及赵老太太牟娴华远来长白山,全是由自己留书出走而起,摩天岭上不但少了萧、牟两人高手,而且主脑之人离山,万一八怪卷土重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担代得下这个干系。

所以,她比别人更加焦急,抢著道:怎麽?难道说铁山八怪的阴谋未敛?金烟袋富多鹏连连点头,把金烟袋在地上磕了一磕道:呃!不但阴谋未敛,而且邀集黑道多人,大举进犯摩天岭。

此言一出,怎不叫众人齐吃一惊。

赵老太太从坐位上挺腰而起,紧张的问道:老侠士!此言当真?情急之色,概然可见,基业所在,儿辈安危,怎不叫老年人担心。

萧银龙也是急如星火的道:老哥哥!这事发生在何时?金烟袋富多鹏的双手虚按,慢吞吞的道:稍安勿燥,此时还没有呢?这话,使众人又安心了不少。

雪地飘红牟娴华见富多鹏又在装烟,可真急了,红影一飘,劈手夺过了金烟袋,插著腰道:这一回不把话说清楚,死也不还你的臭烟袋!萧银龙也笑著道:老哥哥!你就忍耐一刻,把话说完再抽吧!金烟袋富多鹏哈哈一笑道:呵!到底你们年轻人,不但一个鼻孔出气,还联起手来欺负我老哥哥!这可不行!此时,众人全都要听摩天岭的事,也就一齐怂恿著道:请你说明白些儿吧!说完了牟姑娘少不得要还你!金烟袋富多鹏无可奈何,但是,却把手上的烟包,送到鼻子尖嗅个不停,又把一对火石磕得火星四溅,才十分委曲的,对著萧银龙道:只因你同裘姑娘星夜赶赴摩天岭,试想怎能瞒得过铁山八怪,他们只道你是赵氏七雄邀来的专门助拳的,自料不是你的对手,临时中止了端节之斗!另邀高手,要对付你!萧银龙不由冷哼一声道:敢情好!此时已邀到了吗?盎多鹏又徐徐的道:三天前,你从摩天岭出来,依然被八怪的手下探得了消息,所以有的就主张当晚出其不意,袭击摩天岭!裘若兰十分难为情,抢著道:他们曾经……金烟袋富多鹏一顿之後,又接著道:只因他们延请的高手,最快要到三天之後才能赶到,他们又料定你一时不会再返摩天岭,所以计议著三天以後,再行动手!赵老太太牙关一咬,狠狠的道:如此说来,目前尚未发动?盎多鹏点头示意,口中却向雪地飘红牟娴华道:师妹!懊还我了吧?雪地飘红牟娴华将旱烟袋向富多鹏手上一塞道:你说的三天以後,到底是从那天算起嘛?金烟袋富多鹏接过烟袋如获至宝,忙著又装烟打火,一面抽吸起来,一面含著烟袋,咕哝著道:自然是从现在算起!赵老太太一听,不由霍地起身,神色不安的道:哎呀!只有三天两夜了!多谢三友!说时一裣衽又向二位长老道:事态迫切,老身告辞了!萧银龙也是十二万分的焦急,道:妈,我也要去的!裘若兰、牟娴华也全都要走。

赵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甚麽,正待开口。

不料金烟袋富多鹏也站了起来抢先道:还有一桩更重要的大事,等我说完了你们再走!雪地飘红不由小脸一绷道:大师兄!你真噜嗦!快点说嘛!金烟袋富多鹏依然故我,不慌不忙的道:七月七日,苗疆‘了情庵’开光大典,各位可务必要到!萧银龙不由一楞道:了情庵?盎多鹏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神色凄怆的,收拾起游戏三昧的神色,一本正经的道:想不到一代奇女的蛮荒女侠,走上古怫青灯的路,她今後尚有数十年的岁月,就这等寂寞的等闲过去,不但是她个人的悲哀,也是武林中一大憾事!他娓娓道来,使人不由全陷入悲怆的气氛之中,一时反而忘了速返摩天岭的事情,全都神伤不已。

冷云寺的两位长老,不约而同的合手诵佛: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萧银龙伤心之馀,忽然想起了怀内蛮荒龙女交给自己的头发,忙道:我一定按时前往苗疆!说完,又对赵老太太道:妈!少候,我把龙女前辈的云发,埋在师父的墓前,以完成龙女前辈的嘱咐!然後再同返摩天岭。

金烟袋富多鹏却道:我还要说句几话,也得走了!众人不由都倾神谛听。

他依旧端肃著道:蛮荒龙女闯进中原,所造的恩怨,可说不胜枚举,此番她落发出家,自然无法再犯杀劫,因此,意料之中,届时必有一些黑白两道的人士,前往寻岔挑事,‘孙布拉娃山’断难平静无波,所以……萧银龙豪气干云的道:老哥哥!慢说有你出头,凭小弟拚了性命,愿替龙女前辈担当一切!金烟袋富多鹏面有喜色道:老弟!不枉我们结交一场,但这事必须让仇家知道,所以我不但约好我们三个老朽,而且另外要去求一位绝世奇人替她开光,尽可能的不分正邪,通告所有的江湖人物,届时前往‘了情庵’,明是观礼,其实,也要把千万笔账一笔勾销!赵老太太闻言,忙道:只要这次八怪犯山侥幸不死,我必率领小儿媳等依时赶往‘孙布娃拉山’!金烟袋富多鹏又向二位长老道:苗疆供佛,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算是佛教光大发扬的一喜!二位长老合十道:大施主的鼎力!金烟袋富多鹏做一个鬼脸,龇牙咧嘴的一笑道:得!话说完了!我可抽不开身到摩天岭!打扰了!语落人起,好快的身法。

在座之人,除了萧银龙之外全都没看出他的起势,人已一闪而逝,空中火星一溜,一股板烟之味,随风飘来!盎多鹏一走,赵老太太就要告辞动身。

萧银龙道:妈!稍等片刻,我将龙女前辈交办之事办妥,也算完了一桩心事!裘若兰也含泪道:也算完成龙女前辈的一生痴恋!说著,他二人出了客室,迳向极乐场中奔去。

二位长老默默念佛。

银龙若兰到了玉面书生宫子云的灵舍,就在墓前挖了个深深的土坑,找来几块平滑的石片,砌成一个石匣似的,然後将蛮荒龙女的头发,理得有条不紊!才重又掩埋妥当,相对在灵前哭泣了一场。

此时,四更已过,天色微曙。

萧银龙、裘若兰二人才勉强收拾了泪眼,恋恋不舍的出了极乐场,不由寺门迳直穿身从庙後入寺。

离客室不远,但听赵老太太正大声对冷云寺的二位长老道:老身这样做未免有点鲁莽,二位长老不会见怪吧!银龙若兰二人都不由一楞。

又听二位长老齐声道:那里话来,他二人本不是到冷云寺剃度出家,而且与佛无缘,如今能由老太太收在膝下,自是二人之福,免得孤苦伶仃!接著又听三师祖道:至於他两人的终生大事,‘了情’在时,原有这个打算,那更是不谋而合,省却老僧等出家之人落俗,诸多不便,感谢犹恐不及哩!银龙知是他们乘自己与裘师妹未在座,将结拜义子女,以及自己与若兰的婚事向二位长老已有说明。

回头看,兰妹妹也在自己身後凝神谛听,不由手肘一碰若兰的手臂轻声的道:兰妹妹!你听到没有??其实裘若兰早已听个仔细,不由粉脸一红道:听甚麽?我没听到!萧银龙不由一笑道:没听到!你是装做没听到。

裘若兰不由伸出食指,道:小心!君姐姐不叫你跪到天明才怪呢?银龙一晃肩,探臂把若兰伸出的食指抓了个牢,调笑的道:她不会!兰妹妹!你难道要我跪一夜?若兰娇羞至极,一挣未能挣脱。

手上用力,脚下不由一动,咚咚!一声,瓦片破了一片,人也一惊的倒向萧银龙的怀里!客室内几声叱喝:甚麽人?是龙儿吗?人影齐动,衣袂连震,赵老太太、雪地飘红牟娴华、与二位长老,全都上了屋面。

裘若兰不由一窘,挣扎著离开了萧银龙的怀抱,侧跃七尺,不能抬头。

但已被雪地飘红牟娴华看了个真切。

她不由含笑的道:哟!好亲热呀!兰妹妹!龙弟弟竟忘了是在屋面上吗?两人全都羞得不能回答。

赵老太太望著东方渐白的天色,就在房上对二位长老道:一言为定,老身急欲赶路,馀情後感,这就告辞了,二位长老同声合十道:荒寺简慢!赵老太太与雪地飘红牟娴华已同展身形,飞身出寺。

萧银龙与裘若兰双双施礼,对著二位长老道:晚辈等必须一刖往,以解摩天岭之危!二位长老同声道:见义尚且勇为,何况尔等与赵家的渊源极深呢?去吧!其中的三师祖又道:你俩自幼为你师收养,孤苦零仃!於今幸而有了归宿,尚望夫妇合好,白头偕老,也不枉你师生前的十馀年心血!萧银龙、裘若兰两人都是满脸飞霞,半晌才互望了一眼,四目相投,似更羞惭,勉强应了一声:是……!语起身动,一双乳燕也似的,掠著屋面,直向会仙峰下射去,快同江鸥掠溅,蜻蜓点水。

两人轻功,全在赵老太太与雪地飘红牟娴华之上,何消片刻,已赶上了二人。

但见长白山的欲曙天色之中,四道不同的身影,风驶电闪,衔尾疾奔,迎著浸晨的微风,如同仙子凌波,流星过渡。

四人一心赶路,全都照准方位,不择道路,逢山过山,遇岭越岭,好在四人全是顶尖高手,深谷险涧,悬岩削壁,都拦阻不住。

似这等全力疾驰,红日东上,已到了长白山的外山。

武功一道,一分力道,一分表现,丝毫勉强不得。

赵老太太虽然是成名的人物,但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四人之中显得稍逊一筹,渐次落後。

萧银龙也不过以七成功力施为,但已远超在百十丈左右,其次是雪地飘红牟娴华,她是以轻巧功力见长,全力而为,舍命好胜,但也被不时停下来的萧银龙抛在五十丈之後,可望而不可及。

裘若兰的轻功,虽比不上萧银龙吃过毒龙丸冰蟾那等超人一等,但因为有龙女飘以及星幻紫宫步的绝世奇学,自然不会比雪地飘红牟娴华差。

但是,她眼见赵老太太年高气衰,加上念著摩天岭的安危,心有旁骛,力有未逮,隐隐喘气,落後下来,自己也就不愿争强好胜,却不离赵老太太的前後,最多距开二三丈之谱,陪伴著她。

赵老太太力不从心,但眼睛可是雪亮的,不由心中更觉得裘若兰温顺娴淑,善体人意,因此,对她越发疼爱。

中午时分,四人方才出了长白山区。

萧银龙一收身形,回头望著远在数十丈外的雪地飘红牟娴华,她已略见气喘,粉面绯红,落了下来,笑道:弟弟!你打算把我们累死!银龙不由难为情的道:只顾赶路,所以……雪地飘红牟娴华,回头望著身後,但见赵老太太与裘若兰的两点身形,也不过是隐隐绰绰的,怕不在百丈以外。

她忽然一改语气道:龙弟弟!抱喜你了!银龙一时没会意到,茫然道:恭喜?喜从何来?雪地飘红牟娴华的黛眉一扬,小嘴一鼓道:哎呀!装呆卖傻,双凤朝阳,两美并收,今後闺房画眉之乐,可不要更把我这个野丫头给忘掉了!萧银龙才知是她为了自己的婚事而云,顿时有些难为情起来,呐呐的道:这……这都是……是……雪地飘红牟娴华的眼圈有点湿润。

但是,她装成回头了望,转过身去,口中却道:姻缘本是前生定,这是半点不由人的!银龙遂以为她是劝勉自己,因此,喔喔的应道:是的!是的!牟娴华又幽然的望著天际,有感而发的道:尤其是身为女儿身,像龙女前辈似的,一生的心血白费,一生的事业落空,纵有天大的武功,依然免不掉落个遁入空门,与草木同朽!想起来,人生在世,也真个的没有多大的意思!她说时,双手理了理一头被风吹乱了的秀发。

萧银龙不知怎样搭腔,只好不知所云的嘻嘻一笑。

此时,赵老太太与裘若兰已双双到来。

赵老太太呼吸不匀,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裘若兰搀著她道:怕是妈不惯长白山的寒冷气候!赵老太太道:兰儿!少向我脸上贴金,功力不成,就是不成,还能假充得来的吗?萧银龙搭讪著上前道:妈!大白天的,施功赶路可不成,只好略为快一点,免得惊世动俗!赵老太太连连颔首道:自然,酌量著,在第三天的二更以前,必能赶回摩天岭,那样,也许不至於太迟,难道他们弟兄六人,姑嫂五个,连一点也不中用?雪地飘红牟娴华忙安慰著道:伯母放心,挑山闯寨,没有在二更以前动手的,说不定又像上次一般,他们又做缩头乌龟,打退堂鼓呢!四个人说著说著,已到了出山的大镇——临江驿。

此时,正当午饭之际,四人找了间清静的地方,要了菜饭饱餐一顿。

依萧银龙之意见,就要立即赶路。

赵老太太计算了一下路程,却道:不如大家将息到日色偏西,气温较冷再行加快赶路,大热天,又不能展功,白白的累人,反而影响到夜来的功力。

裘若兰等都觉得有理,便向店家要了上房,静下来运功调息。

日色偏西,四人才起身赶路。

当晚,四人已穿过了通化,天明不久,已抵达了桓仁县城。

计算著二更以前,必能赶到摩天岭。

因此,四人白天也不再憩息,打算能提前些儿。

焉知端阳节後,天气入伏,果然酷热难当。

初更之後,四人距摩天岭尚有三十里左右。

萧银龙等进入山区,不觉全是一惊,同时感到情形有些不妙。

但见摩天岭上,隐隐火光冲天,恰值云浓月黑,阴霾风高,情形更加触目心惊。

赵老太太不由道:糟啦!魔冤子们果然犯山了!雪地飘红牟娴华不由失声的道:他们竟一反江湖常例,在初更天竟就动手啦!裘若兰道:他们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呀!萧银龙迫不及待,厉叫一声道:妈!龙儿要先走一步了!说著,他的人如离弦之箭,一射五丈,直扑摩天岭奔去。

雪地飘红牟娴华向若兰道:兰妹妹!你陪著老太太,我也追上一程!红影一线,她全力施为,也先驶四丈,一泻而去。

摩天岭此时已乱作一团,火光、锣声、刀光、剑影、嘶喊、喝叱,……闹作一团,人影如梭,在火光映照之下,真的分不出敌我来。

萧银龙进入第一道寨门。

但见尸体狼藉,血腥一片,十几个摩天岭的明桩,全都横尸当地,寨门大开,铜锁斩断,显然敌人早已侵入。

他毫不怠慢,飘身向二道门奔去。

二道寨门与第一道寨门情形一式无二,霹雳拐朱正贤的尸体,开膛破肚令人不忍卒睹。

远远已瞧见,火光冲天之处,正是摩天岭的粮仓武库,猛金刚赵德禄正在指挥著一些帮众救火。

萧银龙一窜而前,大声叫道:四哥!敌人从那方面来的?猛金刚赵德禄一见萧银龙到了,不由大喜,手中狼牙棒一指左侧,大声叫道:兔崽子们来的不少,现在正混战著呢?妈呢?回来了吗?、银龙不愿多言,应了声:在後面!说时,身形一拧,直向左侧穿去。

忽然——右侧传来一声娇呼,似是惊极怒极,声音分明是摩天玉女赵丽君的嗓音。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萧银龙既然听出是摩天玉女赵丽君的惊呼,焉能怠慢,一折身形,直向发声之处扑去。

发声之处,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杉树林子,并无人影,正待转身。

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君姑娘,李某想你已非一朝一夕,你……但又听摩天玉女喝骂道: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才,你……下面的话已听不清楚,似乎是被人蒙住了嘴。

萧银龙这一急焉同小可,也不管遇林莫入的忌禁,一晃身射进黑黝黝的杉树林子,大声叫道:君姐姐!你在那里?但听一阵息息悉悉之声,全无半点回音。

就凭这点声音,萧银龙已认定了方向,一泻身子,直射而去。

噢!一声惊叫,一条黑影疾穿出林,身法不快,但道路极熟。

萧银龙一点脚就待跟踪而去,口中喝道:小辈!站住!但又听右侧石穴中嗡然的呻吟之声,不太清楚的喊道:龙弟……我……我……唔……在……分明是摩天玉女被人做了手脚。

银龙是救人要紧,顾不得追敌,闪身在石穴之外,大声道:是君姐姐吗?穴内应得不清不楚,但依稀可以听出。

呃……呃……唔……嗯……萧银龙不再怠慢,好在石穴不深,俯身探臂,摸著冲了进去。

但见摩天玉女赵丽君被一个鹿肋捕兽网包成一个粽子似的,口中塞著一块布,粉脸胀的发青。

银龙一面解开了网,取出口中的破布,大声道:是谁?是谁干的?摩天玉女赵丽君咬牙切齿的道:本山的李执事!萧银龙怒不可遏,乌墨剑铮然出鞘,恨恨的道:好小子,他吃了熊心豹胆……一言未了,林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接著道:哼!外来的野种,居然横刀夺爱!萧银龙那能再听下去,厉声吼道:我把你碎尸万段!吼著,人已一穿出林,循声扑去。

就在此时,弓弦声响,破风声起。

忽然——红影一闪,但听雪地飘红惊呼一声道:龙弟……哎呀!厉叫随之而起,轰——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响,足有桌面大小的一块巨石,凌空砸下。

雪地飘红牟娴华的人,应声震飞三丈,咕咚倒在树林边际,呻吟不已。

萧银龙五内欲裂,气极似狂。

因为若不是雪地飘红这声喊叫,那块巨石,可不偏不斜正砸在自己头顶之上,纵有天大的功力,怕不被巨石砸成粉碎。

如今雪地飘红牟娴华可说是代己受过。

银龙一扑向前,但见牟娴华躺在地上,头上汗珠粒粒如同黄豆,一条左臂已血肉模糊,牙关紧咬粉面惨白。

原来这边林子外面,却是高约十馀丈的一个削壁,一平如镜,苔藓苍翠欲滴,上不可攀。

崖顶上一个人影,此时阴阴冷笑道:姓萧的小子,李大爷的好事被你一个人给破坏了,有种的站到崖边来。

萧银龙此时既要看护雪地飘红的伤势,那能抽身上崖去,而且岩上离地十馀丈高,万万不能冲天而上,只急得银牙紧咬,怒火冲天,大声叫道:小辈!你下崖来!崖上的李执事奸声笑道:你连磕九个响头,叫三声祖宗爷爷就下……他的一言未了,俏影一闪,娇叱道:与我下去!嘎——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李执事的人平空被那俏影震下崖来,翻翻滚滚,厉叫如同未杀死的一头猪。

那崖上冒起的俏影又高喊道:龙弟弟!接著他,留他的活口,我要开膛摘心,看看是黑的不是!!原来是摩天玉女赵丽君,乘著李执事不备之时,由捷径抄上崖去。

这是悬崖,除了摩天岭的人,还真不知道上去的捷径,李执事还以为摩天玉女的兽网还没解除呢?萧银龙一听,纵起身形,平地横出三丈,探臂向下跌的李执事抓去,身子一沉,抓了个正著,右手食中二指一弯,同时点了他的肋下软穴。

李执事功力有限,软穴被点,俨同一条死鱼,双眼失神,离死不远。

萧银龙将他丢在地上,这才俯身去查看雪地飘红牟娴华的伤势。

但见她一条左臂因为急切之下迎著巨石挥去,已经骨断筋折,流血过多,此时气息奄奄,双唇如同白腊,星眼紧闭。

银龙心中一阵难过,真如刀搅一般,又听远远喊杀连天,人声鼎沸,一时五内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先伸手封闭了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血穴,止住了外流不已的血。

此时,摩天玉女赵丽君已来到当地,也俯身查看雪地飘红的臂伤。

萧银龙目呲皆裂,对摩天玉女赵丽君道:君姐姐!你在这里看护华姐姐并守住这个狂徒,我到大寨去瞧瞧!说完,也不等摩天玉女答话,银光一闪,乌墨剑的青芒暴射,疾如流星直向大寨人声嚣杂之处射去。

