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敌过招,不会有任何一个不紧盯着对方的反应、动作,包括一眨眼,一晃肩,而李朋他也没看见郭怀出手,天地良心,真没看见。
由于全身脱力,无法转动,甚至连提气都不能,李朋这一下摔得不轻,半天站不起来。
欧阳雪杏眼瞪得更圆,檀口张得更大,再一次的想惊叫,却仍然叫不出声来,哪怕是极轻微的一声。
李朋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简直不敢相信,像是做了一场梦。
所以总不敢相信,有三分是不相信这个姓郭的有这种身手,另七分则是不相信,明知道他来自天津船帮,在这块地面上,居然还有人敢跟他动手。
这时候,郭怀说了话:李九爷,群义没打算赖债,但是就冲你这重手法的一掌,从现在起,‘天津船帮’别想再从群义拿到一文钱,我知道你做不了主,不要紧,带话回去,三天以后,郭怀到天津去,找你们做得了主的,当面做个了断,现在,你可以走了。
李朋支撑着慢慢站起来,望着眼前这个郭怀,羞怒之火跟上冲的杀机交织,腰里有一条钢丝软鞭,裤腿里也藏着一把匕首,可是他就是没力气去动它们,呈现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咬牙忍住,走。
他没吭声,转身外行,还好,虽然举步艰难,但到底勉强还可以走。
望着李朋已经到了门口的背影,二姑娘欧阳雪这时候倏然走过了神。
也就在这时候,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带着醉人的香风,从后院方向掠到。
是大姑娘欧阳霜,她刚巧看见了李朋即将拐出大门的背影,一怔:听见笑声,我就猜是他,果真是他,他怎么走了?欧阳雪带着震惊,急急忙忙的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欧阳霜脸色连变,等到欧阳雪把话说完,她霍地转望郭怀,声色俱厉,望之怕人:郭怀,你好,你真好,谁叫你多管闲事,你说!郭怀似乎在意料之中,平静泰然,不慌不忙的道:大姑娘,承蒙录用,我既已是群义的人,就该――欧阳霜怒笑:你既已是群义的人,你把你自己当成了群义镖局的什么人?你不过是个杂工,连做个趟子手都还不配,你凭什么管?欧阳雪没想到乃姐话说得那么重,急道:姐姐――欧阳霜怒叫道:我的事你少管。
群义镖局还轮不到你当家。
欧阳雪脸色一变,低下了头,居然没再吭一声。
郭怀仍是那么平静:大姑娘,难道我管错了?欧阳霜冰冷的怒声道:你本来就管错了,要是能这样,我欧阳家也不会咬着牙忍到如今了。
大姑娘难道想不到,丢镖嫖,赔镖,到头来债主是‘天津船帮’,这分明是设计好的一着毒计。
用你告诉我?‘天津船帮’找上门来的头一天我就明白了,可是已经迟了,你知道不知道,已经迟了?大姑娘既然明白,难道就甘心受他们欺诈勒索?不受又怎么样,河北、山东两省,受他们欺诈勒索的又何止我群义镖局一家,连朝廷都让他们三分。
那么,这每月十两黄金的利钱,大姑娘是怎么个筹法?三年期到,还不了千两黄金,又该怎么办厂那是我欧阳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大姑娘,你或许坚强,或许有担当,但,某些事,对某些人,忍,不是办法,咬牙强撑,也只有越陷越深,到最后仍过不了那一关。
你以为你现在伸了这把手,我欧阳家就能过得了这一关?你只是害了我欧阳家,毁了我群义镖局,你知道吗?郭怀要说话。
突然,欧阳霜变得虚弱异常,不但说话有气无力,而且充满了悲痛、凄凉:自从有了威远,京里这么多家镖局,一家一家的关门歇了业,不怪,威远韩振天有七个好儿子,一个神仙似的干闺女,一帮皇族权贵,可是我欧阳家就是不甘示这个弱,认这个输,我咬牙撑,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赔上一条命,我也要撑,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我的苦心全毁在你这个刚进群义还不到半天的人手里,这是命,是运,也是数,或许你是好意,我宁愿当你是一番好意,不怪你了.怪你又有什么用呢?你走吧!马上走,马上离开群义镖局,我不想再看到你――二姑娘猛抬头,一脸惊容,尽管口齿启动,但却没说出话来。
郭怀还是那么平静,他望着眼前这位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的大姑娘欧阳霜,两眼之中流露着几许赞佩,几许怜惜,道:大姑娘的用心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走――欧阳霜脸色一冷道:你怎么说?郭怀道:大姑娘,事是我惹起来的,理应由我一肩承当,好歹我要办出个结果来。
