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树奇察看岩里岩外,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打斗痕迹,若说有人侵入这石岩,仇残子决不会轻易放过。
若来敌与仇残子相埒,则两人的掌力交击结果,敢情这石岩都要被震裂。
但这时地面上,看不出一星儿石屑石粉,除了衣物不在,一切与自己离去的时候并无两样。
余树奇想了再想,总是想不出其所以然。
宋改看他急得抓耳搔腮,不由得笑道:莫非你那姑姑已经走了?他虽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给余树奇带来一个启示。
因为他知道姑姑少了两条腿,所以从未想到走这一个字。
这时被宋改提醒,蓦地想起莫非自己离开迷云谷之后,姑姑又遇上别的奇缘,在短短几天里面,练好神奇的武学,居然能够脱困而去。
他旋又想到,姑姑能够离开迷云谷固然是好,但她少了两条腿,没有人照顾她,往那里找到吃的?余树奇暗自替姑姑着急,以致枯立良久。
无意中,眼光落向宋改的身上。
这时他担心的不再是姑姑,而是这年方十二的小鬼。
他自知他仍旧可以使用水底潜踪的功夫,由漩流中脱困,但是带有宋改,这方法就行不通。
宋改既是毫无武学根底的人,只怕多走几步都要气喘如牛,带他从地上走尚觉费劲,何况水里恁般凶险?因此,他在不自主中又多看宋改几眼。
宋改似也看出余树奇因为他而担心,他趁着余树奇暗想心事的时候,也自己忖度了一番。
这时忽然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多么静啊!若是能够在这里练练功夫,该多么好?这小鬼居然起了练功的念头,余树奇听了不由一怔,忍不住问道:你不想出去啦?宋改痴痴地一笑道:不是不想出去。
但若能在这里像你一样练好了功夫,那时再出去才好哪!余树奇失笑道:你要知道,当初我有仙师留下来的凝气丹服用,并经姑姑替我打通周身经络,练起功夫要容易得多,但也要整整十年才到达现时的地步。
你现在既没有仙丹可服,又没有姑姑替你打通经络,要想练到我这样,只怕二十年也未必能够!宋改听得一怔,旋又毅然道:管他多少年哩,反正练到能够出去那天才算!余树奇也被他那股憨劲感动了,暗道:这小鬼想的倒是不差,盈虚太阴功未得姑姑允许,虽然不便传授,但是,独孤老人的秘笈,是我无意中得来,而且我也没有工夫练它,不如就在这里练上一年半载,一面教这小鬼岂不是好?他自己忖度了片刻,觉得找田叔叔以明家世虽然是急务,但十年已能等待,为何还待不了几个月?本意来援助姑姑,但姑姑已经脱困,将来寻找田叔叔的时候,同时寻找姑姑岂不更妙?再则,姑姑虽已没有脚,但凭她一身艺业,若能找一处尼庵修道院,住得下来,收几个女弟子,也不愁没人扶持。
像自己这点微末的能耐,出山后尚且多人羡慕,何况姑姑那等功行,还会有饿饭的道理?余树奇被宋改无意中启发他灵机,念头一转,便觉仇残子离开迷云谷必定是无限光明,当下尽扫愁云,笑吟吟道:你要在这谷底学艺也是好事,但你学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先说给我听听!这个题目对于十二岁的宋改说来,未免深奥了一点。
——说是报仇雪恨吗?他有何仇可报?虽然他自己怀疑自己的身世,但他真的身世又在那里?说是行侠仗义吗;他自己也不懂何谓侠?何谓义?教他从那里说起?但宋改已是福至心灵,知道余树奇既肯有此一问,学艺总大有希望,通一声爬倒地上,咚咚……一连四个响头,才恭唤一声:师父!余树奇不防他突然来这一着,错愕问看他磕头,还不明白怎样一回事,直待喊出师父两字,才知就异,急得只是跺脚道:小鬼你干甚么?我把头磕还给……宋改听余树奇说要把头磕还给他,不待对方说完,小脑袋直如擂鼓时的鼓槌、向地上猛点,顷刻间已几十下。