————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五章 龙翔凤舞萧银龙连越过两个山坡,但见大寨中烈焰冲天,嘶吼叱喝之声不绝,人影霍霍,刀光闪闪,正烧得炽盛,斗得凶恶。

他此时,因受了李执事的这阵气恼,眼见雪地飘红牟娴华为了抢救自己,不顾她自身安危,以致罹下断臂之惨,心中的一股怨气,可说达到了极点。

因此,不由分说,迳往人影最多,杀斗最烈之处射去。

四个高手,正围著小温侯赵德俊,四件兵器齐递,连手合攻。

小温侯赵德俊虽甚了得,然而,好汉最怕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已是额上亮晶晶的汗水如珠,气喘呼呼。

萧银龙一射落地,手中鸟墨神剑一招狂风落叶,人剑合一,直向四个汉子扫去,口中怒吼道:六哥闪开!小温侯赵德俊一见银龙到来,精神不由大振,长剑一震,卸开一个疤面大汉锯齿刀,一跃退出圈子,口中叫道:龙弟!你来了!喊声初落。

哟——一声厉啸高震九霄,四个汉子中,只有两个齐腰斩成二截,另有一个使三节棍的左手由腕削掉。

血雨四射,腥味冲鼻。

那舞锯齿刀的一个,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掉头就走。

萧银龙两眼发红,杀气满面,那容他走脱,厉叫一声。

留下命来!青芒如箭,银光似烟,一射五丈,如影附形。

噗哧!那使锯齿刀的汉子,连哼也没哼一声,被银龙的乌墨剑刺了个前後皆通,随著银龙的长剑一收,鲜血嘶!外射七尺!触目惊心。

萧银龙连毙三个高手,只把小温侯赵德俊看得呆了。

然而,银龙意犹未足,眼中精光一扫,对小温侯问道!那使三节棍的呢?︶说时,他已看见左手被削的汉子,带起一溜血雨,在五丈以外狼狈的没命奔逃。

银龙口中狠狠的道:我要把你们斩尽杀绝!口中说著,脚下并未稍停,龙女飘飞絮落花的身形接连一纵,已到了那汉子的身後,左手一抓,已提著那人的衣领,厉如虎啸的道:往那里走!那汉子做梦也想不到,因他未听到半点声响,已被银龙制住,回头一看,心胆俱裂,声如枭啼的道:你要杀身负重伤的……萧银龙勃然大怒,剑尖抵在他的後心,扬眉喝道:你搬出江湖规矩打算救命吧!做梦!那汉子却也倔强,骂道:好王八羔子!你动手!骂著,右手握拳,咬牙舍命向萧银龙面门捣来。

银龙右手剑一收,左腕陡翻,喝声:找死!嘎——那汉子的庞大身子,竟被他一扔上飞三丈,吧哒!一声跌在五七丈外,脑袋开花,横尸当场!萧银龙的杀心一开,不可遏止,回头对小温侯赵德俊道:六哥!指挥兄弟们救火,这些魔患子们交给我了!一言未落,忽闻不远之处,铁罗汉嚷著狂奔而来,喊道:有种的等五太爷找回铜槌再打三百回合!他身後三个魔星穷追不舍。

火光映照之下,看得清楚,三人中为首的,正是铁山八怪的馀孽,六怪邋遢生,也恶狠狠的叫道:一报还一报,摩天岭也有这一天!铁罗汉赵德彪跑著叫道:你再追你是龟儿子!此时,邋遢生己追到两丈左右,双脚力点,凌厉一扑,叫道:赵五!拿命来!萧银龙冷冷一笑,斜插而前,沉声道:碧光闪耀,青芒生辉。

扇影翩翩,劲风呼呼。

嚓!邋遢生手中钢骨摺扇,已被乌墨神剑削去了一半,飞得老远。

一招未过,兵器顿失,邋遢生怎不亡魂失魄,百忙中後跃七尺,闪避剑锋。

然而,萧银龙神剑如风,跟踪递到。

邋遢生穷极无奈,手中半截摺扇出手,对准银龙左眼射到,口中大叫道:看宝!萧银龙怎会轻易被他骗过,前欺之势不变,左手猿臂轻舒,大、食、中,三指一捏,把射来的半截摺扇抓了个牢,长剑的剑风,已沾上邋遢生的衣襟。

邋遢生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仰面跌倒。

此时,那後面两个汉子正巧赶到,两只紫铜鞭,一柄吴钩剑,合力向乌墨神剑搭来,险险救了邋遢生一命。

萧银龙剑势被阻,怒火如焚,不收招,不变式横挥一剑,口中道:多多益善!铮然一响,光星四溅,手腕粗的紫铜鞭,已被他削去了三寸。

使吴钩剑的一个见机得早,抽身後退一丈,方免去断剑之惨。

就在这一错愕之间。

邋遢生已在地上拾起先前被活活摔死那人的三节棍,舞起一片棍山,夹著呼呼的劲风,卷了上来。

另两个汉子,也怪叫连天,舞鞭挺剑二次扑去。

萧银龙寒著脸色一笑道:好魔崽子!你们尽力施为吧!在一旁的铁罗汉赵德彪此时叫道:龙弟弟!别放他们跑了,我去找回槌来,再斗斗他们!三节棍风雨不透。

吴钧剑一片剑雨。

紫铜鞭势如雷霆。

萧银龙脚下不动,手中的乌墨神剑左手一挥,右一撩,不屑的道:累死你们也不成!道遢生一面舞棍一面向另外两个同伴叫道:线上的,‘勘地宝镜’在这点子身上,挑翻了他就是二位的了,铁山上的人决不要分肥!他在这紧要关头说此话,分明要另外两个汉子舍命而为,以宝镜相诱。

丙然,两个汉子闻言,各自发出一声鬼吼,声震四野,紫铜鞭、吴钩剑骤然一紧,招招狠毒,式式辛辣,全是拚命的打法,都向萧银龙制命部位递招,比先前真的狠毒百倍,凌厉无俦。

邋遢生洋洋得意,怪笑连连,幸灾乐祸的叫道:好!这不愧是马岭双煞,萧银龙!我看你是死期到了!马岭双煞,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黑道,心狠手辣的狡诈之徒,手底下也硬朗得很,同胞兄弟,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横行北七省。

使紫铜鞭的,正是双煞的老大,双鞭追魂胡魁。

用吴钩剑的,正是双煞的老二,三招夺命胡槐。

他兄弟二人恶名昭彰,但因双鞭夹一剑的招势凶狠,又是不单独出道,因之三十年来鲜遇敌手,肆无忌惮,称得上是武林黑道之中扎手人物。

萧银龙闻听邋遢生的吼叫,朗声一笑,招使飞虹万里,乌墨剑气一长,震声大喝道:住手!马山双煞陡见剑光暴长,各自忙不迭收招撤式,生恐手中家伙被削,人也随之暴闪丈馀,齐声喝道,怯战吗?邋遢生在一旁挑拨的道:姓萧的,要命就把宝镜献出来,不然,哼!萧银龙只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面含寒意,虚划一招,扬起一溜青光,指著双煞弟兄问道:你们是马山双煞胡魁胡槐吗?马山双煞还以为自己的名头使敌人惊异,不由十分得意,仰天狂笑。

三招夺命胡槐一震吴钩剑,大刺刺的道:正是!你该听说过吧?萧银龙强忍怒火,按捺住杀气,扬眉颔道:久仰‘恶名’,今日幸会!马山双煞勃然变色道:小子,你口舌厉害,可挡不住马山双煞的双鞭一剑!银龙脸色一沉,厉吼如电道:久闻江湖败类,今天你们送上门来!看剑!剑字出口,人已一射丈馀,震腕挥剑。

但见一派青光,足有丈五六尺,划成耀目毫气,硬将马山双煞的人罩在剑气之内,宛如一朵青云。

马山双煞全是一惊,欲待化招应敌,已感措手不及。

呼——的一声,劲风如同几九寒天,扑面生寒。

萧银龙扬声一笑,朗然收剑道: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是一双脓包!乌墨剑铮的一声,归宗还鞘,丈馀青光顿敛。

再见那马山双煞胡氏弟兄,早已身首异处,倒在血泊里,两个血窖窿的颈子里,还在向外喷著血雨,紫铜鞭、吴钩剑抱在手上,似乎连振臂抖腕亮招都没来及。

萧银龙一怒施出宝镜上的绝学,眨眼闪电之间,剑斩马山双煞,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视同神话一般。

邋遢生一见,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那敢再多看一眼,拔腿就跑。

银龙冷冷一笑,朗声道:我让你跑出十丈以外,也难逃出我乌墨剑下!话声未了,忽见一道黑洞洞的东西,凭空飞来,直向邋遢生砸去,呼呼风响,劲风破空。

耳听铁罗汉赵德彪如吼叫道:好小子!看五爷爷的法宝!砰!一声闷响,红光四射。

铁罗汉赵德彪的一个八角钢锤,不偏不移,正砸在邋遢生的天灵盖上,焉有他的活命,脑浆横飞,尸体倒地。

银龙一见,不由哈哈一笑,调侃道:五哥!好准!铁罗汉赵德彪憨笑著,舔舔嘴唇,甚是得意,另一只手上的一个铜锤,一指火场的北面,大声道:裘姑娘被那些王八羔子围住了!你不去?萧银龙一听,面色一整道:哎呀!你怎不早说?语落人起,一式海鸥掠波,平地穿过火场,向北奔去。

铁罗汉赵德彪急喊道:慢!慢!等我……然而,银龙此时那还听得见。

他穿过火场,但见一片草坪之上,人影乱窜,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约有二十馀个汉子,正围著裘若兰与赵老太太猛扑恶攻。

赵氏五媳,却有三个在场,但都没参加苦斗,盘坐在旁边,看样子,分明是三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在那边运功调元。

二十多个汉子之中,脸面全都陌生,从来没见到过。

萧银龙乍见,不由无名火起,人在凌空,发声吼道:兰妹妹!憩著!妈!看我打发他们!裘若兰一见萧银龙现身,芳心大悦,精神一振,手中赤晶剑一抖,翻腕扬式,野战八方逼退了十馀人,雀跃的叫道:龙哥哥,快来!她蝴蝶穿花似的,闪跃出围,又对赵老太太叫道:妈!你稍憩!萧银龙现身落地,一见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不管被赤晶剑逼退的二十馀个汉子,却对著若兰道:兰妹妹!你是怎麽啦?原来裘若兰一身雪白的衣衫之上,斑斑点点,染满了鲜血,几乎找不出一瑰洁白的地方来!裘若兰低头一看,也不觉蛾眉一皱道:这是适才秦岭九恶的血!此时,那退去的二十余人,又蜂涌而上。

为首的一人,高出常人一头,一付鬼王脸环眼海口,短须如刺,一挫蒲扇大手,枭鸣狼啼的叫道:秦岭九位兄弟的血债未乾,骚娘们!少不得血债血还!萧银龙听她出语污秽,不由怒火顿起,乌墨剑一引,怒喝道:你算甚么来西?不料那高大的人狂叫如啼,破锣似的叫道:好小子!连北五旗的二十八宿都不认识,居然还敢在这条道上混,好叫你死个明白,老子就是二十八宿的盟主,‘开路神’戴忠扬!二十八宿大同盟,可是关外黑道的盟主,与铁山八怪,赵氏七雄,算是鼎足而三的金字招牌,不过行走江湖的道路略有不同而已。

萧银龙那理会得这许多,乌墨剑一摆道:哈哈!既是开路神,就该去替五殿阎王前先去开路,还在这里噜嗦甚麽?我送你去当班吧!开路神戴忠扬一向横行无忌,那能受得下这等奚落,但是,他乃老奸巨滑之流,久闻萧银龙初起江湖,功力奇绝,兼且适才对裘若兰的身法剑招,已暗暗吃惊,於今听裘若兰喊银龙做师兄,又见银龙双目如电,神采轩昂,深知功力定在裘若兰之上,未免怯意顿生,存了个全身而退的打算。

因此强捺怒火,大手掌一拍,欲退先进的道:二十八宿向来怕过谁,三五百招我们弟兄还不在乎!银龙一听,振腕亮剑道:如此甚好,你们速来!说完,人如玉树临风,横剑当胸,豪气万丈。

开路神戴忠扬的语气一转,色厉内荏的道:二十八宿以向不打无名的架,我们无思无怨,你何必淌这场混水?萧银龙冷冷一笑道:一派胡言,是你们找上摩天岭来的!开路神戴忠扬一指赵老太太,狠狠的道: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找的是赵氏七雄,与你何干!银龙见他强辩,也只是一笑道:赵氏七雄与你有仇?赵老太太插嘴道:赵氏七雄是好欺负的吗?开路神戴忠扬此时一心要说服萧银龙,因此转对银龙,语气已温和不少道:这就不同,赵氏七雄,雄心勃勃,既然挑了铁山,下一步难得不挑我二十八宿大同盟,这叫先下手为强!赵老太太一跨道:姓戴的!摩天岭开山立柜不是金字招牌,但也不是无名之辈,五旗的二十八宿臭声恶名,远近皆知,我们还不屑去挑你的字号,夺你的基业!开路神戴忠扬怎能受这当面的辱弄,手中的雁翅铛一举,喝道:老乞婆,贫嘴!赵老太太色然而怒,沉声道:狗才,大……胆字尚未出口。

银影乍动,青芒暴起。

萧银龙怒哼声道:二十八宿,今晚全给我留下!人剑合一,声身同至。

开路神戴忠扬眼见口舌之利不能奏功,银龙的剑招已起,蟹面铁青,雁翅铛一振,蒙脸护身,胡乱斜闪七尺,口中也喝道:弟兄们,并肩子上,毁了他!你办得到吗?萧银龙语动人动,人动剑随,人剑化成一团银影青芒,乌墨毫气,逼得二十八宿的人滴溜溜转动不停,如同众星拱月,在萧银龙外围各振兵刃,一扑一退,此起彼落,虽然拢不近银龙立身之处,但也声势汹汹,其势惊人。

一时——刀光鞭影,剑气矛风,长兵器满天飞舞,短兵器劲风逼人。

萧银龙单人独剑,力敌二十八宿,不但毫无惧色,而且进招、拒敌、挥剑,袭击,招出成章,步履不乱,井井有条,一派绝世之学,施展开来,果然不同凡响,如同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翻江倒海,地动山摇。

二十八宿的二十八个黑道高手,似乎是用惯了连手合击的战法,因此,此进彼退,虽俨然有序,却又懔於银龙手中毫光瑞气的神剑。

因此,每个人游打滑斗,没有一人敢贴身进步,一味的稍沾即走,没沾也退,守式多过攻势,全在外围偷袭侧击,更无一人敢将招数使老。

如此缠斗下去,居然有半盏热茶的时分,双方僵持不下,一时胜负难分。

裘若兰深知龙哥哥惯喜一人作战,不爱别人插手,因此,仗剑旁立,星目虽没半刻离开场子,但可没插手之意。

赵老太太也了解银龙的脾味,兼看银龙剑气如虹,攻守有序,并无半点破绽,也就无从插手了。

群殴合击,虽然分不出招式,约莫就在萧银龙的半套剑法已反覆施展了四五次,仍不见奏功,心中开始大急。

私忖:如此缠斗下去,何时才是了局。

想著,心中有了打算。

他想:擒贼擒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须先制下了开路神戴忠扬再说。

一念既起,不再迟疑,前跨一步,陡的加功运力,挥剑扫向当面的五个高手,猝然而发,锐不可当。

迎面的二十八宿的五个,一见银龙采取重点突破,不由大吃一惊,呼哨一声,忙不迭撤招收势,各自後跃丈馀,闪避银龙的威猛攻势。

正应了说时迟,那时快。

萧银龙招走中途,忽然一个回水挽波,星幻紫宫步,脚下一旋,人已来个半面大转身。

他的人快,手中剑更快,大喝一声:开路神!拿鸣来!喝声先发後了,剑尖已抵在开路神戴忠扬的璇玑大穴,入肉半分。

开路神戴忠扬初见银龙猛力前扑,仍是车走旧路雁翅铛一压,认定银龙身後砸了过去。

他原指望是围魏救赵逼著银龙回身应招,以解银龙剑招下五人之危。

不料萧银龙一来是声东击西胸有成竹,二则速度实在太快,出剑太速,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他还未会意过来,立觉著璇玑大穴一震,凉嗖嗖的剑尖,已抵上了,再也不敢动弹。

原因是,此时只要萧银龙手腕一动,剑送三分,他的性命就不可保。

但见他面色惨变,环眼失神,大气也不敢出,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

其馀的二十七人,眼见首领性命操在对方手里,投鼠忌器,就是拚命也无法解围,也都各撤兵刀,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

萧银龙冷冷一笑,故意将乌墨剑身一抖,微微颤动,沉声道:开路神!服也不服!江湖输命不输脸,输招不输气。

二十八宿大同盟,虽是黑道,也要顾个脸面,开路神戴忠扬更是一盟之主,怎样会这样认了下来。

但见他脸色一寒,环眼凸出,青筋暴露,狰狞可怕的道:姓戴的成全你这小子了吧!话声甫落,庞大的身子一扑,竟出其不意的凑著银龙的剑尖倒去。

但听。

噗!乌墨剑透进尺馀,顺著剑身的血槽流血不止。

开路神戴忠扬头颈下垂,身子软绵绵的,挂在鸟墨剑上了。

这一来,不但场中众人齐叫了声:啊!而连执剑的萧银龙也大出意料之外,楞然若失。

因为萧银龙对二十八宿虽也痛恨,但听开路神的口气,料定乃是受了铁山八怪三个馀孽的挑拨唆弄而来,尚不算是罪魁祸首,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祗打算略子薄惩,也就了事,并未存心要他的性命。

而在另一面的开路神戴忠扬来说。

他眼见萧银龙的功力,料定自己今夜断然不能全身而退,此时大穴被制,觉著如其受辱之後而死,不如自己来个乾脆的了断。

试想,慢说乌墨剑其利如风,就是平常人的钝器,既已抵在璇玑穴上,也禁不住他的猛力一扑呀。

开路神戴忠扬这一惨死,其馀的二十七人,可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由一楞之下,全都怒如猿急,同喝了声:好狠的手段!我们与你拚了!此时,萧银龙的乌墨剑尚深深的挟在开路神的体内,一时未能抽出。

然而,二十七条各运兵刃,已不分先後,雨点似的递到。

裘若兰白影一起,赤芒如练。

赵老太太的龙头杖一顺,纵身疾扑。

两人双双出手,分左右抵住二十七人的攻势。

蓦然——三十丈以外的远处,厉叫一声,刺耳惊魂。

赵氏三媳之中的一人,失惊的叫道:哟!这是德谦的声音!萧银龙一听,後退半步,抽剑回手,口中叫道:妈!快去接应三哥,这儿的事别操心!他说著,杀心顿起,心忖:开路神一死,摩天岭与二十八宿的梁子,就算结定了,一不做二不休……念起意动,臂振腕抖。

青芒如同匹练。

赤晶恰似飞虹。

儿女情深,赵老太太耳听三媳之言,担心赛尔敦赵德谦的安危,料定此处有萧银龙裘若兰两人,万无一失。

因此,龙头杖一点地面,纵起丈馀,口中叫道:龙儿!兰儿!我这可就去了!话声甫落人影已去,赵氏三媳也追踪著婆婆,循声而去。

萧银龙乌墨剑一荡,对著裘若兰道:兰妹妹!你从东杀到西,我从西杀到东,早一点打发他们上路!裘若兰盈盈一笑,应了声:好!那二十馀个高手,皆是亡命之徒,首领之仇深似大海,叱喝声中,全都霍地卷来,如同惊涛拍岸,也甚惊人。

然而,青芒由西到东,赤练由东而西。

但见一银一白的影子,掠起一红一青的光芒,如同两幅彩绸,迎风飘舞,又似两道彩虹陡然飞腾,在月色火光之下,蔚为奇观,煞是好看。

这两道彩虹过处,劲风逼人,破空发出龙吟凤鸣之声,金玉齐振,音韵铮锵,隐有风雷之势,虽缓实疾,看来确实凌厉,凶得惊人。

不到两三个来去情形有了变化。

先是逼得二十八宿跃退不迭,阵脚大乱。

继之,乒乓声起,其中有八九人的轻兵器已应声而折,叮当落地。

二十八宿此时势成骑虎,既逃不出两道剑气之外,也无人敢斯欺一分一毫。

忽然——萧银龙仰天一声朗笑,声如龙吟,上透霄汉。

啸声一敛,朗朗道:兰妹妹!宝镜上第十八招剑式,何妨抖出来考验考验!裘若兰也是英风挺秀的道:你等等!第二个等字出口,也是一引颈,曳起一声清越的凤鸣,宛啭有致,历久不绝。

