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丹房中。
丹炉内冒着袅袅青烟,墙上挂着拂尘,红的书架上堆着经卷,一切都显示着一种超凡脱世的神秘意味。
韦明远与杜素琼分别睡在云床的一侧,中间端坐着那个被称为掌宫神主的老道,此刻他的眼睛望着头上的承尘,陷入一种深远的沉思中。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到韦明远身上,轻轻地叹道:冤孽!冤孽!你早不来迟不来,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来呢?他又仔细地审视了一下韦明远,眼中又流露出慈祥的光芒,道:好资质,姬子洛收得好徒弟,看来我为你毁了道基,也还值得,唉!往事只堪哀,这真是命数。
说完他的手指毫不犹疑地点在韦明远的三焦之上。
韦明远的身子动了一下,无力地睁开双目,见状颇为惊奇,正欲开口说话,却为老道严峻的目光所阻。
老道的头上冒起一阵热雾,清瘦的脸上浮起一片浅红,状似十分用力,手指也微微起了一阵颤动,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微变,手势也跟着一缓。
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声音道:不可能呀!这孩子纵然服过灵药,也不能到这种进境呀。
想了一下,他又毅然地道:也罢!我索性成就一个天下无双的奇才吧。
语毕双手加速运行,头上白发都根根立了起来。
如是又过了将有一个时辰,他才停下了手势。
韦明远也翻身坐起,举动轻灵,痛苦全失,望见老道疲累的样子,心知是他所救,十分感激,立刻跳下地,深致一礼道:多谢老仙长搭救。
老道正在闭目调神,微一启国道:别客气,你生死玄关已通,我不出手,你也死不了,我不过助你速愈而已。
韦明远仍是感激地道:仙长高谊云深,晚辈十分感激,不知仙长在宫中如何称呼?老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掌宫神主吗?我就是。
韦明远听见他就是神主,倒不由得怔住了。
老道又含笑道:以你的年龄,居然能搏杀我宫中玄字辈好手,确是不可思议之事……韦明远面含疚色道:晚辈急欲谒见神主,玄明道长又多方留难,不得已才作一搏,动手间已值生死相拼之间,一时无法控……老道摇手道:我不怪你,否则我也不会出手救你,我只是奇怪,以你的年龄,怎会到达那种境界的,姬子洛若活着,他也不可能有此修为。
韦明远恭身道:晚辈曾蒙一故人,移注近百年功力……老道释然道:原来如此,方才我疗伤之际,本想助你引血归经的,后来发现此举已属多余,乃锦上添花,又送了你一甲子之功,现在你已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本宫之内,连贫道算上,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韦明远才明白自己复苏之后,不但不觉病痛,反而精神更加旺健,乃是这层原故,不禁感发于心,由衷地道:晚辈蒙仙长如此成全,死身难报。
老道一摆手道:没什么,此举算我对姬子洛略赎前愆!韦明远惊道:仙长与家师有旧?老道黯然道:算起来,姬子洛应该是我的师侄,我与他师父是莫逆之交。
韦明远立即跪下叩首道:弟子不知是师叔祖,请恕不敬之罪。
老道将手一招道:别多礼了,我早年行事不端,愧对我那恩兄,也愧对你师父,实在当不起你的重礼!韦明远虽觉他的话中有因,但仍恭敬地跪在地下道:弟子入门未久,恩师也从未谈过师门渊源,是以对师叔祖不曾听闻……老道微烦地道:你别叫我师叔祖,我也无颜当此称呼,你还是叫我神主吧。
韦明远看他的神色庄重,不敢有违,恭声道:弟子遵命,神主!当年之事……神主一叹道:当年之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韦明远道:弟子想见慎修师兄一面。
神主微异道:你要见他做什么?韦明远道:弟子想他可能是家师的后人……神主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韦明远道:弟子心智鲁钝,这都是琼妹猜测到的……说着一望床上的杜素琼,见她尚在昏迷,不由忧形于色。
神主道:她不要紧,我因见她急怒攻心,所以才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安静一下,这女娃娃是谁?韦明远心中大定道:她是我师娘的弟子。
神主望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她跟艺华那孩子一样的聪明美丽,孩子!你们倒是一对佳侣。
韦明远脸上一红,也有点黯然道:弟子与琼妹为命运所弄,今生只能以道侣以终,鸳鸯难谐了。
神主微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轻叹道:唉!造化弄人,常令好事多磨,孩子!我倒希望你们别大固执,须知浮生若梦,情天易残……韦明远道:弟子之遭遇说来话长,不敢冒读清听,还是请神主一告当年之事。
神主点头道:也好,以后再说吧!我先答覆你一句话,那慎修的确是陈艺华与姬子洛的孩子,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去告诉他。
韦明远惊道:真的,那么碎心人怎么说慎修师兄为他所生呢?神主的脸色大异,急问道:碎心人是谁?韦明远道:碎心人虽不肯说出姓名,但弟子判断他必是先师口中所说的当年旧友周正。
神主脸色又是一阵变动,良久始哺哺道:这孽畜,果然没有死,难怪我近来时常心血不宁,恐是大道难成了。
韦明远心头又是一阵狐疑道:神主也认识周正。
神主面色激动道:我怎会不认识,他是我的儿子。
韦明远忍不住讶然出声叫道:您的儿子,那……神主道:你不信吗?我今年将近一百岁,三十岁得子,那孽畜今年也该有七十岁了,你师父还要年青两岁,艺华更小,但是他们竟然作古,我因为练的是道家玄功,所以看来不大显老。
韦明远道:这我倒不怀疑,我与琼妹都有四十了,只是因为得了灵药之助,所以看来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神主点头道:不错!驻颜丹乃吾家传之物,功效非凡,那女孩子怎么也能青春不减?韦明远道:她后来继承了管双成的衣钵,得九天梅宝之功。
神主叹息道:管双成一代女杰,我尚有数面之雅,数十年未履人间,这些老一辈的都相继谢世,应该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
韦明远见他只顾感慨,虽然心中颇为着急,想一听昔年故事,却也不敢催促。
神主见他满脸焦急之状,微微一笑道:你必是急于想知道昔年之事,这些事除我之外,再无人知,这是我昔年憾事,若非因你是姬子洛的传人,我是怎么也不肯说的。
韦明远见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去撩拨,只是静静地期待着。
神主闭目静思片刻,才缓缓地道:贫道俗家姓周,世居周村,因我辈分颇高,二十岁即膺任族长之位,后来认识一位武林奇人天龙子,他就是你的师祖!韦明远至此才第一次听得师祖之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尊敬之态。
神主又感慨了一阵道:天龙子学究天人,一向独来独往,所以虽然身负奇技,武林却无名声,不知怎地他与我倒是一见莫逆,倾心相交。
韦明远轻声问道:那我师父在什么时候投到他老人家门下的呢?神主道:你别急,我就快说到了。
我三十岁得子,四十岁生日那天,你师相翩然而临,带来一个俊秀的男孩子,那就是你师父姬子洛。
韦明远这次没插口,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神主想了一下又道:天龙子说他浪迹天涯,不耐久居一地,所以将徒弟放在我那里寄养,每年他来此授艺一月,然后再出外游历去。
韦明远见他仍未谈到天香娘子之事,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师父怎么认识我师娘的呢?神主叹道:艺华是我甥女,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我家,本来我颇想将她收作媳妇的,谁知你师父来了之后,无论学识人品,都比我那儿子强,艺华自然而然地接近你师父,将我儿子冷落了。
韦明远见过碎心人,觉得这老道的话确有道理,碎心人那等形貌,实在无法与师父逾世独立的丰神相比。
神主又接着道:我初时对这些事也并未在意,可是我那儿子对艺华却是一往情深,人迷得紧,这情形直到你师父二十岁那年,我才发现。
韦明远听得出神,忍不住啊了一声。
神主望了他一眼道:那年正好天龙子又来了,这次他神色庄重地对我说,他找到一部绝世的功诀,准备分授于我、你师父、及我的儿子。
韦明远自然地问道:是什么功诀?神主道:他传给我的是‘上清气诀’,就是我现在练的那一种,传给你师父的是‘太阳神诀’,传给我儿子的则是练功的‘武诀’。
韦明远插口道:是的!我师父传给我的‘太阳神抓’,就是那‘太阳神诀’所载。
神主顿得一下,乃又道:太阳神诀之功,必须至一无人之处静练,你师父立刻启程至一极为隐秘之处,行前只对我禀告,因故连艺华亦未通知。
韦明远急道:那地方就是幽灵谷,我后来也是在那儿学艺的。
说时脸上露出神往孺慕之态。
神主并未答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道:谁知他与艺华已因感情好到极顶,有了燕婉之私,他走时,艺华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这是艺华后来告诉我的。
韦明远急道:那么她怎么又嫁给你的儿子呢?神主道:事情就错在这里,我当时得到太清气诀之后,也急想找个地方修练,实在不愿为这些事情烦心,而我身为族长,又不容许我的甥女未婚生育,贻人笑柄!韦明远道:这的确是不易处理的问题,神主,您到底如何决定的呢?神主道:我那时只想将事情快些解决了,好早些抽身,所以我勒令她下嫁我的儿子,想把这事作一了断,我好觅地清修。
韦明远道:那么陈艺华……我师娘她答应了吗?神主道:她自然不肯!我只好哄她道:姬子洛为了修练一种神功,必须斩绝情缘,这一生永不会再回来了。
韦明远道:她相信吗?神主道:她对我一向尊敬,怎会不信,而且我还劝她道,为了纪念姬子洛,只有名正言顺地将孩子生下来。
韦明远觉得他这种做法虽为不当,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有在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神主瞧在眼中,心内明白,不由深叹了一声。
韦明远忽然道:我师娘已怀身孕,下嫁你的儿子,难道他一无所知吗?神主道:我那孽畜,生来就有些痴呆,而且他爱艺华极深,把她当做仙女一般,如何敢起一丝怀疑之心。
韦明远想起碎心人的神情,也不禁摇摇头。
神主又道:我在他们成婚三天之后,即将家事交给艺华,我也觅地清修去了。
韦明远道:您一找就找到这里?神主道:是的,我在此呆了三年,修成第一阶段,静极思动,便回去看了一遍,不想家中已生巨变。
韦明远急道:什么巨变?神主道:你师父苦练三年,神功略有所成,也回到了周村。
韦明远道:他发现您所做的事,必然很不高兴。
神主道:他与艺华两心相许,当然不能怪他,可是他到底忠厚,隐忍不言,可是免不了仍跟艺华暗通款曲,一诉相思。
韦明远感慨地道:真挚的爱情,是不会受到外力影响的。
神主道:你说的对!所以我不怪他们,尽管他们都能不及于乱,我是暗中观察的,看见这种情形,我十分感动,也十分后悔。
韦明远大为感动地道:我恩师的人格朗照日月,我对他老人家的信任并没有错。
神主点头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这错误是我造成的,我该设法弥补。
韦明远道:您如何弥补呢?神主道:我趁你师父与艺华在一次相约于山上见面之时,我暗中通知了我儿子。
韦明远怀疑道:这算什么弥补之法?神主道:你别急,听我说下去呀!我儿子见到你师父与艺华在一起,果然十分震怒,当场就跟他们冲突了起来。
韦明远道:我不信我师父会跟他打的。
神主点头道:你师父谦逊为怀,当然不会打他,可是我儿子冥顽不灵,非要杀死你师父,你师父没有办法,只好出手自卫了。
韦明远急道:我师父会打他?神主摇头道:不!子洛不是那种人,我儿子一心要杀死他,他只出手阻挡,却从未还过一招。
韦明远道:那么结果又怎样呢?神主道:结果我儿子将你师父一直逼到悬崖之旁,我在暗中看着实在不过意了,便推出一掌,把儿子打下了悬崖。
韦明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您把碎心人打下去的,这笔账却记在我师父身上。
神主道:我怎知那孽畜未死,而且又跑了出来。
韦明远想了一下又问道:我师父知不知道这事是您所为?神主点头道:我把儿子打下山崖之后,立刻现身出来,说明原委,并且着令他二人成婚。
韦明远道:他们答应了?神主摇头道:他们不肯答应,经过我一再劝说,最后扳着脸孔,命令他们接受,他们才相偕离开了。
韦明远再问道:他们成婚了吗?神主道:没有,对外他们不讳言二人是夫妻,可是在暗中,他们为着对我的儿子致歉,始终未曾再及于私,直到艺华郁郁而死。
以后的情形韦明远都知道了,想起师父一生的不幸,不禁泫然泣下。
神主道:他们为了替我延续香火,并未将孩子带走,可是我于心不安,责令孩子姓陈,算是我对艺华的歉意,而且在他十岁之时,就将他带到此地,令他一心学道,希望他将来有所大成。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怎么我师父从未向我提及此事?神主道:子洛那孩子何等忠厚,我又是他长辈,这些事他怎会再向第三人道。
韦明远心中万念变杂,看见神主亦是满面凄容,忍不住又劝告地道:您也别自责过深,当时您处置虽是不当,可是您对我师父已经算是尽了心了。
神主摇摇头道:不!他二人后来那等做法,俱是我一手造成,当时我一心只想快些摆脱俗情,谁知欲速不达,到头依然功亏一篑。
韦明远含疚道:那都是弟子不好,误了神主成道之机。
神主摇摇头道:这是数,我自行不义,自食其果,可见人存不得一点私心。
韦明远忽然问道:神主所修玄功,真能脱体飞升吗?神主摇头苦笑道:道家丹成飞升之说,本是欺人之谈,我练的不过是一种高深武功,但是练成之后,确能脱胎换骨,凭虚御空,但是以我们有限之生命,要到达那种境界,确实是难上加难,我本来可以到达第一步,可是定力不够……韦明远惑然而问:那么这种境界是永远无法达成了?神主道:这也不然!一个人若是自小即膺机遇,而无杂念扰心,再加上资质,很有可能到此一境界,像慎修就有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不必见他,也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韦明远点头道:师门后人有此成就,弟子亦颇以此为慰,定遵神主之命,好在我恩师往年之事已明,我对天下武林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神主点头道:好!你若是怕无法取信于人,我可以修一封书信给我儿子,令他明告天下。
韦明远摇头道:不必了,我只要知道恩师昔年未曾有亏负他人之事,为愿已足,碎心人之遭遇亦够惨的了,无须再去刺激他了。
神主想了一下道:也罢!我尘心早淡,对我自己的儿子倒无什么眷恋,惟独对于你却颇为投缘,若是你肯留在此地,我倒是十分欢迎。
韦明远道:这一点恐怕要违神主之命,弟子在中原尚有未了之事。
神主道:什么事?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世上还有何事,名利都能淡忘,却不能免掉为儿女操心的俗务。
神主亦是微微一叹道:好吧!这倒是不能勉强,你去到中原,看见我那儿子,给他一个信,叫他上这儿来见我,这家伙从小就不成器,老了还要我操心。
韦明远恭声道:弟子一定遵命,只是恐怕他不易相信我的话。
神主想了一下,从身边摸出一块玉玦道:这是我周家传家玉玦,亦是周村族长标志,你拿着这个东西去命令他来见我,谅他必不敢反抗。
韦明远接过玉玦,突然想起一事,黯道:这事我倒可办到,但是周村已被宵小夷为平地了。
神主面色大变道:是谁做的事?韦明远道:我虽未查明正凶是谁,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实难辞其咎。
神主大怒道:我没有听过这下三滥的江湖人之名,而且我也不下山了,这事你责成我那孽畜,限令他拿凶手之头来见我。
他说时须眉皆动,愤怒已极。
韦明远恭然道:弟子遵命,而且弟子亦可助碎心人前辈一臂之力。
神主微一颔首,拍开杜素琼的穴道。
杜素琼嘤然而醒,与韦明远相见,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玄真宫掌宫神主居然破例,不但韦明远等三人安然地放下山去,而且还亲自送到海边,这事情让所有的宫中之人都感到惊奇,不过他们也只能闷在心里。
韦明远身立船头,恭敬地一施礼道:神主请回吧!所托之事,弟子一定尽力做到,定不负神主之望。
神主微微颔首,举手回礼道:你去吧!若是哪一天你了断一切俗务,我还是欢迎你来到此地,以你的资质,习那上清气诀,应该比我的成就还高。
韦明远道:谨谢神主厚爱雅意,弟子会记在心中的。
神主将手一挥,韦明远吩咐水手解旋启程。
船刚行以数尺,神主尚立在岸边相送!韦明远忽然想起一事,飞身一纵,又到了岸上。
神主奇道:你又回来做什么?韦明远恭身道:弟子尚有一事请示。
神主道:什么事那等重要?韦明远道:弟子师祖不知是否尚在人世?神主面色微动,沉吟一下道:天龙子的修为尚高于我,我能不死,他应该也健在,只是他身如闲云野鹤,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寻他。