余树奇知道磨他不过,如果真跪下去磕头还他,未尝不可,但他已磕了几十下在先,纵使自己也磕得又密又快,到停止的时候仍然比他少几十下,两人对面扮作磕头虫,那又何必?本来余树奇已有传他武艺的念头,只因自己年纪太小,还要多学绝艺,不愿为师,这时迫得无可奈何,只好佯怒叱道:还不快点起来!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宋改道:你不答应做我师父,我就一辈子不起来!余树奇冷哼一声,双手作势一搀,将宋改的身子凌空托起,笑道:我看你起不起?宋改吃了一惊,旋而就在空中连连磕头,喊道:我还是这样子,师父你见不?余树奇拿他没有办法,又将他放回地面,叱道: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就是!宋改获此一语,才站起身来,垂手侍立。
余树奇目光暴长数寸,盯宋改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传授你武艺,但并不是收你为徒,因为我年纪还轻,还得多多学习。
再则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一二十年,只能指点你的门径,由你自己练。
三则我原来所学的绝艺,是姑姑所授,未得姑姑允许,我不便转传给你,只有将独孤老前辈的绝艺传给你,因此,我不便做你的师父!宋改苦着脸道: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但你仍得是我师父,不然教我怎样学?余树奇和他讨价还价,说了半天,仍得接受师父这个尊号,才又旧事重提道:你艺成之后,预备做些什么,这时该告诉我了!宋改早就把余树奇对他说的话记在心里,这时接口道:来这里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练武是练来自卫的,练来行侠的,徒儿艺业练成了,就依照这话去效。
余树奇笑道:什么样的人叫做侠,你说给我听听!宋改可真不懂,但他眼珠一转,即道:师父还没有教我嘛!余树奇失笑道:你这小鬼专会找我麻烦,告诉你罢,侠,是处夹缝里的人、官不官,兵不兵,民不民,贼不贼,专是打抱不平,扶弱抑强,所以侠字的左边不成人,右边还得加上夹字。
但是,这一种侠,只能说是地方上一种霸道的人,说起来扶弱抑强,要看弱的一方合不合义理,要是不讲义理,专讲扶弱抑强,则人多捕贼,是否便该把抓贼的人打一顿?……宋改听这位小师父说得好玩,忍不住噗嗤一笑。
余树奇白他一眼,道:这有甚么好笑?现时人常把武打当作武侠,为了个人恩怨而报仇杀人也当作武侠,这一来,侠字的祖宗三代都被辱没了。
所以,我得明白告诉你,侠,并不是仅为自己的恩怨,也不仅为某一人的恩怨而行事,必须以义理两字作为准绳,若果悖了义理,只能说是武贼,决不能说是武侠!宋敢虽不知道余树奇生怕他学成之后,误入歧途,或因父母曾做罪大恶极的事被人杀害,他一愤之下,反将好人杀了,才向他痛下针砭。
但听到这番话,也心神一懔,连连点头道:徒儿知道了!余树奇满意地一笑,立又回复他原来的稚气,向岩外一瞥道:我先带你去找吃的,顺便看昨夜跌下来的沈老儿怎样了!这一对小师徒并肩离岩,余树奇虽仅离开十几天,因为此番回来,少了一位姑姑,对此旧地竟如阔别数年之久。