接著——萧银龙一声清啸。

裘若兰应声而和。

一啸一和之间,但见两人手中剑式一变,乌墨神剑的青芒如同龙翔,赤晶神剑的赤练俨如凤舞。

原来是勘宝地镜所载的绝学,龙翔凤舞双绝剑。

一代绝学焉同等闲,眨眼之间,只见剑光,不见人影,但见毫光,不分招式,双剑合璧,二人一体。

啊呀——铮——锵——嘎——咻——惨叫连连,此起彼落,兵刃落地,叮当时闻。

二十八宿之中,却有一半的兵器被削,废铜烂铁,迎著剑风飞起老高,血点腥气,随著剑式四处乱溅。

萧银龙突然大喝一声:都给我倒下!裘若兰也娇叱声道:全留在这儿!嗖——人定剑收,毫光骤减。

萧银龙的乌墨剑尖,搭在裘若兰赤晶剑尖之上。

两柄上古神物,如见故友相逢,发出一阵佩玉似的轻响,剑身微微抖动,嗡嗡之声,久久不绝。

再看二十八宿,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手断,有的脚残,有的削去耳鼻,有的点瞎双眼,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肚穿肠流。

尸体狼藉,血腥呕人,令人不忍卒睹,惨绝人寰。

包惨的是,那些已伤未死,呻吟之声,使人听来毛骨悚然,如同人间地狱,上古战场。

裘若兰的柳眉一皱,螓首连摇道:龙哥哥!这……言下,大有悔不该一时童心大起,使出自己不能收手的龙翔凤舞双绝剑法,造下这等杀孽。

萧银龙心中也有不忍之意,但是,为了安慰裘若兰,只好道:杀恶人即是善念!谁叫他们杀人放火的?裘若兰幽幽的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但可不能忘了师父同龙女前辈的教训,还有传镜之人的嘱咐!银龙心中不由一凛,如同当头棒喝,口中喃喃的道:是的!多谢兰妹提起!不然……一言未了。

忽听先前林子内摩天玉女赵丽君大声叱喝,分明有敌人袭至,正在动手。

萧银龙又将平和的脸色,不觉又转於凶狠,一指兵刃向林内道:哎呀!不好!丽君姐姐与人动上手了!若兰赤晶剑铮的一收,还剑入鞘後道:你快援手去吧!女儿家,在她如何忠诚敦厚,对其他的事全可无动於衷,但是,惟独对爱情这一端,都不免心胸狭隘,透著七分妒意,三分酸味。

裘若兰虽然是一代侠女,但对这一点上,只能说较一般平庸女子略为看得淡一些儿,因此,也少不得有七分娇羞,三分捻酸。

萧银龙急道:你到那儿去!又要淘气!若兰不由粉面一红道:啐!存心呕人嘛!我去接应妈去!银龙急得一跺脚道:小姐!那儿可放著一个重伤的!若兰大吃一惊,一敛娇羞,迫近了银龙问道:哦!你说是丽君姐受了伤!一股焦急之色,分明是耽心得紧。

银龙忙解说道:不是丽君!是雪地飘红牟姐姐!裘若兰更加惊惶,因为雪地飘红牟娴华日夜兼程,追到长白山会仙峰,在冷云寺的极乐场,劝慰自己,这份情谊令人可感而且彼此相处甚为情深,怎能不格外耽心,因此,一反先意,抖臂跃身而起,口中道:怎不早说!这这就去!她白影一闪,反而抢在银龙前面疾射而去。

萧银龙不由苦笑一笑摇了摇头,喃喃的道:女儿心,海底针!真叫人难以捉摸!裘若兰人在凌空,一回头道:还不快一点,唠叨甚麽?银龙一腾身如离弦之箭,口中应了声:是!两人三个起落,已风驰电掣到了杉树林子边际。

林子内,摩天玉女赵丽君一人力斗三大高手,虽然说已露败迹倍见吃力,剑势既要护身,又要护住躺卧地上受伤的雪地飘红牟娴华,不敢闪身远离,生恐那三人伤了断臂的雪地飘红牟娴华。

另外两人,一个手使合金量天尺,一个用的是子母鸳鸯拐,功力均臻上乘,修为更不在活僵尸之下。

萧银龙勃然大怒,穿身进林,大声喝道:毛贼!以多为胜吗!裘若兰也娇叱一声道:丽君姐姐,小妹来助!摩天玉女赵丽君正自急得不可开交,耳听银龙若兰之声,不由精神一振,长剑一挥,一招分花拂柳,分取三人,口中应道:龙弟!兰妹!三贼起意恶毒,不要放走了他们!此时,活僵尸等三人,耳闻叱喝,就著摩天玉女赵丽君一逼之势,各自腾身退出丈馀,齐声道:小辈!来送死吗?活僵尸是知道萧银龙的厉害,凑近那另外二人,低声道:二位,这小子有两下三脚猫,扎手得很!手执合金量天尺的矮胖汉子,歪脸斜嘴,鼻子中冷然一笑道:四当家的!看我兄弟的!言下,没把银龙放在眼内!另外一个使子母鸳鸯拐的浓眉一皱,三角眼圆睁,双拐对磕,吧哒一声,如同破锣似的叫道:小子!瞎了眼也该听听风声,敢管大爷们的闲事!这时,萧银龙裘若兰已双双落地,并肩而立,真如一双金童玉女。

银龙淡淡一笑,放眼见地上的雪地飘红牟娴华安然躺著,如同熟睡了的一般,心知是摩天玉女赵丽君又点了她的哑穴,再见那树上绑著的李执事,垂头丧气,面色惨白,显然这三人并未得手。

他心中的气势稍平,一指二人道:你两个是那一方的妖魔鬼怪?地狱游魂?使子母鸳鸯拐的那人又大刺刺的左拐一挫,右拐斜挥,洋然自得的道:说出来只怕吓破了你的狗胆!萧银龙乌墨剑一动,就待起势。

裘若兰见那人狂得好笑,一拉萧银龙的剑穗嫣然一笑道:听听他是那层地狱放出来的!说著,又转面向那人道:你试试说出来,我们是铁胆铜心,最是不会吓破!向来忠厚老成的裘若兰,也破例的说出俏皮话来。

摩天玉女赵丽君与萧银龙两人,不由都展颜一笑。

那汉子被他们三人一笑,不知其然,吼道:笑甚麽?死在目前,你们还笑!裘若兰道:报出字号来,看是甚麽了不起的金字招牌!那汉子装腔做势,双拐当胸交叉,三角眼望著天际,狂傲至极的道:三湘双龙会,五路灵官之二‘量天无极’覃子友,‘吞血双拐’粟知机!他说完之後,眼高於顶,望著天际,彷佛不可一世,眼前的人如同都早被他这一亮招牌,全都吓死了一般,目中无人。

萧银龙与裘若兰相对噗哧轻笑。

摩天玉女赵丽君也淡然无动於衷。

吞血双拐粟知机见他们三人这等神色,不由又厉声道:听说过吗?萧银龙不疾不徐的,略略的点头道:我道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汉,果然不出所料!量天无极覃子友合金量天尺一划道:怎麽?萧银龙缓缓的走了两步,忽然仰天打个哈哈,慢条斯理的道:我提三个人,你们也许认识!量天无极覃子友还以为他要套交情,大刺刺的道:是谁?要是与双龙会有交情的,我们保管放你一条生路!萧银龙心中有气,嘴里却道:双尾灵蝎宗子扬、飞天蜈蚣贾天雨、云游毒枭费德星,你们该认识!吞血双拐粟知机三角眼一翻,大感惊奇的道:他们乃是我们盟兄,并称五路灵官,你在那里认识?银龙道:福山!吞血双拐精神一震道:与三位大哥有何交情?乃是萧某手下的败将,釜底游魂,杀不完的毛贼!————忆文《奇麟异凤》第卅六章 平地风波吞血双拐粟知机心知被人玩弄,恼羞成怒,双拐一分,涌身垫步而上,口中如同破锣似的叫道:小子?放屁!萧银龙彷若无事,端等双拐将要沾实,不用剑尖剑身,只是一反手腕,抖起剑柄上的墨绿丝穗,认定拐身一搅。

咧!软如棉,滑如腻的尺八长穗,竟将长短不一的子母鸳鸯拐缠在一起,如同打了死结捆好的一般,口中道:你凭这点玩意,敢大言不惭,在摩天岭撒野吗?吞血双拐出招被制,大出意外,双臂用力,猛向内收。

然而,如同蜻蜓撼石柱,那里抽动得分毫,只挣得睑红脖子粗,神情紧张,也异常尴尬。

另一个量天无极覃子友,眼看同伴被制,如同儿戏,虽也懔於萧银龙的奇绝内功修为,但可不能不冒死扑救。

因此,不顾利害,一震合金量天尺叫道:小子!你邪门!手中量天尺,一式直捣黄龙,迳向萧银龙的俞肾大穴点到,怒极出手,力道不弱,认穴之准,犹其凌厉。

萧银龙腾出一手,就待硬抓上去。

白影一动,赤练一缕。

裘若兰笑著说道:龙哥哥,这一个让我试试,我是依样画葫芦,不一定行!赤红的长穗飘动。

嘶!唰!一飘,一缠,两声微响可闻,乾脆俐落。

也不过是刹那间事。

量天无极覃子友递出的合金量天尺,再也收不回来,一端虽然尚握在手上,另一端已被裘若兰的赤红剑穗绕了三绕,如同生根,牢实异常。

他二人嬉笑之中,一个随手而挽,一个剑未出鞘,竟把赫赫有名的三湘双龙会五路灵官之二,制了个天大的跟斗,可说是吓人听闻之事。

不但活僵尸怅然沮丧,不知所云,连摩天玉女赵丽君也目瞪口呆,楞然望著银龙若兰,心中暗暗折服,自叹不如。

萧银龙面呈冷笑,不经意的道:怎麽,凭萧某这一下子,够留下你来吧?吞血双拐咻咻气喘,脸色铁青道:这不算真章实学!银龙剑眉一掀道:这算甚麽?吞血双拐毫不犹疑的道:邪门外道,遮眼法!萧银龙冷冷的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服的了?吞血双拐双手还在使力,向内扯著双拐,口中道:爷爷一百个不服!银龙的脸色一寒道:好!让你见识见识!说著,手腕一晃,剑身不震,剑柄一挽。

噢!吞血双拐原是用力内带,剑穗一松,力道顿失,他的人卸力不及,蹬!蹬………连退了五七步,才算勉强站定,兀自立桩不稳。

另一个量天无极手中兵刃被缠,情急拚命,腾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来,迎面向裘若兰的胸前抓去。

这一爪金豹献爪,既猛恶,又轻薄。

裘若兰粉面一红,怒泛心上起,手腕用力,沉势将剑穗一卷,猛向侧抖,口中更娇叱声道:贼子,放肆!嘎——惊天动地的一叫。

量天无极的合金量天尺虽然仍在手上。

但是,他的人顿感如同被阵狂风卷起,平地飞起三丈,直向林子外摔去。

噗通!撞在一棵合围的杉树干上,反弹而回,跌在林中。

哇!哇!喷出两口鲜血,眼中金星乱冒,跌了个狗吃屎,半晌爬不起来。

吞血双拐勉力收摄心神,一指活僵尸怒道:四当家的!我们是应邀而来,正主儿反在那袖手旁观,看五路灵官的笑话吗?活僵尸如梦初醒,十指如戟,楞楞的道:呃!与这小子拚上了!他喝声虽厉如凶神恶煞,但面色紧张万分,踯躅不前,露出怯意。

萧银龙冷哼一声:拚命?那容易!一言未了,人影疾闪。

铁掌双环震关东赵德远、铁罗汉赵德彪兄弟二人连袂而至,同声道:寨内群贼已经授首,龙弟弟!打发了他吧!他二人说著,就待扬环挥锤而上!裘若兰被量天无极轻薄的一招,已引起满腔怒火,飘身亮剑,拦住了赵氏兄弟,抢在银龙的面前道:这三个算我裘若兰的!说时,粉面铁青,赤晶剑抖起一派匹练似的光芒芒一招炼石补天直取吞血双拐的面门,横扫活僵尸的肩胛。

裘若兰怒极出手,准确不差分厘。

活僵尸虽明知裘若兰手中的赤晶剑不是凡品,一定犀利异常,但是,他因僵尸爪专门抓人兵刃,招数施用惯了。

迎著剑光抓去!啊呀!十指齐被削掉,血脉连心,娘天爷地的吼叫一声,带起一片血雨,连滚带爬的狂奔而去。

裘若兰啐了一声:呸!不堪一击的匹夫,专门来丢人现眼来了!吞血双拐持仗著拐粗力沉,勉力化了一招,但飘起的衣衫,也被若兰剑风扫及,生生的削下一大片来。

量天无极从地上一滚,抡起合金量天尺,直砸若兰的膝盖。

裘若兰怒叱一声,一抬脚,口中道:嗯!你做梦!菱尖扬起一阵劲风,不偏不移,踢个正著。

可怜,量天无极覃子友,真正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妇人的鞋尖之上,一颗头颅踢去了一半!铁掌双环震关东赵德远,也不过是惊於若兰功力之劲,暗自赞叹而已。

那铁罗汉赵德彪本是个浑人,舌娇久伸不下,半晌才深深的出了口气,神情如呆的道:我的天!这一脚怎会有这大的力气,日後谁娶了你,可真得小心!他本是个天真未凿的憨性情,言语完全无心。

但是,裘若兰的一张粉脸,不由喷血一般的红,只是抬不起头来。

萧银龙生恐他冲撞了裘若兰,羞坏了小师妹,只顾焦急,可没法搭腔。

铁掌双环震关东赵德远的脸色一沉,喝道:老五!你满嘴胡言乱语说的甚麽?铁罗汉不明就里,仍旧若无其事的嘻嘻哈哈的道:嘻嘻!我说裘姑娘这一脚厉害,日後嫁……铁掌双环震关东的紫膛脸一肃,沉声道:你好大胆!怎的口没遮拦!此时,吞血双拐粟知机已不顾量天无极覃子友的尸体,没命的开溜。

摩天玉女赵丽君抢上前来,叱道:五哥!看我告诉妈罚你跪上一天一夜。

铁罗汉赵德彪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噘著嘴道:七妹!为甚麽?我又没招惹谁?得罪谁?摩天玉女赵丽君真是又好笑,又好气,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向若兰盈盈一礼,含笑道:兰妹妹!我五哥生成这个憨傻劲!你可别见怪!裘若兰只好红著脸道:都是一家人了,怎会?她想到一家人这三个字,不由又是一阵娇羞,粉颈低垂。

摩天玉女赵丽君,并未意会到此类细节,已转面向铁罗汉道:你去把李执事背起,我抱了华妹妹,同回後厅未烧去的地方,交给妈,或是由大哥去发落!铁罗汉赵德彪一楞道:李执事受了伤?牟姑娘也受了伤吗?摩天玉女赵丽君道:你少问!照办就是!铁罗汉又做了个鬼脸,摇头颠脑的嘀咕道:奇怪!问也不叫问!说著,只是向李执事走去,果然不问来风去浪,解了他的绑,背了起来,大跨步地匆匆就走!此刻,裘若兰早跑到雪地飘红牟娴华身侧,低头看她昏沉沉的,左臂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不由珠泪滴滴而下,转向银龙道:龙……师兄!牟姐姐穴道被点过久,有没有妨碍?萧银龙也皱著眉叹道:我也不懂!摩天玉女赵丽君道:先前我怕她怒火攻心,又恐她见我力斗三个老怪,便会苦挣著伸手相援,所以在龙弟弟止了她的血穴之後,又轻点了她的睡穴,谅无大碍!铁掌双环震关东赵德远,乃是久走武林之人,上前一看道:牟姑娘虽是外伤,但血路全断,元气受损甚烈,又加闭穴过久,新断的血管脉路已失去了再生之机,人可无恙,可是,这条手……他不忍说下去,但神色怆然欲泪。

摩天玉女赵丽君闻言,粉面变色,迫不及待的道:二哥哥!那是我害了她?铁掌双环震关东道:这却又不是,若不是闭了她的穴道,只怕她不能静下心来,引起血管爆裂,气路齐开,真元不能再聚,也许连命也保不住,所以权衡利害,却算七妹做对了!萧银龙此时心如刀割,无从发言。

因为,雪地飘红牟娴华,是自己出道以来最先交游的红粉知己,由她,才认识了雪天三友,引起自己一连串的奇遇,回想牟娴华对自己一往情深,体贴入微,自己没有半点作为报答,如今……他想著,不由虎目之中滴下几点英雄泪来。

自古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有人说:男子汉,大丈夫,死也不会流泪,殊不知,若真是那样,便称不起是英雄好汉了。

因为,人之至情动处,喜、怒、哀、乐、爱、恶、欲,这个七情之关,必定是自然流露,若是遇到真正伤心之处,也不露半点真情,未免是铁石心肠,绝情寡义,最少是矫揉做作,过份的阴沉,算不得爽朗豪迈。

却说萧银龙这一伤心,一旁的若兰、丽君,却不自觉的随著落泪。

铁掌双环震关东叹了口气道:七妹!抱起牟姑娘走吧!摩天玉女双臂抱起软搭搭的雪地飘红牟娴华,站了起来。

萧银龙悻悻的道:叫我怎麽向金烟袋富老哥哥交代呢?说著,只是搓手顿足,挖耳搔额。

裘若兰自己虽然悲伤,但却怕萧银龙急坏了身子,忙劝慰著道:凡事前生注定,也无可奈何,这伤势究竟是甚麽人的毒手,以牟姐姐的功力,何至於就……摩天玉女不由粉面一红。

铁掌双环震关东也问道:七妹,这伤势不像大力手法,到底是……摩天玉女的脸,更加飞霞流丹,呐呐欲言又止,羞怒两兼。

萧银龙不由叹息一声道:惭愧!见了妈再说吧!走!他一言初了,双臂後抖,掌势微按,人已一穿出林。

摩天玉女赵丽君不再窘在那里,一弹脚尖,弓腰跃起,随後而去。

接著,裘若兰不知就里,对著他二人的身影略一楞神,也疾射出林。

铁掌双环震关东前思後想,已有了些端倪,心想:莫非李执事对牟姑娘心怀不轨,不能遂愿,就暗下毒手!嗯!是的!他自认经验老到,人情练达,意想所料不错,急忙跟踪三人,自向後寨射去。

此时,天色大明。

火势已被扑灭下去,只有未烧完的断柱颓梁,冒著阵阵浓烟,馀烬有时爆个火花,一闪而灭。

往日的画楝雕梁,已成了一堆断墙颓壁碎瓦残砖,加上尸体的焦臭冲天,令人作呕,更增惨象。

一场炽烈火热的恶斗,到头来,落得这等下场。

铁山八怪等来人,固然是死伤狼藉,剩下少数馀党锻羽而去。

但是,胜方的摩天岭,何尝也不是一片凄凉,无限创痍呢?只剩下後寨有两间房子,在大战之後,依然存在,但是,烟薰火燎,也已面目全非,残破不堪。

此时——赵老太太居中而坐,面色凝重。

逍遥羽士赵德明长衫飘飘,垂手侍立。

老三赛尔敦赵德谦,左手抱著护手双钩,右臂用白布紧裹,挂在颈子上,分明是带了伤了。

猛金刚赵德禄血眼通红,倒提著狼牙棒疲惫不堪。

另一旁的赵氏五媳,其中的三位面色均呈焦黄,似乎内伤未复。

小温侯赵德俊,一见萧银龙落下,紧上几步,出了大厅,回头向自己的母亲道:妈!龙弟弟来啦!说著,人已迎出厅下石阶。

赵老太太也从坐位上站了起来,缓步向大厅口走去。

一众儿媳,也如众星拱月,随在老太太身後迎了上来。

萧银龙一见,急忙摇手,一拉小温侯的手,抢上石阶道:妈!你劳碌了一夜,坐著吧,何必……赵老太太不由悠然一声长叹,无限感慨的道:摩天岭数十年的基业,不料一旦毁於半夜,不是你身怀绝学,力毙群恶,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就此了结!老人家不由悲从中来,说得老泪纵横。