韦明远道:弟子对师门实在仰慕得紧,神主可知师祖平素总在哪些地方驻节?神主又想了一下道:我这义兄居无定所,不过他最后一次分手时曾说要往罗浮永居,我也曾去过几趟,仅未获面。
韦明远一躬道:师祖既然如此说,弟子得暇,定要去找寻一趟,略表孺慕之忱。
神主点头道:你宅心忠厚,也许义兄肯见的,我自知所做的事,不太能得他的谅解,因此可能他知道我去,也避而不肯见面。
言下颇有黯然之状。
韦明远道:弟子找到师祖,定然替神主解说一番。
神主点头道:有劳你了,你去吧。
韦明远又作了一礼,回身上船,扬帆而去。
归途恰遇顺风,舟行甚速,不过才花了两天时间,已然回到粤境,弃舟登岸,商议行程,韦明远认为找儿女虽属重要,可是玄真宫神主所托找碎心人之事,尤为紧要,主张马上北上,杜素琼却笑道:茫茫天涯,碎心人必会在那里等着你吗?韦明远一想也对,碎心人与他相搏受伤后,必不会枯守一地,周村已毁,要找他无异海底捞针,不禁愁上眉梢。
杜素琼却眉头一扬道:管它呢,反正你我师门旧事已打听清楚了,心愿既了,咱们不妨好好地玩它一阵。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琼妹,我身上背着一大堆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玩呢?杜素琼道:你爱信不信,咱们随便玩它一趟,不但可以玩出碎心人的下落,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把孩子们找到!韦明远不信地道:琼妹!你又在开玩笑了!杜素琼道:我绝不开玩笑!我们自己不必紧张,一切事情,自有我们的忠仆代劳。
韦明远奇道:赵大虽然不错,要他去找人恐怕还是不行。
杜素琼挑着眉毛笑道:谁说赵大了!我说的是胡子玉。
韦明远这才会过意来,含笑道:妙论,妙论,愿夫人道其详。
杜素琼笑道:你洗耳听来,碎心人功夫略逊于你,必会被胡子玉所用,因此你只要耐心等着,我们玩不上多久,他自会找来了。
韦明远听了大觉有理,但还是问道:这倒是可能,不过孩子们的话又是怎么说呢?杜素琼道:胡子玉老好巨猾,岂肯放过一个能威胁我们的机会?孩子们丢了,只怕他找得比我们自己还尽心。
韦明远听得心中一凛道:这些纯洁的孩子,要是到他手中,岂堪设想!杜素琼浅笑道:小环城府甚深,洞悉其好,念远刁钻古怪,胡子玉真要找上了她们,恐怕弄不好还要吃她们的亏,最可担心的还是令郎,他承受了你的忠厚,要是遇上了那老狐狸才真的不堪设想!韦明远听后,沉吟片刻,忽而也笑道:真要是如你说,我也不用替纪湄担心了,须知他的母亲何尝不是一条母大虫,这孩子有一半像我,另一半像她。
杜素琼抿嘴笑道:这倒是我失敬了,真是知子莫若父,看来咱们的下一代,似乎又要比咱们强上了一些。
韦明远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个月来,他愁凝眉结,今天是第一次开怀大笑,因此连杜素琼也忍不住陪他花枝乱颤,笑不可抑。
笑了一阵,韦明远收颜正色道:就照你的意思玩玩罢,但也不能漫无目的地乱闯,总得有个方向,假若你不反对我倒是有个去处……他尚未说出地点,杜素琼已插口道:直上罗浮,一探你师祖仙踪。
韦明远失声惊呼道:琼妹!你的心眼儿是琉璃制成的?杜素琼浅浅一笑道:非我心机太灵巧,是君心思太单纯。
韦明远淡然一笑,并以为他与社素琼两心相通,已到无所不言的程度,些微小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三人走了五六天,已离开粤境,取道入川,迳赴罗浮,这一日恰值傍晚,杜素琼口中轻噫了一声。
韦明远与赵大听见她的噫声,都一齐移目凝注着她。
只见她目注夕阳落处,嘴皮轻动,以微细的声音吟道:来人已自海途归返,希速采取对策!韦明远听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惊问道:琼妹!你说什么?杜素琼神秘地一笑道:胡子玉已在前途摆下接风宴了,我们快些走,还可以赶上吃他一顿。
韦明远仍是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这一路走来,随时都注意身畔之事,迄未发现疑象。
杜素琼正想回答,忽地目光又凝,嘴皮又细动起来。
韦明远顺她的眼光看去,这次也有所发现了。
原来那夕阳光辉斜照之处,另有一种闪光,一亮一灭,好似有人在持着反光之物来往晃动,这是一般顽童常做的把戏,不知有何可疑之处。
杜素琼却脸色凝重地道:不好!两个女孩中,有一个中了他的圈套,但不知是小环还是念远?韦明远神色更是狐疑大声道:琼妹,你说什么?杜素琼微笑叹道:我一直在怀疑胡子玉他们的消息,何以会传得如此之快,想不到这一次海行,倒取得了答案。
韦明远依然不解道:琼妹!你能不能说明白些?杜素琼道:这次在海上,我见行船的舟子,在黑暗之中,居然能藉着灯亮明灭,互通讯息,一时好奇,便向他们学得这种方法。
韦明远略有所悟道:方才亮光闪烁也是一种通讯之法?杜素琼点头道:是的,第一次闪光是监视我们,向前途报告我们的行踪,第二次闪光却是应付我们方法的指示。
韦明远问道:第二次说些什么?杜素琼一字字地念道:以所擒之女为饵,诱之入伏。
韦明远沉思一下道:以这指示的口气看来,胡子玉尚不在前途。
杜素琼道:是的,此刻当然不在,等我们到了那里,他恐怕不就布置妥当,以逸待劳。
韦明远一算行程道:前面是岷山,他若有所布置,必在那里无疑。
杜素琼秀眉一扬道:走!这一下遇到他,无论如何却不能放过他了。
韦明远亦有同感道:对!这老狐狸一天不死,他对我们的威胁就一天不消除,此人心计之工,远较武功还来得可怕。
三人遂展开脚程,飞驰而前,约在两个时辰之后,赶到岷山脚下。
斯时早是繁星满天,然而正值朔晦之期,天上并无月光。
韦明远一指山腰道:我们还是到迟了一步,这老狐狸已经布置好了。
杜素琼抬头一望,山腰上果然插遍红灯,布置得井然有序。
她详细地观察一下,不由失声呼道:这老狐狸不知由哪里又搬出能人来了,这红灯之布置,分明是大罗周天之设,是阵图中最精奥的一种。
韦明远亦惊呼道:大罗周天衍阵,前古不传奥秘,这老狐狸会不会是故布奥秘?杜素琼摇头道:不可能!你看这红灯布置。
分明此人深通其中三昧,胡子玉草莽一匹夫耳,能网罗到这种人才,实是出人意外之事。
韦明远仰天长叹道:能人!奇人!天下这种奇里奇怪之人何其多也,我未出江湖之际,杀鸡屠狗皆英雄,等到我略有所成,三山五岳的能人都出来了,而且多半是与我为敌的。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是什么原故?韦明远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想,他们身负奇技,必不甘长此默默以终,总要找机会出头显露一下。
杜素琼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些奇人异士,本来都眼高于天,举世碌碌,都不在他们眼中,是以甘心默默无闻,等到你蜚声江湖的成就,流传四海,很自然地将他们引了出来,与你一争短长。
韦明远歉冲地一笑道:琼妹!你太夸奖我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是他们看得起你,跟我没有关系。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无意争名,想不到动辄受盛名之累。
杜素琼默然无语,一心去注视那红灯的布置,良久才摇头长叹道:不行!这布置大深奥了,我实在无法解得了。
韦明远亦是忧形于色,紧皱眉头。
忽而,半空冲起一溜火星,像一条蓝色的巨蛇,一闪而灭。
接着满山红灯,忽起一阵转动。
杜素琼面色微讶道:看情形有人闯阵了,这人对阵图之学颇为高明,不过对大罗周天之道,尚不大清楚,怎么一开始就闯死门?韦明远急道:既是有人闯阵,此人一定是友非敌,我们怎能眼看他陷入困境,快上去接应他一下吧!杜素琼道:慢一点!此人虽然闯阵,敌友尚不能预料,你不想想你自从置身江湖以来,黑白两道,有谁把你当做朋友过,而且对阵势尚不清楚,若是冒昧前往,岂非救人不成,反将自己也失陷进去了?韦明远闻言只好止住心头焦的,继续朝上注视。
那红灯游动了一阵,微有散乱之象。
杜素琼面有喜色道:行了!我们可以上去了。
韦明远道:琼妹!你看出端倪了?杜素琼道:不是我看出破绽,而是那闯阵之人,比我高明,他由死门而入,恰好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说,他既开了路,良机不可失,咱们快去吧。
说着率先上了山路,韦明远与赵大不敢怠慢,紧紧的追在她身后,山路崎岖,在他们三人脚下,如履平地,不一会,即已来到阵图之外。
放眼一望,只见这些红灯,俱是挂在长竹竿之上,漫插在乱石之间,阵前巨树上,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欲知梵净山幼主之下落,请入阵中一访。
韦明远惊叫道:是念远!杜素琼毫不在意地道:是念远倒不要紧!她与老狐狸曾经盘桓过一阵,胡子玉不会难为她的。
韦明远一看阵图入口之前,已为人打折了一盏红灯,微讶道:这闯阵之人,不知是谁?杜素琼道:管他是谁,咱们也进去吧。
韦明远于阵图之学,不如杜素琼高明,赵大则根本不懂,二人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后面,迈向乱石岗后。
乍跨过数堆乱石,骤觉脚下云雾横生,风雷隐起。
杜素琼叹息道:这阵图确含有鬼神莫测之机,幸而已为人先行破去,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阻难呢。
韦明远听说阵图已破,尚有如此厉害,不由暗中心凉。
曲曲折折地前进了许久,杜素琼忽地止步,将手指朝唇上一按,二人会意,立刻放轻脚步,慢慢趋前,星光隐约中,前面大概可以看见一座草庐,有两个人背向着他们。
这二人俱是道装,因为看不见面目,所以不知是谁,而巨大的道袍掩盖下,也看不出背影。
等有片刻,其中的一个道人出声道:胡老四!再不把我的女儿送出来,休怪我不念昔日交情了。
韦明远出声低呼道:这人是任共弃,他怎么当上道士了?杜素琼虽觉意外,然而脸上犹自维持漠然不动,仅低声道:这不太可能吧。
韦明远压低声音道:怎么不可能,他明明是任共弃。
杜素琼道:我晓得是任共奔,我只是在想,任共弃怎能解得大罗周天衍阵之秘?韦明远道:他身旁另有一人,或许是这人所解,亦未可知。
杜素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先看一下动静再说。
韦明远点头不语,再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那两个道人等了片刻,草庐内仍是毫无动静。
任共弃又怒喊道:胡老四!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毁掉你这破草棚子了。
说着举掌欲击,旁边那道人却阻止道:别着急。
虽是短短三字,说得极有威仪,任共弃果然不动了。
遂听得草庐之门,呀然一声打开,走出二人,一个是满脸狡容的胡子玉,另一个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儒生,相貌温顺,眼中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胡子玉先哈哈大笑道:任老弟,一别十年,你怎么披上道衫了?任共弃毫不留情地道:别噜嗦,你快说把我女儿藏到哪儿去了?胡子玉独眼微眨道:你说的贤侄女呀!她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怎舍得伤害她,你放心,她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陪着她下棋。
任共弃急道:你快说她在哪里?胡子玉尚未开口,一旁的中年文土道:道长请放心,令媛与犬子颇为投机,现在正在璇玑亭上挑灯夜弃。
任共弃瞪他一眼道:你那儿子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女儿对坐下棋。
那文士虽受侮辱,却毫不动气,微笑道:他们年青人自相投契,在下虽知不配,倒也无法阻止。
这时站在任共弃旁边的道人突然开口道:阁下可是布大罗周天衍阵之人?文士谦冲一笑道:区区微阵,乃在下与家兄余兴之作,难入道长法眼。
胡子玉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任共弃老弟,另一位是……任共弃冷冷道:这位是我师兄,我们是来找我的女儿,不是来攀交情,没有通名之必要。
他的话说得冷峻之至,胡子玉仍毫无所动,哈哈笑道:任老弟,咱们到底相识一场,何必开口就柜人千里之外,你虽然披上道衫,但是口口声声不忘令媛,可见你尘缘未绝,怎么连一点故旧之情都不念了?任共弃呸了一声道:放屁!当年我就没有看得上你,谁跟你有故旧之情。
胡子玉的脸色也摆了下来,微怒道:任老弟!今天我设下圈套,本来是为了要诱韦明远与杜素琼入伏的,不想机缘巧合,把你引来了,我不知你在十年中有何长进,但你若是再以十年之前的胡子玉看我,你可是瞎了眼睛。
任共奔亦脸色一怒,冷笑道:想不到你胡老四敢面对我说这种话,也好!我就试试你十年长进了多少?说着正想出手,旁边的道人又喝止道:且慢!让我先领略一下布设大罗周天衍阵之人,还藏了多少绝学。
说着将脸一侧。
躲在阵中的韦明远与杜素琼见了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这道人也是四句年纪,鼻心一颗黑痣,十足是天龙姬子洛与天香娘子两张脸的混合体。
韦明远的激动是有理由的。
这与任共弃一起的道人,居然会是玄真宫中的慎修——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惟一后人。
他不是在玄真宫中清修吗?怎么也渡海来此了呢?而且还与任共弃一起?韦明远在惊诧中自问道,但是他由任共弃的道装,立刻想到了那答案,在心中轻轻回答自己。
是了,任共弃失踪十年,一定也是被玄真宫物色去了,我与琼妹一去,他当然是认识的,掌宫神主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也听见了,蛊动了慎修。
唉!你虽破坏了他的成就,我倒是感谢你,我实在不愿意恩师的后人,永远变成那样一个六亲不认的人,他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世,实实在在的做一个人……他越想越激动,几乎想冲出去与慎修相见,但被杜素琼阻止住了。
别打扰他们,胡子玉还不定安排下什么诡计,我们正在暗中监视着,以便必要时加以策应。
她的话虽低,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使韦明远镇定了下来!前面的地玑先生上官宙已经潇洒地走了出来,长笑道:好!好!道长能认得我的大罗周天衍阵,足见高明,在下真想多请教一些!慎修生平从未与人交过手,当然学艺喂招不算在内,今日第一次,得与先生这等高人过招,颇为荣幸。
上官宙更高兴了,笑声也更响亮道:有趣!有趣!在下习艺迄今,也是第一次与人动手,虽然我心目中的对象不是道长,但是看见过长如此人物,深觉不虚此搏。
慎修微征道:先生心目中之对象为谁?上官宙道:方今盛传天龙门人韦明远技艺盖世,我本想与他一决上下的。
慎修肃然道:韦明远与我谊属一派,先生找我亦是一样。
上官宙倒不怎样?胡子玉却微露惊容道:道长与韦明远有何渊源?慎修正容道:姬子洛乃是先父,这事我最近才知,因此离山远出,一来是祭扫祖茔,聊尽人子之道,再者也为了清一些家门恩怨!胡子王笑道:那么道长是玄真宫出来的了?慎修点头道:正是,胡施主,等一下贫道尚有一件事相询。
胡子玉道:道长有什么事要问的?那个慎修道:贫道想向施主打听一下,血洗周村,究属何人所为?胡子玉凛然变色,嘴口无语。
韦明远在后面激动地低声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杜素琼亦低声道:看来任共弃什么都跟他说了,这不是很好吗?今后你师门有人,再也不会独来独往的了。
韦明远兴奋得流下热泪,他幼遭孤露,现在突然好像有了一个兄弟,难怪心中要大受激动。
上官宙已准备妥当,浅施一躬道:在下想在掌上领教一下玄门绝学,道长请赐招吧。
慎修神态雍容地一挥袍袖,徐徐拍出一招道:多承赐教,贫道就先抛砖引玉了。
这一掌完全不含力道,可是上官宙却非常隆重地接了下来道:道长太客气了,在下班门弄斧,尚祈高明不吝赐海。
语毕手势一翻,反手拍出三招!这三招望似轻灵、其实每一招都指向大穴,而且动作相连,使人无法兼顾,因为光凭眼力来判断,无法测知这三招中,哪一招最先到达部位。
韦明远看得心中一惊,轻呼道:此人出手不凡,看来师兄不易应付呢。
杜素琼扯了他一道:别存不住气,你师兄在玄真宫清修几十年,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吧。
果然慎修定身不动,口含微笑,姿势丝毫不变,上官宙的每一招都到他身前半尺之处,自动撤回,脸上反倒露出惊容道:道长莫非吝于赐教。
慎修依然含笑道:贫道若是挡了第一招,绝然无法避过第二三招,对施主这千幻三连招,惟有守愚藏拙一法。
上官宙道:那么道长是算得准我会收招的了?慎修道:这倒不然,施主一手断难同时发出三招,时间必有先后,只是快慢的问题,因此贫道必须等施主决定先用哪一招时,再相机应付。
上官宙微惊道:斯时掌已及体,道长来得及吗?慎修笑道:以不变应万变,贫道自幼所习的就是这门功夫,施主应该相信,贫道确有此能力。
上官宙一叹道:我一开始就用玄门功夫,自乱方向,贻笑方家,被道家占去先机了。
慎修庄容道:施主何必太谦,施主学罗万象,方才只不过略受小挫,贫道还等着领教其他绝学哩。
上官宙不说话,凝神再攻出一掌。
慎修微微一怔,举手迎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声异常清脆,空气震动,草木微颤。