欧阳霜娇靥上泛起了冷笑,掠过抽搐:后果已经明摆在眼前了,你还要什么结果?你要是好意,我不愿意连累你,你要是歹意,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也应该知足了,难道非留在这儿看我群义镖局被夷为平地,欧阳家一家三口出尽丑,丢尽脸,然后血溅尸横不成?郭怀道:大姑娘,请放心,不至于那样,就算至于出丑丢脸,血溅尸横的是郭怀一个人,保证――欧阳霜悲惨笑道:你用不着再说什么了,为欧阳家的事,让你赔上一条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就算你赔上一条命,我欧阳家仍过不了这一关。
郭怀道:大姑娘的好意我感激,可是我还是不能走,方命之处,只有请大姑娘谅者。
欧阳霜脸色又一寒:郭怀,你――郭怀道:大姑娘,祸已经惹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天津船帮’的势力要真是那么庞大,手段真那么可怕,我就是离开群义,也是逃不出他们的掌握,既然大姑娘也认为横竖过不了这一关,为什么不让我试试,也许,不但能就此做个了断,甚至可以重振群义声威,直追威远镖局。
欧阳霜冷笑摇头,就待说话。
郭怀又道:大姑娘既有当初之忍,甚至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那么任何一线希望都不该放过,大姑娘不让须眉,甚至愧煞须眉,更不该连这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
欧阳雪犹豫着叫了声:姐姐――她虽然没说什么,没多说一个字,但是这一声所包含的,谁都懂,谁都明白,也已经很够了。
欧阳霜转眼望乃妹,目光在二姑娘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望郭怀,一句话没话,头一低,转身往后去了。
美好的身影透着悲凄,步履之间,也显得那么沉重――郭怀、欧阳雪两个人望着那渐去渐远的身影,都没动,也没说话。
倏地,二姑娘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闪身追了过去。
郭怀站在那儿仍没动,脸上的神色,永远是那么平静。
二姑娘欧阳雪在后院门追上了欧阳霜,这地方,被客厅挡住,看不见前院,至少看不见郭怀站立的地方,当然,郭怀也看不见这个地方。
欧阳雪追上欧阳霜便道:姐姐,你怎么忘了?就这么一段路工夫,欧阳霜已经变得相当平静,停下来,淡然道:什么?欧阳雪道:我刚才说的时候,你没在意听啊?他有一身好功夫。
欧阳霜淡淡的道:我听见了,当然,要不然李朋不会败在他手下,可是那也只不过是败了李朋而已。
不,你没看见,我刚才也没来得及细说,他身手好得不得了,李朋只出了一招,我都没看见他出手,李朋就摔了出去。
’欧阳雪带着惊喜,话说得激动。
哪知欧阳霜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泓连波纹都不起的池水,她看了看欧阳雪:怎么样?我是说可以让他试试,说不定他能――我不是让他试了么?欧阳雪还待再说。
欧阳霜突然说了这么。
句:小雪,自从镖局陷入困境,爹卧病之后,我觉得你还小,我也是个做姐姐的,所以对外的任何一件事,我都没让你分担,现在看来,我错了,我应该让你知道,出了咱们镖局大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二姑娘她听得一怔。
就在这一怔神的当儿,大姑娘转身进了后院门儿,踏着青石小径,直往后去,连头也没有回。
欧阳雪她还站在那儿发怔――三顿饭,本来是欧阳家三个人一块儿吃的,老镖头卧病在床,得人喂,一向由大姑娘欧阳霜亲手服侍,等老镖头吃过之后,姐妹俩才吃。
如今,镖局里多了一个郭怀,但是今儿个这顿午饭.只有郭怀跟二姑娘欧阳雪一块儿吃。
大姑娘欧阳霜人在后头,根本没出来,也就是说,她没吃饭,当然,老镖头她还是照样服侍。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
二姑娘一直没说话,也像有着重重心事似的。
直到快吃完了,她才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真有把握?郭怀还没说话,欧阳雪接着又说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也认为你武功很好,可是我很少到外头去,对外头高手的武功,虽然听说过不少,却从没亲眼见过,你对付‘天津船帮’他们――郭怀道:二姑娘突然问起这――我告诉大姑娘说你的武功很好,是想让她放心,可是她好像不信,还说我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事。
