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流动,残月无光,已是子夜过后。
气势雄伟,耸拔嵯峨的太华山,完全被黑暗吞噬了!落雁,云台诸峰环绕下的‘仙狐谷’,更是晦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谷中荆棘丛生,荒草及膝,古柏畸松,随风幌动,好似待人而噬的怪物。
——这是一座猎户樵夫望而止步的恐怖绝谷,多少年来没人敢入谷口一步,也没有人知道谷中真实的情形。
因为,凡是冒险进入谷中的人,便永远失去了他的踪迹。
这时的‘仙狐谷’,更是阴气森森,恐怖骇人,数点绿光磷火,飘忽游动,时明时熄,幌动的小树矮松,直疑是夜游的鬼彤冤魂!浓密的畸松古柏间,不时响起一阵飞禽惊慌的振翅声,和夜枭偷袭宿鸟的凄厉尖噑,令人听来,丰发悚然,不寒而栗,愈增恐布气氛。
一蓬云隙泻下的暗淡月光,缓慢的掠过‘仙狐谷’的巾央,在浓郁的畸松古柏间,隐约现出一座岌岌可危的青石牌坊。
石坊内,是一条巨石铺成的笔直甬道,长约数十丈,石缝间,已生满了及膝荒草和藤萝,每隔三五丈,便有一具蜷卧的惨白骨髅,不时闪过一丝萤火!甬道的两边,相对并列着石人,石马、石羊,想是年代已久,石人已看不清口鼻,马羊也没有了耳角。
一方丈二巨碑,座落在甬道的尽头,缺角裂痕,碑面斑剥,字迹已模糊不清了。
碑后三丈处,即是一座以铁沙砌缝的高大石冢,石面光滑,寸草不生,但却积满了松针枯枝和鸟粪!石冢圆约六丈,高近九尺,看来十分坚固,根据石冢以铁沙砌缝,显然是防止盗墓者的光顾。
在石冢的方圆数十丈内,粗大的畸松古柏之间,散置着无数怪石,看来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而在这些怪石间,也横倒着十敷具惨白骨髅。
显然,这些枉死鬼,俱是自恃武功高绝,凄着贪婪好奇之心,迳由花莲、公主两峰上潜进谷来。
在樵夫猎户的心目中,这座恐怖绝谷,是千年狐精修炼的妖窟,在武林高手的心目中,这座神秘绝谷中,必有人人欲得的珍品至宝。
但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座‘仙狐谷’中有什么宝藏,也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座铁沙砌缝的石冢内,究竟埋着些什么东西。
乌云渐散,残月西坠,晦暗的‘仙狐谷’中,已升起薄薄烟雾。
就在这时,由谷口东南方的横岭上,蒙蒙的薄雾中,蓦然现出一道快速人影,疾驰而下,直向谷口奔来。
显然,这又是一个自恃武功高绝,怀着贪婪好奇之心,前来‘仙狐谷’送死的武林高手。
只见那道人影,身法快速至极,闪烁的目光,一直前视,踏着荒草乱石,迎着缭绕云雾,飞步直奔过来。
根据来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宛如御风飞行的身法,的确算得上是武林高手。
随着那人的快速接近,已经逐渐看清来人的衣着面目。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一身黑衣,年约五十余岁,面目黝黑,身上未携兵刃的老人。
黑衣老人,削腮圆睛,稀疏灰须,微显下勾的鼻子,两片薄薄嘴唇,一望而知,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到达谷口,黑衣老人的身形毫不迟疑,依然奔驰如飞,直入谷内。
谷内已布满了蒙蒙薄雾,视线更显得模糊,但黑衣老人,却一连几个起落,已到了岌岌可危的青石牌坊下。
根据黑衣老人的毫无顾忌,以及对路徒的熟悉来看,显然是知道谷中详情的人。
黑衣老人到达石坊下,却不进入,竟飞身纵向左侧数丈外的一株畸形斜松,接着,飞腾纵跃,踏着散布松柏间的怪石,迳向石冢前奔去。
这时,才发现黑衣老人的身形,忽左忽右,忽斜忽直,有时越三石一停,有时隔五石点足,但他脚下所踏的怪石,却俱是方形的。
根据黑衣老人熟谙怪石的布置和作用,谷中的怪石阵,可能是他设置的,他前来‘仙狐谷’的目的,也许是要取出石冢下的宝物。
黑衣老人极快的纵至高大石冢前,他吁了一口气,似是放松一下紧张的胸怀。
接着,他躬身审看冢前的地面,俯下身去甩手一敲,嗡嗡之声,历久不绝,地下显然是空的,根据敲指的铮然声音,冢前地面,显然是一方巨大铁板。
黑衣老人一听铁板下的嗡嗡回声,削薄的唇角,立即掠过一丝得意微笑,转首看了一眼西坠的暗淡残月,遂即坐在石冢前,竟盘膝调息起来。
根擦他的种种举措判断,如果不是等他尚未到达的伙伴,便是时机未至,尚不能将藏宝取出来。
就在黑衣老人合上双目的同时,丈二巨碑后的草丛中,突然极缓慢的伸出一只小巧的白玉兔来。
接着,是一个猴脸削腮的小脑袋,炯炯的一对小眼,机警的注规着合目盘坐的黑衣老人,将那只小巧玉兔的尾部,悄悄衔在唇内,立即吹出一道淡淡白烟,同时,有一丝奇异香味弥漫空气之间。
那道淡淡白烟,一经飘至盘坐调息的黑衣老人面前,老人立即开口打了一个呵欠,身形一歪,立即倒在地上。
隐身草丛中的那人一见,挺身跃了出来,竟是一个身材矮小,年约二十五六岁,一身黑布劲衣,同样徒手未携兵刃的年青人。
那人神—色惊喜,限射精芒,首先将小巧的白玉兔,谨慎的放进怀中,急步走至黑衣老人身前,迅即蹲身下去,立即伸手向老人的怀中摸去。
一阵摸索,黑衣青年人突然惊喜的跳起来,伸手一看,掌中已多了一个金丝精绣的黄缎小锦囊。
黄缎小锦囊,长约四寸,宽仅八分,里面似是装有一个长圆形的东西。
那人甩手揑了捏,却不敢解开囊口的金丝鸾绳,因为那上面还密封着一个精巧的姗瑚扣。
就在这时,头上古柏松枝闾,突然响起一声刺耳惊心的凄厉枭呜!黑衣年轻人身形一战,顿时想起什么,机警的游目看了一眼左右前后,竟向黑衣老人来时相反的方向,飞身踏着石冢左侧林间怪石,继向石坊右侧驰去,而他脚下所踏的怪石,却一律是圆的。
显然,这个黑衣年轻人,也是熟悉谷中情形的人,也许正是黑衣老人要等的伙伴。
只见黑衣年轻人,纵至石坊,毫不迟疑,展开轻功,直奔谷口。
驰出谷口,拆身向西,沿着云台峰角,直向近百丈外的一座林前驰去。
正在急急奔驰间,一片乱石小树中,突然跃出一个浓眉环眼,背插单刀,身穿一袭蓝缎劲衣,年约三十余岁的健壮大汉来。
同时,注定急急奔来的黑衣年轻人,关切的压低声音,间:蒋老弟,得手了吗?身穿黑衣的蒋姓青年人,骤然一惊,急忙刹住身势,定睛一看,立郎兴奋的点着头,说:拿到了,很顺利!说话之间,在怀中将那个黄缎小锦囊取出来。
蓝衣劲装大汉一见,神情激动,满面惊喜,不自觉的急步向蒋姓青年身前走去,一双炯炯环眼中,充满了贪婪光辉。
蒋姓青年,突然惊觉有异,不由迷惑的问:沈兄,你不在松林前等我,为何藏身在此地?姓沈的蓝农劲装大汉见问,面色一变,神情立现慌急,不由压低声音,焦急的解释说:是我师叔命我来接应你,他老人家现在松林里等……话声甫落,佯装震惊的举手一指谷口,惶声说:不好,那家伙追来了!蒋姓青年大吃一惊,面色立变,不由惶急的同头去看——就在蒋姓青年回头的同时,蓝衣大汉倏举右腕,寒光如电一闪,单刀猛砍蒋姓青年的胁肩。
蒋姓青年一见身后无人,悚然一惊,暗呼不好,心知受骗,待要飞身暴退,寒光已经照面——一声剌耳惊心,震荡夜空的凄厉惨噑,蒋姓青年立被劈下的单刀斩为两片,鲜血飞溅五脏齐出,登时气绝。
姓沈的蓝衣大汉,对蒋姓青年的凄厉惨叫,似是感到非常震骇,他惊惶看了一眼二三十丈外的松林,翻腕将刀扫回背后,立即奋力对紧紧握在蒋姓青年手中的小锦囊取出来。
他略微看了一眼小锦囊,飞身纵至一方三角岩石后,匆匆将锦囊压在岩石下,展开轻功,急急向林前驰去。
刚刚到达林前,便听到林内传来一阵快速的衣袂破风声。
