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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025-03-30 07:36:11

吴大舌头往内院走,柳怡斋在院内一拦道:啥事?吴大舌头甜着脸道:柳……柳爷,有贵客要见马公子!柳怡斋道:什么贵客?公子正在午睡,恐怕不会见客的。

娘的!公子每天必须午睡,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着腰笑笑,吴大舌头道:柳爷,这个……在下也知道,只是这位贵客不一样,就是那位老爷子嘛!柳怡斋微悍,面色一整道:娘的!是老爷子为什么不早说?差劲!在这里候着,老爷子在哪里?吴大舌头道:花厅中。

柳怡斋入内通报,吴大舌头低声道:娘的!我是差劲,哪有你这个吃红肉拉白尿的畜生管用哪!当马公子在花厅中见到了老爷子时,所有的人都奉命回避了,就连柳恰斋也不例外。

一方面是老爷子不愿见太多的下人,另一方面马公子也不愿使二人谈话被下人们听到。

马公子神采飞扬地道:老爷子来得正好,朋友送来两只山鸡和一只漳子,我要陪老爷子喝几杯。

淡淡地一笑,目光在马公于的左肩及右腕上瞄子一下,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夫的口福真不错。

如果有好酒配搭上,那就……马公子道:这个不必操心,这儿有八九种宇内佳酿,如绍兴、花雕、太雕、女儿红、茅台、汾酒、绿豆烧、莲花白,以及风翔酒等等。

老爷子一向偏爱烈酒,这儿还有二锅头和白干哪!老爷子红红的脸笑起来予人好感,有人说红脸代表忠,这一点是否值得商榷呢?老爷子道:公子,酒虫淡出喉头,老夫只有往你说儿跑,一来可以品尝名酒,二来也有一事相求……马公子抚掌道:和老爷子共饮,向来获益非浅,总感觉身价也不同了!说句戏谑的话,正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光哩!老爷子道:公子客气,倒是老夫和你相聚,总会感染一些豪迈、乐观情绪,在心情上顿觉年轻了许多。

马公子道:老爷子刚刚说有事相求,这未免太见外了吧2您是义父身边的上宾,只要您有所需索,这边有的或者我能作的,一定尽力而为。

老爷子嘎嘎笑道:公子,到你这儿来,老夫就有落实的感受。

是这样的,老夫一向在南方活动,也甚少在北方过冬,没想到金陵也这么冷,我的部下认识一位专门缝制皮毛袍裘的名师傅,要我找一件名贵皮件,要为我做件狐裘。

一时也无处可找,听说附近山区近来有只刁狐时有出没,色已灰白,俗语说:千年黑万年白,这东西的年纪虽然不太大,却已有点道行了!公子既然认识猎户,就拜托公子转请猎户,把那头狡狐猎到,做件皮裘如何?说完有意无意地对马公子露齿而笑。

这弦外之音自然瞒不了马公子,也蕴含无限的杀机。

马公子神采飞扬地道:有这么回事儿?依在下猜想,那必是一头狡猾无比的老狐狸了?针锋相对,礼尚往来,马公子立刻回敬过去,所谓老狐狸当然是影射这老贼了。

老爷子道:是啊!狐狸到了这火候,自然是返老还童,分不出老少了!马公子道:既然有这么一头老狐,而老爷子又极欲得之而甘心,在下就去关照那些猎户随时注意,捉到必有重赏。

老爷子道:当然,谁能捉到那狡狐,赏格是十分惊人的。

磕!公子的右手腕怎么啦?受了伤吧?马公子道:说来可笑,酒后发狂,想练链子渠,不小心割破了点皮……老爷子道:这不对吧?我看公子的左臂动作不灵活,八成也受了伤,果真是练链子渠,可不要再练了,那玩艺不好练,弄不好就会伤到自己的。

让我看看,老夫对医疗外伤有独到的方法。

马公子道:多谢老爷子关切,一点皮肉之伤,何劳老爷子动手?不……不,还是让我看看吧!老夫对这方面确有独到之处,来,先把肩衣褪下来我看看……马公子内心冷冷一笑,心想:反正现场上没有一个活口,你看了又如何?立即褪下上衣露出肩伤。

老爷子揭开贴创口的膏药看了一下,道:公子,你这就不够尊老敬贤罗……马公子道:老爷子是说……老爷子再看看他右腕上的创口,道:公子,老夫已过耳顺之年,身经干余战,当年未成气候之前,全身也负创七八十次。

由负创的创口来判断是什么兵刃所伤?可以说八九不离十儿……马公子心头一跳,道: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是说明经验比学问更重要……老爷子道:这就对了!我说马公子,你可真会和老夫开玩笑,这两处创口,绝不是链子渠所伤,也不是刀伤。

