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刚过,威远镖局后院看上去相当平静,相当安宁。
可是前院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几个年轻镖师跟趟子手们,在两边厢房里进进出出的,看样子挺忙的。
韩七少克威正从后头出来,一眼就全看见了,过来就道:大伙儿这是干什么?一名趟子手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道:少镖头,那主儿不是快要来了么?咱们不能不防着点儿,得早打算哪!敢情是为防郭怀。
韩克威一点头道:好,好得很,家伙藏上身了么?这----那名趟于手为之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两手空空的,腰里瘪瘪的,哪藏有什么家伙?韩克威脸色微沉,叱道:防姓郭的用得着你们?真到用你们的时候,这种人就不值得防了,想等着看看他,就说想等着看看他,干嘛编这么好听的词儿?那名趟子手涨红了脸,赔上了一脸的窘笑:少镖头,您高明,难逃您法眼――韩克威冷然道:那么,咱们威远镖局上下,就这么没见过世面,非让人家笑咱们小家子气不可?韩克威总不好沉下脸来训叱那几个镖师,逮住一个趟子手给这么一顿,他这是杀鸡儆猴,还真管用,只这么几句,那些个原本进出挺忙的全躲进屋里不露面了。
就在这时候,又一名趟子手神色慌张,匆忙的绕过影背墙,连走带跑的过来了,一躬身道:禀少镖头,人到了!韩克威冷然道:既是人就不至于让你慌张成这个样儿,请!是!那名趟子手恭应一声,忙强自镇定,躬个身又折了回去。
也难怪,这帮人尽管走南闯北,可还没见过领袖通记钱庄跟天津船帮的这种人物。
韩克威的脸上去了冷意,可却没带一点表情,把两手往后一背,微仰着脸挺立着。
转眼工夫之后,刚才那名趟子手从影背墙的那一边带过个人来,可不正是郭怀?郭怀的穿着,还是玉贝勒第一趟见到他的那一身,这样的穿着虽然称得上讲究、气派,可是在这京城地面上,威远镖局上下眼里,并不算怎么不得了的。
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韩七少他刚还端着架于挺像那回事儿,如今一旦面对郭怀,他立即觉得自己似乎矮了半截,渺小了不少。
他自己明白,那是因为人家自然流露着的威仪跟气度,这,是一些儿也端不来的。
就这么一转变间,郭怀已到了近前,从容泰然,含笑抱拳:韩少嫖头,郭怀应约来到。
韩克威忙定过了神,抱拳答礼,还不自觉的欠了身:家父正恭候大驾,请!他侧身微退摆了手。
郭怀潇洒欠身:谢谢。
他迈步往后行去。
韩克威连忙跟上。
宾主一前一后进了后院,那带路的趟子手还傻在那儿,两边厢房里的立时全拥了出来,几十道目光,齐盯后院门。
几个镖师都没说话。
却听刚才挨了一顿的那名趟子手道:没什么嘛!也跟咱们一样,一个脑袋,两条胳膊,有鼻子有眼的,只不过比咱们英挺。
比咱们俊些罢了!还有别的不同,可是他肉眼凡胎,没看出来,也没觉出来。
后院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但是有好几双目光,高高的在那座小楼上,其中有两双各含异样,但异样又自不同。
只不知道郭怀他觉出来了没有?韩克威让客直入后厅,厅里,老镖头韩振天正伫立着。
陪客人进了厅,韩克威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偌大一座客厅里,就剩下韩振天跟郭怀两个人。
韩振天身为主人,却由于不必要、不该有的自诩身份,站着没动,没先招呼。
郭怀毫不在意,含笑抱拳:老镖头,郭怀打扰!韩振天这才答礼:好说,请坐!却不愿多说一句。
连个称呼都没有,显然,他是既不愿叫一声堂主,更不愿叫一声郭爷,毕竟,他成名多年,在大江南北的、江湖道上德高望重。
郭怀仍没在意,含笑欠身称谢。
但宾主落了座之后,郭怀他却来了这么一句:我所以敬邀老镖头单独相见,是不愿话传六耳。
韩振天淡然道:放心,韩某已经交待过,威远上下,连小儿、小女都算上,谁也不敢近这座客厅。
郭怀含笑点头:那最好,其实我是为老镖头着想。
韩振天听得双眉一耸: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阁下这话怎么说?郭怀淡然一笑道:老镖头,这话恐怕要从廿年前说起!韩振天目光一凝:廿年前?郭怀道:廿年前,老镖头春秋正盛,老镖头却正值初创,老镖头保着一趟重镖途经南海――韩振天神情一震,道:阁下恐怕弄错了,韩某保镖多年,足迹遍及大河南北,却从没有走过南海。
郭怀道:以老镖头今日的身份地位,不该有此一说,有什么理由使老镖头不愿承认那趟镖么?韩振天脸色微变:韩某不是不愿承认,而是――郭怀道:老镖头应该想得到,没有十分把握,郭怀不敢惊扰大驾,老镖头更应该想得到,海威堂下,一个通记。
一个天津船帮,都是在京城一带多年,分支、势力遍布远伸,精明干练的人不在少数,由来知人之所不知。
韩振天有点沉不住气了:就算韩某廿年前曾保过那么一趟镖,那也是韩某自家事――郭怀道:老镖头是位明白人,那一趟既然保的有镖,就不能说是老镖头的自家事,是不是?韩振天道:不出差错不说,只出任何差错,大不了赔镖,还是韩某的自家事。
老镖头,倘若是一趟没有办法赔的镖,而且至今未赔,是不是就该另当别论?韩振天脸色大变:郭怀,你究竟是――郭怀脸色一整,双目之中威棱隐现,道:韩老镖头,不必管我是什么人,廿年前的那一趟,你保的是一家人头镖。