姓沈的蓝衣劲装大汉,似是知道来人是谁,赶紧深深吁了口长气,竭力抑制着慌乱情绪,以免露出马脚。
宽大人影一闪,一团劲风袭面,松林边缘,已多了一个头罩蒙面盔,身穿黑大氅的人。
那人身材魁梧,较之蓝衣大汉尤高出了一头,除了一双冷芒闪射的眼睛,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和面目,也看不出他大氅内穿何衣物。
蓝衣大汉一见,慌得急忙迎前数步,惶声说:师叔,方才那声惨叫,有点像是蒋冲能!头罩蒙面盔的那人,目注谷口方向,微一点头,以苍劲的声音,担心的说:可能是他!说罢,有力的一挥手,沉声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于是,展开轻功,直向谷口方向如飞射去,身法之快,宛如掠地平飞的巨鹰,一望而知,也是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根据他的苍劲声音,显然也是一位老人。
姓沈的蓝衣劲装大汉一看,神色愈显惊惶,但他略微迟疑,仍毅然追了过去。
待他追至那片小树乱石处,头罩蒙面盔的老人,早巳立在蒋冲能的两片血淋淋的尸体前。
头罩蒙面盔的老人,望着血泊中的蒋冲能,目露凶光,冷电闪烁,久久才抬头望着惴惴不安的蓝衣劲装大汉,强抑心中的怒火,沉声说:你快去前面横岭上伏着,如果发现有人前来,就学狼嗥警告我……蓝衣大汉一听,面色立变,不由惶声说:师叔,万一‘钟八爷’在岭上……头罩蒙面盔的老人,立即嗔目怒声说:他杀了蒋冲能,必然仍回‘仙狐谷’,你快去!蓝衣大汉不敢迟疑,恭声应了个是,只得转身向横岭前驰去。
就在蓝衣大汉转身的同时,头罩蒙面盔的老人,目光突然一亮,脱口沉声说:回来!蓝衣劲装大汉,闻声浑身一战,急忙刹住身势,有些颤抖的惶声问:师叔………?头罩蒙面盔的老人,立即放缓声音说:你在此地等我,我去谷中找钟八!说罢,不待蓝衣大汉说话,迳向谷口方向驰去。
这时五更已尽,天将破晓,残月早已沉没,整个山区内,依然是昏暗沉沉。
蓝衣大汉目注如飞驰去的师叔,心中暗自欢喜,一俟那道宽大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立即飞身纵向那座三角岩石。
到达石后伸手一摸,不由惊得浑身一战,顿时呆了。
于是,急忙挺身站超,奋力一掀,岩石直飞一丈以外。
蓝衣大汉低头一看,完全傻了,额上豆大的汁珠,倏然渗出来。
只见石下泥坐平整,光滑如臼,中间尚有岩石压出的锦囊凹痕,只是那个黄缎小锦囊,却不翼而飞了。
蓝衣大汉心犹不甘,明知锦囊已被别人盗走,但仍陨身下去,以如钩的右手五指,猛挖石下的砾土……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阴沉慑人的冷笑!蓝衣大汉骤然一惊,倏然同头,举目一看,脱口惊啊,不由吓得结舌张口,已经呼不出师叔了!不知何时,头罩蒙面盔的老人,已立身在一丈以外的一方岩石上,正以充满了杀机的目光,望着蓝衣大汉。
头罩蒙面盔的老人,阴沉有力的冷冷一笑,说:想不到我闯荡江湖数十年,不知斗倒多少自命机警多智的高手,如不是在方才你转身之际看到你背后的单刀,我险些栽在你这初出茅庐的沈佐驷手里!蓝衣大汉沈佐驷,虽然早已惊得魂飞天外,满头大汗,但仍没忘了爬在地上咚咚叩头,连呼师叔饶命。
头罩蒙面盔的老人,对蓝衣大汉沈佐驷的苦苦哀求,视如未睹,冷冷一笑,阴沉的继续说:今晚的失手,错不在你,错在我事先未明白的告诉你,‘追风虎’钟八,虽然用的是钢锉刀,但他近十年来,从不携带兵器,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任何功力高绝的武林高手,只要携带兵器进入‘仙狐谷’,便休想活着出来。
说此一顿,突然以关切的声调,但仍阴沉的问:沈佐驷,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你妻子和你师父?面色如土,汗下加雨的沈佐驷一听,更是叩头如捣蒜,连声戚呼:师叔饶命,师叔饶命,请您看在家师的份上,饶了弟子吧!头罩蒙面盔的老人,突然目光如电,注定蓝衣大汉沈佐驷,切齿恨声说:你胆大包天,蒙蔽尊长,老夫焉能绕你!你字出口,早已藏在手中的鹅卵青石,猛然振臂投出,青石势如疾电奔雷,呼的一声,直奔沈佐驷的天灵!沈佐驷一见,转身狂逃,尖声惨叫,本能的双臂抱头——叭的一声脆响,血浆四射,盖骨横飞,沈佐驷的右臂和左盖骨,立被砸断砸碎,猛的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就地。
头罩蒙面盔的老人,飞身纵下岩石,看也不看仍在浑身剧烈颤抖的师侄沈佐驷一眼,却在怀中取出一个小磁瓶,拔下瓶塞,顺势将一些粉红色的药粉,散在沈佐驷血浆溢出的脑袋上。
接着,又走到蒋冲能的两片尸体处,同样的散了一些粉色药粉。
回头再看,只见沈佐驷的破脑袋,嗤嗤有声,直冒白烟,正在逐渐萎缩中。
头罩蒙面盔的老人,匆勿收起小瓷瓶,展开轻功,直向林前驰去,不一会儿已消失在漆黑的松林内,而蓝衣大汉沈佐驷和黑衣青年蒋冲能的尸体,也瞬间化为两滩黄水。
时已破跷,半天曙光,在晨雾缭绕的对面横岭上,突然又现出两道快速人影,略微张望,迳向谷口驰来。
其中一人,步履飘逸,身法如行云流水,一望而知是一位武功已达化境的人。
另一人身形略矮,紧紧跟在那人身后,步履身法,虽然相似,但明眼一看便知,他的火候尚嫌不足。
但是,较之进入‘仙狐谷’的黑衣老人‘追风虎’钟八,和方才逃入林内头罩蒙面盔的那人,自是又高了一筹。
随着距离的接近,已逐渐看清飘逸驰来的两人面目。
当前一人,竟是一个身穿紫缎道袍,五柳长须飘洒胸前的道人。
只见紫袍道人,仙风道骨,修眉细目,看来年仅四十余岁,手中一柄紫竹青鬃拂尘,随风飘拂,愈显得仪容清俊,超凡不俗。
跟在道人身后的,竟是一个丰神俊秀,英姿爽朗的黄衫少年。
黄衫少年,步履飘逸,看来年约十八九岁,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挺直的胆鼻,悬在如傅粉般的俊面中央,顾盼神飞,秀拔超群,直欲使宋玉望而生惭,潘安自愧形秽,而最令人感到黄衫少年与众不同之处,是他那种潇洒、儒雅,而又充满了睿智过人的超凡气质。
紫袍道人和黄衫少年,到达谷口,同时停身,略微观审了一下谷口的情势,举步向谷中走去。
这时谷中晨雾正浓,光线仍极昏暗,紫袍道人和黄衫少年,踏着荒草乱石,惧审的向前走去。
前进数十丈,已能看见那座矗立浓雾中的青石大牌坊。
紫袍道人一见,立即和声说:云儿,那就是了。
黄衫少年凝目一看,发现石坊岌岌可危,上面积满了松针鸟粪,看样子一阵大风就可将石坊吹塌下来。
打量间,两人已到石坊下,紫袍道人立即以目示意黄衫少年,并以青鬃拂尘指了指石坊内。
黄衫少年恭声应了个是,立即面向石坊内,拱手谦和的朗声说:里面是那位老伯伯,后生黄剑云已遵嘱前来了。
把话说完,久久未见有人回答。
黄剑云功集双目,凝神一看,只见浓雾弥漫的石坊内,除了石羊、石马、石翁仲,以及巨碑石冢外,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紫袍道人,修眉微蹙,神情诧疑,他对石坊内的情形,似是也早看了个清楚,是以,目注黄剑云,以拂尘悄悄指了指石坊内,示意他进去。
黄剑云恭声应是,正待转身进入,紫袍道人突然又关切的说:云儿,口诀………话未说完,黄剑云已恭声低诵说:入方而圆出,三石停,五石点足,禁携兵器,忌由中入。
紫袍道人听罢,赞许的点点头,立即挥了挥拂尘。
黄剑云再不迟疑,飞身纵向石坊左侧云松下的一方怪石,以黑衣老人的同一步法,迳向石冢前纵去。
