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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2025-03-30 07:30:07

光明温暖暖的阳光,一视同仁通照人间,粗陋茅屋内因此很明亮很暖和。

茅屋处处皆有,但搭盖在宽阔豪华府第的幽深花园中却极少见。

尤其住在茅屋内,睡在粗硬床板上。

伴着虫蚁蚊子,四壁萧然。

住的人居然是天下最富有者之一的雷傲侯,那就的确叫人难以置信了。

甚至连四这种不大露了表情的人,看看茅屋之后也惊讶得瞪眼张嘴说不出话来。

雷傲候雪白的头颅点几下,淡淡道:不必问我为何舒舒服服的房子不住,却住到这等所在。

你就当是一个孤僻老人的怪癖吧?连四当然再也不会问他这件事。

雷傲侯让他在窗边一张会咯吱咯咯吱响的椅子坐下。

又道:绿野去了很多天,我很担心。

连四不回答,只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象野马般任性的美丽女郎,谁能给她加上一副辔头使她们驯服?雷傲侯又道:我老了。

所以常常回忆过去许多事情。

也忽然非常惦挂担心我唯一骨肉。

他说的当然是绿野,因此连四又轻叹一声。

雷傲侯望着门外太阳光下的树木青草,说道:我除了向你抒发对绿野的想念之外,还有一些与你或她都绝无关系的事情想告诉你。

因为如果我忽然一睡永不醒来,这些事情世上就只有你知道。

连四很想反问他,既然这些事跟绿野或自己都不相干,何必知道呢?但他终于忍住。

雷傲候的确太老了。

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叫人不忍阻止他说话。

连四不久就发现自己做对了。

因为雷傲候所讲的武林秘闻,有些似乎与小辛有关。

后来有一件根本就是雷傲侯和小辛连四三个人的事。

雷傲侯道:你一定听过‘恶人谱’这个名称吧?连四道:听过。

恶人谱不但现在很有名,据说四、五十年前已经出现。

雷傲候道:你当然也知道恶人谱并不是真的一本谱册。

而且每逢世上出现够资格的恶人,一旦列名恶人谱上,天下武林尽皆知道。

连四道:据说是山少林和武当两派掌门,同时致函天下三十六大门派帮会。

所以天下无不知道亦无不公认。

雷傲侯道:对。

但少林武当两派凭什么把某一个人列入恶人语中呢?连四道:看来世上若是有人知道这里的一切。

这个人一定是你。

雷傲侯顿首道:我不但知道,而且下评语的人就是我。

连四叹口气,这一次声音很大,道:希望你的法眼永不出错,正如你鉴定天下奇珍异宝一样。

雷傲侯道:幸而未曾出过错。

四十二年前我用尽心机手段,促成一次古今罕有的盛会。

事实上连我算在内,也一共只有十一个人而已。

但其他那十个人,都是江湖邪正黑白道上都公认的十大无上高手。

包括少林寺方丈铁脚神僧。

武当学门玉璇子真人。

还有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风蓑雨鬓南飞燕等等。

我通过每个人最深奥严格的考试,才获得编撰‘恶人谱’的权力。

连四要用手帮忙才合得拢嘴巴。

雷傲侯道:但从今而后,这个责任却落在小辛和你两人身上。

连四又赶快用于把下巴推上去。

雷傲侯道:小辛和你各擅胜场,而最难得的你们是‘朋友’。

连四道:这个责任我能不能推掉?雷傲侯道:不行。

除非你输败在一个人剑下。

因为你如果输败,一定连性命也输掉。

连四居然晓得他说的是那一个人。

道:烟雨江南严星雨。

既然连你老人家也这样说,我倍加小心就是。

他接着又问道:既然成立‘恶人谱’,那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都有份参加,何以他们亦都列入谱上?他们肯自认是‘恶人’么?雷傲候道:凡是武功超过某一境界,而此人不但不做好事,反而做过恶事。

此人就是恶人。

记住,一定要武功才智手段都超过某种标准才行。

例如‘人面兽心’陶正直二十年来害人无数。

但我仍不将他列在谱上。

连四道:听说陶正直武功极高,难道是过甚之词?雷傲侯道:不是,他武功的确很高。

一点都不弱于恶人谱中之人。

但是此人并无才智手段,而且天性卑鄙无赖狡诈。

这种人连恶人谱上的恶人都羞与为伍。

连四道:我明白了。

雷傲候解下一条颈链,链坠是一枚黑黝黝的鹅卵形印章。

以阴文刻着恶中之雄,名列谱中八个篆字。

他道:此印从现在开始付托给你及小辛。

此印除了选出恶人之外,还有些好处……连四且是不甚重视好处,却不能不听明白。

而当他听完之后亦不觉微微动容,可见得那好处非同小可。

雷傲侯又道: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这两个人的排名先后至今尚未公布。

因为这我也不知道。

三十年前我安排唯一一次机会,可惜忽然发生事故,使我不得参加因而无法定。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们记着,有些人不能列名恶人谱上,所以心生怨毒仇恨,千方百计想找出真正评估之人。