慎修朗声道:施主好俊的功夫,这一招‘惊涛拍岸’,当真有磅礴之气。
上官宙亦衷心地道:道长的‘壁立千仞’,也表现至刚之威,这一招咱们秋色平分,我依然输一招。
二人相对一笑,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相持片刻,上官宙突然步走轻灵,也不出手攻招,却绕着慎修身边走。
他的身法异常美妙,每跨一步,都移到一个可以抢攻而不虞反击的位置。
慎修对他的起初几步,都略加戒备未尝注意,后来发现居然处处受制,遂也面色凝重,大袖一挥,跟着他转起来。
二人的身法都快速异常,旁观之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却也无法分清谁是谁来。
胡子玉在旁看得眉头微皱,发现任共弃正凝神注视,举步欲动。
任共弃何等警觉,忙收回眼光,厉声道:胡老四!你想干什么?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我内急想去方便一下!任共弃呛然一声,抽出腰间长剑道:胡老四,你若是敢离开一步,我要你血溅当场。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自家兄弟,你还怕我弄鬼不成?任共弃冷笑道:别往脸上贴金了,我几时跟你称兄道弟过,是你自己殷勤,一口一个老弟,叫得亲热。
胡子玉脸色微变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念在咱们过去一段交情,所以对你客气。
任共弃哈哈大笑道:你胡老四几时讲过交情,我曾经用分筋错骨法对付过你一次,你忘得了吗?胡子玉道:我不会忘。
任共弃道:那你会对我讲交情吗?胡子玉呆了一下,也是长笑道:任共奔你真不错,居然看透我了。
任共弃冷冷道: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一动就有鬼。
胡子玉突然收笑,换上厉容道:我不动也一样可以显神通。
任共弃微怔道:你显显看。
胡子玉道:好!你看看脚下,我喊到三下,就有你乐子瞧的。
任共弃似乎不信,低头一望脚下,立刻又抬起头来,发现胡子玉仍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方始放心。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会趁你低头的时候溜开吗?任共弃道:我确有此想,因为借故而适,正是你的拿手好戏。
胡子玉道:此一时被一时也,胡某今非昔比,即使要逃,却也不会被你这等人吓跑。
任共弃大怒,抽剑就要刺过去。
胡子玉又大叫道:且慢,我尚未喊三声,你敢情是怕了。
任共弃愤而止步道:你喊吧,我倒不相信你有这份神通。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你等着瞧吧!一!二!任共弃果然为他所慑,低头看着脚下。
三!胡子玉话刚脱口,身形已猛欺上来,骄指猛点,任共弃一心只看脚下,未注意胸前受指,立刻被制住不能动了。
胡子玉诡异地一笑道:姓任的!我不是早告诉你,我胡某已非吴下阿蒙,你不相信,你看!我只要轻轻一指,你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胡子玉轻轻退到茅棚之前,推门欲进。
韦明远忍不住又想出手,杜素琼按住他道:现在尚非其时,胡子玉此时急欲抽身,可能有更大的阴谋呢。
韦明远又忍住了。
场中二人仍是飞驰急转。
胡子玉望了一眼,举手推开棚门,正欲跨进去,忽然又退了一步。
原来门后站着一个女孩子,貌色若花,含笑而立,长像与杜素琼一般无二。
不问可知,她正是私自离山的杜念远。
胡子玉呐呐地道:贤侄女!你怎么出来了?杜念远微笑地道:老狐狸怕伯,你别进去了,那炸药的引线已经被拆掉了。
胡子玉脸色微微一变。
杜念远又朝着韦明远等人藏身之处叫道:山主!韦伯伯!赵大!你们快出来吧。
老狐狸早就晓得你们躲在这儿了,你们的脚下埋有炸药,他要炸你们呢。
韦明远等人听得大惊,飞身而出。
杜念远上前,一掌拍开任共弃的穴道,笑道:爸爸!你真不济事,连老狐狸都斗不过。
任共弃手足能动之后,望着巧笑欢颜的杜念远,心中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哺哺地道:孩子,你……你这么大了。
杜念远一手玩着辫发道:我自然会长大的,十多年不见,连一棵小树也该长高了。
任共弃望着她,心中无限慈情,恨不得将她一把抱住亲一番,可是杜念远丰神若仙,他虽是她的父亲,却也不敢冒读。
韦明远过来,爽然地一拱手道:任兄!十年不晤,你还好?任共弃望着他,再望着他旁边的杜素琼,看见他们依然当年那等金声玉貌,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拱了一下手,默然长叹。
赵大却走过来,拖着杜念远的手哽咽道:宝宝,你怎么被老狐狸骗来了,俺替你着急死了,谢谢你,宝宝,刚才你又救了我们。
这浑人露出真情,极是感人,杜念远从小就与他在一起,差不多是由他一手抱大的,所以他对杜念远的关切,尤为真挚。
杜念远由他握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替他擦着眼泪道:赵大!别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吗?老狐狸哪里骗得了我,我是存心跟他去,想捣捣他的蛋的。
韦明远却过去道:念远!你干吗偷偷离山了,差点没把朱姨急死……杜念远噘着嘴道:韦伯伯您就会骂我!环姊跟湄弟都跑了。
韦明远道:小环我已经骂过她了,还有纪湄!我见了他,非着着实实的给他一顿。
杜念远急道:您别打湄弟!是我不好,我把他气跑的。
韦明远一征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杜念远道:您跟山主离山之后,环姊跟着跑了,湄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我……我就气他道:‘你既是舍不得环姊,为什么不找她去!’他果然在第二天就跑了,我……我不放心,只好也追了出来。
她说时泫然欲位,韦明远看着她的情景,想到杜素琼以前所说的话,不禁摇头长叹,望着杜素琼苦笑无语。
杜念远依然幽幽地道:韦伯父,您别怪湄弟,山上数他最可怜,环姊姊不大理他,我又常气他,这次他跑了,我想起来就难过,如果再找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对他,他打我我也不回手,骂我我也不还口……在一旁的任共弃突然过来道:孩子!谁要敢打你!骂你!我就要他的命。
杜念远急得一顿脚道:爸爸!您都披上道袍了,怎么还是六根不净,这是我的事,您别管行不行?任共弃一呆。
韦明远一叹。
赵大与杜素琼没开口。
胡子玉也在一旁门声不响。
这一堆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巧妙地聚头,又陷在一种巧妙的沉默中。
决斗的慎修与上官宙仍在疾走。
忽而空中又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俩人又换了一招,身形又停了下来。
俩个人的头上都有了汗渍。
上官宙微喘着道:道长以变应变,果然高明。
慎修也喘着气道:贫道虽勉力挽回颓势,但是起步已慢,终落施主一步。
上官富道:好说!好说!咱们就算扯平了,依在下之意,下一招就定胜负吧。
慎修道:贫道舍命相陪。
上官宙闻言一笑,凝神提气,慎修也蓄势以待。
忽而二人都停止了动作,面露惊色!原来二人专心战斗,对身旁之事,毫未留心,此时才发现多出了数人。
韦明远上前恭敬地一施礼道:师兄在上,小弟韦明远叩见。
杜素琼亦一福道:小妹杜素琼……慎修打量了二人一眼,朗声大笑道:好!仙露明珠,临风玉树!不愧是我父母的传人。
韦明远激动地道:小弟对师兄仰慕至深,只道是仙凡路隔,想不到尚有缘一诣。
慎修一摆手道:来日方长,待此间事了,我们可好好地聚一聚。
现在你且为我掠阵,这是我第一次出手,我不想替父母丢人。
他到底是自幼习道之人,虽处此激情之际,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韦明远肃然道:小弟遵命,静待师兄大展雄风。
慎修淡然一笑,对上官宙道:施主可以开始了。
上官宙望了韦明远一眼,忽然瞥见杜念远,微惊道:你也来了,我那倚儿呢?杜念远笑道:我摆了一子疑棋,他还在苦思解法呢。
上官宙道:我出来时,你们已成残局,尚有何疑棋?杜念远道:我在三十六天元上补了一子,够他想一辈子的。
上官宙想了一下,惊道:那是绝棋!你如何想出来的?杜念远笑道:我也是偶然灵机一动,想到这神来之笔。
上官宙失色道:这是棋中千古绝着……不好,一个时辰之后,他必会神殆智竭,变成白痴。
道长,您如不介意,在下想暂时抽身一下,先把我那痴儿救出困境。
慎修微似不信道:天下有此妙着,贫道也想去见识一下。
上官宙道:璇玑亭离此不远,在下先走一步,道长请随后前来便了。
说着回身推开草扉,如飞而去,胡子玉忽然也开口道:老夫虽然知道今日难有活路,但是闻道天下妙棋,也想死前一开眼界,列位可以容我偷生片刻吗?任共弃踏前厉声道:胡老四!你休想又弄诡计脱身。
韦明远也有同感,横身阻断他的去路道:胡子玉,你蛇蝎为心,实在容你多活不得。
胡子玉两手一摊,毫不在意地道:悉听尊便,反正老夫今天已成咀上鱼肉,任人宰割,不管哪一位动手,老夫绝不反抗。
说完闭目待死。
韦明远与任共弃对望一眼,两人居然都无法下手杀他。
韦明远豪杰心胸,实在不忍出手杀一个不抵抗的人,任共弃虽无此心,但是当着杜素琼与杜念远,一种微妙的心情迫使他也出不了手。
赵大踏前一步道:他们都不动手,俺老赵来送你归位。
说着举起拳头,猛然一击。
拳尚未及胡子玉之体,杜念远斜里飘身,挡下了一招道:赵大!由他多活片刻吧。
她的声音虽柔,却有一种无形之力,赵大应声缩手,连韦明远与任共弃也自动地退后一步。
胡子玉睁眼一笑道:谢谢你!贤侄女!等下欣赏你妙着之后,老夫自动把头献给你。
杜念远一笑道:那倒无须,念在你这些日子对我还不错,所以我出头为你讲一次情,今天只要你不再捣鬼,我敢担保今天一定可以放过你。
她委婉说完这番话,旁边之人,居然没有一个反对。
胡子玉微感意外,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老夫权为各位领路。
说完也推开草扉,率先入内,大家跟着进了茅棚,才发现这草舍不过是一个通路,草舍正中,是一条地道入口,胡子玉下了地道,韦明远忽有所感道:这通路会不会有鬼?杜念远道:没有!胡子玉本来建议上官兄弟在这儿设机关,可是上官兄弟不答应,他们要以武功及胸中学问与韦伯伯一决上下,刚才那些炸药,还是他偷偷埋进去的。
韦明远不作声了,率先下了地道,大家鱼贯而入,没有多久,就走出地道,眼中又是一番景象。
慎修叹道:这地方山水怡人,奇石玲珑,看来上官兄弟倒非俗士。
杜念远一嗤鼻道:老兄弟还不错,就是他们的儿子太俗。
韦明远奇道:怎么说是他们的儿子呢?杜念远道:天玻上官宙没有娶妻,二房共一子,把个饭桶当做宝贝。
大家听她说得捉狭,都笑了起来。
走了不久,已到璇玑亭上,上官宙正为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推拿着。
胡子玉对着棋枰发呆。
大家走前一看,一个个也都呆了。
------------------------------------------旧雨楼 扫描,第一王朝 OCR, 独家连载:28\\ 026第二十六章 落絮有声花坠泪 行云无迹月含愁整个璇玑亭陷入一种肃静中。
杜念远无心巧布的一着妙棋,将所有的人都诱至出神的境界。
其中只有赵大是例外的,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下棋,所以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无聊地向四周闲瞧着,感到很是不耐烦。
还有一个清醒的人是杜念远,她此刻正负手背亭而立,眼望着天际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良久,亭上群豪仍是低头苦思,毫无动静。
赵大偶然将头回过来,一瞥亭上诸人的情状,不由大吃一惊。
就是这片刻工夫,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为异常难看。
韦明远,杜素琼,慎修三人,不过是略见苍白。
胡子玉与任共弃居然有摇摇不支之状。
上官宙本来是在为他儿子推拿的,可是他的眼睛迄未离开过棋盘,现在连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
赵大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如此,但他确知必与这盘棋有关,猛然踏上几步,与掌一挥,将黑白子混成一堆,然后大喝道:俺不信这一堆破棋子有什么邪,瞧俺老赵搅了它。
他的声如焦雷,再加上棋局已了,这才将众人惊醒。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道:赵大!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一搅,恐怕我们都要毁在这亭子上了。
赵大似犹未信地道:韦爷!这鸟棋子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俺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韦明远道:你不懂得棋,所以无法领略到其中之妙,当然不会着迷了。
赵大这下子明白了,却又不以为然地道:懂了就要入迷,那还不如不懂的好。
虽是笨人笨话,却含有无限哲理,众人听了倒不禁默然无语。
慎修一抬眼,望见杜念远的脸色一无异状,微感诧异道:贤侄女,莫非对那局棋,你已有了解法?杜念远平静地道:没有!我在无意之中摆出那着棋,只觉得它很妙,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破解。
慎修异道:那你怎能无动于衷?杜念远浅浅一笑道:我当时确实是想了一下,后来发现实在想它不通,便干脆不去理会它了。
慎修闻言,朝她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叹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道家鼻祖李耳,思虑何等周远,然对此等极其高深之学,亦语焉不详,是皆于人智有涯之故,穷理而不执迷,是先哲所以不自虑也,贤侄女如此年纪,即能具如此修养,实令我钦佩不已。
杜念远浅浅一笑道:师怕!您太夸奖我了。
慎修摇头不语,任共弃却因杜念远受到慎修如此推重,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此时上官宙已将怀中的儿子推醒过来,又爱又怜地抚着他的肩头叹道:痴儿,你大自不量力了,燕雀岂堪与鸿鹄比翼,萤烛怎能与星月争辉,你那点智慧,想跟杜姑娘一较上下,不是自取其辱吗?那少年一言不发,神情痴呆,而目光却始终凝注杜念远,满含热情。
杜念远将嘴一撇,背过身去,望都不望他一眼。
少年的神情突又转为悲凄,他憔悴的容颜,令人非常同情。
众人望着这情景,都默默的无法启口。
忽然璇玑亭外,飞也似的扑进一条人影。
上官宙一见来人,立刻恭谨地叫一声!大哥,您回来了!那人年岁较上官宙略大,容貌与他相似,只是鼻梁略高,一望而知,他是个性情刚愎之人。
胡子玉又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天璇先生上官宇!上官宇向众人傲视一周,傲不为礼,却对上官宙道:二弟!琦儿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上官宙尚未答话,胡子玉已抢着道:上官世兄与杜姑娘对奔,杜姑娘摆了一着神棋,世兄苦思入迷,心智焦虑几竭,幸而发现得早……上官宇不信地道:哪有这等事,琦儿天资超人,举世无双,我不相信那女娃会比他更聪明。
任共弃闻言暴怒道:放屁!你那宝贝儿子给我女儿捡鞋都不配。
上官宙却正色地道:大哥!是真的!那着棋不但难倒了琦儿,连我也入了迷。
上官字用眼瞄了杜念远一眼,然后对任共奔厉声道:下棋的事不论,你方才对我那样说话,应该割舌示微。
任共弃暴怒而出,也是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好言相向?上官宇阴阴地笑了一下,举手突击,任共弃仓猝回格,却被撞退了四五步。
上官宇傲然狂笑道:我只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对我如此无礼,原来连我六成功力都挡不了,牛鼻子,今天你死定了。
任共弃先制于胡子玉,现在又在上官宇的掌下吃了亏,不由将他原有的凶残暴戾之性,完全激发了起来。
闷哼一声,埋头抢攻,出手仅是狠招。
上官宇却微微一笑,一掌漫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攻势全挡了回去,而且从容镇定,十分轻松。
四周围观之人,却都感到心惊不已地,尤其是韦明远。
第一,在他们所激起的掌风中,他发现任共弃的功力,较前精进一倍有余。
第二,这上官宇随手即将任共弃的攻势化解,看来他所说只用六成功力之语,谅来非假,则这上官宇艺业之高,实在出人意外……二人已换了有十几招,上官宇突然劈出一掌,将任共弃弹出半丈之遥,然后他狂笑道:这一掌我多加半成功力,算是先作警告,我与人动手,向不超出十八招也不会少于十八招,方才已满十七招,你若能挡住我七成功力的下一招,你就可保不死。
任共弃喘息连连,心神受震,口角已隐有血迹流下,可是他的眼睛反而瞪得更大,狠狠的一咬牙,厉声叫道:瘟贼!你别得意,下一招不定是谁死呢!手掌一翻,掌心变为铁青,脸色一变为阴沉,千毒掌功提到十成,显然他知道下一招无法抵挡,存心来个同归于尽。