马公子心头一紧,笑道:愿闻老爷子高见。

老爷子道:公子可别以为老夫是野人献曝,刻意卖弄。

矛长丈八为渠,可见槊即长矛而矛尖长而呈螺旋状,锋锐无比,被刺中的创口深且内窄外宽。

如被刀扫中,其创口梗窄而长……马公子道:依老爷子的经验,这不是槊伤的是什么兵刃伤的?老爷子端看一会,道:这伤口不太深,但创口裂得宽阔,可见这兵刃不太尖利而且颇厚。

老夫敢说。

这是伤在鸭嘴枪之下……四日一接,马公子的心弦像被大力拨了一下,但他大笑道:老爷子,这次你可是看走眼哩!这的确是链子渠所伤的。

老爷子打着哈哈,道:公子,也许是老夫走了眼,算了!关于猎狐的事,你关照猎户一声,猎到必有重赏,而重赏之下也必有勇夫,想那狡狐是跑不掉的。

马公子道:老爷子交待的事,在下一定关照猎户加紧围捕,只伯那头老狐老奸巨滑,不会入网。

老爷子,我这就交待厨房准备,咱们痛饮一番。

老爷子道:改日叨扰吧!老夫有点事要办……醉仙居是个糟坊,也就是酿酒的老铺子,但也有个零售自产老酒的馆子,兼营饮食小炒,由于这糟坊的老掌柜梁培京去年亡故,小掌柜的梁士华接掌大权,他和马公子私交极好。

所以宫莲花逃出之后就来到醉仙居中,而这天傍晚,高凌宇就来了。

在莲花的意识上有很大的转变,以前,她是以渔帮小帮主宫莲花自居,和铁家毫无瓜葛,至于上次去扰乱高凌宇练功,说穿了不过是女人喜欢男人的一种投怀送抱的方式而已。

如果当时高凌宇正中下怀,发生了关系,后果就未必相同,她也许不会扰他练功了。

就像有些愣头愣脑的小伙子见了女人大吹口哨,甚至于掷石头等行为差不多,乍看是恶行恶状,骨子里却是爱慕的一种反射行为。

如今莲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加之又有某种东西在自己身上,心里上就已经和高凌宇不可分离了。

尤其是高凌云口口声叫嫂嫂,听来虽有点怪怪地,却也有点喜不自胜。

总以为她自己没有功劳,却也大有苦劳了。

因而当夕阳在东厢花园上燃烧时,高凌宇由仙居小掌柜梁士华陪着来到后院东厢门外,招呼着道:铁姑娘,高大侠来了:恕我不便奉陪了……梁士华伸手一让,高凌宇抱拳道:梁先生,多谢……推门而入,这儿只有内外两间,由这外间看来,分明是梁掌柜的,偶尔在此住宿之处。

几净窗明,一尘不染。

在内间门口,可以看到宫莲花仍然背着孩子,面向窗处,明知他来了却不面对他,明明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畅,却又来这一手。

这就是女人的作风。

高凌宇进入内间,首先看看孩子。

还好,落入贼手数日,看来孩子白白胖胖的,还没有受影响。

真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高凌宇道:请坐吧!两人都坐了下来,落日余晖越来越淡了,高凌看看宫莲花,道:宫姑娘,谢谢你这些日来照料我的孩子……宫姑娘和照料我的孩子就显得比她预料的见面情况生分多了,心里一不悦就没有出声。

高凌宇道:宫姑娘,请告诉我,铁梅心和小翠哪里去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因为孩子生下,就被贼方围困,她把孩子交给你时,不会不告诉你她去了何处。

宫莲花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问。

面色一沉,高凌宇道:宫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问铁梅心的下落,谁能问,请你告诉我。

她所期望的温馨或婿旋的场面,似乎完全不可能发生了。

不知不觉就使出了她本来的性子,道:你当然能问,只是我以为还是不问的好。

高凌宇挂虑梅心和小翠已经这些天了,好不容易遇上了她,加之本来对她就有个不良的印象,一急之下,不免嗓大声粗,道:笑话!她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不问?她到底在什么地方?宫莲花也有她的悲伤的原因,只是不愿在他面前流泪,这话本不想现在说出来,实在逼急了不能不说,道:她……她死了……小翠重伤……不见了……心身震撼,高凌宇霍然站起,道:她……她死了?我不信!宫莲花低着头冷冷道:死了就是死了!你为什么不信?不信就能够活过来吗?你对我吼叫什么?一种椎心之痛和彻底的绝望,使他的行为粗野起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胸前背孩子的背带,道:她死了?是怎么死的?快说!宫莲花狠狠地道:你难过,我比你还难过,至少现在是如此的。