但是在途经南海的时候,那一家的男主人被人杀害,尸身扔入大海,女主人遭人劫掳,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你这个保镖的却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里,没多久你这家威远镖局就大展鸿图,不但买下了这座宅院,而且逐渐在各省设立分支,这是不是实情?韩振天神情大震,霍地站起,惊声叫道:你――郭怀坐着没动,道:老镖头,我怎么样?韩振天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是什么用心?要知道这儿是我威远镖局,我韩某人内有义女胡凤楼,外有权势显赫的亲贵朋友――郭怀双眉微扬,淡然笑道:老镖头,我郭怀也拥有通记跟天津船帮。
好,那咱们就试试看,我这就叫人――老镖头,我敢说,这件事除老镖头你自己之外,再无一人知晓,这就是我为什么邀约老镖头单独见面,为什么说是为老镖、缥头你着想的道理所在。
韩振天惊怒冷笑:郭怀,你休要威胁我,空口无凭,事隔廿年,也根本不可能再有对证――郭怀抬手一摆,道:既然如此,那么老镖头你尽管叫人,请!你――韩振天惊怒一声,突然须发告动,身躯暴颤,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颤声说道:这,这就是你来京的目的?郭怀道:可以这么说。
你究竟是――那一家并不姓郭,事实上那一家不过三口――我说过,不必管我是什么人。
韩振天刹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颓然低下头,半晌才道:看来亏心事是做不得,保那趟镖的只我一个,我只当是神不知鬼不觉,更不会有旁人知道,却不料廿年后的今天…好吧!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是杀人劫人的不是我郭怀道:谁知道不是你?谁又能证明不是你?韩振天猛抬头,急道:真的,真的不是我,廿年后的今天,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承认你说的是实情,别的我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是么?我没有杀人劫人,但是那跟我杀人劫人没什么两样,因为保那趟镖的是我,我任他们出事遇害,有亏道义,有亏职责。
只是廿年来我没有一天好受过,夜深人静,倍感不安,我已经不愿再多分担一分罪过了,事实上我也承受不了了――郭怀微一点头:说得好,我相信不是你,那么是谁?韩振天身躯倏颤,低下头,没说话。
郭怀道:你这叫不愿多分担一分罪过?你这像承受不了了?韩振天仍然低着头,没说话,但他的身躯却颤抖得更厉害了。
郭怀道:韩振天,你也明白,杀人劫人的虽然不是你,但是那跟是你手沾血腥没什么两样。
你也亲口说不愿多分担罪过,已然承受不了,那么现在你有个赎罪的机会,为什么打算轻易放过?韩振天仍然低着头不说话,可是听得见,他颤抖得一袭衣衫都为之籁籁作响。
郭怀双眉陡扬,两眼之中倏现威棱:韩振天,那么你就不要怪我认定是你,事实上本就跟是你没什么两样――韩振天猛抬头:你,你要杀我?郭怀冷笑道:我不杀你,杀你污我双手,我要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要让你为廿年前的罪行,得到应得的惩罚,付出应付的代价,凭我海威堂,我做得到,而且,绝不是什么难事。
韩振天脸色大变,猛然站起,惊骇道:你,你不能----郭怀道:怎么,你也知道怕?韩振天颤声道:韩某不怕死,也愿意为廿年前的罪行,付出这条老命,韩某我是罪有应得。
但是我不能不为我的儿女辈着想,这事一旦揭发,他们将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天下虽大,没他们个容身之地――郭怀两眼威棱暴射:你也知道啊!韩振天,谁无父母,谁无儿女,为什么当年你就想不到?韩振天须发俱颤,道:郭爷,我求你――他突然哭出了声,紧接着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郭怀脸色煞白,两眼发红,望着跪在眼前老泪纵横的韩振天,脸上突然闪过抽搐,当即转过了身躯,道:韩振天,我也受得你这一跪,甚至,就算我为你的儿女着想,至少我可以杀你,但……告诉我,杀人劫人的是谁?他可以杀韩振天,绝对可以,也绝对做得到,一个但字出口,接下来的该是不杀韩振天的原因,可是他却没说出口。
这么一来,那原因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原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深藏心中?为什么他不让韩振天知道?韩振天并没有问,因为他根本就没在意,就算他在了意,此时此地他也没心情顾那么多了。
他低下头,可是旋即他又抬起了头。
小楼上,凭窗几个人,姑娘胡凤楼坐着,韩如兰跟红菱、紫鹃、蓝玲站着。
韩如兰显得有点焦急:他跟爹究竟谈些什么?这么老半天!谈什么?在郭怀没来之前,她曾经羞喜的那么猜过,她居然娇喜的那么猜过,可是,如今,她却偏偏要这么问?这位姑娘,情愫初动,她那颗心啊……姑娘胡凤楼永远那么平静,道:急什么?等他走了,问问老人家不就知道了么?韩如兰突然美目一亮,惊喜急道:凤楼姐,快看,出来了。