上官宇看着他的掌心,微微一怔,但立刻装做毫不在意的样子,举起手掌。
就在两掌将发之际,慎修突然严肃地叫道:暂停!二人愕然停手不发。
慎修庄容地向任共弃道:师弟!你这一掌上另含什么功夫?任共弃垂头低声道:是千毒掌劲,那是我在梵净山时所练的。
慎修继续严肃地问道:你在入宫之初,曾立下何誓?任共弃道:除玄真宫神功之外,不得再修旁骛。
慎修道:那你怎可违誓再用别的功夫?任共弃沮丧地将功劲散去,掌心恢复了原色。
杜念远却在一旁接口道:自山主接掌之后,已将一切毒功完全下令废除,因此千毒掌劲算不得梵净山的功夫,当然也算不得是别门功夫了。
慎修望她一眼道:侄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杜念远道:我怎么不明白,师伯是明知我爸爸无法抵过这一招,所以想保全他的性命,免除这最后一拼。
慎修奇道:你既懂得我的意思,为何要反对呢?杜念远道:我宁愿爸爸英勇地决斗而死,然后我再替他报仇,也不愿意他苟且偷生。
任共弃大是感动地叫道:好孩子!为你这句话,我也要拼一下,师兄!请您别拦阻了,我宁死也要在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
师兄!我从未给这孩子一点东西,请您准我给她一个壮烈的怀念吧。
他的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激情,使人无法拒绝。
慎修为难地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必须稍等一下。
任共弃不知他意向何在,瞠然瞪目。
上官宇却不耐地道:你的花样真多,还有什么可等的?慎修庄重地道:事有先后,贫道与今弟尚有胜负生死之搏未了,我们的约定在前,你当然应该让我们先行解决。
上官宇闻言回头望着上官宙,似在发问。
上官宙点头道:是的!我们刚要开始,却因为琦儿的事耽搁下来了。
上官宇悻然收手道:好罢!让你们先解决,不过你放心,这也拖不了多久,我也不怕他的千毒掌劲,我今天杀定他了,杀了他我再杀你,那还要看你能否在我弟弟手下逃生……慎修突然回头叫道:韦师弟!过来!韦明远不知何事,忙上前恭敬地道:师兄有何吩咐?’慎修手指着上官宇道:此人对我殊为不敬,你替我打他一掌,要用十成功力,你听见没有?韦明远起初微微一怔,但一接触到慎修的目光,便整个明白了。
玄真宫掌宫神主在为他疗伤之际,又移注一甲子的功力给他,同时也告诉过他,他的造诣已高过宫内任何一人,当然也高于慎修。
他此刻一击,决定全体人的生死,他若胜了,任共弃不必拼最后一招。
他若败了,则今日诸人,无一能免。
所以他肃然地道:小弟遵命!说完凝神提气,太阳神抓蓄足十分火候。
上官字却狂笑道:好狡猾的牛鼻子,闹了半天,却想出这么一手绝招……韦明远却睚色地道:阁下最好准备一下,我这一掌用的是‘太阳神抓’,劲属至刚!上官宇仍是傲笑不止,片刻方歇道:来吧,管你什么牛黄狗宝,一起使出来,完后我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上官官却不放心地提醒他道:大哥小心些,他就是韦明远。
上官字听说韦明远三字,傲态略收,凝神作备。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手猛推过去,此时他功力已臻入化境,不但掌心血红,连发出的掌风,亦带有一阵红光。
上官字翻掌也击出一股劲风。
两股刚猛之劲在空中接触,轰然一响,将璇玑亭的石盖,整个的揭上天去。
四周之人,都被逼开至十几步远。
韦明远凛然而立,恍若天神临凡,气概万千。
上官宇则脸色苍白,两只手掌被震得乌黑。
可是他的身子仍在原位,未曾移动分毫。
二人相对默望着,空气也仿佛凝结了。
过了很久,上官宇才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道:好!好掌力,三年之后,敝人当再候教。
一语方毕,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身子向后仰去。
上官宙惊叫一声:大哥……扑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韦明远走了过去,凛然地对上官富道:韦某若非最近又膺异遇,定然无法胜得令兄,三年之约敬诺,斯时兄弟必在泰山丈人峰顶,敬俟令兄大驾。
上官宙点点头,伸手点住上官宇的几处大穴,止住他口中的鲜血继续外喷。
慎修上前一步道:施主现在急于救治令兄,贫道与施主之搏,也改在三年后如何?上官宙又点点头,然后回头道:倚儿!你快把伯伯送到他静舍去,先用油膏敷住他的手,我到山后采药去。
上官倚答应着过来,抱起上官宇朝杜念远恋恋地望了一眼,回身走去。
上官宙凝重地施了一礼道:三年后,在下必与家兄赴约,因家兄元气大伤,急待药物治疗,请恕在下不能再作奉陪了。
语毕飘然而去。
众人目送他走远不见了,慎修才叹了一口气道:师弟!幸亏是你出手,否则我们恐怕都出不了此山。
韦明远一叹道:师兄过奖了,若非在玄真宫中蒙神主的一番造就,小弟绝胜不了他,这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了……慨叹未毕,忽然讶异道:胡子玉!你哭些什么?大家都移目望去,只见胡子玉倚着残亭石柱,独目中的泪水滚落如雨。
这老狐狸狡计百出,只手掀起无数大波,数度出死入生,都未曾皱过眉头,此时这一哭,却哭得大家惊异不止。
胡子玉掉了一阵眼泪,才凄怆地道:我从幽灵谷口,给你三封柬帖开始,不下十余次明害你,一次都没有成功,反而造就你不世奇遇,方才见了你的功夫,觉得我给韦丹断去一腿之仇,再也无法报复了。
说完又是一阵痛泪滚落。
他全白的头发,怆然的语调,使人无法对他不起悲怜之情。
韦明远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大声道:你尽可以再去找功力高深之人帮忙来杀我。
胡子玉摇头道:举世茫茫,要我上哪儿去找强于你的人?韦明远道:你能找到上官宇弟兄,就可证明世上高手并不在少,以你的能力,我不相信会找不到,只要有恒心,五年十年,你总会找到的。
胡子玉道:不!我年岁已高,恐怕等不到那么久了,你还是现在杀了我吧。
韦明远道:念远已经答应过你了,今天绝不伤你,至于以后的事,只有走着瞧了。
胡子玉想了一下道:也罢!我也以三年为期吧。
三年后丈人峰顶,我也算一份,也许我会找到高手帮忙,也许我自己苦练功夫参加……韦明远豪情大发地道:好!就以三年为期,我便答应你,三年中就算我们狭路相逢,我也保证绝不难为你,除非你又弄阴谋诡计。
胡子玉一言不发,回头就走,走到将有数十步远。
韦明远突又大喝道:停!站住。
胡子玉冷然回身道:干什么?莫非你又改变了主意。
韦明远朗笑道:韦某是什么人,岂会反复无常,我叫住你,乃是有两年事情动问。
胡子玉一眨眼道:第一件事你定是想问火毁周村系何人所为?韦明远一笑道:你不愧料事如神。
胡子玉将胸一挺,豪爽地道:大丈夫不诿过,此事我虽未动手,却完全由我策划!韦明远微有钦色道:好!此事你既勇于承认,我也不找你麻烦,将来自有‘碎心人’与你算账。
胡子玉面现狡笑道:那我倒不怕,普天之下,除你而外,尚无第二人值我胡某一顾,那你第二个问题,必是要打听‘碎心人’的下落了。
韦明远点点头道:不错!对你心智之敏,确令我十分佩服。
胡子玉又徐徐一笑道:你要找碎心人,必是已知天龙旧事了?韦明远道:是的!我已打听清楚了。
胡子玉极感兴趣道:你能否告诉我一点,看看与我所知的是否有出入。
韦明远道:详情我不必说,唯一可奉告者,就是我恩师天龙大侠,仰天无愧,俯地无作。
胡子玉微现诧容道:不可能吧!据我在周村所得消息,对姬子洛并无好评,我不想讨好你,可是我尽毁周村,的确是为了想替姬子洛略事遮掩。
这下子轮到韦明远诧异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胡子玉一笑道:我向来恩怨分明,毗眶必较,涓滴必报,若非姬子洛传你‘太阳神抓’,就无法杀死白冲天,饮水思源,我不得不为他尽点心力。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道:胡子玉!我很难说你是什么?你对先师的一番盛情固属可感,可是你所用的方法,我却不敢赞同,再者你对先师光雾日月的人格,也缺乏了解。
胡子玉再请道:天龙旧事我可得一闻否?韦明远尚在沉吟,慎修却走过来道:我就是被周村人误认为碎心人的儿子,其实我真正的父母是姬子洛与陈艺华,将碎心人打下悬崖,是他自己的父亲,我这次出江湖,就是为了要澄清这件事,现在多言无益,三年后在丈人峰顶,我当昭告天下,到时你如不爽约,你一定会知道的。
胡子王怀疑地望了慎修一眼,才摇头道:真令人难以置信……韦明远催促道:现在你该告诉我碎心人的下落了吧?胡子玉一正颜色道:碎心人此刻正与东方未明及卓方法印为伴,他们并无一定居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找寻他们的方法,现在他们正在筹组碎心教,奉碎心人为教主,你每至一地,若见墙壁上画有一颗破碎的心,那就是碎心教的联络处,相机一打听,必可得到他们的下落。
韦明远奇道:碎心教!这名字多怪。
胡子玉道:天下多恨事,也多恨人,碎心教若是发展开来,其实力倒非同小可。
韦明远一笑道:这大概又是你的锦囊妙计。
胡子玉摇头道:不!胡某已今非昔比,现在我若不能自立宗派,就将以闲云野鹤自终,再也不愿因人成事了。
韦明远默然片刻,然后抬头道:多承相告,现在你可以走了。
胡子玉望了他一眼道:韦明远!我仇你之心,永不会减,可是我发觉我喜欢你之念,也与日俱增,仇心使我一定要杀死你,喜欢你则不愿你受别人陷害,因此我可以告诉你,法印擅长天竺一切奇毒,东方未明是巧匠,方主心思特别聪颖,碎心人傀儡不足惧,其他之人正在精研一些特别歹毒的暗器,最主要的便是对付你,我希望你特别小心,至少你该留下命来三年后赴约。
语毕庄重地点了一下头,施施然的去了。
韦明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掀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
杜素琼趋前道:纵虎容易擒虎难,你不该任他离去的。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知他可能会带给我无数麻烦,但是不知怎的,我一见他的面,便无法出手杀他。
杜素琼喟然片刻才道:你信不信,他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韦明远茫然地问道:成功什么?杜素琼平静地道:杀死你。
韦明远默然地点点头,在他自己的预感中,他也意识到胡子玉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地将自己杀死,不过他并不在乎,忽而回头一望,人群中失去了任共弃的踪迹,他不禁惊问道:任兄呢?杜念远平淡地回答道:走了!他也应该走了……韦明远与慎修东下幽灵谷,一祭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墓。
杜素琼则带着杜念远、赵大续往罗浮山,一探天龙子的下落。
这两拨人,都附带着一个任务:找寻韦纪湄与萧环。
这两拨人的成就都不理想。
韦明远与慎修在幽灵谷的墓穴中,虔敬的参谒罢两位侠侣的遗体后,韦明远意外地发现在他们之前,已先有人来过了。
因为天香娘子的灵枢前居然有着一束残花,花已调萎,却未枯干,证明这人系不久之前来过。
再者韦明远苦心收回的天香遗宝,拈花玉手与夺命黄峰,本已如誓放置于墓前的,此刻均不翼而飞了。
二人细一猜测:幽灵谷门户重重,迷阵连连,此事绝非普通江湖人所为。
重宝虽失,遗体无恙,而且从灵前献花一事来看,此人也绝非毫无关系之人。
再三判断的结果,这人最大的可能是碎心人。
天香三宝原系他家之物,驻颜丹 已经无法璧还了,其他的东西由他收回倒也天经地义,因此二人俱不愿深究。
只是韦明远尚需找到碎心人,传达他父亲玄真宫掌宫神主所交代的使命,所以,二人又离开了幽灵谷,根据胡子玉所供给的线索,找寻碎心教的记号。
杜素琼等人则在罗浮山中徘徊。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天龙子的浪迹难求,然而根据传言及其他一切的迷象,则知此老确尚健在,而且常在山中出现,他们只好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两拨人的附带任务都失败了。
萧环没找到。
韦纪湄也没找到。
茫茫的人海,这两个人到哪儿去了呢?岁月匆匆,又是深秋。
十月先开岭上梅,这是说南国的梅讯较早。
其他地方还是菊黄秋老。
在大庚岭,梅岭、骑田、萌诸等五岭地区,早已是鹅黄粉白,一片绵绣。
尤其是梅岭,更是以梅著称,引得骚人墨客,浅哦低吟此地有一道山溪,跨溪是一条长桥,背山面水之处,扬着一面酒旗。
店村人不村,主雅客也雅。
一个锦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长发金箍,俊眉入鬓,面若傅粉,神采飞扬,正隔着窗占了一副座头,独斟独酌。
一阵风来,扫下落梅纷纷,梅树下坐着一个女郎,布衣裙钡,不减国色,梅花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为她平添无限脂妆。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姑娘在此树下,当真占尽诗情词境。
女郎闻言,匏犀微露,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婷婷地站起来,微红着脸,将花串放在少年桌上,低低地吟着:一针一瓣思虑,千种情绪,谁知我串梅意。
少年微愕地抬起头道:梅姑!你这是做什么?女郎满脸绯红,低低地道:送给你。
说完她像飞似的飘到店后去了,空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
少年怔了一下。
像懂了,又像不懂。
像感动,又像感慨!突然他对着清溪长桥,忍不往敲着桌子长吟道: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
青钱买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男儿面北有神州,莫滴水面桥畔泪!长吟方毕,店后又转出一个中年美妇,形貌与女郎十分相似,虽也是一袭布裙,却自然有种雍容之态。
听见少年的朗吟,先呆了一下,然后含笑道:公子吟的可是刘克庄的王楼春?少年脸上自然泛起了一阵红晕,微窘地道:我一时有所思,倒教大娘取笑了。
美妇浅浅一笑道:易排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公子所思者何?少年的俊脸更红了,讷讷的更说不出话来。
美妇看他窘急的样子,不再去撩拨他,乃改转话头道:公子在这儿住了十天了,难道不怕堂上双亲悬念吗?少年摇头道:不要紧,我父亲也出来游历了,家中只有继母在,她忙着要照顾弟妹以及许多事情,不会想到我的。
美妇微怔道:继母,那么令高堂不在人世了?少年黯然道:是的!家母早就弃世了。
美妇一笑道:那公子一定是在家中跟继母呕了气才出来的?少年忙分辨道:不是!我继母好极了,从来没有管束过我,我是出来找人的。
美妇用眼紧瞅着他道:找人!找令尊。
少年本想否认的,但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美妇含笑道:千里寻亲乃是孝事,公子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天……她的笑意有点异样,少年觉得颇不是味,忙接着道:家父游踪无定,要找他实在不容易,我出来半为寻亲,半为游历,因为见得这儿梅花好,所以有些舍不得离开。
美妇目射异光紧问道:你在这儿真是为了梅花?少年点点头,十分坚定。
美妇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可怜的梅儿用错心思了。
少年急了道:我对梅姑并没有怎么样。
美妇严肃地道:你直接叫她的名字,女孩子的名字岂可随便叫得,平常你对她又不甚避形迹,哪个少年不多情,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少年更急了道:我在家中跟女孩子长大的,我对她们一直是这种态度,她千万不可误会……美妇双眉一挑道:原来你跟女孩子随便惯了,你父亲怎么管教你的?少年红着脸道:我父亲从不管我,他只教我武艺,我继母也不管我,只照顾我的生活,只有杜姨有时管管我,她也没说我不能跟女孩子玩。
美妇微感诧异道:怎么又跑出个杜姨来了?少年道:我杜姨是梵净山主,她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们跟她住在一起。
美妇再追问道:梵净山主,你又姓韦,那你父亲是韦明远了。
少年点头道:是的!我叫韦纪湄,是纪念我母亲萧湄而起的。
美妇点头道:不错!你父亲颇有侠誉,只是韵事大多,太阳神与天香玉女人间仙侣……韦纪湄急忙道:我父亲与杜姨姨是最纯洁的道义之交。
美妇笑道:错了!他们是情义之交。
韦纪湄又辩道:可是他们的交往是纯洁的。
美妇点头道:这点我可以相信,他们都是非常人,当然也有非常事。
韦纪湄听见她的话感到非常骄傲道:大娘对于我父亲的事很清楚。
美妇微笑道:方今之世,有谁不识‘太阳神’,只是我们武林末流,高攀不上而已。
少年惊道:我不知道大娘也谙武功。
美妇道:我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实在不配称为武技,当着你这位家学洲源的高手法眼,自然不敢轻易献丑了。
韦纪湄的脸又红了,嗫嗫地道:大娘太谦虚了,我相信大娘的造诣必定很深。