郭怀一笑道:那么我这么说,我只是试试,也愿意尽心尽力,不管结果如何,我能担保不牵连老镖头跟两位!娘。
那怎么可能,大姑娘说得对,就算是你赔上了一条命,我们一家三口也绝过不了这一关的。
应该不至于。
我要你说实话。
二姑娘,以眼下的情形来说,听实话不如看实情。
欧阳雪忙凝目道:这么说,你是――郭怀有意避开话题道:二姑娘,吃过午饭,我能不能见见大姑娘?你要见她干什么?有件事,我要请示一下。
什么事?恐怕二姑娘做不了主。
我可以给你转达。
见见大姑娘都不行吗?这时候恐怕她不愿见你。
也好。
郭怀点点头:有家海威堂,今儿开张――你怎么知道?海威堂开张,已经震动远近了,谁不知道。
你提这,是――咱们群义镖局是不是该有个人去贺一贺?该是该,可是人家没给咱们帖子,根本就是瞧不起咱们群义――瞧得起,瞧不起,在别人,可是怎么样能让别人瞧得起,却在自己,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怎么能以成败论定?群义虽然没落,虽然陷入困境,但却并不比谁低下――话是不错,可是人家没给下帖子。
为什么非要他们下帖子?官不打送礼的,我不信海威堂这么不通情理,咱们去个人给他贺一贺,他们会把咱们的人屏诸门外?可是为什么非要去个人给他祝贺呢?二姑娘,那为要人知道,群义镖局仍在,群义镖局有人,别看群义处在困境里,照样挺直了腰,昂首阔步,周旋在京城地面上。
欧阳雪突然放下碗站了起来:我这就踉大姐说一声去。
话落,她飞也似的走了。
郭怀脸上浮现了轻微的笑意。
欧阳雪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郭怀只不过刚来回踱了一趟,她就带着香风跑了进来,跑得是快,可是脸上并没有什么喜意:大姑娘说随你了.谁叫群义镖局用了你这么个人。
话,当然不是好话,连涉世不深的二姑娘都懂。
郭怀他又怎么会不懂?他没在意,微一笑道:既然大姑娘这么说,那么对‘天津船帮’的事,跟这件事,全由我一个人办了。
海威堂坐落的地儿,可不是普通地儿。
座落在正阳门外大街,紧挨着正阳门外。
临街五大间,画栋雕梁,美轮美奂,气派异常。
但,怪的是只五大间店面,别的什么都没有。
不,有,那是正中的一间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黑底金字,笔力千钧:海威堂。
谁也不知道,海威堂是个什么样的字号,干什么的,真的,谁也不知道。
如今,华灯初上。
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清了街,站街的居然是九门提督辖下的步军,还有查缉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
这,一方面固然因为海威堂大有来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今晚各方的贺客来头更大。
海威堂前,灯火通明,光同白昼。
海威堂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临街五大间之前,一式长几,上铺红锦,不是收礼处,一条长长的镶边彩缎,供宾客签名致贺。
海威堂的帖子上,言明不收礼,但是匾额题字例外。
如今,正阳门外大街的这一段,车马都停满了,镶过彩缎上的签名,也已经超过了大半。
这表示,来自各地各阶层的贺客,皇族亲资,王公大员,武林豪雄,富商巨贾,豪门巨绅……到得已差不多了。
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营的便服好手,奉有令谕,只有持有海威堂请帖的才可以放进来,否则一律挡驾,有人闹事,拘捕严办。
前者可以,后者多余,凭这场面,这样的威势,哪个不开眼的敢闹事。
站街的步军,查缉、巡捕两个营的便服好手,北从正阳门,南到东西珠市口,两头一拦,街两边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卫森严,滴水难透,按说,这样的禁卫,没有请帖的,就算他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而,就是有那么一个,他没请帖,没长翅膀,就这么进来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这一段里大摇大摆地走上了。
其实,难就难在进来,只要进来了,谁都会以为他是有请帖的。
这个人,正是郭怀。