他一面前进,一面凝目打量着石冢前后左右的情势。
蓦然,他的秀目冷芒一闪,面色立变,倏然停在一方怪石上。
立在石坊外的紫袍道人一见,心知有异,袍袖一拂,身形快如一缕轻烟,一连两闪,已到了黄剑云立身的怪石上。
黄剑云一见紫袍道人,立即举手指着石冢,急声说:师父,您看!紫袍道人循着黄剑云的指向一看,只见巨碑之后石冢之前,赫然倒着一个黑衣人影,由于晨雾正浓,尚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打量间,黄剑云已焦急的低声要求说:师父,让云儿先过去看看?紫袍道人作了一个稍待手势,同时,运集目力慎审的看了一遍松柏之间和怪石阵内,之后,才微一颔首,低声说:云儿,我们过去看看吧!说罢,当先向石冢前纵去。
两人到达石冢,紫袍道人急步走至仰面倒在石碑下的黑衣老人身前,低头一看,立即惊异的说:云儿,这是‘追风虎’钟志得。
说罢,急忙蹲身下去,首先试了试‘追风虎’钟志得的鼻息,接着又翻动了一下他的眼皮,审视他的眼神。
于是,起身沉思,久久才望着黄剑云,凝重的说:追风虎钟志得,是你祖父‘彩眉叟’黄天石‘八大金刚’中的最末一位,时下武林中都称他为‘追风钟八爷’。
钟志得为人善变,足智多谋,轻身功夫尤称一绝,与人交手,左腾右挪,最后终归被他击败,万一不敌,他可以展开轻功绝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说此一顿,修眉微蹙,又望着地上的‘追风虎’钟志得,自语似的说:他一生使奸用诈,诡计多端,是一个专门计算别人的人,今天却遭了别人的暗算,这的确是件令人难于置信的事。
话声甫落,蓦闻黄剑云,脱口急声说:咦,那是什么?紫袍道人闻声转首,发见黄剑云正神色惊异的奔至左侧一丛荒草前,俯身捡起一件小巧的东西。
黄剑云捡起那件东西,略微看了一眼,急忙走向紫袍道人身前,同时,迷惑而惊异的说:师父您看这是什么?说话之间,双手将那件小巧的东西捧至紫袍道人面前。
紫袍道人取过来一看,竟是一个光泽柔润,色呈淡绿,体积大如鸭卵,雕刻得极为精致的小玉兔。
于是,凑近眼前细看,发现玉兔的尾端和口内,均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孔洞,而且,有一丝令人晕眩的特殊香味。
紫袍这人看罢,面色微微一变,但仍镇定的说:云儿,这里面可能是迷魂香!黄剑云惊异的噢了一声,也走至近前看了一眼,同时,忧急的问:师父,不知祖父令他们交给云儿的东西,是否仍在钟志得的身上?紫袍道人略微沉吟,摇摇头,凝重的说:照如此情形看来,恐怕已不在他身上了……不过,你可以搜他一下,也许未被使迷香的那人搜走!黄剑云一听,神情迟疑,久久不愿下手去搜!紫袍道人一见,立即赞许的哈哈笑了,同时,笑声说:云儿,你赋性磊落,心地光明,为师颇感欣慰?须知你乃遵嘱前来,奉命行事,而且,你身为彼等小主人,并无不妥之处。
黄剑云听罢,恭声应了个是,立即上前两步,俯身下去,伸手一摸‘追风虎’钟志得的前胸,神情不由一楞!立在一傍静观的紫袍道人一见,心知有异,不由关切的问:云儿怎样?黄剑云立即抬头望着紫袍道人,说:他似乎穿了药水泡制的皮背心!紫袍道人惊异的噢了一声,也向前俯身去摸‘追风虎’的前胸。
一摸之下,果然有一件柔韧中带有弹性的东西衬在衣内。
紫袍道人略微沉吟,目光一亮,突有所悟,急忙立起身来,顺手将小玉兔交给黄剑云,机警的催促说:云儿,快将这东西放同原处,我们到那边躲一躲。
黄剑云知道师父另有发现,接过小玉兔,立即放回草丛前。
紫袍道人特的又翻开‘追风虎’的眼皮,察看了一下眼神,摸了摸他的脉博,才指了指七八丈外的一株畸形云松处,凌空飞了过去。
黄剑云一俟师父跃起,也飞身纵了过去。
到达云松下,发现荒草中尚有数方相连的怪石,恰好挡住两人的身形,怪石间的孔隙,也恰好看至石冢前。
黄剑云隐好身形,立即关切的问:师父,您是说那个小玉兔是‘追风虎’自己的?紫袍道人目注冢前地上的‘追风虎’,摇摇头,凝重的低声说:不一定是他的,也许是向他下手的那人遗失的,不过‘追风虎’钟志得,狡黠善诈,诡计尤多,根据他衣内暗衬皮背心来判断,他事前早巳有了一番周详准备和防范……黄剑云一听,心中突然似有所悟,立即压低声音问:师父,您是说他既然想到防人以睹器偷袭,岂能不防范有人用迷魂香薰他?紫袍道人赞许的点点头,说:不错,为师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要等他苏醒后,暗中察看他的神色举措,才能肯定是否他自己玩的诡计。
黄剑云一听,不由吃惊的说:这么说,‘追风虎’的晕厥也是伪装的了?紫袍道人立即肯定的摇摇头,说:不,为师的已看过他的眼神和脉博,确实是晕过去了。
说此一顿,又转首望着黄剑云,继续说:为师不是曾对你说过吗?你祖父‘彩眉叟’黄天石,虽是当年一代豪侠,但他手下的‘八大金刚’却个个心狠手辣,一个此一个狡诈。
黄剑云秀眉一蹙,迷惑的说:云儿至今仍不明白,祖父当年明知这些人个个郡是亡命之徒,为什么还将他们收留在手下指使?紫袍道人见问,立即正色说:若非你祖父将他们八人收为从仆,武林焉能有这些年的平静日子 ?你祖父如此作,实是武林之福!说此一顿,喟然一叹,又感慨的说:你祖父虽已去逝,但‘八大金刚’仍能遵守你祖父临终的遗言,深居简出,未肇祸端,说来也算难能可贵了。
诡着,举目望着冢前地上的‘追风虎’,继续感慨的说:现在‘八大金刚’虽然仅存他们四人,看来其中至少有一人的故态复萌了。
黄剑云望着草丛前的小玉兔,心中一动,突然似有所悟的问:师父可知‘八大金刚’中,那一个是擅用迷香的人?紫袍道人毫不迟疑的说:老二‘铁流星’擅用迷魂香,不过此人早巳去世多年了。
黄剑云秀眉一蹙,继续关切的问:师父可知‘八大金刚’中谁和‘铁流星’的私交最好?紫袍道人手捻长须,久久才迟疑的说:也许是老六‘金眼雕’!黄剑云一听,立即沉声说:云儿只要找到‘金眼雕’,便不难找出个中真像来。
紫袍道人赞许的点点头,但却又说:不过你岳父‘穿云剑’任老大与‘铁流星’的私交也不错。
黄剑云一听岳父两字,傅粉般的俊面上,顿时一红,他虽然知道未婚妻的芳名叫任玉蓉,但却从未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紫袍道人对爱徒的羞态暗自一笑,佯装未见,继续说:根据‘追风虎’钟志得暗穿皮背心一事判断,老三‘百步神弹’谢富安,恐怕也早萌觊觎之念!黄剑云听得心中一动,突然不解的问:师父,云儿的祖父在遗嘱上要他们交给云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紫袍道人略微迟疑的说:为师只知是‘宝藏之钥’,是放在一个密封的小锦囊里……黄剑云不解的问:什么地方的钥匙,开什么地方的门?紫袍道人毫无不迟疑的摇着头,说:这一点为师就不知道了……我想总不外是开启宝藏、武库或者是什么重要的楼阁密室等等的门!黄剑云听了,不禁有些失望,呆呆的望着石冢,实在有些迷惑不解,久久,才以恍然的口吻,低声说:师父,云儿想起来了,可能是开启这座石冢的门?紫袍道人紧蹙修眉,立即迷惑的去看七八丈外的高大石冢,他显然不同意黄剑云的揣测说法。
这时红日已经升起,一蓬强烈朝霞,恰由正东的谷口射进来。
谷中晨雾虽然大部散去,但在畸松巨柏间,仍缭绕着褛缕云烟。
紫袍道人看了许久,才迷惑的自语说:看不出石冢上有什么门形,或可开启的地方。
黄剑云立即揣测说:也许在冢的那一面,让云儿过去看看!说话之间,已将身形站起来,正待纵上怪石,紫袍道人已出手如电,突然握住黄剑云的手腕,硬将他的身形拉下来。