带着宋改,边走边说,把各处一一指点明白。
他原是要看那沈信中是否已死,结果只见一袭破衣,一滩血迹和几根碎骨;一枝带鞘的长剑。
裹在破衣里面,由此可见沈信中已跌成肉泥。
余树奇忆起十年前若非先跌在藤盘上,再获姑姑在下面接应,那还不是和这时的沈信中一样?他看得寒毛直耸,收了那枝长剑拔出鞘一看,居然寒光浮动,知非凡铁,恰好给宋改使用。
当下又往各处浏览一周,挖了几根黄精薯蓣之类,回到石岩,已是黄光尽敛。
当校,余树奇筹思良久,觉得为人师实在艰难,自己在家时学的拿桩练步,打拳踢腿,未始不可以教人,不见得没有用处,到底是进步缓慢。
要想使受教者进步神速,定须由静坐入门,令他血脉运行周天,而且还得先替他通经络。
关于打通经络的方法,余树奇虽经姑姑详为解释,但这一件大事,倘若一时搞得不好,对方不是走火便是入魔。
走火则血脉倒冲脑顶,轻则瘫痪,重则身死;入魔则眼底出现幻觉,轻则痴呆,重则疯癫。
余树奇艺业虽高,那敢拿别人的生命作儿戏?他寻思多时,最后还是决定先教宋改拿桩练步,再教练气吐纳,最后教静坐运脉。
按就这个顺序,则宋改学头两阶段的时候,他自己已可以更进步钻研独孤老人武学的奥秘,和替宋改打通经络的方法。
以他这时的功力,帮助别人打通经络并非难事,主要的问题在于对方完全不懂如何运气行功,和如何防止对方走火入魔,如何制止走火入魔。
余树奇几乎花费整夜的时间来苦思这一桩难事,连他自己的日课都被耽搁了下来。
到了黄光重现的时候,余树奇依照夜来的决定,开始教导宋改拿桩练步的功夫,扎好寻常武艺的基础。
他自己则独坐一隅,钻研独孤老人的武学,和苦练盈虚太阴功的奥秘。
已往,余树奇仗着有姑姑教他,不懂的地方就问;并不需多费脑力。
这时为了要传授别人,不得不痛下苦功,在教学相长之中,悟出更多的变化,其中好些是姑姑未曾告诉给他的奥秘。
究竟是姑姑藏私,不肯教他,抑是姑姑自己也没有发现?余树奇可不能理解,但他自己知道独孤老人那本秘笈对他有极大帮助,因为那本秘笈所载,俱是阳刚的功夫,恰可弥补盈虚功的阴柔不足。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余树奇此时兼学一正一反的两门绝学,艺业更有一日千里之势。
宋改循序渐进,不消几个月的时光,已将各阶段的艺业完成,周身经络也由余树奇费了极大的工夫替他打通。
这时他在武艺上,与前时判若两人,只火候上相去尚远。
但余树奇有一身急事,那能够久居深窟?见宋改已尽窥门径,也就打点离谷的事宜。
这一天,余树奇将来时所穿的衣物捆扎成一个小包,与软晶剑,小匕首,拴在腰际,带着宋改到达池边。
本来师徒两人曾在池里洗澡多回,但因分别在即,余树奇仍是殷股叮嘱道:这池里凶险太多,你估计自己水底潜踪的功夫若未练成,决不可擅自潜往池底中央。
我这回上去,一定先往你家察看情形,并将木柱,藤管,布匹等丢下来给你,若果以你的掌力击石成粉,剑风远达十丈的时候,便可利用木柱,藤管等物离开这绝谷。
宋改和余树奇虽仅相处几个月,也懂得依依不舍,对小师父所嘱,不时点头道:弟子自理会得!余树奇叮嘱完毕,不再耽搁,说一声:你回去好好练功罢!话声一落,身形也飘然向池中央的急漩处一落。
虽然他的艺业大胜往时,仍然无法在漩流的水面上站得住脚,只闻哗啦一声水响,余树奇的身形已直沉下去,浪花一卷,人已无踪。
宋改骤见此变,惊得叫出声来,几乎要跟着跳进池去,旋而想到乃师原是要下漩流,才哑然失笑,独自回头。
余树奇被浪花卷得,当时也免不了一惊,竟致呛了一口,但他立即施出水底潜踪的技艺,平衡了身子,一任水力漂流。