按理,郭怀今儿晚上该好好修饰一番,可是他没有,仍是那身行头。
这年头虽不是衣帽年,可是人敬有钱儿的,狗咬提篮儿的,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好在,郭怀他人品气度不同于一般人,同样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别人身上不一样,行头虽然差了点儿,可是那美中不足的一点,全让他那不凡的人品气度掩盖了,谁也不会再留意他那身行头。
他,飘逸滞洒的走到那排长几前,一掳袖子,提笔濡墨,六个字,群义镖局郭怀,一挥而就。
六个字,写来轻松,可是那一笔字,从他签名处往前看,除了三个字胡凤楼不相上下之外,其他的,就连几个有名的大儒都比不上,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郭怀自己并没有往前看,并没有发现胡凤楼那三个字。
同样的,管接待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忙着接待,谁也没留意他那一笔字。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这个人,是在郭怀进去之后,从里头出来看看外头情形的,这个人是通记钱庄的伙计诸明。
也没看见郭怀,他看见那行群义镖局郭怀那六个字,猛一怔,拨头转身又进去了,脚下比出来的时候快得多。
郭怀杂在宾客里往里走,过这一排五大间店面,赫然是座大宅院,一座正厅之后还有后院,后院林木森森,深不知有几许,如今眼看这前院里,已经是站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锦衣华服、鬓影钦光,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客们,阵阵的醉人香风之中,夹带着莺声燕语,跟一声声银铃似的笑声。
不用看,谁都知道,这些女客来自内城的各大府邸,不是夫人、命妇,就是格格、小姐了。
唯有她们,才这么放得开,唯有她们,才喜欢出这个风头,也唯有她们,总爱藉这场合暗地里争奇斗艳,比这比那。
没有一个大府邸出来的内眷,不爱这调调儿。
郭怀正这儿看,绕过正厅后头,往后院方向快步出来两个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
前头的,是通记钱庄的总管祁英,后头的,正是通记钱庄刚才那个伙计诸明。
他俩一眼就瞧见了郭怀。
当然,鹤立鸡群哪能看不见?两个人抢步奔了上来。
郭怀冲他俩微微的摇了摇头。
祁英跟诸明当然也看见了,双双一怔,立即收势停步.祁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带着诸明又折了回去。
接待宾客正忙的时候,这种情形常见,谁也不会留意,何况他们俩是奔向一个从没人见过的年轻人。
真没人留意?不,有一个,其实这一个也只是正好目光碰上了,引她留意的不是这件事儿,而是郭怀这个人。
郭怀先闻进了一阵香气,紧接着,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话声从身后传入耳中:哎!你认识他们?郭怀回身着,风摆杨柳似的,手里还捏条纱手绢儿,走过来一个杏眼桃腮的旗装姑娘,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的紧盯着郭怀着。
郭怀道:姑娘是指――那旗装姑娘道:你不认识我,我是‘康亲王府’的三格格。
郭怀微一怔,当即欠了欠身:格格原谅,我刚到京里来不久。
那就难怪了!那位三格格道:我说嘛!京里哪有人不认识我的,我指的是刚才那一老一少呀!刚才那一老一少?郭怀装糊涂:格格明示,哪一老一少?咦?你没看见啊!就是通记钱庄那个老头儿总管跟小伙子伙计呀!郭怀呃了一声道:我没看见,也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三格格道:他们明明是冲着你跑过来的,你要是不认识他们,他们干吗冲着你跑过来?冲着我跑过来?郭怀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人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跑了一半儿,他们突然又折回后院去了。
郭怀笑了:这就是了,要是我认识他们,或者是他们认识我,他们怎么会跑了一半,突然又折回去了呢?那位三格格微微呆了一呆:这我就不知道了。
郭怀道:许是他们另有别的事,要不就是格格看错了。
不!那位三格格,她还挺固执:我不会看错,他们明明是冲着你跑过来的。
