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种武技只要能符合自然的规律,就能由浅至深,最后入道。
习武修行,便如登山勇者,山峰高高在上,各人选择不同的路径,虽有不同的际遇,目标最终是山峰之巅。
苍云那张充满奇异魅力的脸庞,此刻正发挥出慑人的神光,可是那对精芒内敛的眼珠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看破了世情的胸襟。
她丝毫没有理会梁兴的话语,只是淡淡一笑,侃侃而谈,所有的人都在迷茫,但是我知道,因为苍云此时已无胜算,她在将她一生的武道领悟告诉南宫月: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
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无不知,莫能行。
此刻苍云说出如此玄奥话语,更是在决战之前说出这话,自是另有深意。
南宫月似乎领会了苍云的意图,她跪在南宫云的身边,静静地聆听。
大师说完了吗?我笑着问道。
没有理睬,苍云停住了话语,凝神与我和梁兴注视,此时我们三人都是凝立于半空,宛如天神临世,一黑、一灰、一白,三色交映,气机相连!我向着苍云的方向虚空踏出了一大步,虽是在空中,但是我却犹如踏在实地,那一步给人虽动却更似静的奇妙感觉。
此时的我悠然自若,一股莫可抵御的气势和风度。
顿时校场之中,雷雨即至,空中弥漫着天崩地塌般的压力。
此时,所有的人都禁若寒蝉,每一个人都凝神注视这武人毕生向往、难得一见的绝世之战。
就在我踏出那使众人惊叹的一步后,却戛然止步,站立的姿势如磐石,似乎再也没有移动半步的意思。
所有的人顿时惊讶,不知黑水意欲何为。
苍云眉头微皱,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立刻立刻感应到苍云的精神稍有松懈,正是最好的进攻机会。
既然苍云要将她毕生所悟传授给小月,那么我就要让她尽展所学。
就在苍云气机露出了半点的破绽,我身后寒光一闪,诛神受我气机所吸引,飞跃出鞘,大师,看刀!话刚说完,几乎同时,诛神已横扫向苍云,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刀,甚至有些笨拙的一刀横扫,这一刀砍出的同时,却又连带着砍出了无数刀,立刻我身前数丈前尽是刀影翻滚。
却令所有观战者生出千军万马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片野、日月无光那种惨烈感觉。
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本以为是我和梁兴齐力挑战苍云,却不知是我来独斗苍云。
不过这样一来,却让大家更觉刺激异常,校场众将和周围的习武之人都纷纷互相点头,眼神中流露着兴奋。
听得苍云哈哈一笑:修罗此刀当是在沙场的感悟,就让苍云来与王爷共悟此感。
语音才落,她像魔法变幻般移到刀光边缘处,顿时置身于重重的刀光之中。
此时,场中起了变化,苍云紧随着刀影而展开精妙已至极点的步伐,也不攻击,任由我追其之后。
两道影子一白一灰追逐不停,但似乎是我每一刀都紧跟在苍云身后,每一刀都险象环生。
然而,此时的我则猛然升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虽然苍云始终在我刀前触手可及之处,但我却渐渐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自我出战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似乎有一次,那是在卧佛寺与明月大师的暗中较量,使我有过这样的感觉,那失落感让我几乎弃刀。
我突发长啸,刀光再度爆涨,远盛于前。
此时,不但是我,几乎众人都突然有眼前失去苍云身影的感觉。
而我的感应更为强烈:不只是消失,而是在我不断催力发刀的时候,仿佛有人在至高处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引以为豪的每一刀就如同儿戏一般。
刀影消逝,我横刀卓立半空,眼中显露出敬佩的目光。
苍云同时翻身稳稳停住了身形,神态间怡然自得,冷峻而深不可测的眼神,似乎天地间再无可瞒过她之事物。
惹起围观的众人爆发出轰天震地的呐喊助威,更添其本已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惊人气势。
我突然笑了,赞叹道:大师刚才的步法高明之至,虽然你仍在我刀前,却使我有失去大师身影之感,更令人佩服的是大师竟能使我感到你已脱离战圈,置身事外,冷眼相观之感。
那就有如观鸡啄斗,而我正是那啄斗之鸡,你是那更高处的眼睛。
稍顿片刻,我再度现出回忆的神色,自我出道以来,历经无数大战,或生、或死,给我了无数的感悟!最使我感到恐惧的,莫过于当年东京血战,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凶险一战,看着那数十万人厮杀的战场,我强烈的感受到生死的无常。
这一刀正是从战场之中感悟而来。
从那以后,我一直探索生死的问题。
其实,生死并非是在断气之时,生命在呼吸之间循环,一口气吐出去却吸不回来,那就是下世了,所以每一次呼吸就是一次生死轮回。
每一天我们都处在无数次的生死循环之中,而不只是呼吸间的生死。