黄剑云心知有异,急忙低身,探首石隙向外一看,发现仰面倒在石冢前的‘追风虎’钟志得,已将限睛睁开,正楞楞的望着天空。
看他那付神情,似是在同忆方才发生意外的经过,又似是正凝神静听附近是否有其他动静。
蓦然,‘追风虎’倏然由地上挺身跃起来,惊急的游目看了一眼前后左右,立即又望着谷口高高升起的红日发呆。
久久,才一定心神,望着数十丈外的青石牌坊,肃立拱手,朗声高呼:小主人,老奴钟志得在此恭候多时了!黄剑云一看‘追风虎’的举措,立即望着紫袍道人,悄悄呼了一声师父。
紫袍道人摇摇头,挥了一个稍待手势。
拱手肃立在冢前的‘追风虎’,见无反应,又望着石坊方向,期声说:逸尘仙长,晚辈遵老主人之遗命,在此恭候鹤驾多时了,仙长如率本府小主人前来!请即现身,晚辈尚有急难禀陈!黄剑云虽然觉得该出去了,但恩师不动,他自是不敢鲁莽。
他知道恩师‘逸尘仙长’,武功高绝,学究天人,为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大剑客,他迟迟不去见钟志得,必然有他的睿智见地和原因。
是以,他立即平抑心中的激动和急切情绪,听候恩师的指示再出去!心念间,肃立冢前的‘追风虎’已迷惑舶将手放下,他又以炯炯的目光,威棱的看了一眼谷内,蓦然懊恼的一跺脚,身形腾空而起,踏着圆形怪石,直向石坊前纵去。
黄剑云见‘追风虎’突然离去,似是感到有些意外。
看看恩师‘逸尘仙长’,神情镇定,目光注视着黑衣老人钟志得的背影,没有一丝要出声唤同对方的意思。
就这一瞬间,抬头再看,钟志得已驰出谷外,身法十分快捷,果然不愧称为‘追风虎’的雅号。
一直到‘追风虎’的背影消失在谷口之外,‘逸尘仙长’才将目光收回来,同时,转首望着黄剑云,镇定的吩咐说:云儿,你先去将那只小玉兔捡回来!黄剑云恭声应是,身形凌空而起,直七飞八丈外的石冢草丛前,俯身将那只小玉兔捡起来。
由于艳阳满谷,云雾已散,晦暗的巨碑石冢,这时已变得光滑苍白。
黄剑云捡起小玉兔,本能的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巨碑与一般的碑头极为特别。
一般碑头多是圆顶云头,而这座巨碑的碑头,好似并立的三座尖峰,形同一个‘山’字,只是凹下部份,已积满了松针鸟粪,而成了平头。
黄剑云虽觉怪异,但并未放在心上,是以,飞身纵回,也未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逸尘仙长’。
正在沉思的‘逸尘仙长’,一见黄剑云纵回来,立即指着他手中的小玉兔,肃容吩咐说:这只小玉兔放在你身上吧,这也许是找间那柄钥匙的有利线索!黄剑云一听,不由迷惑的问:师父,您是说这只小玉兔的持有人,便是在‘追风虎’钟志得身上搜走那柄钥匙的人?逸尘仙长微蹙修眉,略微沉吟说:这也未必,至少他是涉搛人之一……说此一顿,突然叉以自语似的口吻揣测说:照一般常理而言,‘追风虎’钟志得在苏醒的一刹那,必然是神情惊惶,慌急的先去摸一摸小锦囊是否仍在他的身上……黄剑云一听,突然似有所悟的揣测说:追风虎既然事先早已防范有人暗算,也许他根本没将那柄钥匙带来,而是等师父和云儿到达径,再引至他庄上,再交出来!逸尘仙长缓慢的点点头,但却迟疑的说:这当然也有可能,但他对被暗算的现场,察也不察一下,看也不看一眼,即使他没将那柄宝藏钥匙带在身上,至少也该判断一下,究竟谁起了觊觎老主人的宝藏之念,中了何人的暗算,以他的为人和个性,他岂肯吃这个暗亏,焉能忍得下这口恶气?黄剑云心中一惊,不由急声问:师父是说,这全是‘追风虎’一人布下的疑云诡计?逸尘仙长又凝重的摇摇头,肃容说:这也未必,只是令人可疑而已。
黄剑云对这些不忠于主人的人,非常生气,但他仍强自平心静气的说:师父,云儿想迳去佛坪山庄找‘追风虎’钟志得讨同祖父的那柄钥匙!逸尘仙长一听,立即肃容阻上说:绝对不可,既然你方才没有现身,近期便不可再找他,现在唯一可行之策,便是先查出小玉兔的持有人来。
黄剑云觉得事情非常棘手,因而,请示说:师父,如果那柄钥匙不在小玉兔的持有人处呢?逸尘仙长毫不迟疑的正色认:那就是仍在‘追风虎’手里,不过,你目前找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生命危险,即使你岳父‘穿云剑’任老大也不例外。
黄剑云一听,心中怒火愈炽,但他却不敢在恩师面前有丝毫的放肆,只得佯装平静的恭声问:请师父指示,云儿今后该如何对付这四个老奸巨滑的险恶之徒?逸尘仙长略微沉吟说:由于你尚不能以真面目与他们相兄,最好能去终南山麓,求教‘千面神妪’,如果她能指点你一两手‘变相术’……黄剑云一听,两道剑眉立时蹙在了一起,同时忧虑的说:神妪前辈,个性怪异,说不定她的‘变相奇术’没有学成,先要被她大骂一顿。
逸尘仙长一听,觉得这话一点也不错,也不由面现忧色,久久才以宽慰的口吻,拍着黄剑云的肩头,慈祥的鼓励说:云儿,鼓起勇气试一试,为师在玉女峰巅你师伯‘法空大师’处等你,月半不同,便是‘千面神妪’破例收容了你!黄剑云略微犹豫,只得深深一揖,恭声说:师父珍重,云儿这就前去终南山,但愿祖师爷保佑云儿,学得‘神妪’的‘变相奇术’归来!说罢,屈膝跪了下去。
逸尘仙长十多年来,一直与爱徒朝夕相聚,从未分离,这时见爱徒就要别他而去,心中不禁有些依依。
但他知道黄剑云这时的心情,自然也是依依不愿离去,是以,强自一笑,宽声说:千面神妪虽然性情怪异,但她却是一个非常有见地的人,这由她绝不轻易收徒可以证实,你去时,不妨实情实说,也许她会破例指点你!说话之间,已将黄剑云扶起来,继续慈祥而关切的说:如今你离师他去,凡事自要小心,为师先走一步了!说罢转身,袍袖猛然一挥,一式‘潜龙升天’,身形凌空而起,踏着古柏树枝,直向玉女峰方向如飞驰去。
黄剑云急忙肃立拱揖,望空朋声说:云儿即届弱冠之年,已能照顾自己,请师父不必以此为念!把话说完,‘逸尘仙长’已至百丈以外,身形快捷而轻灵,宛如凌空上升的巨鹏,直飞玉女峰。
黄剑云拱揖目送,直到恩师的身形消失在半峰翠松之间,才踏着圆形怪石,驰离石冢石牌。
到达谷外,只见眼前峰峦起伏,一片浓绿,再找‘追风虎’钟志得,早已走得没有了影子。
黄剑云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立即展开轻功,翻岭绕峰,穿林越谷,身法之快,捷愈飘风,直向东南山麓驰去——终南拔海三千,层峦叠嶂,峭壁巉岩,相传为韩湘子得道圣地,每逢进香季节,畸岖的山道上,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这天中午时分,仆仆风尘的黄剑云,已赶达终南山麓。
时值仲秋,正是进香季节,尽是朝山的香客,有的乘马,有的坐轿,有的沿着山道三步一叩头,五步一顶拜,加之前来看热闹的各路英豪与做生意的酒商和小贩,真是人山人海,车马骡轿,道为之塞。
黄剑云看了这情形,一双秀眉早巳蹙在了一起,心中尤为懊恼,心想怎的这般巧!因为他曾听师父‘逸尘仙长’说过,‘千面神妪’每逢进香季节,便闭门谢客,以防料缠,有时索性云游他去。
黄剑云虽然知道此点,但他不能就此回去,仍然要前去碰碰运气。
他看了山麓马嘶人挤,轿夫吆喝的情形,断定镇上的酒楼必已满座,客栈的房间恐怕也早已住满,决定就在山麓酒贩临时搭建的酒棚内,略进午餐便前去东麓拜谒‘千面神妪’。
黄剑云在人群中挤了好一阵,才找到一处四周围满了小贩的大酒棚。
站在棚外招徕客人的酒保,见黄剑云衣着华丽,仪表不俗,一双澄澈秀目,不时向棚内看,立即肃手哈腰,满面堆笑的说:公子爷,大热的天儿,您就别挤啦,棚下凉爽,碗筷清洁,大盘的卤肉,陈年的老酒,您老就请进吧!说罢,尚不停的连连肃手,不停的哈腰打躬。