逍遥羽士等全是默然低头,不敢插话。

萧银龙一见,忙的扶著老太太归坐,口中道:武林人就是在刀尖上过日子,妈为何又想到这些!老太太道:兰姑娘与丽儿呢?院子里飘下了摩天玉女赵丽君与裘若兰。

两人双双应道:妈!我们来啦!赵老太太一见雪地飘红牟娴华被女儿抱著,从座位上又霍然而起,急冲上前,慌慌张张的道:牟姑娘怎麽啦?啊!她怎麽啦?小温侯赵德俊比别人更加焦灼。

他找来一幅毛茸茸大豹皮,铺在地上。

摩天玉女赵丽君将雪地飘红牟娴华,放平在豹皮之上。

裘若兰弯腰一并右手食中二指,点开了牟娴华的穴道。

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身子一抽,柳腰扭动,哼了一声,喃喃的道:哎哟……疼煞……赵老太太眼睛连眨,面色凝重,向逍遥羽士怒道:快取我‘还魂接骨丹’来,尽避楞著干吗?我们对得起雪天三友吗?她这一发脾气,儿媳们全都肃立鹄候,不敢则声。

逍遥羽士赵德明躬身唯唯应是,忙走向後寨去取伤药。

赵老太太沉著脸向摩天玉女问道:丽君!这是谁有此功力,居然把牟姑娘伤成这样?摩天玉女赵丽君闻言,心中有千万委屈,无法倾诉,一扑倒向妈妈的怀里,哇!的一声竟然大哭起来。

赵老太太不由愣然不解道:丽儿!你这是怎麽啦!此时,厅外忽然大声喊道:七妹!你们早来了!我是绕道来的,你们是轻功太好,把我累死了!喊著叫著,铁罗汉赵德彪腰里插著一对八角槌,肩上背著李执事,也不看厅上众人的面色,嚷著进来,把李执事噗通!一声丢在地上,喘著气道:哎,好重!死人似的!赵老太太一见他又背了个人来!一时不知是谁,却道是受伤的甚麽人,问道:德彪!又是……萧银龙剑眉一挑道:妈!他就是毁去牟姑娘一条手臂的人!老太太尚未答言,厅上人影双飘。

小温侯一亮怀中的银戟,口中喝道:哦!好贼子!铁罗汉也拔出铜锤,骂道:早知道,在中途我就毁了他!两人全都扑了过去,银戟铜锤双管齐下。

萧银龙飘身而前,双臂左右一分,拦住了二人的招式,口中叫道:且慢!等妈把话问明白!说完,又转脸向赵老太太道:妈!牟姑娘的伤,就是他干的好事!赵老太太闻言,推开怀中的摩天玉女,趋前一步,不由面露惊疑,望著地上的李执事,不解道:他?凭他能把牟姑娘……萧银龙怒火从眼中外冒,双目梭光如电,探臂解了李执事的穴道,沉声道:姓李的!你把事情的真相,一字不漏的说给老太太听,若有半句虚假,小心我活活的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李执事战战兢兢,只顾对著赵老太太叩头如捣蒜,像小鸡吃米一般,眼泪鼻涕一齐流,口中哀求道:小的该死!老太太开恩!赵老太太一手执著拐杖,一手拢了拢鬓边的白发,寿眉紧皱。

她因见萧银龙脸上的杀气腾腾,口中的语调丝毫没有缓颊的馀地,料定这其中大有文章。

因为,以萧银龙气度恢宏,举止温雅,设若没有特殊的情况,绝不会以客位之身对摩天岭的属下这等如对寇贼。

她年过古稀,多在江湖上打滚,甚麽事情没见过,再就自己女儿大哭的一方面参证已料到了十之八九。

但仍然问道:李执事!你照直说吧!稍有转机,就念你随山多年,自会饶你一死!李执事这时如何敢有半句虚言,叩头道:小的一时糊涂,自作多情,暗地里热恋著七小姐,所以……他言及於此,那厢五个媳妇、妯娌们大吃一惊:铁罗汉咆哮如雷,骂道:好王八羔子!癫蛤蟆……赵老太太神色不宁,拐杖一栏铁罗汉道:让他说下去!李执事战抖著,一层一层的说下去。

摩天玉女赵丽君如泪人儿一般,伏在太师椅上,花容战抖。

老太太的脸色大变,口中咬牙有声。

小温侯一迈萧银龙的拦势,白影穿处,但听——啊呀——李执事已昏倒在血泊里。

小温侯赵德俊,右手食中二指,已夹著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咬牙切齿的道:小子!你瞎了眼!以下犯上,六爷饶了你,阎王也不饶你!李执事的一只左眼硬生生被小温侯挖了出来,痛澈心腑,怎受得了,在地上翻翻滚滚,如同杀猪似的吼叫,四肢乱弹。

铁罗汉被萧银龙拦住,闯不过去,眼见小温侯挖下眼珠,急得只推银龙道:你太不公平,六弟挖了眼珠,我要挖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小温侯此时眼中冒火,闻言大声道:对!五哥!这句话算是说对了!说著,弯腰在靴筒之间,嗖的一声,拔出一柄牛耳拨风解腕刀来,就要动手。

铁罗汉可急了,一面离开银龙,一面叫道:六弟!他的心是我的,你可不能抢去!赵老太太手中拐杖一砸地面,厅上的水磨石砖竟被拐杖插进半尺,面上肌肉战巍巍的道:把这万恶不赦的强盗拖出去,给我乱刀分尸!一言未了。

嘎——血雨喷了小温侯的满脸。

但他毫无所觉,手腕一送一钩,牛耳拨风解腕刀,已深入李执事的胸膛,嘶!小温侯挑刀後退,刀尖上已多了个茶杯大小的人心,兀自热腾腾的还在跳动著。

他脸上杀气冲天,将李执事的一颗心,就用刀挑著,送到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身畔,口中低声道:牟姑娘!我已替你把那狗才的心摘下来了!厅上众人,此时心情都十分沉重,鸦雀无声。

雪地飘红牟娴华望著小温侯的脸,感激的道:六哥!德俊扮哥!小妹心感!唉!是我自己不济,也不能全怪他!说时,转面瞧瞧自己的一条左臂,珠泪再也忍不住了。

此时,逍遥羽士赵德明已取来还魂接骨丹,由赵氏的五个媳妇动手,替她敷上,这才将她送到厢房中休息,五媳轮班看侍。

摩天玉女与裘若兰二人,更是不离左右,问茶问水。

厅上的赵老太太,命人将李执事的尸体拖了出去,清扫乾净,又分派六个儿子,集起一些部下,清除道路,看视火场扑熄馀烬。

一众去了之後,老太太才对著银龙道:龙儿!我原打算回岭来就办你同丽儿、兰儿的事,如今少不得要耽搁些时日了,想那司马仲夫妇回去料理善後,此时也未必妥当,妈妈我原想请他夫妇以为大煤,此时他也未必抽得出空来!萧银龙不由玉面一红,嗫嚅的道:孩儿的事……还是……还是……缓一步吧!赵老太太闻言,不由正色道:难道这还有甚麽犹豫吗?丽儿已把事对我说明,兰儿的心事自不用说,谅你也是知道的!这时,萧银龙心烦意乱,一心挂念著如何对雪天三友交代,那里听得进这些话,因此搭讪著道:妈!这事非当务之急,你老人家休息著吧!赵老太太见他忧心仲仲,料著此时说也无益,也只好道:你也去憩著吧!萧银龙应了声:是!他送走了赵老太太,望著地上尚未乾净的血迹,不自觉的走向雪地飘红牟娴华的房里。

但见雪地飘红蒙胧睡去,裘若兰、赵丽君与五嫂碧儿,环坐在床前,有的面前放著茶具,有的放著药物,有的放著应用的汗巾手帕,全都凝神贯注的照顾著。

裘若兰一见银龙进来,伸出一个手指在嘴上比了一比,示意叫他不要说话,免得吵醒了雪地飘红。

萧银龙颔首示意,看视了一下,只好又走了出来。

他无精打彩的回了自己的房子,打坐调息了一阵,天色已慢慢的黑了下来。

吃过晚饭,正待上床安睡。

蓦然——小温侯赵德俊快同飞鸟的一闪而入,回手关上了房门,显然事属非常。

银龙一见,不由奇怪,问道:六哥!有何见教吗?小温侯望了望窗外,然後十分腼腆的道:小兄有一事相托,龙弟弟,你务必代为玉成!萧银龙见他说得煞有介事,更加不解,满面疑云道:六哥!甚麽事使你这等慎重?这……小温侯欲言又止,似乎不便开口,又有不得不说的神情。

银龙益觉事态严重,不由催促道:你我谊同手足,还有甚麽不能说的吗?小温侯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嚅嚅的道:我想……我想请……请你去对……对雪……牟姑娘……求……求……求婚!此言一出,萧银龙大出意料之外。

因为,照伤势来看,雪地飘红牟娴华的左臂,残废已成定局,谁愿去娶一个残废的女子为妻。

虽然,雪地飘红牟娴华系出名门,乃是威慑武林名震江湖雪天三友的小师妹,然而以小温侯赵德俊一表人材,身列七雄,怎会向一个徒有其名的残废人求亲,难道以摩天岭赵氏七雄的名望,还怕找不到名门淑女吗?因此,萧银龙疑云满面的望著他道:六哥!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更不能凭一时感情的冲动,遗恨了终生的幸福呀!小温侯面容一正道:小兄何曾儿戏,乃出於至诚!言出由衷,龙弟弟,你何必多疑!难道说,你不愿帮我这个忙?萧银龙之所以忧心不释,正是为了雪地飘红救自己而断送了一生幸福,他做梦也想不到小温侯会有这个念头。

他想:六哥若是一片痴心,诚心诚意,这却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一则可与雪地飘红朝夕相聚,再则更不辱没了她的一生幸福。

但口中却仍然道:牟姑娘的一条手臂可算是残废定了呀!不料小温侯赵德俊早接著道:是呀!所以我请你趁著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去向她说,免得她以残废推辞,多费唇舌!银龙不由奇怪的道:那是为了甚麽?小温侯赵德俊急道:不为甚麽?六哥是为了她受伤在李执事手上,要……不是!是为了她替摩天岭助拳而伤,不好意思!不是!怕雪天三友找岔?都不是!是为了……龙弟弟,不要追根寻底,只要你替我去说!银龙见他十分认真,而且十分焦急,皱起眉头道:不知妈的意思如何?小温侯赵德俊连连摇手道:这一点请放心,绝不会有问题!萧银龙道:怎见得呢?小温侯似乎十分乐观,有把握的道:妈对我弟兄的婚事,向来采取放任主张,断然不会反对!银龙见他意态恳切,心中十分感动,只好点头道:我答应你,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只要牟姑娘的伤势好转,我一定去为你说项。

小温侯欣然而喜,长揖到地,红著脸说:小兄这里先谢了!银龙不由嘻的一笑道:成不成尚在两可之间,六哥的礼,却不要谢媒太早。

小温侯闻言,正色道:龙弟!小兄之意甚坚,事在必成,无论如何要为我尽力!他说完,一推房门闪了出去。

但是,又匆匆的回到房内道:牟姑娘所受乃是外伤,明日晚间也许除了手臂知觉失去之外,就算大体痊愈,这事可要在她发现手臂废去之前去提!萧银龙颔首微笑。

小温侯走了之後,萧银龙不由感到爱情感人的伟大。

他已体认到小温侯所以出此,乃是为了纯洁的真爱,不是一时的冲动,更不是由於知恩图报,或是同感怜悯。

这一夜——萧银龙在心里盘算著,天明之後,如何向雪地飘红牟娴华进言,又想到今後知己变成一家,其乐融融可知。

想来想去,只到天色将明,才和衣凝神调息。

宝运一周,已是日上三竿。

萧银龙梳洗之後,去向赵老太太请安,顺便把小温侯昨夜之事对老太太说明,看看她的意见及反应。

谁知老太太面有喜色,笑著道:那敢情好,六小子这番心,可说是深得我意,这样不但可完成他爱牟姑娘的一片真心,也可以上告雪天三友,聊赎摩天岭的罪孽,牟姑娘也有安身立命的归宿,你与牟姑娘谊属知己,是最好的大媒,龙儿!快去吧!老太太说完,又连连挥手道:你这就去,我已在天亮时看过了她的伤势,身子已算大致复原。

萧银龙笑道:孩儿这就去,凭三寸不烂之舌,也许牟姐姐是要变成六嫂嫂了!赵老太太也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点头道:但愿如此!萧银龙兴冲冲的到了雪地飘红牟娴华的房内,见裘若兰正在替牟娴华梳头。

她一见银龙进屋,笑著道:你来得正好,陪著牟姐姐谈谈,我去看药熬好了没有!裘若兰说著,扎好了牟娴华的秀发迳自去了。

此乃大好良机,萧银龙怎肯放过,兜头长揖到地,笑盈盈的道:恭喜牟姐姐!雪地飘红牟娴华不由秀眉一皱,望了望自已被白绢缠著的手臂道:恭喜?你为我的残废恭喜吗?银龙忙正色道:残废?不会,而且我的恭喜,是另有原因!牟娴华越发不解睁大一双眼睛道:另有原因?银龙道:是的!我要向牟姐姐讨杯喜酒喝!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脸色突变,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宁静,淡淡的道:喜酒?谁的喜酒?萧银龙就著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的道:姐姐的喜酒!牟娴华的双目一转,不知是喜是忧,并无羞容,大大方方的问道:哦!我与谁?银龙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道:六哥,小温侯德俊!接著,他把赵德俊对她的爱慕之情,以及赵老太太的欣喜之色,一字不漏的说了个滔滔不绝,娓娓动听。

说完之後,两眼落在雪地飘红牟娴华的脸上,等她的答覆。

不料雪地飘红脸色一阴一晴,一阵红,一阵白,听完之後,望著面前挂的一面亮晶晶的铜镜,呆在那里,久久无言。

萧银龙看不出她在想些甚麽,追问一句道:牟姐姐!你的意思……雪地飘红牟娴华一摇右手,拦住了萧银龙的话,反问一句道:你来替我做月下老人?银龙楞楞的微笑点头。

牟娴华未语先是盈盈一笑,但笑得十分不自然,遂又慢条斯理的道:你的好心,我很感激,赵家母子的心意,我更加难忘,不过终身大事,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作定的,你容我今晚想一夜,明天一早答覆你如何?萧银龙料不到会这等容易,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先一夜想好的一大堆劝慰之辞,此时反而无从说起。

但是,雪地飘红牟娴华爽快乾脆,还有甚麽可说的呢?此时,裘若兰捧了药,赵丽君捧了参汤,已进了房来。

银龙也就低声道:牟姐姐!明天早上我再来看你!不知怎的,牟娴华眼睛有些湿润润的,像是要哭,但终於转过面去,口中隐隐的应了一声:好的!龙弟弟!再见!萧银龙连忙将此事告知了赵老太太,又找到小温侯,先报个喜讯。

赵老太太同小温侯都觉事有可为,成功的成份已有十之八九,皆自欣喜。

一夜容易过,又是阳光耀眼时。

银龙起身正在洗脸,房门一推,裘若兰、赵丽君双双惊惶而至,同声叫道:龙哥哥!不好了!你看!萧银龙见她二人惊惶之色,丢下手帕,抢过若兰手上的一页花笺,还未看完,也不由面色大变,连连的蹬脚道:这是从何说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七章 七杀令符原来那花笺之上,写著:娴华以蒲柳之姿,草莽之人承蒙缔为姊弟,已属意外荣幸,不意又蒙悯及终身,未免受宠若惊,怎奈,身似浮萍飘泊已成定情,何堪。

骤成残废对人自惭形秽,谨以福禄鸳鸯祝君百年好合,而後天涯海角还我薄命之身,临行匆匆,书未尽意,方命之处,并请海涵。

牟娴华留萧银龙执著花笺的双手,战抖不停。

他不知雪地飘红牟娴华为何竟然出走,字里行间分明是充满了自怨自艾。

然而,她到那里去呢?臂伤犹新,她为何……银龙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一顿脚,自言自语的道:不能!我不能让她就这麽一走,雪天三友日後问起,我还有脸吗?他喃喃自语,已将手上的花笺叠起,一射出屋,迳往厅上奔去。

大厅上,人人面色凝重,虽然是一大早,赵氏七雄夫妇兄妹妯娌,可全都侍立在赵老太太的身侧。

裘若兰也俏立在老太太身後,她一见银龙进厅,迎上前去忧愁的道:龙哥哥!牟姐姐她……萧银龙如痴如呆,冒冒失失的抢著道:她走了!可是,她到那里去了呢?说完,他抢上几步,走到赵老太太的身边,又道:妈!你看她会到那里去呢?他脸上的焦急之色,溢於言表,怅然若丧的神情,分明掩不住内心的悲哀。

赵老太太也是十分迷惑的道:是呀!牟姑娘虽然英名四扬,雪天三友威慑武林,敌人自可不怕,怎奈她身负重伤,光是劳碌风尘,也就够她受的了!萧银龙闻言,望著厅外的碧天,幽幽的道:是的,光是奔波劳碌,也就够受的了,我必须去追上她,劝她……他说著,一步,一步,已向厅门外走去。

忽然——他一回身,对著裘若兰道:兰妹!你就在摩天岭住下来……裘若兰一听,也不由脸色一紧,忙道:你……银龙已接著道:我去追牟姐姐回来!赵老太太也从坐位上霍地站起,紧接著问道:你到那里去追她,不如大家分途去……萧银龙忙拦住道:不必,牟姐姐必南下中原,孩儿一人破著些日子定能赶上,摩天岭百废待举,贼氛初去。

焉能不顾,妈!孩儿这就……他说时,已立势一侧,就待腾身射起。

裘若兰、赵丽君,两人不约而同,双双齐出,同时像对穿花蝴蝶,闪身都到了银龙的身前,齐声道:我……她两人因太也凑巧,彷佛是约定了的一般,因此我字出口,又都全停顿了下来,互望了一眼,娇羞不胜,反而低下头去,一双粉脸,全是三月的桃花似的,飞霞流丹,嫣红满面。

萧银龙也十分尴尬,强自苦笑道:两位妹妹也留在摩天岭,听我的好消息吧,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我定把牟姐姐追回来!裘若兰峨眉紧颦,面有隐忧的道:若是追不到牟姐姐呢?萧银龙略一思索道:若是追不上她,我们准备於七月七日在苗疆‘孙布拉娃山’见面!他话音甫落,人已一射出厅,银光一缕迳向山下射去。

心急如焚,其势焉能稍缓,出了山口,人像一缕清烟,朝著凤城方向狂驶。

约在中午时分。

凤城县已隐隐在望。

银龙私忖,以自己轻功与雪地飘红牟娴华比较,若是方向没有追错的话,相信是相差不远了。

因此,到了凤城的城郊,收起脚下功夫,转入官驿大路,开始打探。

雪地飘红牟娴华乃是一身大红装束,又是一女流,最是刺眼,凡见到过的人,必定是记得的。

却不料从凤城的北城问到南城,走完了所有的饭馆酒楼,旅店客寓,没有一家是曾经见到过这样一位姑娘的。

萧银龙不由泄了先时的一鼓气。

然而,他毫不犹豫的,决心追下去。

他找了一家酒楼坐下,心中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想:天下有这等巧事,我初下会仙峰之时,寻找的是龙女前辈,她也是一身大红装扮的女流,如今事隔未久,又是找一个大红打扮的雪地飘红牟娴华,真乃无独有偶凑巧得很。

难道牟娴华与龙女前辈……一时,他无法对这两人下一个断语。

从追赶蛮荒龙女的经验来说,追赶一个人实在也太不容易,但他心里总觉得雪地飘红牟娴华的功力不及蛮荒龙女,而又是负伤之躯,他想最多追到海口渡水之处,必然可以追上,最少能获得些端倪。