在这时候,他却感觉到所经的地方似乎十分陌生,心里暗自起疑道:难道另有一条水道?照说他这时的艺业比头一次要高得多,头一次能够安然脱困,这一回便不该有若何困难。
那知事实上大大不然。
这回他每次换气之后,都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获得再一次换气的机会。
这就说明了他这时所经的路,和头一回并不尽同。
但他已抱定死生有命的主意,以耗损最少的真气,换取最多的时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流,无法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余树奇只觉到饥饿得有点难熬,最后还饿得有点发晕,几乎提不起劲来。
他自己明白,倘若不竭力支持,只要真气一懈,无情的流水便要灌进他口鼻,那时再不愿死也不能够不死。
于是,他只好默祝上苍保佑,一任命运煎熬。
任何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都会乞求于神灵,到底有没有神灵,至今无法证实,但余树奇默祝不久,便觉得身子浮在水面上,流势甚缓。
他诧异得睁眼一看,却见遥远的水面,似乎有一线银光,他知道那一线银光,定是一处出口,精神登时振奋起来。
这时他已能够自由呼吸,无奈流速甚缓,使他忍不住翻身俯泳过去。
他并非失去功力,而是饿得他无法施展鸥鹭忘机的绝学,像寻常会水性的人缓缓地泳着。
那线银光渐来渐大,余树奇已看出是一个与水面几乎相接的洞口,那银光敢情是太阳或是月亮透进来的光辉。
他无暇打量两侧的景象,看看相距洞门不及两丈,忽听身侧忽然有人喝一声:呔!过这边来!这突其而来的一喝,骇得余树奇噢一声惊叫。
那人格格一阵怪笑,接着又道:不要怕,过我这边来!余树奇此时已听出是个陌生女人的口晋,而且功力十分深厚,心知住在这人迹不到的绝地里面的人,若非正派修持的前辈,定是本领极高的魔头。
不论她属于那一类,若自己一时应付不好,定招惹起不小的风波。
若在平时,余树奇未必就怕上这位怪女人,但这时他已饿得不能使力,敢情遇上一位寻常人把他一推,也会当场栽倒。
因此,他再也不敢抗争,装成丝毫不懂得武艺的人,调转方向,朝声音的来处慢慢划去。
那人似是十分性急,又喝一声:不要装死!赶快过来!余树奇气得暗哼道:若在平时,小爷偏不听你差遣,看你又能怎么的!但他这时只是敢怒不敢言,依旧是一臂一臂向前划。
那女人见他不做声,泳速还是和原先一样,又怒喝道:你是哑的么!余树奇一肚没好气,却有气无力回答一句:肚子饿!这三个字说得虽轻,但那女人已听得清楚,只听她哦——一声道:我帮助你便了!话声一落,余树奇已觉风声飕飕,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提出水面。
敢情那女人这时才看出余树奇一丝不挂,呸了一声,立即把手一松,余树奇骤感失力,又落回水中,压得水花四溅。
那女人待他浮回水面,立即叫道:小子!先吃这个,待对岸穿衣服再来见你!余树奇听她口气不恶,同时又见一物分水奔到,接在手中一看,原来是长约尺许的薯蓣,心想:可遇上吃的祖宗了!口里却说一声:谢谢大娘!那女人怒道:什么大娘小娘?快吃!余树奇暗道:奇呀!称你一句大娘,难道错了?但—这时还是吃的要紧,也不分辩,调转头向对岸划,边划边吃,到达岸边,恰把一段薯蓣吃完,只手搭往岸上,发觉是一整块岩石,被水流长年累月冲刷,却是异常光滑。
这时,他一面将衣服穿起,一面暗里试行运气,觉得真气并没耗损多少,敢情是那段薯蓣的效果。
