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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之4 静寂的世界

2025-03-30 07:28:06

琪琪看到了我的宝贝——兰茜满目疮痍的样子,也为我惋惜一番。

不知道是坐得多了,也经常驾驶它,还是爱屋及乌的原因,看来她也很喜欢兰茜。

只要看到她现在东抚西摸了,不断摇头叹息,就可以知道,她为兰茜突然长了天花,心中有多大的难过。

看来要找一位名医,为‘兰茜’整容了!这是琪琪的观后感。

东尼就是一名很好的整容师。

东尼?东尼只不过是贩卖新车的汽车代理商,他懂得修理汽车吗?亏你还说是我的电脑人资料专家?连东尼是美国工业学院的硕士,也忘记了。

谁忘了?设计和修理是两回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你该知道兰茜,是东尼替我订购的,何况东尼还有副业,将中古(二手)车翻新出售。

对,翻新就是整容,我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脑筋,也转不过来?(我这句无心的话,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天(不是几天)后,东尼把兰茜,送回来时,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兰茜的面目了。

东尼的生意天才,为他赚了一笔相当大的收入。

他把兰茜现代化了,从意大利原厂订来全新的不锈钢车壳、车门及改进了的增压涡轮,替兰茜装上。

这怎样说是‘整容’?简直是‘脱胎换骨’,将‘兰茜’升级!)琪琪坐在驾驶座:我们到哪一个坟场?东尼公司附近,正好有一个天主教永久坟场,就到那里去吧。

索性把车交给东尼后,我们踱步走过去也并不很远。

琪琪也不答话,打着了引擎,稍作热机后,便将车子驶出了大厦停车场。

东尼没有在公司里,我们将兰茜交给了东尼的秘书,便走向坟场。

沿途琪琪见我忙着用手,一时掩右眼,一时掩左眼的,知道我已经看到事物,吓得紧握着我的手,娇躯偎着我紧紧的,真是温香软玉满怀,连路人也投来奇怪的目光,不知羡慕我的艳福不浅,有这样美丽的姑娘,当众投怀送抱,还是我的举动过于怪异,像小孩子般玩着换目视物的游戏。

有美人在怀,还玩这种小孩游戏,真是神经病患者的行径。

所以,女行人远远看到,纷纷避道而走,怕惹飞来横祸。

这社会里,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能随时发生,谁能保证?是左眼还是右眼?琪琪悄悄地问,脸孔极力地佯作安雅雍容:弄清楚就不要再作怪模样了,人家已经把你当作神经病了!管他们的,他们躲得远远的更好,省得他们阻挡视线,防碍了我的重要研究工作。

话虽是这样说,我还是乖乖的把手垂下,停止了这种与年龄不符的幼稚动作。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在文明的幌子下,隐藏着各种各样的不成文的规矩,把自己囚在这些框框里,这样不准,那样不好的,把天性、自由都限得死死的,心甘情愿的,生活在社会这个无形这笼子之中。

我捣蛋的个性,或多或少的,反映着对这个樊笼的反抗,向所谓整体的自由,争还一点自我。

否则,我觉得这个社会,未免太过虚伪了。

明明自己也希望这样做,却禁止别人这样做,不是很虚伪吗?我和琪琪踏进大门写着他朝君体也相同的坟场,举眼望去,清明过后的,顾得冷冷清清。

右眼看到,除了新坟上,有三两个受伤人外,左眼看到的,在阴云密的天色下,都是一些苍白的脸孔,男女老幼的,比比皆是。

我停了步,同时把琪琪拉入怀里,微风吹过,我忍不住打寒噤,也发觉琪琪的手也在颤抖一下。

转头看看琪琪,见她秀丽的脸孔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发觉这个环境,不适合琪琪在场,关心地紧捏她的小手,你先回家等我吧!琪琪倔强地,嘟着小嘴,紧偎着我摇头,大有同生共死之概。

我了解她的固执个性,往往我要这样,她偏要那样的,不是一下子就千依百顺。

到她最后发现那路不通,才万分委屈的回过头来,乖乖地按着我建议的路走。

我不知对她说了多少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的回答总是别摆老架子,你胡子还末长出来呢,就自称老?虽然环境在我看来相当恐怖,琪琪却是看不到。

她把我的脸孔当作镜子,看着它的变化,间接触摸情况的幻化。

外人看见琪琪关注地望着我,准会认为她是痴心一片,向我眉目传情,而我呢?则是一名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的薄情郎了。

除了风声,仅有树叶互相磨擦的沙沙声。

虽然左眼外的环境,是一片热闹繁荣,他们肆无忌惮的,自由自在地、无拘无束地、兴高彩烈地恣意嬉戏,就像达成任务、卸下重任、了却心事般无忧无虑,在享受他们应得的报酬。

他们有的三五成群,在热烈的谈笑,有的在活动筋骨,有的靠着墓碑在休憩,在玩游戏,有的像是在高歌,小的却在你追我逐……林林统统,不胜枚举。

奇怪的是本来像游乐场般,暄哗吵闹的地方,但我却仅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树叶声,而没有他们现在所作的活动声。