我竭力的将我所感悟到的东西传授给刑台之上的小月,此刻她神色肃穆,两眼仰视苍穹,似乎已经神游身外!我知道此刻她每一个顿悟,都会影响到她的一生。
苍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笑着答道:多谢王爷成全小徒,其实以生死为战,乃武道的下乘。
你我一战必须无生无死,无胜败之念,始是道禅至境、武道之致。
就像刚才我破你那刀意的步法,正是合乎此理,舍弃心中的胜负之念,以超脱之心而破之,所以你有被我在高处观看之感。
王爷却是奇才,从我步法中已看出其中精要。
然而在出手之时,你我却又要做到心无旁骛,务要置对方于死地,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和梁兴同时一愣,愕然道:这岂非矛盾非常? ?苍云道:正是,这世界就是矛盾的世界,自然万物皆由矛盾组成。
生命的生死,历史的沧海桑田,天下的分分合合,每一事物都有其矛盾存在,这是自然法则,我们的修行正是越多领悟自然法则,每一至理都融会贯通方能渐悟大道。
她忽地虚空一抓,地上的泥土幻出一条土龙,把泥土放在手中,苍云笑道:王爷认为是我手中的沙土多,还是这大地的沙土多呢?我毫不考虑的答道:自是这大地为多。
梁兴则陷入沉思,开始仔细回想方才我与苍云的交手。
因为他并非亲身经历,所以要多一些思考,才能领会苍云方才的话。
而这时,围观的众将和武者见我与苍云交手,就论起武道至理,虽然一时不能理解,却也感到受益匪浅,联想到下面的决战定是更为精彩,人群又再度压低声音,私下议论起来。
南宫月依旧凝神望天,她似乎没有看到我刚才和苍云的一战,也没有听到我和苍云的对话,神智完全陷入了一种玄奥的浑浊之中!这时,苍云接着说道:不错,如此浅显的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是当这道理换了环境时,我们却常被假象所迷惑,不能使得内心透明。
我们的人生就如我这手中之土,是有限且短暂的。
当我们超脱于表象之上,置身于这宇宙天道之中,才能感悟永恒。
我听完此话,长吁一口气,双目奇光大盛,今天的一战,苍云不仅是在将她的体悟告诉南宫月,也是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苍云,大师为何如此教我?苍云缓缓开口道:王爷,可知四十年前我与扎木合一战?我点点头,却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当年天榜之战,以摩天最长,神妙次之,扎木合第三,贫尼最幼,和王爷如今相仿。
那次论战,摩天跳梁,不足让我担心,神妙虽猛,但是年龄痴长,最让贫尼佩服的,便是扎木合,此人那时年仅三十,却已体悟无上道法。
密宗六字真言,让我无从下手。
如今想来更加老辣!说着,苍云的脸上露出一丝神往之色,眼光一转,不过贫尼并不服气,他的九转阴阳大法未必就胜过我的潮汐劲,只是当年年龄尚小,无法有所体悟。
今日我传授王爷,听说他收墨菲皇女清林秀风为徒,身手已经高绝,小月虽然拜我为师,但是时间太短,还无法领悟,他日若与清林秀风一战,还想请王爷多多照顾,也就不枉我今日所授!说道这里,她的话语声突然放低,只有我和梁兴两人听见。
我点点头,却在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豪气。
凝望横在胸前的诛神,似如入定老僧,嘴角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笑意:那大师再看我这一刀如何?诛神尚未挥舞,一股强劲的刀气顿时以诛神为中心散发,暗涌苍云袭去。
诛神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
在这一刻诛神宛如活了一般。
用刀至此,确实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苍云大声赞叹。
我的刀势不断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出无尽的变化,在苍云的眼里,此刻我的人和诛神化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同时,我和诛神又像是两个人一齐出手攻向她一般,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苍云笑了,她在为我的领悟而高兴。
此刻我已完全把握到刚才说言的矛盾的自然法则,刀刀顺合自然法则,再无戾气,更无破绽。
从苍云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惊异,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因为在我惊涛骇浪般的刀法中,我竟能不断回气,那是关系到刀劲轻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
每在全力出击或格挡后稍留余力,以调节体内真气。
而使每一刀都能源源、不断随心所欲而发。
她双目亮起异采,赞道好!修罗已经尽得矛盾之法。
但是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喜怒哀乐。
说完,一拳击出,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阻延和迟滞。