郭怀道: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又折回去呢?这,这位三格格说不上来了,她眉锋微皱,含嗔地道:哎哟!不管他了,我跟你较这个真儿干什么,真是,你说你刚来京不久?是的。
那么,你是哪儿的?格格是说――我问你是京里哪一城、哪一家的?呢!我是群义镖局的。
群义镖局?就是大桥口上那一家。
这位三格格似乎知道了,点头刚一声:呃――那边传来了一个尖尖的话声: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呀?随着这句话,过来个细皮白肉,大姑娘似的公子哥儿,长袍马褂儿,一身行头十分鲜明耀眼。
三格格道:我站这儿半天了,你眼大无神瞧不见怪谁?公子哥儿没在意三格格的话,在意了她身边的这个人,两眼紧盯着郭怀,道:这个人是谁?他可是真懂礼。
三格格似乎司空见惯,不以为怪,道:他叫郭怀,是群义镖局的,就是天桥口儿上那一家。
呃!公子哥儿笑了,一脸轻视之色:就是那家大镖局呀?一顿,向着郭怀一仰脸道:哎!你们那家大镖局还开着么?郭怀淡然道:承蒙关注,群义镖局不仅开着,而且会永远开下去。
还撑得下去呀?恐怕不只还撑得下去,要不了多久,群义就会重振声威,坐上北京城的头一把交椅。
好大的口气。
何妨等着看!公子哥儿脸上变了色:你这是跟我说话?郭怀淡然道:跟我说话的是你,跟你说话的当然也就是我。
公子哥儿脸色大变,叫道:好大胆――只听三格格道:你这是干什么?公子哥儿道:你听听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三格格道:我听见了,他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什么,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还能叫对?我是谁?他是谁?你怎么还护着他帮他说话呢?我谁也不护,谁有理我当然就向着谁了,我们在这儿说话说得好好的,偏偏你跑过来搅混。
什么,你――一个是动了气,一个是不留情,两个人说话嗓门儿都大了点儿,前院里到处是人,谁听不见?立即都望了过来,有不少个还走过来。
一个穿着相当气派的中年人赔着笑脸道:贝子爷,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跟三格格吵上了?敢情是位贝子爷,难怪!那位贝子爷道:不是跟她,是跟这小子――接着他把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你们说,他竟然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大胆不大胆,可恶不可恶!那中年人瞟了郭怀一眼,笑道:原来这位是群义镖局的,贝子爷,您干吗跟他一般见识?算了!全当可怜群义镖局了。
周围哄然一阵笑。
有人道:敢对贝子爷无礼,不能这么便宜,贝子爷,把他――三格格突然说了话:谁让你们过来的,谁又让你们多嘴的,他脸上又没写字,谁知道他是个贝子,人家说的没什么不对,态度也没什么不好,谁敢说人家错?谁不认识这位康亲王府的三格格?谁不知道这位贝予爷对三格格是单相思,剃头担子一头热?真惹翻了这位三格格,那时贝子爷未必讨得了好,是以,多嘴的马上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
那位贝子爷一见有人助威,原本气焰更高,如今让三格格这盆凉水当头泼得不由猛的一怔:你――三格格瞪圆了杏眼:我什么,再惹我生气,看我往后还理你。
得,这句话比圣旨都灵,那位贝子爷马上苦了脸:你这是干什么哟?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外人――一个人高声嚷着,排开众人走了过来,是诸明,他一见郭怀在里头.一点声息没动,只望着那位贝子爷跟三格格一怔:哟!敢情是您两位在这儿,怎么回事儿?那位贝子爷硬没敢再说话。
三格格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绷着一张脸把经过说了。
静静听毕.诸明机灵的向郭怀看了眼,郭怀很轻微的点诸明看见了.立即转向那位贝子爷:贝子爷,您是我们的贵宾,我们不敢说您什么,不过凡是今儿个上海威堂来的,都跟您一样,是我们的贵客,今儿个日子不对,无论如何.请您看在通记两字上,高抬贵手,我们这儿先谢了!他一欠身.走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够人受的.那位贝子爷也居然听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坐着有个能降他的三格格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通记来头太大,就算是王公大员也要买这个再一则.诸明一顶帽子扣住了他,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这儿是什么地方,只等惊动了所有的宾客,平辈也好,长辈也好,没一个会说他是的,敢说都会派他不懂礼,不通人情世故的。