这是一个安宁的、静寂的世界!他们在谈话,在吵闹,我却听不到,难道他们的声音会是超声波?我在自己与自己在心里谈话:对,我该用‘护唇法’,看看‘他们’谈些什么?我立即以手势,叫琪琪取出纸笔。

琪琪如言将金笔和细小的电话本子,拿在手里。

我半蹲着,眼观目标,嘴巴向着琪琪耳边,迅速地发出连我自己也听不懂的一连串声音来。

琪琪在电话本子上的空页上,以毕特曼速记音符,作了纪录。

一阵咕噜的怪声,从我的肚皮内发出。

我看了一下腕表,记起自昨晚到现在的下午四时三十分,近二十二小时,点水点米未入过肚。

我简直饿得连一条牛也可以吃得下了。

你大概也饿了吧!琪琪难得会温顺地点头同意,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希望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坐计程车到了本区的一间出名的扒屋,我要了一客十二安士的T骨牛排,和一大盘青菜沙律。

究竟在左眼,还是右眼?你还未告诉我呢!左眼!左眼看到?还是看不到?当然是看到啦!右眼是正常了?我点头作答。

他们……他们,是不是很孤独,很忧伤?我摇头:不是,他们,一点儿不戚悒。

相反的,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很休闲,很开心。

我有点儿羡慕他们。

胡说八道!别乱胡扯,死人的生活,也羡慕?这是什么话?我知道琪琪不会懂,或者很多人也不会懂。

虽然我们的脑子里,都会有天堂与地狱的概念,谁也没去过,尽管传道者把天堂描述得极尽人事的美丽,向往或者会有的,要抛下一切而去,是另一回事。

除非……除非是那些一时想不通的。

我也不大懂,因为仅看到这个静寂的第二界,数分钟的观察,能了解得多少?何况我听不到一点声息?人的动作、活动……等的含义,与他们的含义,是不是相同?人生存在现在这个世界,称作生,离开了这个世界,叫做死,他们的概念是这样吗?会不会刚好相反?谁知道!牛排送来了,我吃得很香,也没有说话,只在想:‘他们’是一团半透明、虚无飘缈的‘气体’,最低限度不能像我现在一样,有味觉上的享受和肚子里的充实感!算这种想法是低级动物的无知和生理上的需要也好,或者是我自己的阿Q精神也好,我的确因生理的需要,大块大块地,将牛扒在肚子里塞,仿佛替人的尊严和骄傲,在自己家里作自豪的申辨的申辩和抗议。

吃完了还要去哪里?看你饿得这个样子,像饿鬼似的?琪琪看见我这副吃相,与平时的君子风度不同,感到奇怪。

我听到琪琪的话,清醒过来,张开含满牛扒的口,突然哈哈大笑,几乎把嘴里的东西,喷满餐桌。

幸好这家扒屋现时顾客不多,可是投来怪责的目光也不少。

即使这样,在幽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琪琪己经尴尬得满脸绯红。

是谁作了这样的规定?在饭桌上吃饭时,不能恣意哈哈大笑的?又是那些不成文的规矩!难怪世界各国,有嬉皮士的产生,年青人超之若惊!对不起!我自己对怪责的眼光视若无睹,但因它引起了琪琪的不安,我不能不内疚。

为什么会这样失态?琪琪盯着我,啐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可笑,就笑了。

你也不考虑一下身处的场合!琪琪的语气带着羞涩,多于怪责。

管它的礼貌,要是他们真懂得礼貌,就不应投来这种目光。

在座的食多数是外国人,我故意要他们听得懂,所以是用几乎成为国际语言的英语,将心里的话说给他们听的,而且声音的高低,也恰到好处:礼貌是用来维持人际间互相尊重的默契。

吃饭不作声,只不过是人们装作。

‘文明’,有‘教养’,不能算是礼貌。

我不相信,当他们吃意大利粉,不小心岔入气管里,就能不大声打喷嚏,将它从鼻子里呛出来。

何必自找苦吃?餐厅里先是一片沉静,连悄悄的谈话声,也没有了,然后几声格格的导引,肇至哄堂大笑。

笑的多数是年轻人,纷纷向我扬手示意。

牢骚发完了,反应良好,反而使我觉得有点小家子气,只好尴尬地回以微笑,点头答谢他们的支持。

扒屋的经理被惊动了,相信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因而显得手足无措。

事实上一般高级的餐室,的确是很宁静的,静到连刀叉切割摩擦声,也难隔桌勘闻。

难怪对这破题儿的事,不知如何处理。

唯有向我这个肇事者,礼貌地瞪视。

我这个捣蛋,竟然也会草草吃罢,付帐而走,主要是为了免除琪琪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