美妇浅浅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望着他道:你倒很像你父亲。
韦纪湄急忙道:不!我比家父差多了。
美妇继续笑着道:我不是说你的功夫,而是说你像你父亲一样,很容易得女孩子倾心。
韦纪湄更急了道:我在梵净山中只有两位姊姊,环姊姊是我母亲的徒弟,念远是杜姨的女儿。
她们都比我聪明,也不太喜欢我。
美妇突然问道:你喜欢那一个姊姊?韦纪湄红着脸没有回答,美妇又笑着道:一个叫姊姊,一个叫名字,不用你说,亲疏自然分明,你父亲与梵净山主是人间仙侣,你们再结了亲,该是最美满之事。
韦纪湄急道:不!我倒愿意多跟环姊妹接近,可是她不大理我,爸爸跟杜姨离了山,她也跟着跑了。
美妇大笑道:这下子不打自招了,你是追环姊姊出来的。
韦纪湄红着脸不敢否认,心中却别别直跳,仿佛是一个被人拿着错处的孩子。
美妇却一整脸色道:我本不欲强人所难,可是听了你的话,知道你虽然出身绮罗丛中,却还没有赢得那个女孩子的芳心,因此我要替你决定些事。
韦纪湄急道:大娘,您……美妇将手一摆道:别岔嘴!听我说下去。
韦纪湄受她声音中所含的威严所慑,自然地噤了口。
美妇乃又继续地道:寒门姓文,先夫文剑光!我叫聂无双。
韦纪湄恭身道:晚辈阅历太浅,未曾耳闻二位前辈之名。
聂无双将嘴一撇道:我们从不厕身江湖,恐怕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我们,更何况是你。
韦纪湄又不敢开口了。
聂无双庄重地道:先夫弃世很早,所遗仅梅儿一女,我一向将她视若掌珠,我们虽开着酒店,不过是为着聊以寄情,你不妨周近百里内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敢以生意人家看我。
韦纪湄恭身道:这个晚辈无须打听,晚辈居此十日,见过往之人,即使是前来沽酒少饮,从不敢大声喧哗一点,便知端倪。
聂无双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笑容道:那你还算聪明,我们虽设有店房,五六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获准投宿的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韦纪湄又作了一躬道:晚辈受宠若惊,实在不明其故。
聂无双道:也许你懂了装糊涂,不过说明白也好,我既然只有梅儿一条命根,自然不能免俗,想替她寻个好归宿,你的长相还忠厚,不然就算你是潘安再世,也别想在这儿多耽上半日。
韦纪湄这下愕住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聂无双再端详了他一下,乃道:这十天中我观察了很久,觉得你虽有点懦弱,到底还不离大谱。
韦纪湄忙道:多承前辈谬奖,晚辈一无是处。
聂无双笑道:那也许是你环姊姊对你的看法,我梅儿的眼光没有那么高,她对你已经一见倾心,我也觉得你还中意,所以没有禁止你们来往。
韦纪湄道:晚辈与梅姑不过偶而谈谈诗词,实在没什么。
聂无双将眼一瞪道:你们花前井步,月下谈心,还算没有什么,一定要肌肤相触,口角含香才算有什么吗?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念远姊姊她们还一起睡在草地上晒太阳呢,大家心中又何尝有过什么他念呢?聂无双神秘地一笑道:你的两位姊姊确实没有对你作一点表示吗?韦纪湄道:环姊姊确实没有。
聂无双道:念远呢。
韦纪湄红着脸道:她太聪明,她讲的话,做的事我都不太懂,我实在有点怕她。
聂无双笑道:梅儿令你害怕吗。
韦纪循微有所动地道:没有,梅姑温淑娴静,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
聂无双大笑道:在两位姊姊面前,你成了女孩子了。
韦纪湄红着脸有点发急道:我把前辈当尊长看待,所以才坦诚相告,您可不能笑我。
聂无双一收笑容道:好!我不说笑话,正正经经的跟你谈,我给你找个温柔娴淑的妻子,你意下如何?韦纪湄一急道:前辈是说梅姑。
聂无双道:我店中只有母女二人,因此我只好自己作媒人了。
韦纪湄脸涨得通红,连连摇手道:前辈!这使不得。
聂无双将脸一沉道:为什么?梅儿哪点不如你的两位姊姊?韦纪湄蹙了半天才壮着胆道:晚辈年岁太轻,现在论婚娶实在太早。
聂无双道:我又不要你现在就娶她,但是要你先作个表示。
韦纪湄道:婚姻大事,当禀之父母。
聂无双冷笑道:别哄人了,梵净山中对男女之事,一向采取自由,我虽不走江湖,多少还有个耳闻,你答应了,你爸爸绝不会反对。
韦纪湄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乃道:婚姻讲究两厢情愿。
聂无双作色道:敢情你心中不情愿?韦纪湄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视梅姑只如挚友,从未想及其他。
聂无双厉声道:你心中想着是谁?韦纪湄亦抗声道:这个晚辈无须奉告。
聂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心只在环姊姊身上,她年纪比你大,这份感情是不正当的,何况她根本不爱你。
韦纪湄大急道:你胡说,环姊姊视我若兄弟,有一年我病了,她看护我整整一个月。
聂无双的声音突然又转为温柔道:不错,她视你若兄弟,对你也只是姊弟之情,至于你对她的感情则更无稽了,你自己也许不觉得,因为她是你母亲的徒弟,你那种爱,只是对母亲依恋的寄托。
韦纪湄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侮辱,那是任何一个年青人无法容忍的,所以他大声地叫道:你瞎说!我母亲早就死了,我对她毫无印象,我今年已经十七岁,我自己懂得该爱谁。
聂无双倒没生气,反而微叹一口气道:唉!十七岁,你还是个孩子。
韦纪湄急怒中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说什么我也不要你女儿。
聂无双秀目一竖,满脸秋霜地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韦纪湄正想大声再说一遍,突然瞥见屋后纤影一闪,以及梅姑满脸凄楚的泪容,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前辈,假若我要付您店钱,那是侮辱您,前辈的一番隆情,我将来自会报答,现在请您准我告辞吧。
说完作了一个大礼,回头就走。
聂无双大叫道:小子!站住,今天你不作个答复,你就别想离开。
韦纪湄站住脚,他先天的傲性己被激发起来,回头道:好!我答复你!不行。
聂无双的脸色急变,沉声道:好!答复得痛快,你骗去了梅儿的感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韦纪湄双眉一挑道:我没有要骗她的感情,她的盛情可感,可是我心已有所属。
聂无双大叫道:放屁!你若不跟她接触,她会那么不要脸的来自动爱你吗?韦纪湄朗声道:我一向是那种态度,这一点前辈该不否认,梅姑有所误会,那是我的无心之过,好在我并未对她作何表示,她也可以很快的忘记我。
聂无双怒骂道:你倒说得轻松,无心之失,我梅儿岂能像你那样淡于忘记,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专门骗取女人感情的恶魔。
韦纪湄睑上泛起怒色道:前辈辱及家父就不太应该了。
聂无双的脸上涌起杀气道:我非要骂他,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种,你们都是一个样的无耻淫徒。
韦纪湄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寒着脸道:前辈自己不顾身份,别怪我要得罪了。
聂无双的美脸上涌起一层极难看的颜色,狞笑道:来吧!我倒要看看‘太阳神’之子有多大能耐。
韦纪湄正要举掌攻过去,突然门后人影一晃,梅姑扑了出来,拦在聂无双之前哭叫道:娘!他不答应算了,您就放过他吧。
聂无双举手将她推开,厉声道:这小畜生如此对你,你还要袒护他,当真我们文家人这么好欺侮,你走开,我非剜掉他的眼珠,惩戒他有眼无珠。
梅姑仍是抱住她的手哀求道:娘!总是女儿命苦,您就放过他吧,咱们清静了半辈子了,何苦又要惹出麻烦呢。
聂无双厉声道:不行,我不在乎,别人怕韦明远,我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梅姑还待哀告,韦纪湄可受不了了,韦明远在他心中不仅是父亲,也是一个崇拜的偶像,绝不容有一点冒读,所以他大声地道:梅姑,你让开,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不伤你的母亲,但是绝不容她再如此侮辱我韦家的人。
聂无双一臂将梅姑抡开,冷笑道:丫头!听见吗,人家不领情呢!回头我教你看看,名震天下的韦门绝学,有没有办法挡过我三招去。
韦纪湄再无可忍,冲上前拍出一掌。
他从小练技,功力虽谈不到上乘,至少也可以名列当世高手,这一招他讲究风度,既未用上全力,所拍的部位也是在她的肩头。
聂无双口角含着冷笑连看都不看,韦纪湄一掌拍实,心中奇怪对方不躲,自动又将力量减去两成,只以三成功力拍上。
掌刚及肩,他眉头一皱,飞身暴退。
韦纪湄直退到五六步远,才拿脚站住,心中又惊又怒,掌上又疼又辣。
原来他的掌刚接触到聂无双的衣服,内中即有一股暗劲反弹而出。
这一招,你就要赔上一条胳臂。
韦纪湄剑眉一扬,心中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中年美妇极不好惹,可是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出手,父亲的威名,遗传的傲性,一切都在迫使他不能认输。
所以他咬了一下牙,朗声道:前辈好深的功力,掌力上晚辈自叹不如。
聂无双响然道:你换用兵器也行。
韦纪湄拔出腰间长剑道:第二招愿以家传铁剑请教。
聂无双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道:我再用护体行功赢你也不算本事,这一次我跟你比招式,假若我夺不下你手中的剑,我就输了。
韦纪湄知道她绝非夸口,但依然不太相信地道:晚辈不愿占这种便宜,前辈请取出兵器,以便作公平决斗。
聂无双伸出两个指头道:以此足矣。
韦纪湄傲气如云地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手,我虽知前辈或许不会受创,但我若如此交手,便对不起家父传我此剑的本意。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朗然发话之际,自然表现出韦明远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聂无双倒不禁心折道:也罢!我就以这枝竹筷接你一招罢。
说着在桌上拿起一枝竹箸,比在手中。
韦纪湄知道以她的功力,足可以束帛成棍,运丝若钢,这一枝竹箸,可能比任何宝剑利器都更为难惹,遂也不再客气地道:前辈注意!我要发招了。
迎面一剑挺刺,直走眉心。
这一剑博大至刚,剑沉手稳,不愧名家气度。
聂无双微微一笑,竹箸连连划出,仿佛有千万道箸影罩将过来。
然而韦纪湄视若未睹,依然将长剑刺过去,对攻来的箸影,毫不理睬。
聂无双微微一怔,觉得这少年的稳定功夫,已经够到家了,倒也不敢怠慢,竹箸迅速无比地点将上去,一丝不差,刚好抵住剑尖。
然后指尖着力,一推一吸。
韦纪湄正在用力抵挡那股推吸之力,忽觉虎口关节一痛,长剑已到对方手中。
聂无双笑道:你的剑比你的掌高明多了。
韦纪湄虽已失剑,毫不气馁地道:前辈虽然将剑夺去了,但胜得并不光彩。
聂无双笑道:为什么不光彩。
韦纪湄道:前辈曾说比招式,我却输在内力不如。
聂无双嗤笑了一声道:你还要赖皮,我问你第一招前半式‘寒泉砒柱’所用之力是否强得你不能抵抗?韦纪湄一呆道:没有。
聂无双再笑道:那我后半式‘碎玉心影’是否也强得你把握不住?韦纪湄再摇头道:也没有。
聂无双笑道:这不结了,我所用之力,并未令你不能抗受,而你的剑却脱了手,怎可怪我内力胜你。
韦纪湄口噤语塞,无话可说,只得道:前辈剑术高明,我认输了。
聂无双道:我这‘冷泉心影’剑法全套仅此一招,分为两式,互相串连,别说你,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抵抗。
韦纪湄不服气地道:没那事,我父亲就能破。
聂无双晒道:小子!你倒相信你父亲,他怎么破?韦纪湄道:还是用我那一招,当我父亲使用那一招时,你前半招根本就挡不住,两式相连,后半招当然也发不出来了。
聂无双微有不信地道:我真挡不住你父亲一招?韦纪湄大声地道:前辈也有父母,你可曾怀疑过他们?聂无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父亲到底给了你多少破铜烂铁,还有些什么,你都施展出来吧。
韦纪湄剑眉一展道:家父尚有二相钢环,前辈请一并指教吧。
说着在手上褪下那毫不起眼的铁环,比了一比。
聂无双连胜两招,志得意满之余,对这枚铁环确实没放在心上,夷然一笑,双手做了个随便的手势道:别装模做样了,快开始吧。
韦纪湄轻轻一抬手,一点乌光电射而至。
聂无双微微一笑,屈指对准乌光弹去,一面还道:这玩意真打上也伤不了我,不过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事。
一语方毕,眉头突地一皱。
原来她指风所至,居然空无一物,而左肋之上,却感微微一麻。
低头一看,脸色也红了,那枚不起用的铁环,端端正正的镶在衣服上。
韦纪湄得意地大笑道:这下前辈可走眼了,我家传‘二相钢环’岂是那等简单,在我说出名称之际,前辈便应该在‘二相’这两个字上着想!聂无双徽叹道:虚实二相,奥妙无穷,我倒真的领教了。
韦纪湄连番失利,一旦得胜,不禁有点志得意满,骄傲地道:这钢环系采千载寒铁由名匠铸练,专破内家劲功,不畏任何掌风,方才晚辈若是手下多用点力,前辈便不会这么自在了。
聂无双脸色突变,身形猛欺而上,并指就点,口还喝道:得了便宜就卖乖,小子你太狂。
韦纪湄手忙脚乱地避过了一招,聂无双顺手曲肘,连着又撞了过去,韦纪湄吭了一声,倒了下去。
聂无双伸指又对准他的眼睛剜去。
梅姑在旁见状,惊叫道:娘!别伤他。
聂无双的手指触到韦纪湄的睫毛了,他的眼睛瞪大了,连眨都不眨。
聂无双心中一动,手指一滑,点了他的晕穴,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嫁个瞎子!梅姑满脸绯红,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然后目光再回到两眼紧闭的韦纪湄身上,立刻她的脸色又黯然了,两颗珠泪顺颊而下。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瞧你痴成这个样子,我不过点了他的晕穴,哪里真会伤到他了,你对娘也没有这么关心过!梅姑一头扑进聂无双的怀里,娇羞万分地道:娘!您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聂无双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乖梅儿!那你伤心什么呢?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韦纪湄,幽幽地道:娘!他……他不会要我的。
聂无双怒道:他敢!只要他再说个不字,我马上就拧下他的脑袋。
梅姑又搂住她的脖子,颤声道:娘!别!不管他对我怎样,我求您别伤着他。
聂无双望着她大眼睛里的两泡泪水,体验到她身上轻微的颤抖,不由又是深深的一声长叹道:唉!冤孽!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小子哪一点好,一身情种,你要是嫁了他,有你淘气的呢。
梅姑眼皮一眨,凄楚地低吟道:春蚕到死丝难尽,蜡炬成灰泪未干。
吟毕清泪直滴,聂无双也不禁悲从中来,搂紧她道:孩子!痴儿,李商隐的原诗已经够悲的了,叫你这一改,简直是字字血泪,梅儿,干吗你要这么傻呢?梅姑在母亲的怀中却哭得更伤心了。
母女俩悲伤了一阵,聂无双突然放开她,站起来毅然道:把这小子弄进去,我去找辆车。
梅姑惊问道:娘!这是做什么?聂无双道:找他老子去!先打通了他老子的关节,不怕这小子不就范。
梅姑嗫嗫道:这……不太好吧。
聂无双两手一摔道:你再推三阻四,我就不管了。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那么……娘!您抱他进去,我去雇车去。
聂无双笑着道:行!不过我瞧着这小子就生气,回头手脚重了,摔伤他我可不管。
梅姑的娇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一言不发,弯腰轻轻地抱起韦纪湄,低着头向后面走去。
聂无双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铁剑道:这把破剑记着收好,那是你的传家之宝,铁指环我暂时代收着,过些日子,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梅姑立定身子,纤足一顿,娇声道:娘……不来了,您尽拿我开玩笑。
聂无双大笑着出门去了。
枫叶获花,当阳江畔的秋色宜人。
一辆油壁香车,直驶而来。
车在江畔停下,一个中年美妇人,先袅袅的下了车,到江畔雇船。
船雇好了,车帘一掀,又下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绰约淡妆,顾盼含罩,早将江畔的许多人都看得呆了。
那绝色女郎下车之后,又从车上扶下一位俊美的公子。
这公子身材轩昂,脸上也没有病容,照理应该龙行虎步才对。
可是他却像举步无力,软软地倚着女郎,拖拖挽挽的上了跳板,一直进船舱去了。