想到这里,忽然灵机一动,决定不分昼夜,兼程到渡海之处等她,谅雪地飘红纵然插翅也飞不过大连渡口。

萧银龙自以为得计,精神大振,饱餐了一顿,又备了些乾粮,出了凤城,直向大连渡口而去。

第二天的黎明……萧银龙已到了大连渡口,但见海上白雾茫茫,船桅如林,旭日未升,船家们还未出海,有的收拾船具,有的在船尾生火煮饭。

照这等情形看来,雪地飘红牟娴华是断然未过海了。

银龙还不放心,一连找了十馀个船家,都没见到过一位穿红的姑娘叫船渡海。

然後他择了一家正当要道的茶馆,要个临街茶座坐了下来,双眼不离往来行人必经的大路同码头上。

天色大明,红日初露,海上晨雾水气全消,商贾如织,行旅络绎不绝。

可是,慢说是牟娴华的人,连像她那等一身大红的姑娘也没见到一个。

萧银龙只等到日正当中,跑堂的店小二已笑著前来问道:客官,午饭要在小吃店吗?吩咐了小的给你送来!他问著,一脸狐疑的望著银龙。

银龙毫不觉其奇怪,只淡然的颔首道:择上好的送来就是!从中午到黄昏,太阳已压山了。

萧银龙大失所望,那有雪地飘红的下落毫无所得。

渐渐的,由失望变为焦急,缓步走出茶馆,没有目的在大街上走著。

忽然——迎面一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几乎碰了个满怀,那人踉跄的连退几步,才面现惊慌的站定,眉隐怒气,目露凶光。

银龙见那人乃是个十分瘦削如柴的中年汉子,只当是无心碰上,还对他微笑颔首。

但那瘦削的汉子冷哼一声已自穿入人群之中,扬长而去,三步两步,迳又转过一条横巷,看不见了。

萧银龙不以为意,决心再等一天。

於是,找了个临街的客店住了下来,进了客房之後,伸手去取银子,打算付给店家,但触手之处一凉,不是银子,乃是一块黄澄澄的铜牌,约有贰寸见方,一面刻著一个狰狞恐怖的鬼王头,一面刻有七个杀字,七个杀字排成一个圆型,似草不草,似篆不篆,张牙舞爪,如同鬼爪子一般。

萧银龙不由端视著发起楞来。

许久——他才想起,这必是那瘦削汉子施的手脚。

不料以自己一身功力,竟轻易的让人做了手脚还未发觉?算是栽到家了。

这块铜牌又是甚麽来头?从七个杀字上面看来,必定不是甚麽好道路,但从未听说过。

想著,萧银龙再也无心安睡,他料定那汉子必然仍在附近。

因此,他在房内略事打坐调息,初更以後,掩了房门,从窗口穿身而出,店中虽有很多客人尚在猜拳行令,饮酒作乐,但他仗著绝世轻功,尘土不惊已上了屋面。

微弱月光之下,忽的一条血红的影子,在数十丈外一掠穿空而过,疾如流星,快如飞矢。

萧银龙不由心中一震,暗念:噫,是一女子,敢莫是牟姐姐!他的一念初起,不再搜索那瘦削汉子,迳向那点红影追去。

不料,那红影之快,并不在银龙之下,浮扁凝影的,已落在码头船坞堆里。

萧银龙那里肯舍。

然而,等他到了码头,帆桅如林,辘轴相衔,已分不出那点红影落在那条船上,只急得他连连打转,一个起势,人就上冲五丈,认定一个最高的桅杆刁斗之上落脚,游目四望。

许多船上,冗自灯火通明,人影摇摇。

然而,怎能再找到那点红影。

银龙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过这千载一时之机,就在刁斗之上一展势子,又认定第二条船的桅杆上落去。

就这样,一船一船的搜寻过去,已深入巍鄙林中,离岸甚远。

蓦然——一棒锣响,远在三十丈外,一只三帆大船橹声噜噜,人声高嚷扯起满帆掉头向外海驰去。

银龙心中一动:怎的此时有船出海?忽然——那大船上船头移转,灯光辉煌之下,但见油漆得金碧辉煌,富丽高贵,舱门的珠帘高卷,舱内的陈设华丽,分明有一个大红衣著的女子,背著舱门坐在那里,似乎是卸去晚装的样子。

但是,船头一掉,又已改向而进,顺风扬帆分浪鼓波,快同离弦之箭。

若是在平地,二十丈左右,萧银龙只消三几个起落,自然毫不著力的追了上去看个仔细,问个端的。

而这时是在万千樯桅之中,又怕惊动了船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且必须先找好落脚之点,才能起势,自然要碍手碍脚。

银龙眼看著那三帆大船渐去渐远,不由焦急起来,一蹿向前,对著靠近最外一层的那排小船上落去。

轻身落下,但那小船太小,外海的风浪又大,也不由连连颠不定。

舱内的人已被惊醒。

啊呀!这船是怎麽啦!舱门一开,一个十分精壮的小伙子,赤著上身探出一个头,他一见银龙立在船弦边上叱了声道:谁?萧银龙生恐引起麻烦,忙不迭的道:船大哥!是我?舱内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儿呀?有人吗?那小伙子尚未答言,萧银龙已道:船家,我要雇用你的船!船内又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船夫来,奇怪的道:雇船!有急事要过海吗?萧银龙一指已驶出数十丈的那艘大帆道:不是过海,要你追上那条大船!小伙子笑了笑道:梦想,人家三帆八桨,这如何追得上!萧银龙明知他说的是实话,并不怪他,探手在腰中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向船板上一丢,道:偌!这算船钱,你只顾追就是,追不上不怪你!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道是,财帛动人心。

老船家与小伙子互望了一眼,才道:好吧!可不一定准追得上!说著,拾起银子,果然父子二人忙著启碇扬篙,摇橹开船。

萧银龙在船头插腰而立,心中如同热锅上蚂蚁,焦急异常。

但是,他空自焦急,前面的那条大船,渐去渐远,再见小船上船家父子,也真的卖力,摇橹划桨片刻未停,已是满头大汗。

无奈两船的船速相差太远,空自望洋兴叹,白白的令人心焦。

蓦然——萧银龙异想天开,心忖:我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也许可以快一点。

想著,他不再站立船头,一飘身蹿到船尾,与那老船家并肩而立,右脚站桩札实。

左脚跟运功使力,隐隐的向前推去。

老船家忽然大吃一惊,忙不迭双手抱著橹柄,叫道:哎呀!儿呀!这是甚麽潮汐,把船冲得这般快!此时,那划桨的小伙子也停下手来,翻起一对惊奇的眼神,更加诧异的道:爹!我也不知道!原来,那条小船在萧银龙左脚施功推动之下,竟然飞一般的疾驶而前,船头翘起老高,鼓白浪,一往无前,如同御风腾云,凌空飞奔,但听船舷分水之声嘶!嘶!不停,耳畔风声咻!咻!不已。

萧银龙且不说破,只道:也许海风助力,你父子只顾掌稳了舵吧!丙然,船家父子二人,双双的抱定了舵柄,认定大船的方向追去。

这等快法,焉是等闲。

约莫半个时辰,那三帆八桨的飞鱼快船已隐然在望,海上视界广阔,大约也不过相距数十丈左右,眼看就要追上。

嗖——一只向红的火焰箭冲天而起,上透九霄,带起一溜尾光,在黑夜的海上特别的触目惊心。

吃——凌空落下,直坠落在小船周近三丈以内的海里。

萧银龙不由一愕。

在一愕之下,脚下自然的微微的一挫,那快同飞矢的小船,猛的一停,滴溜溜,打了一个转,船头顿时偏了过来。

船家父子面如死灰,仍旧抱著舵柄,愕然无言,互相发呆。

银龙却道:船家!把船道拨过来!快追上了!谁知那老船家竟然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银龙的脚下,翘首泪下的哀告著求道:爷台!小的斗大的胆,也不敢!银龙不觉一愕,茫然道:船家!你是怎麽……一言未了,那小伙子也跪了下来,双手捧那锭五两重的银子,也道:小的情愿奉还银子!萧银龙还待要问。

但听——嘶——破风声起,接著:咚——一柄明亮亮的匕首,已钉在船舱的门楣之上,闪闪发光,隐隐抖动!老船家仍旧叩头如捣蒜。

小船放开了舵,此时只在海面上转动不已,顺流飘浮。

萧银龙心知有异,但却不知其所以然,一面扶起船家父子,一面道:这是怎麽一回事!说著,跨出船尾,探臂拔下舱门上那把明亮亮的匕首。

但见,匕首除了锋利异常以外,并无若何出奇之处,但十分精巧的玉把手後面,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双环连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

这时,那大船又已远去数十丈。

老船家哭丧著脸,也走到前舱来,离著银龙远远的,十分小心的道:爷台!你现在要到那儿去?萧银龙扬了扬手上的匕首道:这是甚麽原因!老船家对著走远的三帆大船,犹有馀悸的道:这把刀乃是‘玉环岛’弋巡大船的第二警号,亏得小船停得快,总算天保佑,要是像先前那股怪风,那阵鬼流,这时我们怕不都没命了!银龙心知船家此时断然不敢再追那大船,说也无益,但听他的口风,对这大船分明是有些儿知道,只要在船家口中讨出风声,自不难去寻个水落石出。

想著,索性安静下来,含笑道:如此说,你是再也不敢追那大船了?老船家摇头咋舌,两手乱摆道:爷台,饶了小老儿这条命吧!银龙更加发笑,把手上的匕首晃了一晃道:那你对这条大船同这火焰箭,匕首的事,必定知道的了,能不能对我讲讲呢?老船家只是摇头,惧怕至极。

此时那小伙子又已捧著银子走了出来,望著去远的三帆大船,像是放心不少,对著老船家道:爹!这客人是外乡人,告诉他也不妨,何况,也叫人家知道我们为何答应下来的买卖又不敢追上去呢?萧银龙也怂恿著道:是呀!大船已经去远了,茫茫大海,还怕人听了去吗?老船家仍然面色凝重,银龙又道:这样吧!现在你把船改驶福山,慢慢的说给我听,到了福山,我另外赏你父子,几壶酒钱!那小伙子有些动容,把手上的银子向老船家怀里一塞道:爹!那更好了,反正不是一条水路,送这客官到福山吧,到福山正好赶回来的第一班渡海客人呢?他说著,巳自去料理桨板,扳起舵把!老船家东望海面,那三帆大船,已只剩小小一点点的灯火,怕不已去了千来丈了,才点了点头道:好!从那里说起呢?萧银龙此时已不必赶路,见那小伙子掌舵道:桨也不要划了,慢一点不要紧,坐下来慢慢的聊吧!海上清风阵阵,天上繁星满天,老船家由背後摸出了烟袋,吸了起来,缓缓的吐出口浓烟,指了指已经看不见的三帆大船道:先前,我们要是知道你追那‘玉环岛’的座船,那我们死也不敢!银龙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玉环岛究竟凶恶在那里呢?是海盗吗?老船家摇摇头,徐徐的道:我们也不知,海上的行船之人,全都知道他们厉害,可是,也没有见过他们杀人越货,抢掠放火,只要不闯他的三道警令!萧银龙听得津津有味道:三道警令?甚麽叫三道警令?船家道:第一道是血红火焰箭,你是看到过的,第二道,就是你手上的玉环寒光刀,至於第三道,我没听说有人看到过!银龙不由奇道:却是为何?老船家不自觉的摸了摸脖子,道:看到第三道警令的人,少不得立刻一死,所以活著的人谁又看见过呢?他说完之後,自己也觉著好笑,不由被旱烟呛得咳了起来。

萧银龙也不觉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声初敛,遂又问道:船家!那玉环岛在海上既有这等威风,为首之人必是三头六臂的人物,你们常在海上行走,料必是见过的了!老船家舌头一伸,神秘的道:我的天,谁见过?慢说他们的首领,连小头目我活了这把年纪,在海上弄船弄了大半辈子,也没碰上过一次!兼银龙觉著更有意思,不由兴趣横生的道:那你们怕从何来?船家苦笑摇头道:你看刚才这个阵式,那第二警号要是射在人身上,还能活著吗?银龙几乎又想失笑,但却道:他们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横行海上?老船家也糊糊涂涂的道:好像有一条不成规矩的规矩,就是凡是他们的船已到了百丈以内,必先发出第一个警号,只要赶快驶开,便不加干扰,五十丈以内,发第二警号,赶快躲开,也就安然无事,也算不得横行霸道!此时,海上云雾转浓。

掌舵的小伙子在船尾叫道:爹!快到福山了,拨著桨吧!小心碰上了别人的船!老船家应了一声,站起来双手抓著桨,有一下没一下的拨著,嘴里却又道:玉环岛离这里很远,岛上的船也难得到内湾来,有一年来过一次,连铁山上的八大王,也吃了亏,结果是陪礼用鸣锣响爆送他们出海口,这一回又不知为了甚麽?怕是海口又不安稳了!他唠唠叨叨的说著,又叹了一口长气。

萧银龙知道,从船家的口里,再也讨不出更多的消息来。

他此时只顾想到那红衣女子。

他想:依时间上推断,这女子应该是雪地飘红牟娴华,但以事论事,牟娴华从来没提到过玉环岛三字,显然同玉环岛毫无渊源,绝不会是她。

然而,除了这点可追的线索之外,再也没有牟娴华的下落,也只好,弄明白这条蛛丝马迹再讲了。

想著,船外吆吆喝喝,福山已有开出的客船,鼓浪擦肩而过。

晓色蒙蒙,已进了福山码头。

萧银龙心中早已有打算,他又摸出些散碎银子打发船家。

船家父子,千恩万谢的去了。

银龙越过福山,直向司马仲田庄奔去,近在咫尺,片刻即到。

远见庄中已复了旧观,有些地方,新起的房子,青砖灰瓦,兽角飞檐,比先时更为巍峨壮观。

忽然,庄内冲出两匹骏马。

马上坐的,并非别人,正是大侠铁索书生司马仲同洛秀英夫妇,并缆疾驰,马後捆著的行囊甚多,似乎是要远行的样儿。

司马仲已远远的望见了银龙,翻身下马,高喊道:萧小侠!一个人凌晨驾临,有何要事?萧银龙一见,暗喊了声惭愧,私忖:也太凑巧了,若是迟了一步,岂不落个往返徒劳,白跑一趟。

想著,拱手道:二位前辈将有远行吗?洛秀英微微一笑道:啊呀!这大的事你会不知道?萧银龙不由一惊,茫然道:前辈是说……铁索书生司马仲眼睛一闪对著老妻道:别把人家给吓唬了,他会不知道吗?说著,才向萧银龙道:老朽夫妇接到雪天三友的帖子,七月七日苗疆蛮荒龙女建庙开光大典,届时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前去苗疆,因此也去凑凑热闹!萧银龙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了下来,恭身道:晚辈一定赶去!而且已面聆老哥哥金烟袋富多鹏的通知!铁索书生司马仲一笑道:我说吗?你算是蛮荒龙女以外的第一个正主儿!怎能不知,更不能不去!洛秀英此时尚坐在马上,闻言插言道:既然如此,备一匹马,结伴而行吧!银龙先谢了一声,然後道:晚辈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前辈请教!司马仲闻言,不由一愕道:小侠太谦,有何事但讲无妨,老朽知无不言!萧银龙一探手,在怀内摸出那块铜牌,递向司马仲的眼前,口中同时道:前辈可知这铜牌的来历?铁索书生司马仲陡然脸色大变,脚下不自觉的後退半步,失惊的道:啊!是‘鬼王七杀令符’!喂——衣袂一震,洛秀英一个腾身,霍地从马上纵了下来,对银龙手上看了一眼,神色没有司马仲那等吃惊,但也透著十分紧张的道:幸而是三级铜牌!铁索书生司马仲抢上一步道:噢!是铜牌!我只道是一级金牌呢?萧银龙察颜观色,心知不但这铜牌来头不小,而且连质料也有极大的分野,便意会著事态不比寻常。

洛秀英已对司马仲道:大惊小敝,萧小侠与鬼王一面不相识,无仇无怨擅发金牌做什麽?铁索书生司马仲的老脸一红,搭讪著道:黄澄澄的,在阳光之下可真像的是块金的!萧银龙微微一笑道:前辈!这铜牌之事,可否详细见告,以开晚辈茅塞!铁索书生司马仲道:此地非讲话之所,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完的,进庄一叙吧!武林中不分黑白两道,正邪二途,出门之後,最忌中途回转,虽没有甚麽理由可讲但相沿成习,迷信难改。

因此,萧银龙道:这就不必了,不如且到福山,找一清静茶肆再行领教!铁索书生司马仲也不能免俗,深知银龙亦为了这一点,笑道:这就慢待了!说完,也不上马,夫妇二人陪著银龙进入福山城,找了一家清静的茶楼,要了间雅座,叫来几份点心。

萧银龙早已把那铜牌取在手上,反覆把玩。

铁索书生司马仲乾咳了一声开始道:这令符,乃是浙江玉环岛‘瞽目鬼王’的大令,计分金、银、铜、铁、玉,五级,你这一块算是第三级的铜令符,江湖统称为‘鬼王七杀令符’,实在有些来头,一般人却是怕它几分!萧银龙只是微微颔首,淡淡的一笑,沉著的问:五级令符,既分金、银、铜、铁、玉,料必各有不同的用处?洛秀英抢著道:第一级金令,接令之人,要在十二个时辰之内自裁而亡,不然必遭分尸体肢之残,或割舌挖眼之痛!所以他适才大惊小敝!银龙恐他夫妇又扯开了话题,忙道:哦!有这等严峻?第二级银令呢?司马仲讪讪的望了老妻一眼,才道:银令乃吉祥之兆,见令之人,化干戈为玉帛,排难解纷,无论两家有何血海冤仇,解不开的梁子,见令立刻化解於无形,握手言好!萧银龙一听,十分不以为然道:要是不呢?司马仲立即冲口而出道:玉环岛必定全力而出,接下梁子,同违令之人翻脸成仇,至死方休,否则如附骨之蛆,永无宁日。

萧银龙也不觉点头道:立意甚佳,但办法未免有些仗势凌人?铁索书生司马仲,指了指银龙手上的那块令牌道:第三级就是你这块铜的‘鬼王七令符’了!银龙微哂道:是好是坏?洛秀英不让司马仲开口,早道:不好不坏!司马仲喝了口茶,娓娓的道:三级铜令是邀请武林高手时所用,或比武论艺,或为人化解梁子,或慕名结交,或连袂缔盟,或邀请拚斗,或索取宝物……洛秀英不由急道:你太噜嗦,事体太多,你说得完吗?让我说!接著,她对银龙道:四级铁令乃是玉环岛调度帮众至高信物,五级玉令算是全部令符中唯一和善的令符,仅在帮中祭庆大典中一年一度传出,此外除非帮主的婚丧宴事,亦凭玉令晓谕帮众通传武林!这位江湖上的一代女杰,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喝了口茶。

萧银龙低顾对著自己手上的铜牌发呆,对铁玉两种令符,并不关心。

他想:鬼王七杀令符的铜令,既落在自己手上,玉环岛必是存心找上自己,可是,偏生这块三级令符,含意令人难测,是好是坏,一时还真没了主意。

因此,他笑了一笑道:不管它,目下我还没有心思管这些!铁索书生司马仲问道:小侠行色匆匆,面上似有隐忧,除了这块三级铜令,难道还有其他不如意的事不成?萧银龙只管追问鬼王七杀令符的事,却把摩天岭及雪地飘红牟娴华出走之事忘却了。

这时,才想起大略的说了一遍。

铁索书生司马仲夫妇闻言,不由感慨一番,又都替雪地飘红牟娴华担起心来。

司马仲眉头一皱道:老朽夫妇若是不赴苗疆之会,或可在福山等候牟姑娘,或者……洛秀英忽然道:放心,雪天三友人缘极佳,算是江湖上的金字招牌,扬名立万已非一日,牟姑娘的毫毛,也没人敢动她一根,谁惹得起那三个怪老头子!何况牟姑娘本身也不是好欺负的!包没人敢轻捋虎须!萧银龙见两人也没有妙策可以寻找到牟娴华,因此站起来道:前辈还是赶往苗疆要紧,这次乃是龙女前辈终身最後一次的热闹,晚辈已与摩天岭的义母约定,到时必定不误!我们苗疆再见吧!铁索书生司马仲夫妇也只好站起来,出了茶楼,双双策马赶路去了。