更何况,还有个胳膊肘往外弯的三格格作证,人家话没什么不对,态度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又会落个习气太重,仗势欺人么?真要说起来,这还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为这么件事儿惹翻了三格格,那可是一辈子的恨事。
周围的人,自觉没趣,谁也没再吭一声,都走开了。
贝子爷他可没走,他不敢,也舍不得。
三格格既没好脸色,也没好气。
都是你搅混的,害我既生气还当众出丑,还站在这儿干什么,难道不知足,不死心,还想搅混出点儿什么来?贝子爷的脸更苦了:我――郭怀不愿让他太难堪,微一欠身:格格跟贝子爷聊聊吧!话落,他就要走。
哎!郭怀,你别走!三格格却叫住了他。
郭怀只好收势停住道:格格还有什么吩咐?三格格道:没什么吩咐,只想让你陪我聊聊。
郭怀知道,绝不能再待下去了,事实上他也不愿意再待下去了,道:请贝子爷先陪陪您,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没等三格格再说话,又一欠身,拔腿就走。
哎!郭怀――身后传来三格格的叫声,他装没听见,头也没回,他脚下加快,转眼之间已拐过了正厅。
正厅后,就是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儿,东西两边,一边一座,门边缕花,墙上一幅琉璃瓦,映着后院通光的灯光,闪闪发亮。
不管到哪儿,客人都分等级,后院是接待一等贵宾地方。
虽说前院里也有贝勒、贝子、格格、夫人、命妇,还有豪门巨富,各路豪雄,可是比起后院的贵客,毕竟是差了此_后院的贵客,都是王公大员,大人物,不管论辈份,论爵位,论声望,都比前院客人来得高。
理当群义镖局来的人,是无论如何不够格进后院的,就算是欧阳老镖头来,也未必能被招待进后院。
可是郭怀,他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后院,不但林木森森,而且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偌大一个庭院,看不见几个人,一等贵客不是被迎人大花厅,就是被请进了敞轩、水榭中去。
偶尔在庭院里穿梭的,只有穿着干净、长得体面的年轻小伙子。
看衣着,谁都能一眼认出,那是通记钱庄的伙计们。
郭怀进后院没几步,只听――哎!这位――左边长廊上跑过来一个小伙子,没说话先赔上满脸笑:请问您是――郭怀道:群义镖局的。
小伙子忙欠了身,也摆了手:您多包涵,请前院坐!郭怀道:谁说的?小伙子赔着笑.还待再说,一声轻唱,又一个小伙子飞步而至,还是诸明。
那小伙子道:大哥,这位――郭怀道:我,群义镖局郭怀,能到后院来坐坐么?诸明自然明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大花厅里传出一声甜美轻呼:郭怀?一条刚健婀娜的红影穿门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声轻喝:丫头!而,喝声甫落,红影也射落眼前,香风拂面,娇艳动人,一身红衣更像一团火,正是威远镖局总镖头韩振天的小女儿,韩家的八姑娘韩如兰。
诸明微欠身:韩姑娘。
韩如兰竟没顾得理诸明,一双凤目盯着郭怀道:你就是郭怀?郭怀永远是那么平静:姑娘认得郭怀?韩如兰道:我不认识,我是听说――丫头!跟先前一样的轻喝传过来。
大花厅门口,出现了男女老少六个人。
那六位,是宫弼、祁英、韩振天、韩克威、姑娘胡凤楼,还有那位威武神勇的贝勒傅玉翎。
韩如兰转过身就叫:爹,郭怀在这儿,他就是――韩振天沉喝道:丫头,怎么这么无礼。
他叱责的是他的爱女,而一双老眼却打量上了郭怀。
其实,看郭怀又何止是韩振天?玉贝勒也紧盯着,目光有点异样,而令人心悸的,则是胡凤楼的一双目光。
郭怀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姑娘胡风楼的目光,遥遥拱手向玉贝勒抱了拳:不知道玉贝勒虎驾在此,惊扰了!傅玉翎没答礼,他只谈谈说了声:好说!郭怀转眼望宫弼、祁英,请问,哪位是海威堂主人?宫弼走出画廊拱手:老朽通记宫弼,主持海威堂开张。