黄剑云只是随意吃些东西就去访‘千面神妪’,根本没有再挤下去的意思,是以,一经酒保招徕立即走进棚内。
进入棚内一看,酒棚下至少摆有百张方桌,坐满了三山五岳的江湖豪杰,看来极少有朝山拜佛的香客。
酒棚的一角,是一张马蹄形的柜抬,抬后棚外,停有数辆载满了酒坛的大马车,十数酒保,正忙着倒酒切肉送馒头,只有一个浓眉虬髯的黑脸大汉,凶煞神似的坐在柜枱后,一望而知是个跑江湖混饭吃的人物。
酒棚内高谈阔论,点酒要肉,加上醉汉们的豪言狂语,乱成一片。
黄剑云看罢,皱了皱眉头,立即停止了脚步。
里面正在送酒的酒保一看,急忙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方桌,赶紧含笑招呼说:公子爷,您请这边坐,这里还有两个空座!说话之间,不停的急急招手,唯恐黄剑云转身走了。
黄剑云蹙眉一看,只见那张桌上,仅有一位身穿布衣,年约七旬的龙钟老人,其余三面,果然都空着,于是微一颔首,迳自走了过去。
直到走近桌前,方始发现布衣老人的左侧桌底下,尚例卧着一人。
黄剑云本能的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一个蓬头垢面,颉下生满了短须的人,看他虽然不是和尚,但却穿着一件破僧衣,渍满了泥土的赤脚上,还穿着一双破草履。
看他相貌,生得方面大耳,虎目浓眉,满是污垢的方脸上,灰白泛青,酒气醺醺,鼾声呼呼,看样子已是烂醉如泥了!再看身穿布衣的龙钟老人,面前摆着一盘花生和卤肉,还有半碗白酒,对桌下那位僧不僧丐不丐的醉汉,视如未睹。
黄剑云一心想着尽快去拜访‘千面神妪’,是以也懒得对眼前的龙钟老人和桌下的醉汉,以及全棚的三山五岳的英豪多加注意,于是,就在老人右侧空凳上坐下来。
这时早已跑过来一个酒保,一俟黄剑云坐下,立郎躬身哈腰,满面堆笑的间:爷,你来点什么酒暍?酒保的话声甫落,桌下突然响起一阵吆喝醉语,大声嚷着说:花雕、玫瑰、竹叶青、大麯、烧刀、女儿红,大爷我都要。
酒保一听,气得望着桌下的醉汉,瞪眼怒声说:我给你一夜壶的五加皮!桌下醉汉毫不为忤,立即挥着污手,含糊的大声说:五加皮也成!附近几桌上的江湖英雄一听,不少人发出一阵豪放的哈哈大笑,黄剑云也不自觉笑了,只有龙钟老人,满布绉纹的脸上,毫无表情。
黄剑云莞尔一笑,即对仍气得蹬着一对大眼睛的酒保,和声说:小生今日不便饮酒,请送一盘卤肉和两个馒头来吧!话声甫落,桌下的醉汉立即唔了一声,含糊的说:又是一个烧香拜佛,生怕讨不到老婆的小伙子!黄剑云知道醉汉把他误认为是朝山进香的人了,是以也不在意,即对又待出口怒骂醉汉的酒保,挥了挥手势,示意他快些拿来。
酒保去后,黄剑云这才游目去看酒棚内的各路英豪,只兄有老有少,有僧有道,果然,整个酒棚下,极少有进香的善男信女在座。
由扒这一注意,心中不由暗吃一震,因为棚下武林人物中,有不少人正在谈论着隐居在东麓枫林中的‘千面神妪’。
凝神一听,身后一桌上,正有一个忿忿的声音,恨声说:老兄,我富大贵比你聪明,任我说烂了舌头,说破了嘴皮,那老婆子‘千面神妪’依然是闭门不理!黄剑云一听,心中暗自庆幸,不由一喜,心想,只要‘千面神妪’没有离家远去,就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心念间,回头一看,发现身后一桌上的四人,个个身着劲装,俱郡携有兵刃,有的脸上有刀疤,有的面上有麻子,一个歪嘴巴,一个是邪眼睛,总之,这四个大汉才都是急切需要学会‘变相奇术’的人。
打量间,又听那个邪眼睛的人,恨声说:你老富还只是说烂了舌头,我阮天九都磕破了头皮,那个老东西理都不理,你看可气不可气?麻脸漠子沉哼了一声,忿忿的说:只怨我王麻子命苦,生了天花,否则,我还不是一表人才,我一见那老婆子的女徒弟,生得天仙化人般似的,我就知道不会被那老东西看得起!脸带刀疤的汉子一听,立郎瞪眼讥声问:你王麻怎知那姑娘真的是仙女般美丽?说不定是个丑八怪被那老东西变的,哼,你王麻子还是少打歪主意吧!邪眼睛的汉子嘿嘿一笑,以怨忿而又讽讥的口吻说:哼,说不定那个美丽妞儿,就是那老婆子自己变的,不然,人们为何给她超了个绰号叫‘千面神妪’?久未发言的歪嘴汉子,感慨的摇头一叹,说:算了吧,我歪嘴算是认命了,就是那位老前辈答应召见我,我刘歪嘴也没有那份本领和她老人家比武功!其余三人惊异的噢了一声,齐声问:歪嘴,你是听谁说的?歪嘴汉子黯然说:是我的一位表弟,他非常运气,竟荣幸的得到那位老前辈的接见!其余三人一听,精神同时一振,不由兴奋的齐声问:他是用什么方法进去的?歪嘴摇摇头,说:用什么方法我不知道,不过他并没有学到‘神妪’老前辈的变相术,因为神妪老前辈,还要我那位表弟必须在今天绝早赶到‘盘蛇岭’先和她较量一场轻功,再……话未说完,麻脸大汉,突然忿声说:鬼话,这分明是故意刁难,他先和你比轻功,接着再和你比兵器,最后终归要把你比下去,到头来你还是学不到她的‘变相术’。
脸带刀疤的汉子,则怨毒的讥声道:哼,她那点变相玩艺儿,我看八成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黄剑云正听得入神,酒保已将馒头,麦粥和卤肉送来。
于是,只得回过头来,一面进餐,一面不停的暗自摇头,他觉得这些人在大庭广众之前,公然冷讽熟讥一位武林前辈,实在不该。
因为‘千面神妪’有权闭门谢客,也有权拒绝传授她的‘变相奇术’绝学给任何人,而别人却无权强迫她。
但是,这些人的谈话,却给了他一个事先准备应付‘千面神妪’的奸馍会………。
心念未毕,蓦闻身侧的龙钟老人,以沙哑的嗓音和声问:你这小相公,可是前来烧香求神?正在进餐的黄剑云闻声拾头,发现龙钟老人,正以柔和的目光望着他,否则,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位默默饮酒,旁若无人的老人,会是向他发问。
于是礼貌的放下手中碗筷,正待回答,倒在桌下的醉汉,突然含糊的同答说:不错,你可是要把你的干女儿送给这小子做老婆?龙钟老人听如未闻,依然以柔和的目光望着黄剑云等他回答。
黄剑云因为醉汉说的是醉语,因而也不在意,于是面向龙钟老人,欠身一笑说:后生前来南终,并非烧香,乃是适逢其会。
龙钟老人惊异的噢了一声,不由迷惑的问:那你为何方才不要点酒喝呢?黄剑云谦恭的笑一笑,正待说什么,桌下的醉汉,又含糊的嚷着说:所有的客栈住满了人,这小子万一喝醉了酒,你可是要请他到你家里睡?黄剑云一听,不由皱了皱眉头,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龙钟老人是当事人都不去计较,他自然也不便对醉汉出言喝叱!是以,谦和的欠身一笑,道:后生因去东麓拜访一位武林前辈,所以不便酒后前去,以免失礼。
话声甫落,桌下的醉汉,突然叉含糊的讥声说:嘿,又是一个自讨没趣的,八戍是去访那个‘千面神妪’!黄剑云一听,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惊觉到桌底下的醉汉,恐怕不是等闲人物!于是,本能的探首桌下一看,发现那个蓬头短须醉汉,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个朱红小酒葫芦,正对在嘴上咕嘟咕嘟的暍了几口。
黄剑云常听恩师‘逸尘仙长’说,凡是风尘怪杰,大都放浪形骸,不拘形迹,装疯卖傻,喜怒笑骂,有时闹得你哭笑不得,这一类的人物,郡有一套独步武林的惊人功夫,最好不要招惹他们!这时,看了醉汉的疯癫像,八成就是那类人物!正打量间,酒棚外突然傅来一阵惊慌吆喝和呐喊,同时,挟着一阵急如骤雨的快马飞奔声,正向棚前驰来。