萧银龙付了茶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时拿不出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是应玉环岛之邀,前去一问三级铜牌令的究竟?还是寻找雪地飘红牟娴华要紧?苗疆之会,为期虽尚有数十日之久,但千万里程,迢迢关山,也不能耽搁,自己若是赶不上七月七日的会期,龙女老前辈必然会伤心。

想著——他信步向城外码头走去。

忽然——他脚下一停,愕然一惊,接著有了喜色。

原来,他抬头无意之中,见一棵大的白杨树上,大力手法划著一根金烟袋,心知雪天三友之一的老哥哥,金烟袋富多鹏一定就在附近。

略一省视,依著金烟袋所指的方向寻踪追去。

眼前乃是一片荒郊,在四围高梁的青纱帐的中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倒廊破败,庙内传出大声的鼾息,声闻遐迩。

而金烟袋的标志,正是指的这座破庙。

萧银龙毫不怠慢,紧走几步,人在庙外就大声叫道:老哥哥!老哥哥……一声未了。

唰——从庙内穿出一条黑影,快同鬼魅,黑纱蒙面,通身黑色衫裤矫捷异常,陡的射出,眨眼之间,竟已到了银龙的身後。

劲风一丝,直袭银龙的玉枕大穴,疾比闪电。

萧银龙一心以为金烟袋富多鹏在庙内歇脚,全无防敌之意,试著劲风湛湛袭至,不由大吃一惊,忙不迭脚下星幻紫宫步,霍然飘出七尺,险险躲过,口中同时叫道:谁?大胆?他恐是金烟袋富多鹏与他开玩笑,因此闪身一喝,并未还手。

不料转看身後,方看清这蒙面人身材魁梧,完全不是富多鹏的样子,一幅黑纱檬脸,连双眼也没留一点空隙。

那一人击不中,口中噫了一声,双掌一挫,野马分鬃二次出手,招势初成劲风已起,虎虎惊人,功力显然不弱。

萧银龙不由暴怒,抖臂卸却袭来劲力,沉声道:冒充字号,引我来此,出手狠毒,却是为何?蒙面人一招袭空,二招被挫,凌厉的攻势并不稍缓,脚下上欺又已震掌拍出,比之先前两招更见功夫。

银龙见他闷声不答,一味施展辣手,不由怒气上冲,双掌一分,揉身上跨半步,左搭那人的右腕,右掌一式云手,直取那人的中庭大穴。

宝镜绝学焉同等闲,势疾力劲,化招、取敌,一气呵成。

蒙面人忙不迭撤招後跃,失声惊呼:咦!噢!萧银龙一招退敌,怒气未消,口中喝道:虎头蛇尾,再接我一招!语出招到,势不变,掌不收,脚下微挫,已如影随形,直欺过去。

蒙面人顿时手忙脚乱,身子一旋,闪出丈馀以外,身形之快,也是少见。

萧银龙那里肯舍,龙女飘乃至上轻功,眨眼不及,又到了那人的身侧,右手五指如钩,直搭向他的肩井之上。

这一招快同闪电,半点不差,眼看就要抓实!不料——嗖!嗖!嗖……衣袂齐振,劲风四起,四围的青纱帐里,突然跃出数十个劲装汉子,齐的声如雷吼叱喝连声道:大胆!好小子!住手!————忆文《奇麟异凤》第卅八章 玉环岛主萧银龙不由一愕,手下稍缓,那蒙面人已晃肩後退丈馀,鼻子中咻咻气喘。

因为他黑纱蒙面,看不出脸上惊惶之色,但那股气劲,已知他惊慌,气恼,兼而有之,十分狼狈。

此时,从高梁田畸的青纱帐里现身而出的数十个汉子,全都挺身而上,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刃,齐向萧银龙围攻上来。

银龙放眼望去,但见那些汉子,一色青布劲装,迎面左襟之上,白丝绣成一个狰狞恐怖的鬼王头。

这时才留心到,那为首的蒙面汉子,襟上也有一个鬼王头像,不过是红丝绣成,颜色略暗而已。

数十汉子鼓噪的欺了上来。

萧银龙不由豪气大发,仰天发出声朗啸,怒道:以多为胜吗?如同虎入羊群,掌风到处,望风披靡,数十劲装汉子被迫退离他丈外外围,再也休想逼近一步,但却吆喝连天,虚张声势的舞刀仗剑,呐喊助威。

萧银龙越看越气,脚下游移,奋起神威,运臂抖掌。

住手!一声大喝,先前那蒙面人蹿身拦住去路,厉声喝道:接了本岛铜令,为何不兼程赶往,却在这里逗留!银龙不由一喜,心想,找著发令的主儿了,唉!看他们迎面绣的鬼王头分明与鬼王七杀令符的图纹相似,为何没有想起来!想著,手下一停,朗声道:啊:你们是玉环岛的人?蒙面汉子胸膛一挺,手指衣襟上的图形道:你睁开眼瞧不见吗?萧银龙从怀内取出了三级铜令扬了一扬道:如此说这块鬼怪的牌子,是你们发出来的了!蒙面人并不答言,大声叱道:令无虚发,十天之内,赶到玉环岛,万事皆休!萧银龙冷冷的道:要是不呢?蒙面人声色俱厉的道:一级金令追尔性命!萧银龙勃然大怒道:鼠辈!狂妄!接我一招!蒙面汉不接招,不出势,却抽身後跃丈馀,喝道:令符既出,照令行事,此时不与你唠叨,来,走!说完,一挥手,对那数十劲装汉子作势欲去。

萧银龙怎肯让他就此一走了之,拦身挡住去路,厉声道:走!有那麽易得吗?蒙面人不由双掌一拍,吧!的一声怒道:你打算怎麽样?我要你把无缘无故擅施伎俩,对我发鬼牌之事,还我一个明白!十天之内,到玉环岛,少不得有个交待!少侠我没有功夫!好!你等著一级金令好啦!哼!要你先看少侠的无令行事!真要动手?少侠让你三招五招!少夸大口,有种的到玉环岛!玉环岛是龙潭虎穴?却也没人敢轻视小看!蒙面人说著,一挥手,又待招呼那些劲装汉子离去!看样子,他全无打斗之意。

萧银龙不由话题一转,朗声道:沿路的‘金烟袋’可是你留下来的?蒙面人像是大感惊异,身子一震道:金烟袋?你……你与雪天三友认识?萧银龙扬声一笑,爽朗的道:哈…哈…岂止认识‘金烟袋’乃是我老哥哥的讯符,想不到你们这般狗才,却借来欺骗起我来了,冲著这一点,我也饶不了你!说著,虚晃一招,揉身欲起。

蒙面人十分迷惑的道:老哥哥?你叫富大侠老哥哥?银龙本作势欲发,乍闻此言,不由一呆。

因为这蒙面汉子口称富大侠,显然与金烟袋富多鹏有些牵连,故此,不敢冒昧出手,也十分迷惑的道:你们究竟甚麽道路,再不说明休怪自己自误!蒙面人语气忽然一变,也道:要察问我的来龙去脉,你还不配!噢!你看我配不配?萧银龙的话刚落,招式已发,搏跤手,快如流星,妙到毫末。

啊呀!蒙面人欲闪不及,一只手腕已被萧银龙抓了个牢。

腕脉被制力道全失,一挣不脱,狂叫道:偷袭暗算!萧银龙一招得手,另一只手一伸,嘶!竟将蒙面人的黑纱扯下,口中叫道:我看看你是……噫!他喝到这里,不由愕然无语,面露惊奇。

耙情那蒙面之人脸上五官不分,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疤,而且一双眼睛,只剩下了一对黑窟窿,眼珠无存,彻彻底底的一个瞎子!蒙面人的黑纱被揭,怒气千丈,趁著萧银龙一楞之际,手臂一抖,挣脱了被制的腕子,双脚一飞,一招猛虎跳涧两脚齐向银龙的下盘扫到。

萧银龙斜地飘出七尺,缓缓的道:念你双瞎残废,饶你不死,逃命去吧!蒙面人如疯如狂,双眼虽瞎,功力未废,听风辨位反应灵活,挫双掌认定银龙的九大要穴遥遥发出,丝毫不差!银龙不知怎的,总觉得对付一个双瞎无眼之人,於心难安,因此祗是退让,全不著力划招卸力,一面道:玉环岛我一定要去一次,不过此时抽不开身,你们只顾回岛交差吧!不料,那瞎子双掌如同雨点,全然不听银龙之言,漫天漫地的发出,招招恶狠,式式辛辣,而且口中叫吼连连,咆哮不已。

转眼二十来招,冗自纠缠不休,拚命进击。

萧银龙不由引起怒火,不再按捺,口中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叫你知道少侠的厉害!语出,双掌平地引起一鼓劲风,隐隐中发出五成潜力,向瞎眼人推去。

宝镜绝学,岂是等闲。

但见,草倒叶飞,砂石狂卷,一团劲力,挟翻江倒海之势,惊涛骇浪的威力,迎著瞎子扑去。

那瞎子却是识货的行家,劲风陡起之初,他已高声叫道:哎呀!这是甚麽功力!说著话,人可没敢怠慢,平地风波黑衫鼓起,像是一只庞大的苍鹰,上翔三丈,斜落在五七丈外,脸上肌肉不停的抽动。

就在此时。

但听——哗——啦——啦——一片声响,左近的人多深的高梁地,被银龙的劲风推倒了五丈方圆的一大片,劲风还未停止,直向远处推去,如同怒涛拍岸,声势惊人。

一旁的数十个劲装汉子全都瞠目乍舌,不知所措。

萧银龙哈哈一笑道:连这半招也不敢接还到这里来唬人,发甚麽鬼令!真叫人笑掉了大牙!瞎眼人怒声震天,如雷的吼道:气煞我也,今天不拚……喝声未了。

忽然——在那片被银龙掌风推倒的高梁地里,有人破锣似的叫道:好啦!好啦!别吵啦:连一个好觉也不让人睡,真是大煞风景。

众人不由全是一惊!但见枝叶分开,钻出一个一头乱蓬蓬短发的矮老头出来,一手拖著一根手杖,一脸油泥,十分肮脏,不断的打著哈欠,揉著睡眼。

萧银龙一见,赶忙上前去恭身道:疯哥哥!你甚麽时候来的?疯癫叟愁眉苦脸,鼻涕下流,眼水不断的囫囫囵囵的道:昨晚就来了,这是趟苦差事!此时,那瞎子也闻声趋上前来,肃立的低声道:你老人家在这里好睡?疯癫叟小眼一眯,大嘴巴裂开了来,声如破锣的道:还不是为了你,‘烟鬼’,约你来的是不是?他口中的烟鬼,自然是指著金烟袋富多鹏了。

瞎子忙应道:是的!小的就是照著他老人家的‘金烟袋’找到这里来的!疯癫叟哭似的一笑道:那金烟袋是我画的,像不像烟鬼的手笔!萧银龙闻言,方知自己错以为是这瞎子所为,不由插嘴道:疯哥哥!是你干的?疯癫叟细眉一扬,指了指那瞎子道:他敢吗?瞎子耳闻银龙连番的叫疯癫叟叫疯哥哥,脸上的神色不由十分不安,显然有些儿拘促,搭讪著道:富大侠嘱咐要我来此……不等他的话说完,疯癫叟已接著道:屁大的事:要你们七月七日派人到苗疆‘孙布拉娃山’庆贺蛮荒龙女的开山大典,决不能耽误!瞎眼人一恭身道:小的遵命照办,届时必然前往。

说完,回身对那身後的数十劲装汉子招了招手,又向疯癫叟道: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要回岛了!疯癫叟乱蓬蓬的头连连点著。

瞎眼人回身大跨步走去。

萧银龙一见,忙道:慢走!瞎眼人闻言,反身回过面来,言道:阁下意欲怎样?萧银龙微笑道:既是一家人,这块三级铜令,就劳你带回吧,我实在无法抽身赶往贵岛,好在七夕之日,在苗疆又好见面!那瞎眼人脸上一阵犹疑,一时没有作答。

银龙早将铜牌取在手中,这时抖腕一扬,送了出去,口中道:接好了!一道黄光,直向瞎眼人飞去。

不料,黑影一闪,瞎眼人抓了个空,那块三级铜令已挂在疯癫叟的竹杖顶上,冗自迎风摇摆未停。

银龙一见笑道:疯哥哥!你好快的身子,好准的杖尖,还给人家吧!不料疯癫叟的小眼一翻,大声道:小老弟,你这是甚麽废话,玉环岛令无虚发,这个规矩却坏不得,你不尊重别人的门派帮规,谁又尊重的你的门派帮规,人抬人高,水涨船高,只有千里的人情,没有千里的威风,这一趟玉环岛,你走定了!他娓娓道来,侃侃而谈,似是十分认真。

萧银龙知道疯癫叟的脾气,他是说到那里,做到那里,不扣不折。

因此,心中十分为难。

此时,疯癫叟早已竹杖一倒,把杖尖上的那块铜牌送到萧银龙的手边,同时道:喏!收起来,到岛上再交还吧!雪地飘红牟娴华出走之事,当著玉环岛的人,萧银龙真不想说出,因此,苦笑一笑向疯癫叟道:小弟实在无法分身,因为……他欲言又止。

疯癫叟依然疯疯癫癫的道:因为你的武功高,瞧不起玉环岛,那就同我们三个老不死的也一刀两断,不更乾脆吗?萧银龙不由急道:老哥哥!你说那里话,只因……他无可奈何,紧上两步,凑著疯癫叟的耳畔,将雪地飘红牟娴华出走的事,大略的说给他听。

疯癫叟面色一沉,手中竹杖一顺,大喝一声:好小子!你欺负她!话未落,杖已到,杖尖如同万点寒星,泛出斗大一片,直取银龙的周身要穴,雪天三友中的怪杰,果然凌厉无俦。

萧银龙不防有此,惊呼了声:疯哥哥!你!人已斗换星移,飘出一丈五尺,躲出杖风之外。

那瞎眼人一见疯癫叟出招,一扫双臂,揉身欺近,同时招呼身後的一众道:并肩子上!数十劲装汉子全都身形齐动,兵刃乱响,竟团团围住。

谁知疯癫叟一招魁星点斗之後,杖势一收,转向那些人道:你们少管闲事,我是一时高兴,那里还有哥哥打弟弟,弟弟打哥哥的吗,真要翻了脸,我疯子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你们行吗?他疯疯癫癫的,真真假假的,弄得那些汉子不知所云。

瞎眼人的神情更加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嘻嘻的在旁苦笑。

萧银龙何尝又不逗得啼笑皆非哩,祗好讪讪的道:疯哥哥!你不要捧我,你这一招‘魁星点斗’没有使出真力,算是给我留了天大的面子!疯癫叟全然不理,只顾道:天大的事,交给我,玉环岛在十天之内,你一定要去,免得‘瞽目鬼王’萧谦……哎呀!你们都姓萧!萧银龙听他语到中途,忽然惊奇的一叫,不知又是甚麽大事,听到都姓萧,不由噗哧一笑,心想:天下之大,姓萧的怕不无千万代,何奇之有。

但是,他听疯癫叟说天大的事有我,对於雪地飘红牟娴华之事,也就放心了一半。

因为,以牟娴华的身手功力,眼前还不愁有甚麽意外,所愁的是难以找到她,找到她之後,以她的个性之强,也未必就轻易劝得她回转摩天岭。

而这两点疑难,疯癫叟都可以解决。

第一,疯癫叟傲啸烟霞,天下走尽,威名四播,知者甚多,眼皮子杂,江湖阅历广,找人比较容易。

第二,只要找到了人,疯癫叟自然能叫小师妹牟娴华就范。

萧银龙想到这里,伸手接过了三级铜牌应道:好!准定十天之内,我拜访玉环岛!那瞎眼人好像在沉思些甚麽,闻言如梦初醒的道:那麽!十天之内,我‘瞽目鬼王’萧谦,在外岛备船候驾!疯癫叟不悦的道:你少来这些酸秀才礼,去吧!我这位小老弟是说到做到!瞽目鬼王萧谦应了声喏,一拱手,朗声道:如此,先行一步了!说完,起势上腾丈馀,一射转入远望无垠的青纱帐深处。

那数十个劲装汉子,也呼哨一声,全都狂奔追上,转眼去个无形无踪。

萧银龙望著他们的身影在发呆,手中不断摸著那块三级铜令,心想:这人善善恶恶究竟是甚麽道路?为何同雪天三友拉上了交情?疯哥哥为何一定逼我到玉环岛去一趟?想著,不觉的说:疯哥哥!小弟一身都是事,为何……噫!原来身後已没有了疯癫叟的人影,不知到那里去了。

萧银龙私忖:这疯哥哥的功力,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运集目力,但见百十丈以外,一点黑影星飞丸泻,踏著随风飘荡的高梁杆子渐渐消失。

银龙不觉摇头叹息,对这位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杰,越加的佩服起来。

他思索了一阵,出了一阵神,一个人走回福山码头,沿路上的金烟袋已影踪全无,想被玉环岛的人给抹去了。

码头上行人如梭,水上舟楫交行。

但却看不到雪地飘红牟娴华的影踪。

萧银龙明知再找无益,也就索思不去觅烦恼,找了间酒楼,要了几色可口小菜,饱餐了一顿,不再在福山停留,由陆路南下。

他恐误了十天之期,又怕迟了七月七日苗疆的大会。

笔而,日夜兼程——第六天。

萧银龙已出了太湖,进入浙江地界,也不过是黄昏时分。

他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如今顺路,何不前往一览山水之胜。

因此,天近黄昏,他仍未打算住店,准备连夜兼程,预算著到杭州!也不过是次日的清晨,正好留连半日,玩个尽兴。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冰轮乍涌,月光如洗,江浙乃富庶之区,山川灵气所锺,到处一片宁静,夜晚赶路,既可展出轻功,又免日晒酷暑之苦,清风拂面,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心旷神怡。

四鼓以後,萧银龙已约莫著离杭城不远。

但长夜漫漫,一个人施功赶程,未免百般无聊,加之腹中略有饥渴之感,附近虽有人家,但这时夜静更深,自己仗剑叫门,难免使人生疑,故而祗好作罢。

忽然——五十丈外,一点红影,站在一个高大的石碑上,向这里翘首而望,像是探哨了望,又似乎是在等人!萧银龙目力虽好,也祗见到一点红影,他面背月色,无法分出形象。

耙莫是雪地飘红牟姐姐?那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想著,脚下一点,功运力,陡的疾射,迳朝那红影泻去。

不料,那红影乍见萧银龙催功疾驶,也由高大的石碑顶上,一射而没,并且形同红线一丝,惊鸿绝尘而去。

萧银龙的身法虽快,但相去已有百十丈远,而那点红影轻功并不见弱,如何能再追赶得上。

那高大的石碑之下,有一过路凉亭,茅草竹栏别饶风趣。

奇怪的是,凉亭中央的石板桌子上,竟落著一壶香茶,四色点心,不但茶具清洁,点心精美,而且那茶还是热腾腾的。

萧银龙不觉得呆了,再看,茶壶下面,压著一张宣笺,上写:贲临敝地,蓬荜生辉,披星戴月,风霜侵人,略备茗点,聊解饥渴,区区寸心,尚请勿却。

字体娟秀,半行半草。

萧银龙生恐著了恶徒的道子,打开茶壶,嗅了一嗅,茉莉香气扑鼻,茶色并无异样,他还不放心,铮!乌墨剑出鞘,剑尖侵在茶里片刻,擦乾水渍,毫无毒状,这才放下了心,倒了一杯迎风凉著,又仔细的省视著点心,也无异味感觉,把宣笺摺叠叠起来纳入怀中。

他想:这必是玉环岛耍的把戏,他们故作惊人之举,另外还含有试试我胆量的意思,我若不吃,岂不被他们当作话柄。

想著,茶也凉了,捧起杯子一饮而尽,又取了点心吃了下去。

既然吃了第一口,这第二口便不加思索了,何况他原正饥渴之时,犹如雪中送炭,因此,不到半刻,一壶香茶,四色点心,已被他吃了个半点不剩,一扫净光。

这一顿茶点吃了个尽兴,但依然不见一个人来。

萧银龙祗好离开凉亭,重新上了官道。

这时五更初响,路上行人绝迹,沿途风景绝佳,萧银龙暗自纳罕,先前,心中还忐忑不安,时时提防茶点中毒,刻刻运功戒备,打算稍有不适,立刻施功逼毒,吐了出来,免得中毒过深。