郭怀道:原来是通记宫老当面,久仰,群义镖局郭怀,不揣冒昧,前来致贺!一句群义镖局郭怀,听得韩振天、胡凤楼、韩克威,还有韩如兰都一怔。
宫弼那里刚一声:致贺不敢当,欢迎光临海威堂。
韩如兰突然叫道:什么?群义镖局?你什么时候进了群义镖局?这句话太突然,但是谁都想知道郭怀怎么成了群义镖缥局的人,所以韩振天并未阻拦。
郭怀收回目光望姑娘:听姑娘的口气.似乎熟知郭怀?韩如兰道:我倒不熟,可是听说你刚来京――郭怀呃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我明白了.郭怀一介草民,竟蒙贝勒爷如此谈论.至感荣宠。
玉贝勒想否认,可是他转念一想,又忍住了,他宁可让郭怀以为是他谈论,而不是姑娘胡凤楼。
但,韩如兰没想那么多,也没管那么多,马上就挑明了:不是贝勒爷,而是我的凤楼姐。
郭怀微一怔,当然,这一怔是故作的,他听言词,祁英把京里事说了个够,如今姑娘胡风楼就站在那儿,美若天人般.他猜也猜得出来。
韩如兰挑得更明白,抬玉手往后一指:那就是我凤楼姐。
郭怀不得不眼望向胡凤楼。
姑娘胡凤楼一双令人心悸的目光还望着他,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郭怀也不得不道:莫非就是郭怀路上所遇,马车里的胡姑娘?韩如兰道:对,就是她,我凤楼姐。
郭怀道:京外幸遇,没想到在海威堂能再次瞻仰,姑娘既然就是马车里的那位姑娘,当知道我来京只是为了谋职创业,听说群义镖局短缺人手,为求暂时栖身糊口,于是就进了群义镖局。
韩如兰道:如果你是为了谋职创业,投身那家镖局,职是可以谋到,只恐怕你永远创不了业。
韩振天现在阻拦了,沉声道:丫头!韩如兰娇嗔道:爹,我说的是实话嘛!韩振天道:跟人家不过一面之识,说这话也不怕人家笑你交浅言深。
郭怀微一笑道:不敢,多谢姑娘关注,休将得失计功过,莫以成败论英雄,我倒以为只经营得法,稍假时日,群义镖局不但能重振声威,而且一定能凌驾同行。
这句话不轻。
而且京城里的同行,眼下也只有威远镖局一家。
韩振天、韩克威听得一怔,韩如兰霍然转过了身,连傅玉翎都为之双眉一挑。
诸明机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忙扬声说道:东家,这位郭爷,说是要来后院坐坐!宫弼立即道:欢迎,今天儿莅临海威堂的,都是贵客,请!他这里刚扬手让客。
那里玉贝勒大声道:凤楼,咱们上水榭看看去。
显然,他是不愿,也不屑跟郭怀同席为客。
韩振天道:贝勒爷,咱们一块儿走。
韩克威也道:我也去。
老镖头父子不知道是不高兴郭怀的刚才那句话,还是也犯了看不起人的毛病。
姑娘韩如兰没说话。
姑娘胡凤楼说了话,却是这么一句:你们先去吧!我等一下再去。
这下,三个人去也不成,不去也不好,尤其是玉贝勒,他只是不愿与郭怀同席为客,可绝不愿跟风楼姑娘分开。
这儿正窘,正尴尬,外头奔进来了一个,是贾亮,他高声禀报:禀东家,几位阿哥们到了。
几位阿哥,不知道都是哪几位,但是,只要是阿哥,在这儿就该全一样。
宫弼忙道:郭爷请稍坐坐!他带着祁英迎了出去。
身为主人,该亲迎贵客。
而,玉贝勒、胡凤楼、韩振天、韩克威、韩如兰一家三口,既然知道了,当然也该出迎才是。
都迎出去了,转眼工夫就剩下诸明和郭怀。
诸明抓住这机会,恭谨一躬身,要说话。
郭怀施了个眼色,拦住了他道:有没有下帖子给‘天津船帮’?诸明道:下了,他们人还没到。
郭怀道:等他们人到了,尽快知会我一声。
诸明恭应了一声。
郭怀又道:弟兄们,抽调得出人手么?您有什么差遣,要多少弟兄?两个就够了,让他们马上赶到群义镖局去,监视镖局外的动静,要是有‘天津船帮’的人去,群义所欠债务,由通记担保偿还,其他的事.一概找我郭怀本人。
诸明为之诧异,想问。
郭怀道:现在不要问,照我的话行事就是。
诸明没敢问,恭应了一声。
郭怀道:顺便告诉宫老一声,不要找我,待会儿酒席上见面,去吧!恭应声中,造明恭身一礼,转身快步出去了。
望着诸明行向前院,郭怀也转身经由青石小径行上长廊,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郭怀刚不见,笑声阵阵步履之声杂乱,宫弼、祁英、韩振天、胡凤楼、韩克威、韩如兰还有那位威武神勇玉贝勒傅玉翎陪着一行人来到后院。
这一行人共有七八个之多,年纪最大的不过卅上下,穿看都很气派讲究,也都有一份华贵气度,显然这就是当今皇上众家阿哥们。
众家阿哥之中,最显眼的要数走在前者,跟个颀长个子白净脸走个并肩的四阿哥,雍郡王允祯,跟他左后方穿海青长袍,顾盼生威,英武逼人的一个了。