黄剑云心中一惊,急忙抬头,举目向外一看,只见拥挤的行人和小贩,正神色惊慌的东躲西闪,秩序时顿大乱。
紧接着,只兄一匹银鬃枣红大马,挟着紧急蹄声和滚滚扬尘,如飞驰至酒棚前,马上人一声娇叱,猛然勒住狂奔的马势。
红马经马上人猛的一收丝缰,突然昂首一声震耳长嘶,前蹄倏然扬起,猛的人形而立,在激扬飞腾的尘烟中,如飞飘下一团红云。
黄剑云定睛一看,心头猛的一惊,目光同时一亮——在那等惊险的一刹那,飞身纵下马来的竟是一个身鲜红劲衣,短剑氅,肩后露着鲜红剑柄的艳美少女。
红衣背剑少女,年约十七八岁,生得杏眼,桃腮,柳叶眉,小巧的琼鼻下,有一张削薄而鲜红的嘴,一望而知是个泼辣,刁钻,而又蛮不讲理的少女。
她手中提着一根特长的马鞭子,鞭梢直拖到地上,织柔的柳腰上,斜佩着一个红绒丝穗的金字镳囊,一双红呢小剑靴上,尚缀着一对鲜红的绒线球。
她对那威猛神骏的银鬃红马,看也不看一眼,提着特长的马鞭,紧绷着粉面,大步走进酒棚来。
酒棚内三山五岳的英雄豪客,早已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红衣少女身上,而且,竟有不少人望着她手中的马鞭,吓得变颜变色!红衣背剑少女,柳眉微剔,杏眼含威,对满棚的武林豪杰,看也懒得看一眼,向着柜枱后发楞的黑脸彪形大汉,嗔声问:有空桌子吗?彪形大汉惊得一定心神,赶紧堆笑躬身,指着黄剑云的方桌,肃手恭声诡:姑娘,空桌没有了,请您多包涵,仅那位公子爷的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位子!红衣背剑少女一听没有空桌位,粉面立沉,正待发作,她威棱的目光,突然看到正蹙着秀眉望着她发楞的黄剑云,她略微迟疑,瞠目看了彪形大汉一限,迳向黄剑云的桌前走来。
黄剑云见红衣少女来势汹汹,一双秀眉蹙的更紧了。
游目一看附近几桌上的英雄好汉,俱都噤若寒蝉,看来连大气也不敢喘,遑论正眼看一眼红衣少女了。
再看龙钟老人,虽然静静的吃着花生仁,但是同样的头也不敢抬。
黄剑云看了这情形,断定红衣少女不但是个家世炫赫,师门望高的人物,而且也是一个手起剑落人头飞,杀人不贬眼睛的女夜叉!心念未完,红衣背剑少女已来到桌前。
红衣少女看也不看一眼桌下,用脚一拨木凳,跨步就待坐下。
就在她跨步的同时,桌下突然响起一声嗥叫!哎哟,我的姑奶奶,小心你的三寸金莲,踩破了我的草鞋!红衣少女本能的看了一眼桌下,娇哼一声,沉着粉面瞠声说:是我踩到了你,如果是你碰到了我,哼,一脚将你踢出去!说话之间,依然毫不犹疑的坐下去。
黄剑云觉得红衣少女虽然蛮不讲理,但她的话却说得有趣,因而不自觉的摇摇头,莞尔笑了。
红衣少女见黄剑云居然敢在她面前笑,杏目中不由冷芒一闪——酒棚的英豪们一看,面色立变,不少人为黄剑云捏了一把冷汗!但是,红衣少女望着黄剑云,唇角牵动,玉手抚着桌缘,似是要站起来,但她一阵迟疑,终于含嗔瞪了黄剑云一眼。
倒在桌下的醉汉,虽然隔着一层桌板,对上面发生的事情,似乎全都看得见,这时深深吁了口气,立郎感叹的说:唉,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话声甫落,柜枱后的彪形大汉,已亲自急步走过来,面向红衣少女一哈腰,满面堆笑的恭声问:姑娘,您唱点什么酒?要些什么菜?红衣少女柳眉一剔,不答反而嗔声问:在这里歇一会不可以吗?难道进了酒棚就非得喝酒吃菜?彪形大汉一听,赶紧连连哈腰笑着说:姑娘您别生气,您尽管歇!说罢转身,望着柜枱方向,大声嚷着说:给姑娘快泡一碗上等杭州香片来!话声甫落,立即传来数声暴喏。
黄剑云回头循声一看,这才发现十数酒保,群集在柜枱一角,个个神精紧张,俱都面色灰白,原来是都不敢过来,才请老板亲自招待。
回过头来再看,心头怦然一动,傅粉般的俊面顿时一红。
只见对面坐着的红衣少女,左手支着香腮,右手纤指捻动着马鞭,一双澄澈明眸,正目不转睛的凿着他看。
黄剑云虽然年近弱冠,但与娇艳美丽的少女同桌对面,今天还是第一遭,这不能不令他感到有些,腼腆。
但是,就在他的日光与红衣少女的明眸相对的一刹那,他却发现红衣少女虽然骄横得有些不讨人喜欢,但在她透着煞气的威棱艳美娇靥上,却具有另一种撩人情愫的妩媚神态。
就在这时,棚外远处又传来一阵急如奔雷般的隆隆蹄声和杂乱马嘶,随着逐渐接近的惊慌喊叫和吆喝,似是向酒棚前驰来。
黄剑云听得秀眉一蹙,这阵隆隆如雷的蹄声,入耳便知这次奔来的快马,至少有六七匹,他确没想到,在如此挤满人群的山麓,居然有人肆无忌惮的放马飞驰,可真称得上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了。
心念未毕,蓦见对面而坐红衣背剑少女,杏目中突然冷芒一闪,粉面铁青,娇哼一声,冷冷的说:简直是找死!黄剑云听得一楞,不知道她在咒谁。
立在不远处的酒棚老板,却吓得望着柜枱大声催促说:姑娘的茶,快点儿!话未说完,一个酒保忙不迭的连声嚷着说:来了,来了!说话之间,捧着一大碗热气蒸腾的杭州香茶,急步走了过来,恭谨的放在红衣背剑少女的面前。
红衣背剑少女,满面透煞,纤指不停的捻着马鞭,对酒保恭送到面前的大碗香茶,看也不看,视如未见。
龙钟老人依然低头静静的吃着花生,满棚的英雄豪杰虽然已经开始谨慎的饮酒吃菜,但却没有一人敢出声交谈!黄剑云看了这情形,断定红衣背剑少女,一刻不离去,方才那种高谈阔论的热闹情形便一刻不会再现。
这时那阵如雷蹄声和马嘶人喊,宛如暴风雨般,直扑酒棚外面,所幸人群小贩,早在红衣少女到达时便已离开,否则,这等声势,势必有人被撞受伤。
一阵马嘶蹄乱和神气的吆喝声,七八匹快马上的华丽劲装人物,纷纷以矫健的身手纵下马来。
由于飞马带来的滚滚尘烟,随着山风大量吹进棚内来,因而黄剑云对纵下马来的人物,尚无法看清他们的衣着和面目。
但是,靠近棚边几桌上的劲装大汉等人,却纷纷惊惧的悄悄溜走,尚不时以机警的目光,偷偷看一眼身后。
黄剑云看了这等情形,断定飞马狂驰而来的这些人,八成又是武林中招惹不得的人物。
心念间,尘烟弥漫的栅口外,已昂然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靠近黄剑云附近几桌上的武林人物,一见进来的三人,也惊的纷纷走避。
黄剑云凝目一看,发现在弥漫的尘烟中,昂然走来的三人,竟是三个华衣劲装,腰佩宝剑,肩披大氅的青年,那些没有跟进棚来的劲装大汉,显然都是他们三人的随从人员,只见当前一人,年约二十六七岁,生得浓眉虎目,挺鼻朱唇,方形大脸,肤色红润,一身深紫锦缎劲装,胸前和大氅上都绣着一只张翼欲飞的花斑豹。
左边一人,较第一人要年青两三岁,肥头、大耳、狮鼻、海口,五短身材,腹如圆鼓,一身黑缎劲装,紧紧裹着他的肥胖身体,在他的胸前和大氅上,却绣着一只踞峙山头上的凸睛彪。
右边一人,矮瘦身材,年约二十二三岁,生得疏眉小眼,白净面皮,鹰勾鼻子,尖凸嘴,穿着一身绿缎劲装,绿大氅,胸前和大氅上,却绣着一只巨浪滔天中的青麟蛟。
三人左手抚着剑柄,右手提着马鞭,目光炯炯,神情傲慢,一脸的煞气。
黄剑云看了这三人的衣着像貌,忽然想起去太华山的途中,经过老河口时,风闻时下武林中出了三个武功不俗的青年人物,人称‘黔道三杰’。
‘黔道三杰’乃是结义弟兄,据说都是黔境著名的武林世家子弟。
老大‘飞天豹’是天门老武师‘奇门剑’李信东的儿子。
老二‘腾山彪’是虎牙山大鹤寨主‘梅花剑’魏雄武的幼弟。
老三‘闹海蛟’是白水湖老湖主‘三才剑’毕正庭的爱徒兼佳婿。
据说三人俱都用剑,艺业亦在伯仲之间,由于三人臭味相投,才义结金兰,自称‘黔道三杰’。
黄剑云虽未与‘黔道三杰’会过面,但由三人胸前绣的豹,彪、蛟来判断,来人可能就是他们三人了。
打量间‘黔道三杰’早已一字并肩立在桌前不远。