但他还不能断定那女人属于那一类人物,只能由她举动上,知道她尚有羞恶之心而已。
所以余树奇索性一本初衷,假装到底,穿好衣服,缓缓爬回水中,急急游往对岸。
这是一段二三十丈的水面,不消多少时候已登上河岸。
余树奇不敢炫露武学,敛起两眼光芒四处张望,虽已看见那女人高踞在一座大石上面,却当作没有看到,目又移向别处。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回过头来!余树奇循声回头,却装作茫然道:姑姑你在那里?那女人又哼一声道:你倒装得真像,我告诉你!别尽在我面前耍花枪,谭妒非并不是瞎子,你是何人门下,从实招来!余树奇心想:我可没那么傻。
答道:小子余树奇迷路荒山,偶见到水流入洞,一时好奇,游了进去,不料水力十分急剧,无法回头,被水冲流几天,几乎饿死,幸得姑姑赏小子一条薯荪,保得一条残命,实在感激万分,至于谭妒非不谭妒非,门下不门下,小子一概不懂!谭妒非一声冷笑,即由石上一跃而下,以最迅速的手法向余树奇肩尖抓到。
余树奇经听宋大娘说过江湖各种风险,处事已练达得多,见那女人跃身下石,便知她要试验自己是否懂得武艺,忙叫一声:哎呀!立即仰脸跌倒。
谭妒非自知武功非常,这一抓下去,若对方真个不懂武艺,势非被抓个筋断骨折不可,因此,在指尖对达对方肩尖的俄顷,略为将手指一缩。
不料那少年竟惊叫仰跌,自己收势不及,几乎踩上对方的肚皮。
但那谭妒非确非小可,就在脚尖将落上余树奇小腹的瞬间,猛可一提真气,全身暴升尺许,竟由余树奇的身上跨了过去,再倒翻一个筋斗回头,又站回他的脚尾。
余树奇看她显出这一套诡异的身法,心里也暗自佩服,连呼几声:姑姑!不要打我!……谭妒非听他叫得声音震颤,真难测知高深,心想:难道这小子真个不懂得武艺?但他方才一个卧看星河,躲过我一招猛虎擒羊,却是恁般巧妙,莫不是他故意装作?休被这小子瞒过了,做了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的笑话来!原来余树奇虽将软晶剑扎在腰上,但谭妒非当时一见他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少年,立即丢他下水,以致未看到那枝希世的宝剑,才有这样疑惑。
这时谭妒非不能确定他是否会武,,终不甘心,喝一声:小子!再接我一招!她迅如闪电般向余树奇一脚踢出。
那知余树奇主意已定,绝不更改,一听她喝声,也不等她发招,立即一滚,竟又滚回水中。
谭妒非一踢虽快,仍因余树奇起滚在先,又没踢中,恨恨地叫道:你上岸来,我不打你了!余树奇不愿和她纠缠,把头露出水面叫道:姑姑!在这里我见不到你,还是往外面说去!谭妒非怒道:你再不上来,我就一掌劈死你!余树奇嘻嘻笑道:在水里,你打我不着!谭妒非敢情气极,只见地大喝一声,身形一跃离岸。
但余树奇却猛一低头,全身入水,双臂向后一划,双腿用力一夹,登时潜行几丈。
谭妒非一招落空,气得施展仙子凌波的水面轻功,由水面一路追赶,同时双掌交换拍击,打得这块平静的水面涌起几尺浪头。
余树奇潜行水,只闻耳边嗡嗡巨响,巨浪冲击得身形晃动,暗骂道:这泼妇确是厉害,小爷可不怕你!知道她既然闹得波浪汹涌,定看不到自己到达的处所,反而抬头出水,喂了一声,藉机换气,又潜水泳走。
谭妒非分明听到身侧不远有人发声,待转过头去,却因浪头太高,水面太高,竟不知人在何处。
心想:这小子武功不知如何,单凭这一门水功我就得吃瘪!情知这样徒耗力气,并无用处,索性一股急劲,冲往洞口,飘飘然由水面俯视,只要余树奇一到达水门,立即下击。