不用她叫,姑娘凤楼那双深见清澈的目光,一直盯着厅门口,她看见了,郭怀跟老镖头并肩从厅里出来,然后两个人抱拳作别,很客气,只是,郭怀往前去了,老镖头却没送,连叫来韩七少代为送客都没有。
姑娘放心了,至少郭怀实现了他的许诺,她相信他相信得并没错。
其实,姑娘原本就没有不放心,她所以坐在小楼上凭窗居高临下,并不是为监视客厅的动静,而是应韩如兰之邀陪她在这儿看郭怀的。
真是为陪这位义妹么?只听韩如兰急道:凤楼姐,我下去问问――扬声就叫:爹!话落,她三不管,穿窗跃落。
厅前,韩振天刚闻声抬眼,爱女已像小鸟般飞落眼前,他为之一惊,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惊于爱女从小楼上跃落:丫头,你――话还没说完,韩如兰已皱眉带嗔偎入了怀中:说什么嘛?一说这么老半天?韩振天又一惊,刚啊了一声。
韩如兰猛仰起娇靥:问您话呢!他跟您都说了些什么?一说这么老半天,还怕人听!韩振天已定过了神,推开爱女,也趁势微微退后: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小孩子?韩如兰不依了,叫道:跟他比,我算小孩子?他跟您说话,我有什么不能问的?韩振天不耐烦了,沉声道:如兰――韩如兰毕竟忍不住了,也不管乃父耐烦不耐烦,未语先露娇羞,头一低道:他有没有跟您说起我?韩振天一怔:说起你?一阵急速衣袂飘风声,韩克威如飞掠到:爹,他走了!韩振天一摆手道:没事,你去吧!韩七少两眼凝望,口齿启动,却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没说什么,恭应一声走了。
韩振天他似乎忘了爱女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句奇异问话,甚至根本就忘了爱女还站在身边,没再看韩如兰一眼,转身也走了。
韩如兰一急要叫,但是没叫出口,气得跺脚拧身,飞也似的跑了。
长廊的尽头,是韩振天的书房所在,他刚进书房关上门,门外就来了人,是姑娘胡凤楼,一个人没带,是她一个。
她抬皓腕轻轻的敲了门。
书房里传出了韩振天暴躁的话声:谁呀?姑娘柔声道:义父,是我,凤楼。
韩振天的语气马上变了:呃!进来吧!门没挂。
姑娘推门进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韩振天正站在书桌后。
不知道是正打算坐,还是已经坐下去了,又站了起来,他含笑抬手,笑得却勉强而不自在:凤楼,坐!姑娘道:谢谢义父!义父女俩落了座,韩振天又是那么一张笑脸:有事儿?姑娘道:您老人家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韩振天一付恍悟状:呢!也没说什么;不过闲聊了一阵厂姑娘道:是么?瞧你问的,义父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对你,义父又有什么不能说的?义父,不管怎么样,像这样的事儿,他走了之后,您一定会马上找我,告诉我他跟您都谈了些什么,是不是?姑娘的话,正中要害,姑娘的目光,也令人有能直透肺腑之感。
韩振天力持镇定,却仍难免手足无措,他是个成名多年的人物,十足的老江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保持镇定,装的没事人儿似的,唯独面对这位智慧、眼力超人一等.神仙似的义女,那是例外。
他做不到,也掩饰不了,可是他却不能不尽力去做,去掩饰:凤楼,真没有什么,他真没说什么。
姑娘道:义父,我看得出,不是没什么,而是您不愿意告诉我,您要是连我都瞒的话,相信您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姑娘的话,一针见血。
韩振天心神震动,道:凤楼――姑娘道:我不能,也不敢勉强,但是,义父,我总是您老人家的义女,不管什么事,我都会为您,为威远尽一份心力。
不知道韩振天有什么感受,心里怎么想,但是他脸上又浮现了那种勉强而不自在的笑:凤楼,我知道,我知道你关心义父,孝顺义父,可是真没什么,义父不会骗你,也不会瞒你。
显然,他还是不敢说,他知道这位义女是位什么样的姑娘,一旦让她知道廿年前他那不仁、不义的罪行,他相信这位神仙似的义女会卑视他,不齿他那种行径,甚至会立即拂袖而去,永远断绝往来。
其实,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义女,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不但误已,而且误人。
误已还好,这误人,却造成了无可挽回,无可弥补的恨事。
姑娘没有多问,她站了起来,道:那您歇着吧!我不扰您了!话落,她转身要走。
望着姑娘的背影,韩振天心底突然泛起一念不忍,同时也有一股强烈的不安,霍地站起脱口叫道:凤楼――姑娘停步回身,目光一触及姑娘那孤傲高深的娇靥及眼神,韩振天心底的不忍跟不安马上又消失尽净,代之而起的是怕,是心底的震颤,他只好没话找话: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想问问你。
姑娘就把他当了真,道:义父要问我什么事?韩振天又不得不编词,道:是这样的,刚听如兰问我,郭怀有没有跟我提起她,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姑娘道:您还记得当玉贝勒求我出面上海威堂去的时候,如兰也自告奋勇,抢着要去,您要追问,当时有那么多人在,我拦住了您。