出拳到一臂的距离时,无边无际的庞然巨力,骤然如山洪爆发。
此时,苍云终于全力出击。
拳劲和刀风不断摩擦,发出轰轰震响。
她的拳不断地往前冲去,化为一个巨大的气圈,圈中尽是拳影,已无法得知真正的一拳在何处。
我心中无比惊讶,因为这看似漫天拳影,却实际是苍云故意营造的气势惊人的假象。
苍云的拳绝非表现那么简单。
在那漫天的拳影中,我可以说无一遗漏,皆能看得清楚,然后正是看清了所有的拳路,才觉得大为不妥。
因为我发现在她的拳影中,始终少了一拳。
最关键的一拳,如果有这一拳,整个气势将会大增,达到大圆满的境界。
可是现在,少了这一拳,在拳影中的无数拳则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没有穷尽。
这消逝的一拳实有使天地易位,扭转乾坤之妙。
都说苍云剑法天下无双,但是却没有想到她对拳法的领悟更是在我之上,我宁可硬拼那大圆满的拳劲,也不愿坠入这夺天地造化的变化中。
从苍云的拳理上来看,她似乎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然而此时,非体会之刻。
我做出了选择,身体向后飞退,手中杀气大盛的黑刀不断挥动,布下一重又一重的气锋,把身前的数丈空间封闭起来,无形的刀气有如一道道墙壁。
挡住苍云的去路。
苍云眼中露出一丝惧色,她此刻心中的惊异更甚于我,在我倒退的同时,她也感应到我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拳路和其中的奥妙。
我的退比之选择进攻硬拼,更让她感到此我的可怕之处。
而且苍云还发现在我后退时布下的刀墙也非同寻常,刀气一重重循环着,即是借此消耗她的拳劲,同时又留有后劲,就像是旋风一般,可以将人卷起,又可以将人摔下地面。
如果她一个疏忽,则会很容易被我感应到,从而利用先前布下的刀墙,转而反击,那时,天时地利将尽归我。
苍云看似占了上风,其实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却在这艰难时刻,更显大宗师的风范,她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之极!一股庞大无匹的精神力量由笑声感染而生。
如闪电般,直插入重重刀墙之中,她没有半点保留地一拳击出!轰!轰!!轰!!!轰!!!!……数声剧烈的气劲相撞声之后,刀墙消逝,拳影无踪,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分开。
在众人的目光关注之下,我倒飞十丈开外,在快跌落地面之时,我借劲转身,诛神划向地面,在地上拖出数丈远,这才停稳,地面被划开了一道深约半尺的数丈深沟,令人怵目惊心。
与此同时,苍云被我的强横刀劲所形成的气柱,旋转而起,飞上半空,仿佛整个人要撞上天庭般。
在众人仰头之际,她以一个非常优雅的姿势旋转而下,缓缓落地。
脸容转白,瞬又回复常色。
她笑着望向我,你我之战非胜负所能定论!在场之人看刚才的情形均道是苍云胜了,谁知道苍云竟出此言,一时之间却不知究竟战况如何?就在众人猜测之际。
哇——!我终忍不住,喷出漫天鲜血。
我持刀虚空凝立,嘴角渗出血水,但却依然漫不经心地道:凡是存在宇宙间的一切事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个刹那都在变化,每一刻都有生老病死,死时,我们吸进最后一口气,而生时,我们吐出上世那最后的一口气,这才能哭出声来,在哭的瞬间,放开了今生的智慧,忘却了前世的种种。
在婴儿时期,人都是具有近乎天道的大智慧,那是与生俱来的,最原始的,最合乎天道至理的。
我曾用心观测过婴儿的啼哭,婴儿初生不会用喉咙发声,所以婴儿的啼哭都是从丹田发声,当哭到声音快到临界点时,婴儿会将声音拉回去,使得声音不会破裂,喉咙也无伤害,却能每一声都保持着洪亮。
不可不谓奇迹,我刚才的刀法正是从此中感悟而来的。
随后,我又惨然笑道:大师的拳却能击中我换气的至点,就像把握了婴儿啼哭的临界点。
放眼炎黄,能完全把握我出刀精要的,大师是第一人。
而大师刚才的一拳正是拳影之中,我唯一不能看清的一拳,此拳是大师最强的一击,但也是你的唯一弱点,只可惜我终究没能把握住。
潮汐劲?观潮剑?大师已经脱出那些,这才是你至刚的大无畏道法!说着,我又是一口血吐出,真气有些散乱,再也无法凝立空中,缓缓落下,我坐于地上,闭目运气。
刚才的交锋已使我消耗大量元气,我又强压伤势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虽是冬日,已是大汗淋漓。
如果说我的第一刀是从战场的死亡中感悟,那这一刀则是从与大林四僧一战中死而复生而得来。
一生一死,其中的含意之深刻,也只有领略到这两种截然不同刀意的苍云,方能体会的淋漓尽致。
而这也正合乎苍云所说的矛盾的自然法则。
如我所说,我已把矛盾之理融入我的武道之中。
苍云的眼睛已经告诉我,她的心里很清楚,刚才的一拳并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威胁,我的伤势看似严重,却是因为耗力过度所致。
等我调息片刻,即能恢复大半。
而刚才的一拼,她其实也受了伤。
只是她功力深厚,压制住了,没有让人看出来而已。
到此时,苍云才真正的重新估量起我的实力来。
梁兴愿领教大师之武技!就在这时,梁兴再也忍耐不住,虚空迈步,他缓缓地向苍云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