那知余树奇比她更刁,他感到波浪不再汹涌,竟悄悄潜泳往岸边,伸头出水面一看,即见一条身影在洞口那边的水面晃动。
略一思索,便明白谭妒非的用意,不禁暗笑道:你截我的路,我撬你的墙,看是到底谁合算?当下悄悄上岸,攀登谭妒非原先高踞的岩石,却见几根薯蓣放在上面,另外还有一枝拂尘和一枝长剑。
心想:薯蓣是她要保命的东西,长剑是防身的利器、都不好偷得。
惟有这枝拂尘毫无用处,难道这洞里蚊子多?要是那样更好,教她先受受蚊子咬的苦头,省得她恁地狂妄。
他拿了—那柄拂尘,故意一跃下水,好惊动那谭妒非回头察看。
谭妒非在洞口守候良久,不见动静,忽闻居处噗通一声水响,心知着了人家的道儿,叱一声:敢尔!一滑水面,如飞而回,猛见一路水花,直出洞口。
这时她急于查看自己的东西,无暇追赶,连往石上一看,首先是拂尘失踪,再往石后一踩,触手处,衣物还在,心神略定。
但失去一枝拂尘,已够她丢尽脸面,立又轻身一跃,直达洞口,一俯身躯,贴着水面掠出洞口,却见一位英俊少年露出半身在水面上,手里拿着一枝拂尘在临风飘拂,急喝一声:拿回给我!余树奇趁着谭妒非回去察看的一刹那,潜水出洞,只见群山环抱,一涧中分。
这条溪涧宽约五丈,清澈见底,却有好几丈的深度,若在涧底潜行,再强劲的掌力也不能打透。
因此,他存心作要谭妒非一番,把拂尘在手里轻摇,装出漫不在乎的神态。
其实,他正在琢磨拂尘柄上挥云两字的真正意义,一面以耳力倾听谭妒非会不会突然施用暗器袭击。
但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忽见洞口人影一晃,使他不觉抬头看去,乍见谭妒非的脸孔,更使他大吃一惊。
原来她长有一付十分怪异的脸孔。
半边是清丽绝俗,肤色如玉;半边是高低凹凸,丑陋不堪。
若果仅看她好的半边,尽可疯魔世上所有的男子:若看她另一半边,只怕三世没有娶妻,也不敢多看一眼。
余树奇可没有娶妻的念头,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双俊目牢牢地盯在她那半边丑脸。
这不过是一瞥间的事。
谭妒非已喝声讨取拂尘,余树奇嘻嘻笑道:小子正想拿去当几文钱花用哩!谭妒非叱道:小贼!你真敢不还?余树奇笑道:我将当票寄回来,你去取赎便是!谭妒非气在头上,更不打话,一纵身躯,疾掠水面上前,双掌分上下同时拍出。
她这一招上下同心用得恰到好处。
余树奇不妨她一出手就是绝招,此时若再潜回水中,定要被地下面一掌打个正着,没奈何,施起盈虚功的张字诀,拂尘一摇,左臂一挥,两股不同的潜力同时发出。
谭妒非来势疾如鹰隼,却教这两股潜力挡得身子一缓,飘落水面,愕然道:你敢装假骗我!余树奇噗嗤一笑,一个坐水式,又潜了下去。
不知谭妒非不懂得水功,还是她不愿意与余树奇在水底追逐?竟木然站在水面上,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有一身武学,居然装假使坏来骗我,看我不拧死你才怪……余树奇顺流而下,在水底走了一程,见没有什么响动,又探头出水面来张望,发觉谭妒非依然站在原处,暗道:这怪女人想些什么?不由得扬声喊道:喂!你过来呀!过来我就还你拂尘!他真没打算拿走拂尘不还的念头,一心想把拂尘藏在近处,谭妒非要是找得到也就算了;要是找不到,就让她喂几天蚊子,好待煞煞她的骄气。
谭妒非虽听他在十丈外发话,只要一纵便达,但她并不急急赶去。