棒了好一阵,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反而悠悠然,安步当车,向杭城走去。

渐渐的,东方微曙,天色黎明。

路上,已有了起早赶路的商贾行旅,眼望杭州城,栉次邻毗,亭台楼阁,山水如画,绿栅垂阳,名城胜地,果然风物秀丽,名不虚传。

萧银龙也不打店,就在西湖岸边,择了个适宜的铺头,歇脚饮茶,饱览六桥三笠,长堤卧坡的湖上风光。

这一天,他走遍了西湖十景,凭吊了名胜古刹,畅游一天,只到日沉月上,万家灯火,才尽兴而归,寻个客店住了下来。

忽然,门外有人探头探脑,向内张望。

萧银龙的目力是何等的犀利,喝问道:甚麽人?呀——门开处,店小二嘻笑著问道:客官是贵姓萧吗?不由奇道:是呀!有何事故吗?店小二跨步进门,手上拿著一个大红柬子,含笑道:这儿是一封帖子,是有人送来叫我们店中转交给你老的!萧银龙更加诧异,因为,自己都没算到会走到杭州来怎会有人送帖子来,可见这送帖之人,分明是整日的在跟著自己,自己竟一无所知,可说神秘之至。

然而,明知与店家说不清,一手去接帖子,一面问道:送帖子的人呢?店小二眯起小眼神秘的笑道:是……是一个……一位穿红衣的……姑……娘!银龙一听,不由站了起来,忙不及的道:她的人呢?店小二嘻皮笑脸的又道:早走了!萧银龙不再发话,接过了帖子,但见上面写著:西湖风景虽好,不宜多作流连,请勿误约失信!既无上款,也未署名,然而,从字体的清秀出俗,与夜来郊外预设茶点之事,必出之同一手笔。

银龙对店家挥挥手道:多谢!我知道了!这两银子送你买茶吃!店小二一面接过了银子,一面哈腰後退,口中喃喃的道:谢谢爷台!那送帖子的姑娘已赏过了!嘻!嘻!他说著、说著,人已退出门外,连转跑带跳欢天喜地的去了。

萧银龙由怀中取出凉亭的那张宣笺,两下一对,极其神秘,尤其相同的风字,请字,更是出於一人之手。

他不由对著一笺一柬就著灯下出神。

心想:这人好生奇怪,既不是敌人,又不出面攀交,这等隐隐藏藏,可说是费尽了心机,到底是为了甚麽!蓦的——噗哧!一声轻笑之声起自窗外。

接著:吧哒!石块轻响,打熄了灯火。

萧银龙手抓起宣笺红帖,点地穿出房门。

然而,月轮在天碧空如沙,那还有半点人影。

而店中的客人大半未睡,又逢店小二提著茶壶从别房内出来,哈腰为礼道:爷台还没安歇?萧银龙祗好随意应了一声回房,灯也未燃,就坐在床上,打坐调息,意料著,这人必然仍会前来窥探,因此,摒气凝神,静静谛听。

直到远处更鼓四响,夜阑人寂,万簌无声,毫无半点动静。

鱼更四跃,才朦朦中睡去。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窗外通红一片。

店小二又推门进来,一面侍侯茶水,一面道:爷台,昨天那位姑娘一大早又来小店,嘱咐小的关照官客,让爷台不要沿官塘大路,应该翻会稽山,走临海,并且不要抄近在黄岩过海!因为那儿风浪太大,请客官转往温岭搭船。

萧银龙心中虽然莫名其妙,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就随口应道:好,就这麽走吧!说著,取出银子算账。

店小二连忙摇手道:店饭账,那穿红的姑娘早付过啦,而且外赏不少,客官别操心了!银龙料不会假,索兴来个毫不客气,淡淡一笑,装著熟识那穿红的姑娘似的,笑著道:她太客气了!说著走出店门,那店小二直送到门外,千嘱咐,万叮咛,要银龙回程再到杭州,一定再来住店。

萧银龙出了杭州,果然不择官塘大道,就按著店小二所说的路道,翻会稽山,经临海,转往温岭。

谁知沿途无论大小站,凡是三餐一宿,莫不都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真少费多少心血,免去不少麻烦。

第三天的黄昏,已到了温岭地面。

温岭乃是沿海的州分,六街三市,十分热闹,大小船只出海的码头,街道上商贾云集,景象万千。

银龙原打算在靠近渡口找一旅店住了一晚,明日一早搭船渡海。

谁知也不过是踏上旅店的石阶,从内跨出一个锦衣花帽的汉子,却也斯斯文文的迎了出来,一揖到地恭谨的道:小的奉了岛主之命,在此迎候萧少侠!萧银龙有了连日的经验,也已司空见惯,毫不觉其突然,神情自若的略一拱手微露笑意道:有劳你了!锦衣花帽的汉子侧身让路,连说:不敢!不敢!说著,一路缓步侧趋,直向码头走去。

银龙一声不响,跟在他的後面,暗地里却留起心来。

但见码头上的人潮,一见那锦衣花帽的汉子,全都恭敬的让过一旁,那锦衣花帽的汉子,也不时向人群中的人招呼,或颔首示意,那像个江湖武林中的派势,直如地方上的绅士官宦一般。

那锦衣花帽的汉子,来到海边,探手在怀内一摸,扬腕向空际一抖。

嘘……一枝飞哨掠空射起,其音尖锐,声响高亢,他的好臂力,这一丢怕不有十馀丈高下,久久才落於海水之中,溅起几点浪花。

哨声初了。

海面上锣声震天,一艘三帆八桨大船鼓浪而来,快如飞箭。

萧银龙一见,心中有数,原来那艘船,正是自己在福山海口所遇的一艘,装璜色彩一般无二半点不差。

这时,三帆大船已驶靠了岸边。

船梯下垂,大船上一连纵下二十四个俊秀的童子,个个都是十三四岁左右,分两侧侍立在码头上,齐声道:请少侠登舟!萧银龙也不再客套,迈步走上扶梯,一如常人,步履轻盈,拾级而上,毫不炫耀功力,也无丝毫戒备。

锦衣花帽的汉子一步一趟,如影子一般紧随身後。

二十四个童子也随之而上,扶梯吊起,他们分两排侍立船头两边雁翅鹄立。

锵……隆!隆!隆!九棒锣响,三声炮鸣,开始缓缓离岸。

这时,舱门大开,珠帘高卷,从里面出来两个中年妇人,对银龙施礼道:总管出迎!萧银龙心想:必是那日在福山海上所见的红衣人了,因此含笑停步,准备见礼,一颗心也透著紧张卜卜乱跳。

不料,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舱内传来道:萧少侠,别来无恙?银龙大为诧异,心想:别来无恙自然是见过面的了,却又是谁呢?一念未已,不由失声欲笑,忙强自忍住,谁说没见过。

原来所谓的总管,仍正是福山郊外破庙中所见过的瞽目鬼王萧谦。

此刻,萧谦一袭长衫,厚底皂靴,手中执著一把洒金摺扇,一顶方巾,居然摇摇摆摆,哈哈大笑迎出舱来!他的双眼虽瞎,但如同目见,拱手为礼又道:草莽荒岛,承蒙驾临,蓬荜生辉,接待失仪,敬请海涵。

两个中年妇人取出两把软椅,并放在船头之上,中间放一茶几,泡来两杯温岭名茶铁观音。

瞽目鬼王萧谦肃容入坐,敬茶如仪。

萧银龙也祗好陪著寒喧一阵。

正待转入正题,询明来意。

蓦然——炮声六响,锣声又起。

原来船已驶进玉环岛。

远眺岛上,屋宇井然,阡陌相通,岸上两排哨刀手,全是一色青衣密扣,胸前绣著白绒的鬼王头,一个个刀捧左臂,肃静无哗,虽有数百人之众,却无半点噪嚷之声,连低声议论的也没有一点。

草莽江湖,有这等派势的却是少见,除了鸡公山天灵教皇甫兄妹之外,连摩天岭赵氏七雄,也均望尘莫及。

萧银龙料定此番必是岛主亲自出迎,不由精神一振,要瞧瞧这玉环岛主是个怎样的英雄豪杰,慷慨悲歌的人物。

因此,不再追问瞽目鬼王萧谦,专心一意的注视著岸上的动静。

船已靠岸:四个汉子,抬了两卷红毡,由船头放起,铺过扶梯,直向码头上大路拖去。

瞽目鬼王萧谦举手让客道:少侠!请!萧银龙略略颔首,步上红毡,迈步下船。

两傍的哨刀手,齐的低身哈腰为礼。

忽然——两个手捧三角杏黄令旗的汉子,越众而出,朗声道:玉环岛,八方首领,奉岛主之命,迎接贵宾!说完,施礼又退入两旁。

大路上,迎面驰出八匹高头骏马,每匹马上都坐著一位虎臂熊腰的中年人,一个个精神抖擞,英气逼人,看样子,全是功力不低的高手。

蹄声得得,八马已到了一箭之内,全都飘身下马,拱手含笑道:恭迎萧少侠!萧银龙连忙紧上两步,举手为礼道:各位太谦了,在下有何德能,敢劳动诸位的大驾!瞽目鬼王萧谦的权力,似乎在八方首领之上,他一挥手道:萧少侠风尘劳顿,褥节仪节全免了!八方首领同声应:是!此时,有人牵过两匹金鞍玉佩的雪白骏马。

萧银龙与瞽目鬼王萧谦各乘了一匹,那八方首领也各自认镫上马,四前、四後,拥著瞽目鬼王萧谦同萧银龙并辔缓行。

银龙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思想。

他想:难怪雪天三友同玉环岛有了交情,看这等样儿,玉环岛井井有序,所有之人,全都不像为非作歹的恶徒,只不过平日的令严罚重而已,这位岛主,纵不是三头六臂的金刚,必也是堂堂一表,虎贲的将材,交交这等朋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此时,近午时分。

十匹骏马,走了约有盏茶时候,已到了玉环岛的总舵。

一对耸矗入云的旗杆上,各飘著一幅杏黄红边的蜈蚣旗,旗上鲜明的绣著玉环两个黑绒大字,迎风招展,猎猎作声。

斑大的箭楼,飞檐兽角,黑漆的大板门,七寸来厚,上面钉满了耀目生辉的铜钉兽环,庄严肃穆。

门上一块黑匾,四个洒金隶书,刻著玉环总舵,格外清新。

石狮子两侧,各有八名长矛手,端立凝神。

大门开处,走出两个锦衣汉子,齐声喊道:岛主请总管及八方首领,陪邀萧侠士正厅相见!瞽目鬼王萧谦抢先下马,走到银龙身畔,低声道:少侠!请恕岛主未便出迎!下马吧!萧银龙心忖:这岛主好大的架势,既然这等大张旗鼓的迎客,自己连大门也不出,未免有些矫狂过甚。

然而,此时别人以客礼相待,自己焉能失仪,若稍露不愉之色,岂不太显出了小家子气吗?因此,微笑道:萧某理应晋见贵岛主!说著,偏身下马,同瞽目鬼王萧谦并肩走上台阶。

八方首领也各自离鞍尾随。

大门以内嫩草铺地,一色碧绿,使人耳目一新,中间平整石板铺成一条笔直的甬道直达大厅。

大厅上,正门敞开,里面一十六张虎皮交椅,分列两旁,厅中的正面也分两边各有一把獭皮缀成椅垫的太师椅。

横著厅门额上,也有一块横匾,四个宋体金字,乃是宏扬武德庄正端详。

萧银龙步进大厅,瞽目鬼王萧谦把他让到左首客位上落坐。

炮声连珠九响,发自厅後。

八方首领全都从座位站起。

瞽目鬼王萧谦也面有笑容,对银龙道:岛主出厅见客了!银龙也不觉的从坐椅上站了起来。

厅後环佩叮当,一阵风似的走出了八个白衣少女,娇声道:岛主出厅!语声甫落眼前忽然一亮,萧银龙不由愕然若呆,几乎尖声叫了起来。

————忆文《奇麟异凤》第卅九章 身世之谜原来,所谓的岛主,既不是虎背熊腰的纠纠武夫,也不是潇洒出尘的武陵少年,更不是长髯白发的江湖硕彦。

乃是个十七八岁的妙曼少女。

那少女,云鬓高挽,淡扫蛾眉,一对澄清如同湖水般大眼睛,妩媚婀娜兼而有之,准鼻樱唇,芙蓉为面,通身嫣红宫装,柳腰款摆,娉娉婷婷的走出厅来,美,是美到了极点。

她莲步轻移,走到右首主位上,左手伸出如同水仙花似的尖尖五指,向萧银龙一照娇媚的梨涡一现,莺声燕语的说了声!萧少侠请坐!萧银龙如梦似幻,也祗好应了声:岛……岛主请!那少女螓首微颔,竟在主位上,与银龙对席而坐,大大方方的打量了银龙一眼,然後才对著尚自恭身而立的八方首领按了按右手,示意叫他们坐下。

那手式大方得体,态度端庄和霭,威仪自然之极。

瞽目鬼王萧谦,还未就座,低声道:上禀岛主,萧少侠……没等他的话说完,那少女接著道:萧少侠一路风尘劳顿,又当晚餐之时,令他们摆酒接风,一切的话,等饭後再谈好啦!瞽目鬼王萧谦忙应了声:是!萧银龙原想开口,闻言也就祗好闭口不言,仅只淡淡一笑道:萧某此次南下,岛主多方厚待,优礼有加,实在心中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不答,但粉脸之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晕,少女的羞态,妩媚动人。

此时,瞽目鬼王吩咐之下,正厅已筵开两席,水陆并陈,十分丰盛,几个少女往来如梭,捧酒端茶。

酒过三巡,已是掌灯时分,大厅上杯觥交错,灯烛辉煌。

那少女举杯起立,对著银龙道:少侠远来,荒岛生色,不成敬意,请乾此杯!萧银龙虽不善饮,但也无可推却,只好仰脸一饮而尽。

少女杯酒下咽,粉脸微驼,益见娇艳,盈盈一笑,道:暂时失陪告退,恕不成礼,总管与八方首领多敬几杯!说完,离席而起,临行时,秋波一转,流盼了银龙一下,然後向瞽目鬼王萧谦低声道:大叔,你可问问他!萧银龙目送少女进入厅後,正要说话,不料瞽目鬼王萧谦的面色一肃,生满了疤痕的丑脸,肌肉连连抽动,似乎十分紧张的问道:少侠,请问你,真个的姓萧吗?萧银龙是又好笑,又好气,但身在客位,强自忍住,点了点头道:这不会错,在沿海贵岛,在下不敢夸口,关外关里的数千里内,凡是武林一脉,也都知道萧银龙这三个字,却假不得!瞽目鬼王萧谦双手一按桌子,从坐位上猛然站了起来,紧张的道:你今年是不是十八岁?这问话的语音甚是沉重,听在人耳内嗡嗡作响。

萧银龙莫名其妙,祗好楞楞的点点头。

他又想起,瞽目鬼王萧谦是看不见点头的,因此补充了声:正是十八岁?瞽目鬼王萧谦慢慢的坐下,轻声的道:会吗?十四年了,还像是昨天的事一般!唉!银龙见他忽而紧张万分,忽而悠悠长叹,心中的闷葫芦再也无法解开,但料著必有一番不平凡的事体,才会使他这等易怒易噪。

因此,不自觉的问道:萧总管!你有什麽难言之隐?瞽目鬼王摇摇头,却道:十四年前的冬天,我随著家主同主母,带了小主人,到关外的牡丹江去,那是因为家主闻人传言,在牡丹江有一家武师,祖传的一柄神剑,与家主的一柄剑,乃是同时锻炼的雌雄合壁,因此,不远千里前去拜访。

凡是练家,最喜听武林往事,萧银龙也不例外,以为瞽目鬼王酒後感怀身世,忆起了武林旧事,白头宫女,谈天宝旧事,却也别有风趣,因此,不但没拦他的话,反而凑趣的道:见到了没有?瞽目鬼王叹了口气道:谁知找是找到了,见也见到了,那柄所传的神剑,虽也是一时上选,犀利的古物,但却不是家主神剑的雌性的一柄,而且同家主的神剑一经并拢了来,说也不信,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家主的剑安然无恙,而传说中的那一柄,却弯弯曲曲,锋卷刀崩,如同冰雪见了太阳。

他的话娓娓谈来,比手划脚,颇为引人入胜。

萧银龙不由插了一句道:真金不怕火炼,神剑利器膺假不得!瞽目鬼王却接著说:家主乘兴而去,败兴而返,冒著大雪,要赶回来过年,一路上江湖已传遍了神剑的奇迹,当时主母一路都担心有人动神剑的念头,每次嘱咐家主及我多加小心!银龙不由道:贵主人既有神剑,亦必是有字号的行家!瞽目鬼王抢著道:这还用说,十四年前,南六北七一十三省,谁不知道‘神州一剑’同‘飞燕王女’夫妻的大名,算得响当当的字号!萧银龙虽然没听说过,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头,唯唯的道:二位前辈!也曾闻名,後来呢?瞽目鬼王脸上的肌肉一动,道:一路上并无风吹草动,有一夜我们在‘老爷岭’打店,当天晚上我就听到主人房中有争论的声音,由於仆主名份,深更半夜,我没敢多事。

萧银龙心知紧要关头到了,便道:哦!结果……瞽目鬼王凝神道:结果,大声叱喝了几句,也就没有动静,天明,依著主母,就要改道绕过‘老爷岭’的雪谷,家主没有理会,一大早就叫我套车赶路,从雪谷穿过,记得那天好大的雪,手掌大的鹅毛片,漫天漫地的落著,十尺以外,看不见人影,全是白茫茫一片!他说到这里,神情十分激动,伸手摸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乾了,面对著厅外,回忆的道:山路积雪怕不有三四尺深,车子难行,也是该当有事,忽然咔嚓一声,右车轮夹到石缝里面去,越拉越紧,任怎的也拉不出来!银龙不由一笑道:人下来,把车子倒回去,轮子自然会拉出来的!瞽目鬼王点点头,又深深一叹:唉,不错,在家主同小人跳下车来,正要把夹著的轮子倒拉出来,忽然嗖!嗖!风响,四面八方呼哨连起,接著,暗器如同疾风暴雨,漫天飞蝗,陡的射了过来,飞刀、钢镖、梅花针、透骨钉、丧门锥、飞蝗石、莲子弹……比空中的雪花还来得紧,射得疾!厅内的八方首领固然是同声一哦!萧银龙也不由双眼一棱道:糟啦!瞽目鬼王反而安静的沉默,半晌方接著道:家主身上虽在摔不防之下中了几点暗器,但当时并不慌张,一招‘飞龙入云’在暗器如雨的圈子腾起丈馀,人像只极大的苍鹰,呼的一声向外冲去,我那时,在百忙中暗手向车蓬里抽出铁竿虎筋鞭,打算护住蓬车里的小主人,不料,返身之际,双眼同时中了暗器,痛彻心腑,立刻昏倒在雪地上!说到这里,他伸出右手,摸了摸仅剩一对黑洞洞的眼眶,使人有英雄气短的感触,同情的悲哀意味。

萧银龙乃是性情中人,眼看瞽目鬼王的神情,揉了揉眼睛几乎陪著滴下泪来,勉强呷了一口酒,低头掩饰过去,低声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以後……瞽目鬼王萧谦的嗓子有些嘶哑,乾咳了一声又道:等到我醒来,已不知过了多久,天冷得手脚都冻僵了,血腥冲鼻,双眼痛如针刺,脸上砭骨裂肤,勉强挣扎著,爬进蓬车,不但小主人不知去向,连家主及主母也早已不在车内……这时,厅上的人,早已停杯不饮,凝神摒气,听他诉说往事。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接著道:我滚出车蓬,心想,血腥味重,主人夫妇敢莫遭了毒手,谁知摸索之下,附近十丈馀内,尸体横七竖八,怕不有五六十具之多,当时,我双目失明,遍体鳞伤,两手麻木,那还分得出是不是家主及主母的人来。