记得啊!怎么?有那么件事在前,如今又有这么件事在后,难道您还不明白她的心么?’韩振天一怔,一惊,脸色倏变:凤楼,你是说如兰她----姑娘道:您还不知道,在此之前,如兰一个人上海威堂找过郭怀,她原是怕他会对威远不利去责问他的,没想到她居然会――姑娘话还没说完,韩振天脸色大变,机伶一颤,惊声急叫:不行,绝不行―一姑娘目光一凝,道:义父,为什么不行?这姑娘脸色一转肃穆,道:义父。
我不愿意再问您为什么,也许您的理由跟今天郭怀来跟您单独相见的事有关。
可是我认为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这件事没什么不好,如兰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对。
郭怀他本就是个女儿家梦寐以求的须眉男儿,意中郎君,无论哪个女儿家。
见着他都会情难自禁,好在情之一事需要两情相许,两情相悦,也无法勉强,您只该担心如兰地将来受不了打击。
韩振天忙道:凤楼,你是说――一姑娘道:义父,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她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韩振天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姑娘出了书房,又带上了门,他像突然站不稳了似的,砰然一声又坐了下去。
内廷三海,风景建筑,堪称天下之翘楚,千载以还,历经建设,海以金鳌玉岽桥为界,桥北回北海,桥南日中海,瀛台以南为南海,总名太液池。
南北约四华里,池水由玉泉山水所储成。
以风景局势而言,北海最胜,而北海最美的地方,则首推漪澜堂,东回倚晴,西日分凉,为琼岛风景建筑精华之所在。
如今,就在这座背山临水,长廊半月,楼阁重叠的漪澜堂,堂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或明或暗,布满了穿戴整齐的大内侍卫,堂内,坐着二个人,只三个人,都是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之色。
这三位,头一位赫然是神力老王侯,另两位,则是两位穿戴整齐,各项双眼花翎的老者,显然,不是王公,就是大臣。
这三位,在漪澜堂内正襟危坐等什么?当今又有谁能让这三位正襟危坐,肃穆静寂?一阵轻快步履声,从紧靠里一座巨大的屏风后,又转出个穿戴整齐,头项双眼花翎的瘦老头儿,鹞眼鹰鼻,一脸阴鸷,也一脸精明,他转出屏风,只向神力老侯爷躬了个身:侯爷!然后躬身哈腰,垂手退去。
老侯爷跟另两位立即站了起来。
屏风后,又一前一后转出两个人来。
前头一位,是位黄衣老人,方面大耳,长眉风目,雍容华贵,不怒而威。
后头一位,年纪只卅余,也一身黄衣,虽然身材颀长,长得也长眉风目,气宇不凡,但可惜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人也瘦弱了些。
这两位,一转过屏风,神力老侯爷肃然躬身,那另两位则立即一甩双袖,拜伏在地。
黄衣人微抬手:起来!神力老侯爷站直身躯,那另两位则立即站起。
黄衣老人又适:允扔,见过你傅叔!身后那位,立即上前躬身:允扔见过博叔。
人不但嫌瘦弱,就连话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神力老侯爷肃穆答礼:不敢!敢情,这位竟是是二子,二阿哥,也就是身为王储的东宫太子允扔。
这位既是太子允扔,那黄衣老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实,也只有黄衣人能让神力老侯爷跟另两位大员正襟危坐,肃穆静寂了。
神力老侯爷是特准见君不拜的,所以他只是躬身为礼。
只听黄衣人又抬起了手:坐!他坐了下去,神力老侯爷坐了下去,其他四位,连太子扔都算上,却是垂手肃立。
坐定,黄衣老人抬眼望老侯爷:咱们俩多久没见了?老峰爷道:总有半年了。
是啊!黄衣老人皱眉道:你可以不上朝,可是你总该进宫来看看我哟!老侯爷道:您是知道的,我一向懒散,您日理万机,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愿意轻易进宫来打扰。
黄衣老人道:说什么你懒散,说什么我日理万机,你不愿意轻易进宫来打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常进宫,其实体也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老侯爷道:记得您亲口答应过,绝不勉强我。
黄衣老人道:谁又勉强你了?你经常进宫来看看我,看的是我,这有什么要紧?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沉默了一下,又道:知道今儿个我为什么请你进宫来么?请,而不是召,不是宣。
老侯爷道:您明示!黄衣老人眉锋微一皱,旋即摇了头:我看咱们俩是越来越生分了。
老侯爷道:您明鉴,我虽然不上朝,没进宫,但是一颗心永远在朝廷之上,永远在您左右。