这几位阿哥,不知道是不是一条路上一条心的,即使不是,尽管平日里明争暗斗,在今天这个场合里,依然是笑语欢谈,和睦异常。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后院,姑娘胡凤楼、韩如兰的两双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适才郭怀站立处。
郭怀不见了。
两位姑娘不由微一怔,胡凤楼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韩如兰却不由面泛诧异,目光四下找寻。
这,终于落入玉贝勒眼里,他道:姑娘,找谁呀?韩如兰毫不隐瞒的道:郭怀呢?哪儿去了?玉贝勒微微冷笑一下: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儿连他站的地儿都没有,还能不赶紧回避到别处去。
’一行人谈谈笑笑,谁也没留意这两位的对话,只有胡凤楼听进了耳朵里,她娇靥神色微寒,眉梢儿也微微扬了下,只是没做声。
一行人进入大花厅落了座,玉贝勒仍是紧挨着胡凤楼。
雍郡王允祯瞟了他一眼道:玉翎这护花使者可真是忠心耿耿啊!跟傅叔、傅婶儿出来,也没见你这样过。
’那年岁看起来最大,顾长个子白净胜的带笑道:老四,这你就不懂了,你当这年头儿娶个媳妇儿容易呀,尤其像咱们凤楼姑娘这样如花似玉能耐大的,那是更难,不但前辈子得磕破脑袋烧高香,这辈子也得哈腰低头矮半截呀!这两句,引得整花厅哈哈大笑。
玉贝勒面色泛红,有点窘,可是忍不住流露出内心的喜悦、得意洋洋。
按说,这一对玉人,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令人羡煞、妒煞!只听姑娘胡凤楼淡然笑道:两位别这么说了,好似我已是傅家的人了,往后谁还敢求啊!这不是断我姻缘路么?肤色稍嫌黝黑,浓眉大眼的一位,猛然拍了座椅:行,姑娘,别担心,只有你这一句,我头一个到点应卯!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玉贝勒也笑了,可笑得已经不再喜悦得意,而有点不自在了。
四阿哥允祯瞟了玉贝勒一眼,道:行了,咱们适可而止吧!别喜玉翎找个地缝站下去了。
暄几位,还知道见好就收,没别的,都含糊这位玉贝勒,也都惹不起那神力威侯府。
只听颀长个子白净脸那位道:怎么没见老二,给他下帖子没有?宫弼道:东宫不好进,托人给送进去的,二阿哥赏了一幅墨宝,派人给送来了。
这位,他称二阿哥为老二,想必,他是大阿哥直郡王允缇。
雍郡王允祯没做声。
其他几位阿哥也没说什么。
肤色黝黑,浓眉大眼那位却淡然冷笑说了话:到底是东宫储君,身份地位不同,是该端着点儿。
直郡王允缇。
道:老八,你可别冤枉老二,他是一人宫门深似海,哪像咱们几个自在逍遥。
老八,不用说,那位八阿哥,贝勒允撰。
八阿哥,贝勒允撰冷笑声中还待再说。
姑娘胡凤楼道:诸位,此时此地,都是海威堂座上客,似乎不太适宜谈论这事吧!得。
雍郡王笑道:人家姑娘不爱听,下了芳谕了,咱们俯首听命吧!谈别的,我来给你们各位引见一下――他一指身边英武逼人那位,道:这位,我情如手足的莫逆交,年羹尧,年双峰。
知道年羹尧的不少,在座每一位,没有人不知道年羹尧是雍郡王的左右手,论智囊,雍郡王有位舅舅隆科多,论得力臂膀,就是这位号为年双峰的年羹尧了。
年羹尧这三个字,可以说是响澈京畿,但真正见过他的,却少之又少。
如今听雍郡王说身边那位就是年羹尧,不由众皆震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年羹尧站了起来,微微躬身为礼,从容镇定.一如岳峙渊停,气势就是不同,连姑娘胡凤楼也不禁为之暗暗点头。
雍郡王带了这么一个人来,显然胜过十名,百名的好手护卫。
直郡王允提,贝勒允撰等马上就显露出了不安。
谁都明白,雍郡王他是抓住这机会有意示威。
只听姑娘胡凤楼道:宫老,别说我失礼,是不是可以开席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又把话题给扯开了。
直郡王忙道:对,快开席吧!我们就是冲着这一顿来大伙儿都笑了,这一笑,立即消除了那隐隐可觉的威胁。
笑声中,雍郡王看了胡凤楼一眼:咱们凤楼姑娘真是个有心人,不是她提,我都忘了饿了,就为这一顿,晌午那一顿都没吃。
雍郡王的好一句有心人。
大伙儿又都笑了,宫弼站起来道:各位多包涵,多担待,有位客人远从天津来,还没到,只等他一到,马上开雍郡王道:天津来的?谁这么大的谱儿,这么多人得等他一个。
姑娘胡凤楼道:只怕是‘天津船帮’的那位帮主。
此言一出,众家阿哥皆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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