他一口气说完,唏唏嘘嘘的抽咽起来。

萧银龙也不由神伤,但却问道:你们一行既只有主仆四人,为何留下许多尸体!瞽目鬼王萧谦且不回答他的话,自顾道:那时我,身负重伤,又不知主人夫妻及小主人的下落,原打算一死了之,但心想,或者主人及小主人未遭毒手,又想到若是遭了毒手,我一死之後,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岂不大错,因此,我苟安偷生活到现在!他槌胸顿足,把面前的碗筷酒杯都打翻了,又道:所以,我鼓起勇气,爬到了天池,天池神医余万明,乃是家主知友,一面医治我的伤,一面派人往‘老爷岭’打探,但是,老爷岭雪谷中的尸体,竟被人打扫乾净,毫无蛛丝马迹可寻!银龙一面听,一面沉思道:想是当地的恶道,觊觎你主人的神剑,骤下毒手,你主人夫妻拚命搏斗,虽也杀了不少恶徒,但众寡不敌,同遭毒手,贼人生恐引起血仇,又移尸灭迹,如此推断,恐怕你家小主人也未幸免!谁知瞽目鬼王连连摇头道:不!你祗猜对了一半!银龙的脸不由一红,苦笑道:臆测之辞而已,难道後来已把是非弄明了吗?瞽目鬼王叹了口气,又道:我伤势医好,连夜遍返此地,那时玉环岛岛主,‘云程金刚’杨镇远,就是现在岛主‘凌霄彩凤’杨飞虹的老父,与家主有八拜之交,而且两家有‘指腹为婚’之议,老岛主闻言,立刻带了少岛主‘粉面专诸’赶往关外,要与盟弟报仇找场!萧银龙精神不由一震,击节朗声道:好!朋友义气,理当如此,老岛主令人可敬!此时。

香风一阵,玉环岛主凌霄彩凤杨飞虹姗姗而出,一身宫装已卸,淡黄的晚衫,在浊光闪动之下,益发清越出俗,落落不凡。

八方首领全都肃立离位。

萧银龙也欠身而起,道:岛主只管安歇,在下正听贵总管畅叙武林往事,对令尊前辈的为人十分折服,只恨缘吝一面!凌霄彩凤杨飞虹面有浅愁,咬了咬下唇道:家父当日兼程北上,替世叔找场,总算查出了,那事乃是老爷岭回子营的‘雪口飞狐’沙回子干的。

萧银龙闻言,不由色然而喜道:敢情好!斌总管主人的大仇可报了!杨飞虹螓首微摇,侃侃而谈:家父把‘雪山飞狐’马回子带回岛来,再三询问,马回子一口咬定,世叔夫妇确曾当场重伤而亡,至於那柄神剑,却说在混乱之中被他一个手下小头目乘火打劫带走,至於那位……她似有娇羞,欲言又止。

银龙深知乃是由於指腹为婚,她女儿家难於启齿,为了想听下文,却代为掩饰著道:萧总管的小主人呢?凌霄彩凤杨飞虹星目垂帘,睫毛连动道:那位世兄据马回子说,就在混乱之时,突遇如今失踪已久的前辈拔刀相助,将他带走!萧银龙不由摇头道:又生枝节了!凌霄彩凤杨飞虹又接下去道:我父一气,掌劈了马回子,二次带家兄北上,曾说,不找回遗孤及神剑誓不回岛,谁知……她泪珠如注,泣不成声,勉强抹了抹泪眼,才说:他老人家去到回子营,不分青红皂白,见了老爷岭的人就杀,终於同家兄双双被回子营的人施毒害死,回子营的人也全部搬走,移民长城以北,时至今日一十四年,老父长兄之仇未报,世叔的遗孤……女儿家,秉性如此,她不似瞽目鬼王那等硬心肠,因此,梨花带雨,芙蓉含露,哭泣难禁。

萧银龙祗好安慰她道:岛主不必过份悲伤,凡事总有个水落石出之日,在下不才,成天便在江湖行走,又是生长在关外,若有音讯,定效犬马之劳!凌霄彩凤杨飞虹含悲忍泪道:多谢!瞽目鬼王这时却道:此番请萧少侠前来,正有一事请求玉成!只是有些冒味!银龙闻言,不由一愕,但仔细一想,这正是自己要问的,还有何疑虑之处呢?因此,慨然道:总管请讲,但有用我之处,万不推辞!谁知瞽目鬼王闻言,离坐而起,躬身一礼道:小的先行谢过!萧银龙不觉一立身形,回让不迭。

瞽目鬼王萧谦紧接著说:闻近日武林传言,萧少侠有一柄宝剑,可否借来一观?银龙不由一楞。

因为武林中人,视兵器如性命,轻易不让外人过问,何况萧银龙这柄剑,确是上古奇珍,怎肯轻易示人。

但是,由於玉环岛待如上宾,情面难却,祗好解下乌墨剑,道:一观无妨!说著,双手递了过去。

不料瞽目鬼王也不过是接过手来,一握剑鞘,脸色忽然大变,通!的一声,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捧剑过顶,纳头便拜,口中喃喃的道:主人在天有灵,小的终於在将死之前,又见到了故主神物!他这突然而来,萧银龙固然一惊,八方首领也莫不大感意外,凌霄彩凤杨飞虹,也离席而起,一对凤目落在萧银龙的脸上。

一时,厅上气息沈浊,死似的寂静。

片刻——萧银龙才讪讪的扶起地上的瞽目鬼王,问道:总管!你没弄错?瞽目鬼王萧谦双手紧紧的抱著乌墨剑,仰面朝天道:小的怎能认错,这剑上的每一花纹,每根墨绿丝穗,不知我摩沙了多少次,十馀年来,我做梦也在想它!凌霄彩凤杨飞虹打料了一下萧银龙的神色,见他十分不安,说道:大叔!把剑还给萧少侠!瞽目鬼王那里肯舍,把剑鞘贴近了鼻子嗅了再嗅,放到脸上擦了又擦,然後无可奈何的低头递了过去,神情可悯。

要是普通的兵器,萧银龙早已相送,但是,鸟墨剑上古奇宝,用来称心如意,实难割爱,只好红了脸接过来,口中却道:总管同岛主不以为这剑是来历不明吗?瞽目鬼王摇头感伤的道:敢问少侠此剑是上代相传,还是师门遗物?银龙道:都不是,乃是得自黑道上一个宵小手上。

此时,八方首领齐声告退道:属下等要分巡岛域,就此告退!凌霄彩凤杨飞虹挥挥手,回头又对瞽目鬼王道:大叔!酒筵撤了吧,有话请萧少侠到书房细谈!於是,三人在八对宫灯引导之下,转入大厅左首侧门,经过了一个具体而微小的花园,进了月洞门,在三间明窗净几的书斋中就座。

瞽目鬼王已急躁的道:请问少侠?师承门派可否见告?银龙感於他义薄云天,一片至诚,毫不隐讳的道:家师乃会仙峰冷云寺,方外大师,上了下情!圆寂已久!凌霄彩凤杨飞虹柳眉微皱,螓首连摇,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麽!瞽目鬼王也是沉吟一阵,似乎对了情大师十分陌生,却又道:少侠在随师学艺之前?银龙也愁锁双眉,忧伤的道:惭愧,在下自幼随师,从未听恩师提过往事,究竟是几时入寺,也毫无所知,身世更加的糊涂了!凌霄彩凤杨飞虹的粉面有些光彩,抢著道:那你是自幼入寺的了,是不是四岁?萧银龙楞然的道:这可不知道!杨飞虹并不失望,依然道:那为何姓萧呢?银龙道:师父在日这样喊,我就这样应,想来没错!瞽目鬼王又接著道:少侠令师可曾提到过‘神州一剑’萧邦杰,或是‘飞燕玉女’范骊珠?这两个武林前辈?萧银龙摇摇头,但心知他所说的,乃是他的故主夫妇。

至此。

凌霄彩凤杨飞虹幽幽叹了一口气,双目湿润,黯然神伤的站了起来,对著瞽目鬼王萧谦道:大叔!这只是巧合而已,时已深夜,请萧少侠就在书斋安歇了吧!瞽目鬼王萧谦祗是搔头抓耳,一反恭顺之态,粗声道:我死不下这条心!说完,忽然对萧银龙道:不瞒少侠说,我闻听传言,东北一带少侠威慑江湖,一枝神剑所向无敌,在我意思之中,已有必是小主人的意念,只到福山一见,你的声音言语,更加神似,虽然我双目残废,但心还没残废,酌量著,你的身材长像,必也与老主人一式无二,又有这柄神剑,年纪又半点不差……萧银龙见他神情激动,滔滔不绝,心知他故主情深,实属可悯。

但这等入祧归宗之事,岂能轻易的肯认。

因此,祗好苦笑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太为凑巧,致令主管起疑,在下绝不见怪,但请亦不必介意!谁知,瞽目鬼王无休无止的道:依老奴之见,必是宫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主人夫妇已无可施救,把小主人带走,而宫大侠孑然一身,无可安置,将小主人转托冷云寺的了情大……银龙听他连提两遍宫大侠,不由面色一寒道:宫大侠?你说的是那个宫大侠?凌霄彩凤久未开口,闻言道:据马回子说,当日路打不平的,彷佛是那一代儒侠,玉面书生宫子云!萧银龙从坐位上一跃而起,忘了节仪,失惊的道:你说是玉面书生官子云?瞽目鬼王精神一震,忙道:萧少侠!你知道他老人家?萧银龙怎能欺师灭祖,坦率的道:那正是恩师俗家的称唬!此言一出,凌霄彩凤杨飞虹,瞽目鬼王萧谦不由全是一惊,同时失声惊呼:哦!啊!银龙一言出口,追悔莫及,但却道:虽然如此,并不能证明在下就是你失去的小主人!瞽目鬼王焦急上前两步,哀声道:却是为何?银龙道:假如在下有此深海血仇,先师焉能不对我讲!凌霄彩凤杨飞虹含羞道:这不足为奇,一则宫前辈既入空门,当忌杀劫,二则他老人家已知回子营已被亡父亡兄血洗,无可再报,三则也许他老人家未到说明之时,已经圆寂西去!萧银龙也觉她的话不无理由,但是仍然沉吟不语。

须知,此时萧银龙的心情,已失去了先前的‘听往事’的情趣,渐渐的,引起了自己的忖度。

因为——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主人翁,这事自然容易摆脱。

无奈,自己的身世,确确实实的是一个谜,凡是人,总有个水之源,树之根!爆子云——了情大师突然横死在仙奴金蒂手里,对自己全然没有半句遗言,那麽,自己的父母又是谁?万一真的自己果是瞽目鬼王的小主人,又怎能轻易放过认宗归祖的机会。

所以,他心中十分矛盾,患得患失,既怕是真的,又怕会弄错,一时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便没法开口。

瞽目鬼王萧谦,猛然一拍後脑,吧!的声响,大声道:真该死,放著现成的铁证,为何竟忘了!凌霄彩凤杨飞虹道:大叔!什麽事?瞽目鬼王对杨飞虹一揖道:请岛主暂避,萧少侠是不是小主立刻可知!萧银龙闻言,生恐凌霄彩凤杨飞虹一走,瞽目鬼王蛮不讲理的死缠活缠,那时自己既不能动武,岂不糟糕。

因此,连忙阻止道:岛主慢走,今日之事,在下记在心头,一俟苗疆大会之後,在下全心全力的弄清楚这档子事,玉环急欲把是非弄明,在下也不能让身世永远含糊下去,好在不在一时三刻,今晚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说完,站了起来,有送客之意。

不料,瞽目鬼王双手乱摇,朗声道:不必!不必,是非马上分明,真假立刻可辨!凌霄彩凤杨飞虹见他煞有介事,不由急道:你到是说出来呀,穷嚷又有何用!萧银龙也道:你试说说看!瞽目鬼王萧谦闻言,口中喋喋有声,但终於说道:我想请萧少侠宽去上衣!凌霄彩凤杨飞虹的一张脸涨得血红,低垂粉颈无限娇羞。

萧银龙的面色一肃,正容道:总管!取笑了!瞽目鬼王萧谦正色道:老奴怎敢,我家小主人自幼我亲目所见,左右双乳下穴,各有一点朱砂痕记,左边的稍大,右边的略小,但都形同梅花,不偏不移,全都盖在乳下穴上,萧少侠若能脱去上衣,有这两点红梅,老奴叩头认主,若无这两点红梅,在下我磕头请罪!如有失信,任由萧少侠及岛主处死!他一口气,说得斩钉截铁,滔滔不绝。

但见,萧银龙脸色大变,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慢慢的脚下後退,後退……终於,通!颓然坐在先前的云椅上,如痴如呆,楞然不语,双眼发直,瞧著案上的烛火,久久不则一声。

凌霄彩凤杨飞虹早已看了个明白,芳心这一欣喜,如同天上掉下来一个美貌的郎君一般,真比叫化子拾到黄金还要高兴百倍,不由星眼斜睨,偷偷的打量了个够。

那瞽目鬼王由於心情激动,大声说话,并未留心萧银龙的动静,但不见有人答言,不由急道:此事轻而易举,脱衫一看何妨……凌霄彩凤杨飞虹,含羞一扯瞽目鬼王的衣角,低声道:大叔!不用看了!瞽目鬼王人瞎心不瞎,焉有不懂之理。

但见他一跨步,扑身向前,伏在银龙的腿上,双手环抱著他的蜂腰,似哭不哭,似笑不笑的狂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想煞老奴了,你……萧银龙此时已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如做了场恶梦一般,呓语的道:这会是……是……是真……真的吗?这……瞽目鬼王罗罗叨叨的,翻身朝著北面叩了个响头,大声道:老主人!老主母!这日你二老的在天之灵!可也算暝目了,我萧谦苦了十四年,现在立刻就死,也可在九泉之下有脸相见了!萧银龙不由泪如雨下,望著萧谦,悲痛欲绝。

他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会这等惨法,不但父母同遭横死,而且连累了玉环岛杨家父子双亡,如今还丢下了一个弱女子……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凛,暗暗焦急。

指腹为婚!这像是一个晴天霹雳,也是一个死结。

自己不但与摩天玉女赵丽君有了夫妻之实,而且与小师妹裘若兰也成了定局,业经一口应允,可说有煤为证。

如今无意之中,突然揭开了自己身世之谜,虽是一大快事,但随之而来的女儿之情,将何以适从。

因此,他的归宗认祖喜色,却被指腹为婚四个字所冲淡了。

银龙想了一阵,对凌霄彩凤杨飞虹一揖到地,嚅嚅的道:岛主!天色……不料凌霄彩凤的面色一红,柔情万种的道:怎麽还岛主长,岛主短的!瞽目鬼王哈哈狂笑道:小主人,不是老奴放肆,这岛主二字,从今以後免了吧!萧银龙玉面飞霞,一阵发热。

凌霄彩凤杨飞虹也有些不自然,盈盈一笑道:你们主仆多谈一谈吧,明日举行大庆,再行参祖礼!小妹告辞了!说完,转身出门,门外的十六个随身少女,掌起宫纱提灯,祥云捧月的迳自去了。

银龙目送凌霄彩凤的人转出月洞门,一拉瞽目鬼王,低声的道:假如你没有欺人之心,我就是你失去十四年的小主人,断然不错的了!瞽目鬼王噗哧一笑,一股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一拍手道:我的爷!这是欺骗得的吗?萧银龙眉头一皱追问一句道:那你的话是句句实言了?瞽目鬼王对天盟誓,急道:若有半字虚假,死无葬身之……银龙连忙用力拉了他一把,使他停住话音,却对著他耳畔道:你说我父与这儿的老岛主曾指腹为婚?瞽目鬼王那知银龙的心事重重呢,闻言丑陋的脸上刀疤一扯,哑声笑道:小主人,这叫双喜临门,你看岛主,不但武功少有,而且人材出众,更兼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笙箫管乐件件皆能,可说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与小主人相配真乃神仙佳偶,天造地设……萧银龙那里有心听他这些话,忙道:好了!我正为此事要同你商量!瞽目鬼王咧开缺嘴傻笑一笑道:放心!老奴自有安排,包管小主人满意!其实,他所想的,正适得其反。

他认为青春爱少年,英雄爱美人。

萧银龙对於凌霄彩凤,谅来是无话可说的了,而且凌霄彩凤一路来,对於萧银龙的体贴入微,他也有些知道,何况指腹为婚名正言顺的事呢,因此,瞽目鬼王打的如意算盘。

却不料萧银龙呐呐的道:老总管!这指腹为婚之事,我想暂且不去提它!事情大出瞽目鬼王的意料以外,一楞道:小主人,此是何意?萧银龙道:我有我的困难,所以……他羞於出口,不愿把裘若兰、赵丽君的事说出来。

瞽目鬼王似乎十分吃惊,紧问道:少主人!你不赞成这门亲事?银龙咬著牙,在鼻子里应了一声:嗯!瞽目鬼王神色大变,怫然不悦,双手拉紧了萧银龙的手,怆然的道:小主人,这话千万不可说出口,怕伤了岛主的芳心,试想,她父兄为何而死,如今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十几年来,她朝夕盼望,不知多少次同老奴谈起,她说,就是明媒大礼也比不上指腹为婚,若是寻不到你的下落,情愿终生不嫁,如今,好不容易……你却说出……这……他声泪俱下,悲痛至极。

萧银龙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事实上,却是无可奈何。

瞽目鬼王又道:放下岛主的人品武功,门第家世不谈,单凭老主人在世之时一句话,小主人!你也不能再有第二个想法,难道说,你愿意落个不……他不敢说下去,生恐犯上欺主。

萧银龙也焦急得手足无措,祗好道:你那知道我的苦衷呢?接著,他把自己如何受毒在荒村与摩天玉女赵丽君之事,以及裘若兰师妹的真情实话,一一说给瞽目鬼王听!瞽目鬼王一面听,一面也叹息不已。

但是听完之後却道:这些老奴已是尽知,然而,你要是毁了岛主这门亲事,不遵父命,就是不孝,不遵指腹之言,是谓无信,不念杨家父子之情,是为不义,不顾岛主一片真心,就叫无情,不孝不义,无信无情,这八个字的断语,小主人,你受得了吗?萧银龙不由呐呐无言。

瞽目鬼王也沉思不语。

片刻,他才道:此事老奴不敢过逼,但少主人若真的有悔婚之举,老奴祗好投海以死,不然无颜再在玉环岛上做人,也无脸再在江湖上混世面了……萧银龙不由急道:你不要逼我!瞽目鬼王闻言,忙不迭肃立恭身道:老奴该死,夜色已深,小主人安歇一宿,明日再说吧!老奴暂且告退,小主人晚安!他说著,连连退步,直到门槛之外,又摸著带上门,迳自去了。

银龙一夜难以安枕,翻来覆去,连打坐的功夫也静不下来,心中有事,偏生的更漏特别难挨。

好不容易五更天明,雄鸡报晓,方才合衣半睡半醒的倒在床上,迷蒙中彷佛见到老父哭母,对自己严加责备,又好似老岛主父子,对自己怒目而视,不旋踵又见到凌霄彩凤哭泣的哀求自己,瞽目鬼王苦苦的劝解,无数人的指责……翌日一觉醒来,红日已升起屋檐,洗漱後出了书斋。

但见正厅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出出进进的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见到了银龙全是颔首为礼,神秘一笑。

萧银龙不由心中大急,忙到前厅,找到了指东呼西的瞽目鬼王,低声问道:为何如此隆重?瞽目鬼王慎重其事的道:归祖认宗,乃是人生最大的庆典,焉能潦草将事!银龙忙又道:其馀的事可要仔细商量,千万不能鲁莽!瞽目鬼王应道:请小东主放心,老奴说一句放肆的话,我自十馀岁追随老东主,从来没办错过一件事,老东主同夫人都信过老奴,难道小东人,你就信不过我吗?萧银龙不由十分不好意思,祗有搭讪著道:不是!不是,按礼,你算是我们萧家的恩人!那太折杀老奴了!瞽目鬼王说著,又去指派手下准备香烛祭品,忙得不可开交。

萧银龙见自己无法插手,祗好转回书房将息。

眼看日色将午。

书房外脚步杂沓,进来两个十多岁的小使,捧著锦衣花帽,大红披纱,进门来放在桌上,双双叩头道:奉总管之命,请少侠交换礼服,正午吉时,参祖大典。

银龙这时祗有听人拨弄,应了声,依样穿戴起来。

衣衫才交换整齐,门外进来了岛上的八方首领,完全是衣帽鲜明,齐的拱手道:将少侠起驾,吉时已到,正厅行礼!萧银龙还是呆呆的点了点头,在八方首领拥护之下向前面正厅走去。

————忆文《奇麟异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