黄衣老人笑了,满意的笑了:说了半天,就这句话让我听起来舒服点儿――一顿,接问道:把玉翎带来了么?老侯爷道:您的交待,不敢不带,在外头。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我不知道您要垂询什么军国大事,所以让他在外头等着。
别忘了,他虽然是你的儿子,可也统领着我整个儿的帝都禁卫啊!等您用得着他的时候,再叫他进来也不迟。
我马上就用得着他了,先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请你进宫,把他带来,就是为酬功。
老侯爷似乎没感到意外,道:他无功可酬。
黄农老人道:他一出面就把天津方面的事解决了,这是大功。
老侯爷道:那不是他的功劳。
黄衣老人道:天津方面的事不是他解决的么,怎么不是他的功劳?老侯爷道:安大人奉旨把这件差事交给了他没错,可是解决这件事的却不是他。
黄衣老人诧声道:那么是谁?老侯爷道:是人家姑娘胡凤楼。
黄衣老人笑了:你可真会替你未来的儿媳妇争功啊!我还当是谁呢?既是这位姑娘,还不都是一样。
显然,姑娘胡凤楼是简在帝心,黄衣老人不但早就知道姑娘,而且是深知姑娘。
老侯爷道:不一样,毕竟人家还没有进傅家门。
黄衣老人微皱眉锋,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别扭?不是别扭,这是理。
老侯爷道:傅玉翎他受之有愧,不能,也不配居功。
黄衣老人道:既然胡凤楼还没进你傅家的门儿,她就是个民间女子,你叫我怎么能把这份酬赏给个民间女子?老侯爷道: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黄衣老人道:这么大的事儿,朝廷里没人去办,交给人家一个民间女子,这些文武大臣都是干什么的,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朝廷丢得起这个人么?老侯爷道:事实上漕运总督上奏,满朝文武束手,朝廷之上的确没有哪个能臣办得了这件事,这是实情,不必掩遮。
黄衣老人怔了一怔,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老侯爷截口道:我认为傅玉翎不配居功,请您收回成命。
黄衣老人显然有点不高兴了,长眉微一扬,道:玉翎总是我的臣下,就算他没有功,我想赏――老侯爷毅然道:皇上,傅家父子都是您的臣下,您想怎么赏傅玉翎,我不敢阻拦,可是请您不要为天津的事,否则他不配也不敢居功,我也不会让他领受,他是我的儿子,相信他还不敢不听我的。
放眼当今,哪一个敢跟皇上这么说话?黄农老人凤目猛睁,道:你――老侯爷座上欠身,毅然截口:假如您坚持,傅家父子宁愿落个抗旨。
黄衣老人猛一怔,满脸的怒容立刻消失了: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值得么?老侯爷没说话。
黄衣老人道:我还没见过,我这个皇上要赏谁家的儿子,谁死乞白赖的不要的呢!老侯爷道:皇上不应该不知道我?黄衣老人道:这――那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突然上前一步,赔上笑脸:侯爷,功劳该是那位胡姑娘的没错,可是胡姑娘她肯出面,总是冲着贝勒爷吧?黄衣老人一拍座椅扶手,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一顿,凝望老侯爷:这话说得总没错吧?老侯爷道:我不敢不承认,胡凤楼所以肯出面,确是傅玉翎他求来的。
这就是了!黄衣老人道:玉翎他总是把事办成了,他还是有功,有功不该赏么?我赏错了他么?老侯爷道:皇上――黄衣老人摆手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就跟统军作战的道理一样,为主帅者胸蕴略韬,知兵善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你能说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是兵将,为主帅者没有功劳不该赏?老侯爷道:皇上,事实上一将功成万骨枯。
黄衣老人一怔,旋即又道:那么这样好不好,不管怎么说,玉翎他还是有功,我该酬赏,至于那位胡凤楼,我另外有赏。
皇上酬赏,皇子思赏,还得跟人商量,求人领受,这种事,只怕是绝无仅有,打古至今,也就这么一遭了。
老侯爷沉默了一下,道:皇上既然这么说,傅家不敢再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只是皇上把胡凤楼比做兵将,未免太委屈她了。
黄衣老人高兴了,道:只你让玉翎领受我这份酬赏,你愿意把胡凤楼比作什么都行,那位姑娘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可是你也别老是小看自己儿子――没想到贵为一国之君,万乘之尊的皇上,也爱锦上添花。
孰不知这位皇上,他也有他良苦的用心,为谁?为的就是他身边的那位啊!他既立皇二子允扔为储,众家阿哥环伺,他也深知这些个儿子,他能不为他的继承人着想?话锋微顿,只听黄衣老人喝道:传玉贝勒进见!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忙一声恭应,扬声向外:皇上有旨,玉贝勒进见!外头有人传了两声,随听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堂外,然后王贝勒在外一声:玉翎告进!颀长、英挺的人影一闪,漪澜堂里已多了个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