这情形又令人费煞疑猜。
人夜秋风瑟瑟,大船上点亮了红烛。
江上开始传出丝竹之声,那是船娃们大展珠喉的时光。
韦纪湄的对面坐着梅姑,她的脸上始终有着忧郁,她的眼中始终含着深情。
聂无双很早就回到内舱去了,她似乎有意让这一对年青人多盘桓一下。
可是韦纪湄的脸色一直铁青着,表情中包含着羞愧与愤怒。
梅姑默默的站了起来,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他前面。
韦纪湄斜瞥了一下,毫无所动。
梅姑等了半天,才柔声地道:公子!请用茶。
韦纪湄冷笑了一声,以讥嘲的声音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你们的俘虏,怎么敢接受这种招待。
梅始的粉脸上又变了一下,以带哭的声音道:公子,您别怪我,娘的点穴手法很特别,我若能解,早就替你解开了。
韦纪湄又冷笑一声道:算了,你们母女两个,一个示威,一个示柔,但是你们别想我会改变,有生之日,我不会忘记这番侮辱。
梅姑的嘴张了一下,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却禁不住珠泪如雨。
韦纪湄用拳头一捶桌子叫道:你别哭,哭得人烦死了。
他的拳头仍很有力,桌上的茶杯直跳起来,整个的泼在他的衣服上,他想躲开的,可是两条腿仿佛不听使唤,锦服上水滴直淋。
梅姑立刻站起来,颊上还带着泪珠,却赶着替他拭去水渍。
韦纪湄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堂堂的男人,却弄得我蛙步为难,行动都需仗着女人扶持,这成了什么话,刚才在江边,我若能动,我一定跳下江去。
梅姑默默地承受他的愤怒,仍是低头替他拭水迹。
韦纪湄忍无可忍猛地一掌推过去,狂叫道:走开些,我不要你献殷勤。
梅姑猝未及防,娇躯朝后猛退,一下子撞在桌子上,桌角擦过她的额边,划开一道血槽,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觉痛苦,仍是柔声道:公子!我为娘对你的手段抱歉,虽然她是为了我,可是她不了解我。
韦纪湄听得一皱眉,慢慢地垂下头,良久才道:梅姑!谢谢你对我的情意,若不是我心中先有环姊姊,我想我会爱你的。
梅姑惨切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若是我的生命能换得环姊姊对你的爱,我会毫无犹疑地将它献出。
韦纪湄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空气变得很沉默,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一滴滴的增人愁绪!半晌之后,韦纪湄才柔声地道: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大鲁莽了,我从来没有打过人,尤其是女孩子。
梅姑也低声地道:不要紧,我了解公子的心情,只是苦于无法帮助你。
韦纪湄顿了一下,又问道:梅姑!你的伤口痛吗?梅姑惨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不会比心中的创伤更痛。
韦纪湄望着她额边的血痕,脸上浮起愧色。
梅姑仍幽幽地道:公子!我不否认我把心全给了你,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买卖,我并不敢奢望你也会爱我,公子!你放心,我会有安排的,只要见到了令尊。
韦纪湄的愧疚又被愤怒冲淡了,沉声道:见到我父亲又怎么样,他也不能强迫我爱你。
梅姑痛苦地道:是的!我知道,见到了令尊,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相信令尊必定会有方法救你,只是现在为了公子,我必须忍着痛苦偷生……韦纪湄奇道:怎么说是为了我?梅姑惨然地道: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现在死了,她必定迁怒公子,加害于你……她的语音凄切,娓娓诉来,尤其动人心弦。
韦纪湄突然感动,手扶着桌子,困难地站起来。
梅姑大惊,连忙跪了过去,扶着他急道:公子!你要做什么?你的腿不方便……韦纪湄一把揽住她,一只手抚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地道:梅姑!请你原谅我。
梅姑闭上眼,默默地承受他的抚摸。
可是她的泪水却像决了堤的江水直泄。
他们俩人都没有发觉到聂无双悄立在窗外。
她的嘴角含着欣慰的笑。
她的颊上爬着滚热的泪。
轻舟顺江而下,船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地充满着愁云惨雾了。
舟窗中有时可以发现双双的人影,有时可以听见低浅的笑语。
梅姑的娇面上常浮着笑意。
倒是聂无双变得孤独了,她经常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们。
短短的十几天舟程,她的鬓边加多了白发,额上深添了皱纹。
这一日,船过芜湖小歇,梅姑兴高采烈地上岸采办了酒菜,亲自下厨拾弄好了,然后一样样地端进舱。
韦纪湄坐在舱中,脸上含着微笑,望着安下的两副杯筷,不禁微异道:怎么!你母亲又不出来吃饭?梅姑秀眉微蹙道:娘说她不大舒服,一个人先睡了。
韦纪湄不信道:以她的功夫造诣,断然不会有病痛的,否则就严重了。
梅姑摇摇头,眼眶微红道:妈没病!她就是不愿跟我们在一起。
韦纪湄道:为什么?她还是恨我。
梅姑忙道:你别瞎猜,娘怎会恨你,她每天虽然很少跟你见面,可是对你却非常关心。
韦纪湄不信道:你怎么知道的?梅姑道: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她还亲自到你舱上,替你盖上被子,然后还顺顺你的血脉,怕你的腿因为禁制过久而成为残废,然后抚着你的头发,看了你半天。
韦纪湄大是感动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对我这么好。
梅姑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她先点了你的睡穴。
韦纪湄想了一下道:她老人家既是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干脆解了我腿上的穴道,也省得我整天受罪,像囚犯似的关在船舱里。
梅姑摇头道:我请求过娘,她说还没有到时候。
韦纪湄微微有点生气道:还没有到时候?要到什么时候?梅姑道:我不晓得,不过娘做事一向很细心,她一定别有深意。
韦纪湄道:什么别有深意,你母亲简直莫测高深。
梅姑一掀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娘。
韦纪湄见她微嗔薄怒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不说就不说,菜都凉了,咱们快吃吧。
梅姑嫣然一笑,提起银壶,先替他斟满了,然后自己倒了小半杯。
韦纪湄道:敬酒时须十分满,莫使金尊空对月,梅姑,你怎么只喝这一点?梅姑道:不行!我量浅,一喝就要醉的。
韦纪湄含笑道:开酒店的不会喝酒,这才是天下奇闻。
梅姑扁着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挑粪的,就非会吃屎不可?韦纪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舱中一阵香风,多出一个红衣鸦发的美妇人。
她站在舱中,盈盈笑道:有花解语,有酒解愁,你这孩子倒是享尽人间艳福,却不想想多少人为了找你而跑遍千山万水。
韦纪湄一见来人,喜极而叫道:朱姨是你!叫着正想站起来,腿下一软,又倒了回去。
朱兰上前一步急道:纪湄!你的腿怎么了韦纪湄尚未答话,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点了他的软瘫穴!朱兰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满面肃容的妇人。
二人四目对望,一言不发。
韦纪泪忙介绍道:这是家继母,这是聂前辈。
二人都冷冷哼了一声,做不为礼。
朱兰首先道:是你点了他的穴道,快把他解了。
聂无双冷冷地道:凭你还不配命令我,见过韦明远或许还可商量。
朱兰如何受得了这种语气,举掌就想动手,韦纪湄忙叫道:朱姨!你打不过聂前辈的,还是等爸爸来解决吧。
朱兰看见韦纪湄情急之状,再看他受制之痛苦,知道他的话不会错,废然地放下了手,冷冷地道:好!我去找他的父亲来,不过你们的船漫无定所,到时上哪儿来找你们?聂无双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朱兰道:时间地点都在上面,你们最好准时到达,我还有很多事,无暇久等。
朱兰冷然接过,一见上面只有七个字:春风良苑三千客!倒不由呆了,聂无双一言不发,突地贴身一掌,将朱兰的身躯猛弹起来,人影飘飘,直向岸上落去!朱兰终于在第十天后,追上了韦明远与慎修,简单地说明一切,然后送上字条。
韦明远沉着地听完了,接过字条,略一沉思微笑道:这是宋代赵孟兆的联句,春风良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真是好文思,还有二十天,咱们可以一路慢慢地玩过去。
------------------------------------------旧雨楼 扫描,第一王朝 OCR, 独家连载:28\\ 027第二十七章 孰与伦比一豪杰 不分轩轾两奇人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
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
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
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
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
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
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
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
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
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
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
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
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
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
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
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
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
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
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
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
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
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
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
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
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
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
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
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
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
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
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
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
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
韦明远这才不响了。
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
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
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
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
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
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
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
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
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
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
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
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
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
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
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
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
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
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
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
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
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
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
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
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
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
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
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
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
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
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
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
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