象‘人而兽心’陶正直之类,变成极危险可怕的敌人。

甚至有些人为了想挖出评论恶人谱之秘密,不惜用无数金钱人力及时间,制造假局陷井。

例如三年前才列名恶人谱的‘飞天鹞子’吴不忍,竟就是一块‘饵’。

我显然被蒙蔽吞下此饵。

幸而及时发挥少林武当峨嵋以及天下最大的帮会‘丐帮’等力量,安然渡过难关。

诡秘奇迹无穷危机险难等感觉,使人透不过气来。

世上居然有这种不可思议之事。

而一切都至最隐秘幕后进行。

并且估计不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以及心机心血。

当然最惊心动魄是不知已牺牲多少人命。

雷傲侯又道:吴不忍武功才智岁手段以及格调气魄足以列入恶人谱。

可惜我棋差一着,当时居然没有查出他竟是遭人‘陷害’。

他只是饵,有人想钓我这条大鱼。

所以我忽然发觉我已经老了,竟然昏得不能一眼看穿他的无辜冤枉。

连四觉得全身被几座山峰压住那般沉重。

他忽然想起说部书中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被五山压住,但恐怕还没有这么沉重吧?雷傲候道:你和小辛一定要替我了却一个心愿,找出把吴不忍变成‘饵’的幕后人。

把他列入恶人谱中,并且列在第一。

他是古今天下所以恶人之中的‘强人’。

我虽然要揭发他,等如们减他。

但却有着无限尊敬,所以把他排列第一。

连四喃喃道:他既然能制造‘恶人’,连你老人家亦被瞒过,当然可以称为恶人中的‘强人’。

刚刚各自提到飞天鹞子吴不忍。

吴不忍忽然来到。

连雷傲侯也禁不住暗暗喝采。

吴不忍潇洒成熟很有深度的风采,的确千万人中也难得一见,雷傲侯从前暗中见过他一次,不过其时吴不忍蓬首垢面被囚于峨嵋,神情气度自是大不相同。

小辛无暇分身,所以托我走一趟。

可能他看中我的脚程。

我亦希望跑得不比鸽子慢得太多。

吴不忍说完,将横行刀交给连四。

连四道:小辛不暇分身,意思就是他有困难。

吴不忍道:对,他要杀鬼。

连四道:他应该留下此刀。

吴不忍道:仙说他只有你这个朋友。

连四拿掉包刀之布,手指温柔抚摸那刀,出刀柄以至鞘尖。

动作温柔多情得好象抚摸他刚刚生出来的儿子红嫩身体。

雷傲候、吴不忍都不敢再看而移开眼睛。

因为连四不仅爱惜此刀,而且赤裸裸表达出对朋友的关心想念。

他们若是不转移注意力,恐怕都会掉下眼泪。

连四道:小辛如何称呼你呢?吴不忍道:他学郝问。

我一个好朋友,叫我吴哥。

连四道:吴哥,绿野呢?吴不忍道:小辛已赶去,就是为了绿野、花解语、阎晓雅,还有一个小郑。

连四叹口气道:阎晓雅又有份?吴不忍道:幸而小辛亦找到一个帮手,三年采大名鼎鼎的三大名利总住持无喷上人,小辛似乎很推许佩服他,否则杀鬼之事不会找他帮忙。

雷傲侯道:他长相身材都不重要。

你可曾发现他练有某种特异超凡功夫?而且他是不是使刀?吴不忍道:对,他整天嘻嘻哈哈,紧张的时候也一样,腰间有一圈微微凸起痕迹,决非软鞭,一定是软剑或缅刀之类。

雷傲侯立刻道:这人跟你一样名列恶人谱中,但他没有姓名,恶人谱上的‘假和尚’就是他。

少林寺二十一种秘传种功之一的‘游戏风尘’,一百年来少林寺也只有两个人炼得武功。

一个是少林七大神俗之一的‘笑尘’,另一个就是假和尚了。

连四讶道:假和尚以何因缘学得到少林秘传神功?既然他神功传自少林,又何以名列‘恶人谱’上?雷傲侯道:这些秘密恶人谱不必查明登记,所以我也不知道。

‘吴不忍道:恶人谱在江湖上已。

’传了四、五十年之久,但我看没有什么道理。

雷傲侯道:既然小辛能跟你交上朋友,甚至那个‘假和尚’,可能都不该列入恶人谱上,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吴不忍吃一惊深深注视那老人,道:不错。

你老人家脑筋真快。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意见。

例如去年我不幸遇见‘人而兽心’陶正立,他的残恶以及武功都更在我之上。

但何以他不列入恶人谱呢?雷傲侯道:如果陶正立既残恶而又武功高于你,你何以未被他杀死?吴不忍道:我有三次险些被杀,其中一次我躲在一条冰冷溪涧底,靠一根芦苇换气,熬了三日三夜才脱险。