仍在原处喊道:你这小子使坏,但姑娘还是饶你一回,姑娘好久找不到人印证,也好久找不到人说话,快上岸去咱们印证一番,要是你胜了,拂尘就……余树奇听谭妒非忽然自称姑娘,心里暗自好笑道:你做姑娘的时候已经过了,这时该是姑娘的妈妈!又听她有胜了就赠拂尘的意思,忙道:我胜了就把拂尘还你!谭妒非愕然道:你要是败了呢?余树奇笑道:败了我就跑!谭妒非冷哼一声道:傻小子!你要是输了,还想跑得了么?告诉你罢!你要是输,就得在这里陪我三年!余树奇喝一声:胡说!鬼才陪你这泼贱!拿回去,休污我手!右手一扬,那拂尘笔直倒飞谭妒非面前。
谭妒非纤掌一伸,立将拂尘接过,怒道:傻小子休得出口伤人,何以见得我是泼贱?余树奇朗声道:你要一个男人陪你三年,不是泼贱是什么?一个坐水式又全身入水。
谭妒非被骂得半边秀脸一红,叱一声:休走!这回她敢情是气极,竟毫不犹豫地低头一钻,只闻雪一声水响,谭妒非竟像一条大鱼向余树奇追去。
但看双腿不停地插,双臂不停地划,便知她在水功一门,不见得比余树奇弱了多少。
余树奇既不愿与这个野女人纠缠,又认为她不通晓水功,在水底潜行,在心里暗笑。
那知未及数丈,忽感到一股水力由后面冲来,急回头一看,立见一只手掌已快抓到脚跟,惊得双腿用力一夹,双臂猛力一划,身子又激射四五丈。
谭妒非吃亏在手拿有拂尘,不能舒掌拨水,索性将拂尘向颈后一挥,手脚并用,急急追赶。
余树奇见她渐追渐近,暗自惊佩道:泼贱确是泼妇,水功确是不弱,先较量一番水功,再上岸较量去!奋起神力,一阵急划,又把距离拉远。
两人的水功都十分神速,除了透气,全在水面下潜行。
讲速率,谭妒非确要胜一筹;讲内气,却是余树奇精纯持久。
谭妒非因为比起余树奇多换几口气,更在每一回换气的时候,才被余树奇由掌下逃脱。
就此,余树奇终未被谭妒非抓住。
约莫经过顿饭时光,两人都已到达一条大江。
这里水域颇广,正是水中健儿大显身手之地。
余树奇单臂一划,大腿一缩,整个身子就疾转向后面,对正谭妒非的来势一掌一推出。
谭妒非水功既有恁般精妙,武艺自然不差,在急进中骤觉头前水势回漩,立知对方已经转身,再觉水力倒冲,知道对方已经发招;急以左掌虚封,右掌实划,身子斜向右方一射,左脚一跷,身子立即折返,恰见余树奇在身侧不远,即时双腿一夹,双掌猛力推出。
余树奇虽向谭妒非发掌,并不奢望一掌就能取胜,所以依旧是眼观三面,身感六方,谨防突然出现。
果然一掌推出,立觉潜力回来,水劲相交处,立即化成激流向四方扩散。
余树奇心知这一招不能伤敌,对方必乘水花未散的时候进袭。
他迅速一瞥,已见左侧的河水一浑,心里泛起一丝微笑,双掌向左一封,身形同时暴退。
要知两人在水底周旋,最耗真气。
没有多久时候,谭妒非首先觉得心肺剧跳,急忙一个回身,冒出水面。
不料冲力过猛,自觉脸上一轻,又急俯身入水,捡起一物,再一冒出水面,立即施展轻功,飞遁回去。
当谭妒非浮出水面的瞬间余树奇恰也要出水换气,一瞥之下,已看到她那秀丽绝伦的脸孔,端的是天姿国色,宜喜宜嗔,看来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由得暗叫一声:怪呀!他觉得谭妒非这人太怪,原是好好一位绝美的少女,为何要扮成那么难看?她单独一人住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干什么?方才她还胆敢邀自己陪伴三年,这时胜负未分,为何就掉头而去?到底她这人是好是坏,为何要幽居在这里?一连串的疑问,使余树奇放弃立即离去的念头,反而掩掩藏藏,沿涧上行,走向他出困的水洞,打算暗中窥探一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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