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
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
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
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
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
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
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
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
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
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
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
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
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
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
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
慎修亦是一动。
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
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
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
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
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
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
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
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
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
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
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
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
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
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
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
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
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
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
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
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
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
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
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
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
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
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
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
语中之意更是明显。
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
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
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
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
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
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
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
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
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
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
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
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
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
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
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
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
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
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
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
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
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
夫人以为如何?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
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
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
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
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
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
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
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
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
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
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
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
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
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
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
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
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
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
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
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
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
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
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
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
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
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
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
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
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
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
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
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
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
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
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
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
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
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
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
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
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
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
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
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
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
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
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
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
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
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
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
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
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
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
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
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
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
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
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
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
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
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
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
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
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
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
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
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
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
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
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
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
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
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
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
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
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
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
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
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
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
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
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
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
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
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
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
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
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
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
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
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
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
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
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
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
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
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
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
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
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
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
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
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
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
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
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
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
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
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
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
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
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
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
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
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
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
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
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
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
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
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
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
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
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
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
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
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
爸爸!娘!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
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
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
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
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
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
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
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
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
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
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
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
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
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
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
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
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
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
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
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
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
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
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
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
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
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
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又道:文夫人。
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
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
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
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
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
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
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
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
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
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
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
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
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
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
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
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
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
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
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
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
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
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
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
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
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
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
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
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
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
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
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
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
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
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
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
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
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
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
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
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
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
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
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
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
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
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
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
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
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
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
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
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
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
日丽中天。
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
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
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
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
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
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
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
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
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
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
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
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
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
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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