贝勒爷他今儿个穿戴整齐,上下一新,益显俊逸潇洒益显超拔不群。
不比别个,事实上眼前也没别个好比,只比那位身为储君的皇二子允扔,玉贝勒没进漪澜堂,还能显得出来他,玉贝勒这一进漪澜堂,那如玉的丰神,立即把这件皇二子允扔比了下去,也益显得允扔他柔软虚弱不堪。
这么一位储君,能不仰赖这老少两根擎天巨柱?只听黄衣老人脱口道:皇家要什么没有?唯独这样的儿子强求不得,你简直让我嫉妒!这恐怕还是实话。
老侯爷没说话,他毕竟身为人臣,皇上当着储君说这种话,他不能接,也不好接。
只听玉贝勒道:玉翎叩见!他跨步而前,一甩双袖,大礼拜下。
黄衣老人忙抬手:起来!起来!玉贝勒道:谢您的恩典。
他站起来垂手肃立。
对皇上称您的,只怕也只有他傅家父子,神力老侯爷跟他这个威武神勇玉贝勒了。
黄衣老人目光一凝,慈祥投注:玉翎,天津方面的事,你办的很好,朝廷减少了不少损失,我要酬功,我要赏你。
这王贝勒一怔犹豫,目光投向老侯爷。
不知道是因为只有老侯爷知道他该不该居功,抑或是他真一切都听他这位父亲的?黄衣老人道:不用看你阿玛,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要是不点头,我这份赏还出不了手呢!玉贝勒又为之一怔,但玉面上也立即浮现难掩的惊喜。
本难怪,他深知他这位父亲,他绝没想到老侯爷会准他领受这份恩赐。
只听老侯爷喝道:还不谢恩!玉贝勒一惊定神,忙肃容拜下:玉翎叩谢您的恩典。
黄衣老人抬手往后微招,那鹞眼鹰鼻,一脸阴鸷的那位立即向着屏风后轻喝:捧进来!屏风后应声转过一名内监,双手捧着一个镶金锦盒,高举过顶,盒子上覆着一方黄经。
谁也看不见,也看不出是什么。
那名内监举着上盖黄绫的锦盒,恭谨异常的一步步,到黄农老人身侧,立即双膝跪下。
黄衣老人站了起来,老峰爷跟着站起,黄衣老人接过锦盒,道:你傅家世袭侯爵,用不着给你加官进爵,封你什么,只好赏你这个了。
话落,他递出了锦盒。
玉贝勒忙出双手,高举过项接过。
黄衣老人道:起来吧!谢您的思典!王贝勒跟那名内监同时站起。
黄衣老人看了看玉贝勒,突然微一笑:不想看看是什么吗?这话正说到了玉贝勒心里,他赧然一笑,腾出一手,掀起黄绫,黄绫起处,玉贝勒他为之一怔,老侯爷却为之神情轻震。
黄绫之下,那镶金的锦盒之中,赫然觉是件黄马褂。
颁赐黄马褂?一件黄马褂,对身为威武神勇王贝勒的傅玉翎,真要说起来,并算不了什么!因为领侍卫内大臣,前引十大臣、侍卫班领,人人都有一件黄马褂。
可是这件黄马褂是经由皇上亲自赏的,一旦为玉贝勒所有,甚至穿在身上,意义就又自不同,这是殊荣,到目前为止,这还是经由皇上亲赐的头一件。
老侯爷定过了神,忙道:皇上――黄衣老人一抬手,道:你还要说什么?我已经拿出了手,难不成你还能让我再收回来?这还真不能。
老侯爷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黄衣老人立即转望玉贝勒:再许你一样,等你娶人家胡家姑娘的时候,我给你主婚,去吧!我留你阿玛多待会儿皇上许诺主婚,这又是殊荣,玉贝勒心里为之狂喜,忙不迭他再次叩谢恩典辞出。
老侯爷本来也想告退辞出的,可是皇上有了这么一句,他不好走了。
玉贝勒退出漪澜堂,踏着长廊,步履轻快,不免喜会毕露,意兴飞扬。
喜态毕露归喜态毕露,意兴飞扬归意兴飞扬,可是他心里总觉得压着点儿什么?有点沉甸甸的。
没别的,只因为皇上许诺的另一样殊荣,这在以前,他一定喜心倒翻,恨不得飞出宫去马上告诉凤楼。
只是,现在,他对那颗芳心,实在无法捉摸,对姑娘,也实在没了把握。
就在他喜态毕露,意兴飞扬,却又不免心里沉甸甸,刚离开‘漪澜堂不远的当儿,一个熟悉的话声传了过来:玉翎!玉贝勒收势停步,循声望去,不远处一座假山后,带着一脸笑容的转出个人来,是皇四子,雍郡王允祯。
他怎么会在这儿?玉贝勒微微怔了一怔,叫道:四哥!雍郡王转眼已到近前,道:这下你得意了,你神气了,往后更得宠、更红了,朝廷上下的风头,也全让你一个人抢光了――一拱手,接道:恭喜我们的贝勒爷,贺喜我们的贝勒爷!人哪有不喜欢听这个的?尤其是玉贝勒,他马上就把这位皇四子怎么会在漪澜堂附近出现的疑问忘得一干二净,又是喜态毕露,再度意兴飞扬:怎么?四哥知道――雍郡王一笑,笑得有点神秘:宫里的事儿,还有我不知道的?说吧!你打算摆几桌,怎么个请客法?这这可问住五贝勒了,倒不是他小气,舍不得,要以他,这当儿要他摆多少桌,怎么请他都乐意,可是神力侯府里,当家主事的却不是他。
雍郡王笑了,一巴掌拍上了他肩头:瞧你怕傅叔伯的,什么事都自己做不了主,这么大的人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算了,别操心了,逗着你玩儿的,还是找一天,我摆上几桌给你贺贺吧!玉贝勒赧然而笑,他也只有这样了。
雍郡王目光一凝:还有事儿么?玉贝勒道:没有。
雍郡王道:拉你上我那儿去,怕你不方便,走,咱们另外找个地儿聊聊去,小年那儿等着我呢!也好让他开开眼界,见识见识钦赐的黄马褂。
话落,拉着玉贝勒就走。
玉贝勒脚下不由自主的跟了去,却问了一句:四哥,上哪儿去?只听雍郡王道:别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玉贝勒真没再问,因为雍郡王的话顺耳称心。