老大‘飞天豹’嘴哂冷笑,手中抡动着马鞭。
老三‘闹海蛟’,两手叉腰,瞪着一双精光闪射的绿豆眼。
老二‘腾山彪’,挺着如鼓肚皮,晃着大头嘿嘿只笑。
但是,三个人的六道炯炯目光,却充满了怨毒和妒意的看看红衣背剑少女,又看看黄剑云和龙钟老人。
黄剑云一看这情形,心知要糟,‘黔道三杰’误认为他是红衣背剑少女的同路人了。
看看红衣背剑少女,神色镇定,红唇绽笑,明明知道‘黔道三杰’在右,偏偏不屑的转首向左。
这时全棚的武林豪杰,早已退向棚边,大胆的纷纷围在一角观看,百十张方桌上,摆满了残肴碟子和酒碗。
酒棚老板一看,一张黑脸也变成了苍白,额上豆大的汗珠也一颗接;一颗的滚下来。
倒在桌下的醉汉,想是看了老板的可怜像心中有些不忍,颤颤巍巍的撑起上身,将一颗蓬头采出桌面,望着红衣背剑少女,代为求情说:姑……姑……姑奶奶,您……就移动一下……芳驾……请到棚外边去吧……红衣背剥少女一听,立即嗔日望着蓬头醉汉,怒声间:为什么?醉汉摆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愁苦像,皱眉裂嘴说:您您……您看,这么多盘碗……万一打了个稀糊烂……话未说完,红衣背剑少女突然一剔柳眉,冷冷的不屑说:敢?谁敢动这里的一根筷子,姑娘就剥他一层皮!黄剑云听得一楞,心说:好凶。
他本来也准备趁机离去,这时受了好奇心的驱使,索性静坐不动,倒要看看这个红衣少女,究竟有何惊人本领?心念阎,抡动着马鞭的老大‘飞天豹’,早已冷冷一笑,沉声说:汤丽珠,这可不是你们陵山凤凰谷,任由你撒野……话未说完,仰首望着棚顶的红衣少女汤丽珠,也冷冶一笑,讥声说:这里也不是你们天门‘奇门剑’的势力范围!话声甫落,依然采首桌外的蓬头醉汉,突然望着汤丽珠,关切而焦急的说:姑……姑奶奶,您您……您忍耐点吧,这三个家伙……可可……都不好惹……惹字方自出口,‘腾山彪’震耳一声大喝:狗头找死!大喝声中,飞身前扑,一抡手中马鞭,猛向醉汉的蓬头抽去。
醉汉一见,大惊失色,急呼一声不好,一头缩同桌下,那份轻灵快捷,实属罕见,但他的滑稽像,也着实令人好笑!叭——的一声脆响,马鞭着实打在汤丽珠身侧的桌腿上,克喳一声,桌腿应声而断,毫厘之差,马鞭没有打在醉汉的蓬头上。
桌腿一断,桌面猛的一斜,红衣少女汤丽珠,趁势一旋娇躯,脱口一声娇叱:滚回去——去宇出口,娇躯已经立起,右手一挥,一大碗热气蒸腾的杭州香片茶,直向‘腾山彪’的面门飞去。
‘腾山彪’作梦也没想到泼辣蛮横的汤丽珠会有这一手,待等惊觉,闪躲已经不及了。
只听哗的一声,一大碗热茶,不偏不斜,正好泼在‘腾山彪’的大胖脸上。
热茶泡了虽然已有片刻时间,但热度似乎没减多少,只足‘腾山彪’满脸通红,立即凸起几个水泡,只烫得他,暴跳如雷,哇哇大叫!黄剑云看得悚然一惊,暗呼厉害。
这时没有了桌子他只得起身退至一边。
这时的‘飞天豹’早巳厉喝一声:腹婢欺人太甚,看大爷宰了你!厉喝声中,横肘撤剑,寒光如电一闪,立演‘拨草寻蛇’健腕一挺直向汤丽珠的柳腰刺来——‘飞天豹’飞身前扑,横肘撤剑,继而振腕出招,宛如一气呵成,那份轻灵快捷,果然称得上时下年青一辈中的用剑高手。
红衣少女汤丽珠,冷冷一笑,腾身飞上另一张方桌,同时,讥声说:你也配!配字出口,手中特长的马鞭,唰的一声,直奔‘飞天豹’的面前——飞天豹似是知道汤丽珠的马鞭厉害,身形一闪,也飞至另一张方桌上!就在‘飞天豹’双脚尚未踏实桌面的同时,汤丽珠脱口一声娇叱,玉腕猛的一挫,抽出去的马鞭,快如奔电,已抽到了飞天豹的面前。
‘飞天豹’心中一惊!急坠身形,只听叭的一声脆响,鞭稍仍扫在他的耳颊上,一道血痕,立时渗出血来。
黄剑云已看得有些入神,早已忘了去访‘千面神妪’的事,这时见汤丽珠运鞭如神,不由脱口喝了声好。
一声喝采,顿时惹恼了‘闹海蛟’,大喝一声:好小子,你果然是她的心上人!大喝声中,飞身前扑,挥掌一招‘力劈华山’,猛向黄剑云的天灵劈去。
黄剑云悚然一惊,游日一看,这才发现诺大的一座酒棚,就剩下他黄剑云一个人了。
游目之间,正待出手去扣‘闹海蛟’的右腕,蓦闻正和‘飞天豹’打得激烈的红衣少女汤丽珠,怒声说:你不要欺负他!他字出口,剑靴一拨,一盘卤肉豆腐,如飞射了过来,直奔‘闹海蛟’的耳门。
‘闹海蛟’看看得手,一个磁盘已飞射到了面前,慌惫间,只得将猛力劈下的右掌,改变‘拨云见天’,轻巧的拨开飞盘!叭的一声脆响,接着稀里哗啦,一盘卤肉豆腐,恰好拨在暴跳怪叫的‘腾山彪’头上。
‘闹海蛟’顾不得再伤黄剑云,折身向‘腾山彪’奔去。
就在这时,棚外突然傅来一声惊急高呼:哇,不好了,‘千面神妪’跑了!黄剑云悚然一惊,顿时想起自己的正经事情,那还有心再看下去,急步奔出酒棚来。
游目一看,酒棚周围除了大胆的武林好汉仍立在棚边向内观看,方才的那些游人小贩,大都立在十数丈外。
黄剑云听到方才那声大喊,分明是那个蓬头醉汉,这时游目一看怎的在这一刹那间竟然不见了?看看棚下观战的数十武林好汉,对方才的那声大喊,好像都没听见!正感奇怪,棚内一阵哗啦脆响,又不知有几张方桌被踢翻。
黄剑云心想,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心念已定,急步向东麓走去。
进入数丈外伫立的人群中,黄剑云仍不时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千面神妪’。
继而一想,不由暗自笑了,他既没有见过‘千面神妪’,也不知道‘千面神妪’的衣着像貌,就是对方走在附近,他黄剑云也不认得,何必这么东觅西找?再说,方才那声大喊,也许是蓬须醉汉有意将他黄剑云引开,以免卷入是非漩涡,并不见得真看见‘千面神妪’跑了。
心念已定,再不旁顾,直向东麓走去。
渐渐远离入山山口,拥挤的人群也渐渐稀少,仅环山的官道上,尚有些陆续而来的车马香客或小轿。
进入东麓,地势畸岖,俱是乱石小树,行人早已绝迹。
举目一看,只见斜斜上升的横岭上,遍山都是云松,但在数里外的凹坳处,却有一片鲜红枫林,在一望无垠的翠碧之中,看来十分醒目。
黄剑云看了那片红叶枫林,断定那里就是‘干面神妪’的清修之处。
游目一看,四下无人,展开轻功,踏枝飞行,直向那片枫林驰去。
数里路程,片刻已达,直到枫林近前,方始发现原有一道弯曲山径,直达山麓。
黄剑云见有山径直通林内,只得沿着山径大步前进。
只见广约数十亩的枫林内,地面和半空,一色鲜红,景色十分宜人,尤其山风过处,红叶飘落,发出了簌簌响声。
进入林内,山径已被落叶掩没,只见枫树有粗有细,有高有低,但种植的行列,却井然有序。
前进数十丈,在枫林树隙间,已能看见一道枯枝细干编戊的篱墙,一座枯木蓬檐下,两扇朱漆红门。
将近篱门下,方始发现篱院极大,里面也植满了枫树,是以,直到近前,才看到里面建有数栋茅屋,有一栋的烟窗上,尚冒着浅浅炊烟。
黄剑云一见炊烟,暗自心喜,断定‘千面神妪’正在家里。
于是,急步走至蓬檐下,登上两层块石门阶,整理了一下发髻上的黄绫巾,看了看儒衫衣襟,才举手扣了两下朱门。
甩手一叩,朱门应手开了一扇,原来朱门未关。
黄剑云乃当今第一大剑客衡山祝融峰‘逸尘仙长’的唯一衣钵传人,出身武林世家,‘天涯三老’彩眉叟黄天石的独孙,幼读诗书,通达事理,虽然朱门未关,他也不会冒然进去。
是以,他肃立门下,面向院门,拱揖期声说:晚辈黄剑云特来叩谒‘神妪’前辈,谨请赐见,俾便有要事面陈!朋声说罢,久久未见有人回答,正待再恭声说一遍,蓦见深处一位村妇装束的女人走来。
黄剑云凝目一看,只见村妇一身深蓝布衣,长腿裤,腰上系着炊饭用的裙子,看来年仅三十余岁,青巾包头,柳眉杏目,看来容貌不俗,正一面用围裙揩着湿手,一面神色悻悻的向这面走来。
一看这情形,黄剑云心头一震,知道方才大声说话惹恼了这位中年妇人,只得赶紧满面掬笑,表示歉意。