雷傲侯道:武功可以精进与日俱深,但机智胆色却永远不会进步,俗语说‘三岁定八十’,指的是才智魄力。

不是学问武功,你焉知今天武功尚不如他?你又焉数下年后不能胜过他?吴不忍惊讶得几乎张大嘴巴,这种理论确实无懈可击,每个人都非常盖棺方能下结论。

因为学问武功等都可从后天勉力精进,只有才智气魄等是先天与生俱有而不能进步,亦不能加强。

所以与武功学问有关的判断,必须予较大弹性,不宜武断。

飞天鹞子吴不忍深叹一口气道:无怪小辛提起雷傲侯您,口气中总会流露出敬意。

您和小辛都很了不起。

连四道:吴哥,你喝不喝酒?吴不忍道:用雷傲侯的话下酒,已可喝三十大杯。

连四道:我们出去喝,我知道有一家小馆子,酒美菜好。

他望住雷傲道:您老人家一齐去好么?雷傲侯道:不,你们年青人谈得拢。

去吧,我除了珍宝古玩之外,还有很多回忆可以打发时间。

午后任何饭馆都很静,所以达家小饭馆只有连四、吴哥及郝问三个客人。

饭馆虽小,但墙壁地而以及桌橱碗筷等都很干净。

醇美的陈年花雕,可口精致小菜。

一要都使人满意,郝问喝了不少竟然醉倒。

其实他乃是因为放尽脚程力追吴哥(其实吴哥比他早两个时辰到达南京)以至筋疲力竭,才如此容易醉例。

吴哥道:飞的传书比八百里飞忡驿远还快,相信横行刀尚在小辛手小的消息应该已传到严星雨耳中?连四道:我们等一下就知道,郝问是你的好朋友么?吴哥道:是的,七年来我只有他一个朋友。

连四道:任何人落难寂寞之时,友情特别温暖可贵,我自己也尝过这滋味。

他平时很少说话,但现在忽然变得很饶舌多话,又道:爱情就不同,你可能付出很多很多,但结果你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空,什么都没有得到。

吴不忍道:这话很有道理。

连四道:你七年前为了她闹得武林天翻地覆。

她是谁?吴不忍道:她叫怜卿,合肥人氏。

连四道:如果时光能够例流,你还愿不愿意为她做同样之事,忍受同样苦难?吴不忍道:愿意。

连四道:但何以你连考虑都不考虑?英非这问题已问过自己千百回?吴不忍道:是的。

连四道:我问你许多话,你心里会不会怪我?吴不忍道:不会,从来没有人问我这些话。

连四忽然用蚊子那么小的声音问道:你想不想找出陷害你的人?吴不忍很惊讶,却也用同样细小声音回答:当然想,怜卿说过给我几年时间,拖延到今年已经拖无可拖,但我不但查不出陷害我之人,连什么人将我列入恶人谱内亦查不出头绪。

连四神色一丝一毫没有变动道:显要紧是查明陷害你的人,至于恶人谱的事,将来找上少林武当一问便知,何须费心耗力?吴不忍道:少林武当我已查过,恶语之人并非他们所列,他们只管公布。

连四不得不装出讶色,道:有这等事?难道连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也肯将这等权柄交给别人?吴不忍道:我也想不通。

但怜卿说得好。

如果查出荐名恶人谱的幕后人,一定不难出此线索,找出当年陷害我的人。

这时他才加以说明,道:怜卿就是峨嵋派那个女弟了。

自从七年前发生事情之后,她已离开峨嵋,回到合肥老家。

连四本来还有些问题。

但都问忽然含糊叫一声,接着惊惧地喃喃道:吴哥……吴哥……别这样望住我。

你知不知道有几枝快剑顶住我背心要害?吴不忍讶道:郝问,你说什么?郝问用力睁开醉眼。

可是旋即趴回桌上呼呼大睡。

连四淡淡道:他常常作这种恶梦么?吴不忍叹口气道:对,近两三年常常如此。

精神压力太重,确实不容易忍受。

他忽然反问道:你有很多仇敌么?连四摇头道:没有,简直可以说没有。

吴哥道:没有仇敌并不是好事。

你知不知道?连四道:现在已知道了。

不过我仍希望你说出来。

吴哥道:从未有仇敌的人应付急难危机时一定吃亏些。

尤其是你永远不会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

事实上任何强人有时也非得逃走不可。

连四道:我正是这样想法。

吴哥道:你从无仇敌,但忽然却有了一个。

而这一个居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所以你的情形比别人更不妙。

连四道:你劝我逃走么?吴哥道:对,必要时就逃走,有时机会瞬息即逝。

连四道:我一定记住这话。

吴哥道:如果我跟你走,你很快就会有不少仇敌。

连四笑一笑,道:不要紧,我已学会逃走。

而我又是孤身一人,逃起来一定比别人快很多。

吴哥也笑了,随即吩咐店家找个床铺结郝问。

此事由于一锭银子便圆满解决。

扶走郝问时,忽听他又惊怕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也不要杀他。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