雍郡王拉着玉贝勒走,三海内廷禁地,平常本就没什么人,雍郡王拉着他似乎专找僻静地儿走,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禁宫大内,包括这三海禁地,玉贝勒他不仅熟,而且了如指掌,他知道,雍郡王拉着他是往画舫斋走。
果然,过了濠濮涧曲折石桥,玉石牌坊,在眺琼岛白塔,右接五龙花亭,山光水影,楼台殿阁,老柳古槐,莲红藕白,青山外障,绿水中流,往北走,西山夹径,一阵左回右旋之后,就到了画舫斋了。
玉贝勒一眼就看见,那曲顾环接,红窗绿瓦的画舫斋里,临窗一张小方桌,桌上一壶茶,几样点心,旁边坐着个挺拔英武的蓝衣客,不是年羹尧是谁?只听雍郡王道:小年,看看我把谁拉来了?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说年羹尧决想不到,其实,天知道!年羹尧早就听见了步履声,没等雍郡王招呼就站起来迎过了,容得两人走近,他立即躬下身去:贝勒爷!事实上,傅家跟雍王府,那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对这位皇四子雍郡王的左右手,玉贝勒却是见过没见面。
没见面归没见面,年羹尧这三个字,内城各大府邪,尤其众家阿哥,那是如雷贯耳,既爱这个勇武奇才,可又嫉这个勇武奇才。
而独玉贝勒不同,他一向高傲,一向目空四海,原把年羹尧放在眼里,那是冲着这位身为皇子、郡王的四哥,如今刚得硕赐黄马褂,正自意兴飞扬之余,那原本的高傲,自不免也增添了几分。
这一来,原本在他眼中的年羹尧,立即被他放到了眼角,是故,尽管年羹尧谦恭躬身,他却只要笑不笑的点了点头。
雍郡王何等人物,看在眼里,心中勃然,他忙向年羹尧施了个眼色,年羹尧微微的笑了笑,没在意,雍郡王立又转脸向玉贝勒:来,坐。
他拉着玉贝勒坐下,年羹尧上前又斟上两杯香茗,如今人三个,桌上的茶是一壶,可是茶杯却原状三只,可惜玉贝动此刻的心全在手里的黄马褂上了,根本就没留意。
小年,告诉你件事儿,我这个玉翎兄弟,奉旨办天津事有功,刚得了颁赐的黄马褂。
话落,跟着又是个眼色。
年羹尧又是何等人物,自是一点就透,立即拇指双挑,结结实实的把玉贝勒棒了一番。
玉贝勒一直吃这个,如今更吃这个,不只是意兴飞扬,耶份骄傲简直就形于色,在他那张玉面上显露出来了。
雍郡王一见时机成熟,立即打铁趁热:玉翎,如今在朝廷上、在宫里,你可是如日中天了,等再把跟凤楼的事说定了,那岂不是美上加美,这辈子你还有什么好求的?这句话,正触着玉贝勒的痛处,玉面上的骄傲之色立减,代之而起的是几分阴沉,可是他不愿人知道,不愿人看出来,因之,也就不能不有所表示,那表示,却只是不自在而勉强的微笑。
按说,只是微笑也就可以了。
奈何,他碰上的是雍郡王,是个有心入,正自安排樊笼擒虎豹,收拾金钩钓海鳖的有心人。
只见雍郡王那里目光一一凝:怎么了,玉翎,四哥我说错话了?玉贝勒当然是力图掩饰:什么怎么了?没有啊!你说错什么话了?好嘛!他倒反问起人家来了,孰不知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这一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雍郡王道:玉翎,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可别瞒四哥我啊?不顺心的事儿?玉贝勒道:怎么会,别人还不知道,四哥你是已经清清楚楚了,如今的傅玉翎,还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么?当然!他指的是刚得了钦赐黄马褂。
雍郡王伸手拍了拍他,道:兄弟,我是关心你,你又怎么好拿四哥我当外人?别人都当你跟凤楼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有四哥我,冷眼旁观,看得清清楚楚,你对凤楼的心,那是没话说。
可是凤楼对你,始终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没个准儿,这是你唯一不顺心的事儿,四哥我说对了没有?何止是说对了,简直就正中要害。
刹时,玉贝勒玉面之上的骄傲之色全没了,那飞扬的意兴也没了影儿,刚浮现的几分阴沉,马上变得好浓好浓,他缓缓道:也没什么,老天爷很公平,人哪能事事得意?大丈夫只患不立志,何患无妻,普天之下的女人多得很,并不只她胡凤楼一个。
显然,他还要面子,人哪有不要面子的?更何况是一向高傲的威武神勇玉贝勒!奈何,还是那句话,人家早把他摸透了,知己知彼的是人家。
雍郡王目光一凝,道:玉翎,话是不错,绝不错,可是四哥我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当真?显然,有心人雍郡王是深诸兵法战略,紧追不舍,非把他最后一道防线彻底打垮不可,因为不彻底打垮这最后一道防线,接下来的那步棋,就无法奏效。
玉贝勒威武神勇,可以说是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这当儿,只雍郡王的这句话,只这句话里的五个字是不是当真,他硬是连回答的勇气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只因为,他根本不是当真。
他不是当真,怎奈这话他说不出口,刹时间脸色变得好难看,猛地往起一站,转身就要走。