中年妇人尚有一两丈远,便停身斥声问:你这人为什么有事不叩门,要在那里大声吵人?黄剑云晃中年妇人,不问青红皂白,见面使出口斥责,心里不禁有气,但想到这是前来求人,只得谦和的含笑解释说:门原就开着!中年妇人虽然不便说什么,但却缓续不耐烦的问:你来有什么事?黄剑云敢紧拱手含笑道:小生黄剑云,特来拜见‘神妪’刚辈……话未说完,中年妇人已不耐烦的回答说:神妪老人家正在静室打坐!说罢,转身就待离去。
黄剑云一见,慌得急忙前进数步,急声问:不知神妪前辈,还有多久时间才能打坐完毕?刚刚走了两步的中年妇人,闻声停身止步,间头一看,发现黄剑云已走进门来,立即大惊小怪的嚷着说:嗨晦嗨,你这人怎的随便跑进门内来,快出去,快出去,神妪老人家打坐完了,我自会来喊你,到门外等着去!黄剑云见中年妇人如此无理,心中愈加生气,看看自己,果然已走进门内,只得忿忿的退出门外来。
抬头再看那中年妇人,早已走得不见了影子。
黄剑云愈想愈气,几番想转身奔下岭去,但想到‘追风虎’等人的机诈狡黠,和师父的叮嘱,只得将冲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
回想方才在酒棚听到那些人对‘千面神妪’的责难,这个不通情理的中年妇人,可能是主要原因之一。
继而一想,心头猛的一震,方才那些人中,只有那个麻脸大汉曾经谈到‘千面神妪’有一个天仙般的女徒,其他任何人都没谈到还有一个女仆,看来,方才那个中年妇人,八成是‘千面神妪’自己化装的,特的出来相试,否则,那有那样不通情理的仆人?心念间,探首向内一看,里面静悄悄的,除了那一栋冒着炊烟的茅屋内有些声音外,其他茅屋内,一片沉寂。
由于有了这一想法,心中更加懊恼,深悔方才没有将中年妇人看个清楚,以致失去一个大好的机会。
正在望着门内懊恼,身后枫林内,突然传来一阵足踏落叶的沙沙轻响。
黄剑云闻声心中一惊,急忙回头,双目不由一亮——只见七八丈外,正有一个身段美好的紫裳少女,微垂着螓首,面罩着蝉翼薄纱,踏着满地红叶姗姗走来。
看那紫裳少女,最多二十一二岁,高挽着如云秀发,风吹着水紫绢纱褶裙,看神情,似是有着沉重心事。
黄剑云看了面罩薄纱的紫裳少女,断定必是一位麻面姑娘,八成和他黄剑云一样,也是前来向‘千面神妪’求教变相奇术的人。
心念禾毕,面罩薄纱的紫裳少女已来至门阶下,黄剑云正待闪身一侧,紫裳少女突然抬头,威棱的望着黄剑云,娇声问:你找谁?黄剑云定睛一看,心头一震,顿时楞了。
只见紫裳少女,花容玉貌,肤如凝脂,黛眉凤日,挺直的瑶鼻,小巧的樱口,她脸上不但没有半个麻子,而且是一个国色天香,貌似鲜花的绝色少女。
尤其在她绝美的娇靥上,罩上一层蝉翼般的薄薄轻雾,好似云雾缭绕中,蒙蒙月光下的天上仙女。
紫裳少女一见黄剑云,芳心也不禁怦动,玉颊绯红,威棱的目光,立时变成了柔和光辉。
这时见黄剑云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不由抿嘴一笑,急登门阶,飘然走进了门内。
一阵淡雅幽香,直扑黄剑云的鼻孔,立时将他的神智惊醒,同时,酒棚麻脸大汉的话,也闪电掠过他的心头——这个美丽如仙的紫裳少女,八成就是‘千面神妪’的女徒弟。
心念间,正待出声捂呼,飘然走进门内的紫裳少女碰的一声,已关上了朱门。
幸而黄剑云闪身后退得快,否则,朱门一定会碰上他的天灵和鼻子。
黄剑云越想越懊恼,觉得自从来到终南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想到方才自己的痴呆像,完全是由于一切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原以为紫裳少女是麻脸,她偏偏那么美丽,认定她也是前来向‘神妪’求教的,谁知她竟是‘神妪’的徒弟。
抬头看看红日,已经逐渐西坠,‘千面神妪’还不知道什么时侯才打坐完毕,如果那个紫裳少女误会他是个轻浮子弟,那才真是天大的冤枉哩!黄剑云越想越气,索性一屁股坐在阶上,心想,反正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今天你们不见我,我就在门檐下过夜了,明天早晨有人来访,我黄剑云仍是第一个访客。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红日虽然未沉,但明朗的光线已渐渐暗下来。
黄剑云等得手心沁汗,怒火直冒,凝神听听门内,根本没有一丝声音,遑论有人前来开门了。
就在这时,枫林外突然传来一阵飞奔的马蹄声,而且,愈驰愈近。
黄剑云满腹怒火,断定又是前来找‘千面神妪’的,因而也懒得转首看一眼!这匹马来得好快,眨眼已到了数丈以外,一声震耳长嘶,声云山野,马上腾身飞下一个人来。
正在倚门苦等的黄剑云,这时不能不转头看一眼!转首一看,俊面立变,不自觉的将上身坐直起来,飞马而至的,竟是那位浑身鲜红蛮不讲理的汤丽珠。
只见汤丽珠柳眉微剔,杏目含威,娇靥罩满了煞气,手中提着马鞭,目光一直盯着他黄剑云,直向门前走来。
黄剑云一看这种气势,知道汤丽珠八成是冲着他黄剑云来的,正好,他这时也正有满腹的怒火无处发泄。
汤丽珠平素娇纵,目无余子,人人见了她都要让她三分,这时见黄剑云的俊面上,神情冷淡,毫无笑容,不由冷冷一笑说:你害我找得好苦哇!黄剑云见汤丽珠果然是来找他,不由也冷冷的问:你找我作什么?汤丽珠见黄剑云对她竟敢不假词色,不由怒声说:你在酒棚内丢尽了我的面子!黄剑云一听,冷冷一笑,索性又倚在朱门上,同时讥声说:笑话,你我素昧平生,互不相识,我怎会丢了你的面子?汤丽珠一看黄剑云的神情,愈加生气,不自觉的脱口愤声说:他们说你是我的……话未说完,一向不知怕事的她,突然娇靥通红,以下的话也倏然住口不说了·黄剑云看也不看汤丽珠,依然没好气的沉声问:说我是你的什么?如此一问,汤丽珠的如花娇靥,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任她汤丽珠刁钻蛮横,心上人三个字也难以出口。
但她吱唔了两声,却故意改变话题,命令似的问:你来这里干什么?黄剑云虽见汤丽珠吱晤了半天,也没有答出方才的问题,但他也懒得再问,这时见她又盘诘他的来意,心中更加恼火,因而也冷冶的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汤丽珠气得鼓了鼓香腮,终于沉声回答说:我来找‘神妪’前辈!黄剑云惊异的咦了一声,不由转身望着汤丽珠,蹙眉迷惑的说:真奇怪啊,人家别的姑娘来找‘神妪’前辈,郡是因为脸上有缺陷,非疤即麻,像你这么美丽动人的姑娘,也来找‘神妪’前辈,谁相信?俗话说:女人最怕人说老,少女最怕说难看,黄剑云无意说出的讽言讽语,正说中了少女们的爱美心理。
汤丽珠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也不会例外,这时听了黄剑云的赞美,怒气全消,不自觉的嫣然笑了,是以,久久才羞涩的说:正因为这样,才惹得那些自认英俊超群的小子们,整天缠在马后面惹我讨厌!黄剑云一听,立即佯装正色问:原来你是要将美丽的脸蛋变戍丑八怪呵?汤丽珠满面娇羞,樱唇绽笑,织指捻着鞭鞘,她不好意思回答,只得忸怩的点了点头。
黄剑云一见,突然煞有介事的一摊手,大声说:这还不简单,拿把刀在脸上划两个疤不就成了吗?何必再前来麻烦人家!-------------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忆文《剑花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