雍郡王知道,那最后的一道防线,已经是彻底打垮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会放玉贝勒走?隔桌探掌,一把抓住了玉贝勒:玉翎,你这是――玉贝勒三不管,沉腕就是一挣,雍郡王是个练家子,手底下也相当不错。
可是哪抓得住号称神勇威武的玉贝勒?玉贝勒一下挣脱,就势转身,可却结结实实撞着了原本站在一旁,如今不知道何时已到了眼前的年羹尧,砰然一声,两个人的身躯都晃了晃。
疼是不会疼,可是玉贝勒他不免急恼而火,当即双眉一挑,脸上变色:你们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年羹尧道:贝勒爷千万别误会,四爷纯是一番好意。
玉贝勒道:好意――雍郡王站了起来,正色道:玉翎,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玉贝勒冷笑道:帮我忙?你能帮我什么忙?雍郡王截口道:我能让她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门儿,你信不信?玉贝勒为之一怔:什么,你能让凤楼――你已经听清楚了,我只问你信不信?我――你有什么法子?不要问,那是我的事,只答我问话,你信不信?玉贝勒双眉一扬,毅然道:我没法相信,只因为她是胡凤楼,不是别的女子。
雍郡王道:我知道她是胡凤楼,我说的也就是她胡凤楼,别的女人你爱么?值得你这样么?咱们这样,赌上一赌,我当着你的面拍胸脯,话也出自我允恢之口,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担保让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的门儿,只问你,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玉贝勒道:你说?玉贝勒他根本就没多想,事实上这时候他也不会多想,姑娘胡凤楼进他傅家门儿,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在他自己没有把握的情形下,事只能成,要他怎么谢他都愿意,既是如此,他还会多想么?雍郡王眼见已把这位威武种勇玉贝勒乖乖钓住了,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这可是你要我说的?玉贝勒还是没多想,一点头道:没错,是我让你说的。
雍郡王可以说了,但是他还是不说,却转脸问年羹尧:双峰,你看我该跟他要点儿什么,该让他拿什么谢我?年羹尧淡然一笑:那就看四爷现在最需要什么了!雍郡王还没回答,玉贝勒脑际灵光一闪,恍然而悟,急道:这不行!雍郡王说了话:这为什么不行?玉贝勒道:老人家不只一次表明,不参与、不牵扯你们之间的事――雍郡王道:我知道,我也不只一次听说过,可是现在我是找你,不是找傅叔他老人家。
王贝勒道:一样――不一样。
雍郡王道:要娶这个媳妇儿的是你,不是他老人家。
我总是他老人家的儿子――对,就因为你是他老人家的儿子,他老人家也只你这么一个,相信他老人家不会吃了你,再说,他老人家最爱凤楼,也巴不得你能把这个媳妇娶过门儿,是不是?可是,我怎么敢不听他老人家的?玉翎,你是要这个媳妇儿,还是要听老人家的,只能择其一,何况真到了时候,老人家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玉贝勒迟疑了,让他迟疑的是二者只能择其一,他迟疑着道:四哥,要是你不能――容易!雍郡王道:要是我不能让胡凤楼乖乖进你傅家门儿,咱们今儿个这场赌,一笔勾销,你不吃亏,也没什么损失,到时候就算你气恼之下帮了他们别个,我都认了。
玉贝勒放心了一半,另一半还在迟疑,这回让他迟疑的,是刚蒙颁赐,如今手里还捧着的那件黄马褂:四哥,你是个聪明人,你不会不明白,皇上恩宠傅家,一再对我加恩,有一半是为了――雍郡王突然笑了:我们的贝勒爷怎么忽然明白起来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皇上对傅家的恩宠不好领受,这件黄马褂也不好拿,可是,玉翎,你也应该看得出,允扔他究竟是不是那个材料?就是我不取而代之,正大光明殿里那张宝座,日后也必落人别人手里,你傅家今天要是帮了允扔,将来可能得罪任何一个,人不为己,天沫地灭,你怎么能不为你傅家的将来多想想?玉贝勒神情震动,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年羹尧微一笑,紧接着又是一句:贝勒爷,有道是: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牺。
’您只今天点个头,不但可以获得当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美眷,四爷一旦事成,您要多少件黄马褂没有?何况到那时候,您得到的也决不只几件黄马褂。
玉贝勒怔了一下神,突然,他双眉高扬,目射奇光,一点头道:好,四哥,咱们就这么说。
雍郡王两眼异采一闪,伸手拍上了玉贝勒的肩头:这才是,玉翎,从今儿起,咱们兄弟就更亲、更近了!玉贝勒他没动,也没说话,仍然高扬着双眉,目射奇光,神态有点儿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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