你这样对待我,我就是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高凌宇扬手欲掴,但毕竟不妥,擎着手道:我关心她……我当然焦急……你说……你要我怎么对待你?如果她真的死了……你明明早就知道了……上次你为什么不说,却背了孩子跑掉?宫莲花大声道:因为你当时像一个断了食的饿狼,我怕……我害怕……不得不暂时离开你……孩子被惊得大哭起来,高凌宇冷冷地道:你别装贞节烈女哩!你要是那种三贞九烈的女人,在那莽林古洞中会来那一手?嘿嘿2你说到天亮我也不信!宫莲花颠着孩子,但孩子饿了,怎么颠怎么哄也不成,正好这工夫小掌柜的梁士华又在院中道:高大侠,铁姑娘,有什么话慢慢说,劫后重逢二位火气不该这样大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小弟的地方自管吩咐。

高凌宁道:梁先生,高某无状,为了一点私事而争吵,使梁先生不安,没有什么事麻烦你的……宫莲花道:谁说没有?孩子饿了!梁掌柜的,能不能马上去请位奶妈来?最好找个洒洒俐俐、干干净净的!梁士华道:可以,在下这就去找。

的确,孩子如果没有什么毛病,却哭个不停,那必是饿了……高凌宇一时焦灼,倒忘了孩子是饿了,对孩子的母亲这么关切,对孩子却如此粗心,倒觉得对这苦命的孩子有点过意不去,他想去哄哄孩子,宫莲花身子一转,道:你别碰他。

高凌宇又火了,道:孩子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碰?宫莲花道:孩子是你的有啥用?如果这些日子在你身边,八成都饿瘪了!我说错了吗?摊摊手,这一点他不能不承认,至少,她对这孩子是相当不错的。

只是他以为,如果一个女人连这点特长也没有,那就一无可取了。

道:宫姑娘,梅心到底在什么地方?宫莲花道:埋在雪里。

高凌宇本以为她说梅心死了,也许有负气成份,说不定没有死,而是藏在什么地方。

乍听此话又揪住了她的背带,道:雪里埋尸?在什么地方?宫莲花道:人早就死了好多天,先别急,等会孩子吃饱了奶,我自然会带你去看她的……谁说丈夫有泪不轻弹,莲花哭了,高凌宇也热泪盈甚至眶,尽管莲花的话不可信,可是在梅心生产时;韦、柳二人前去趁人之危时的确说过,另外有人去招呼梅心和小翠的。

以小翠的身手,应付已受伤的柳怡斋也许凑合,如果另外有人,如北印双狼,或者唐继耀等这种货色,老尼不会武功,收生婆当然也一样,梅心刚生产,后果可想而知……想到这些,就觉得不信梅心已死是一种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工夫梁士华带来了一位四十左右,拾掇得干净利落的妇人,道:高大侠,这位黄大婶人很干净,照料孩子又有耐心,孩子交给她大可放心。

高凌宇道:梁掌柜的,您真是一位乐于助人的人,素昧平生,这么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梁士华连连挥手,道:高大侠,在下承马公子瞧得起,早在两年前就很熟了!而马公子交待,见了高大侠就像见了他本人一样,在下怎敢慢待?高大侠,二位在此千万别见外,有什么需要,如果在下不在,随便吩咐这儿的二掌柜的蓝先生,千万别客气。

高凌宇道:梁兄既是如此好客,在下却之不恭,只待图报於来日了!梁士华道:高大侠,您这又是见外了!这算什么?在下唯恐高攀不上哪!至于这位奶妈,二位如果认为可用,奶水足够,就留下来吧。

黄婶喂过在下两个小侄子,作事带孩子都不须操心的。

高凌宇道:就照梁掌柜的意思,请黄大婶委屈几天吧!梁士华走后,高凌字把莲花叫到外间,道:梅心的遗体,到底在什么地方?莲花道:急什么?迟早我会带你去的。

高凌宇道:你这女人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

冷冷一笑,宫莲花道:我不相信,有那种师父,你这徒弟会慈悲到哪里去?陡然一愣,高凌字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莲花洒然道:那个老杂碎几乎每天都到我们被囚押的地方去,奴颜婢膝的去找老奶奶要‘回春刀谱’,声言把刀谱交给他,他就放人……高凌宇看了她一会,道:你也称呼铁老夫人为老奶奶,在你这个不重礼貌的女人来说,可真难得。

莲花冷冷一笑,道:你自以为正直无私,侠名远播,除了你之外,都不够看,那就太可笑了:乌鸦不也以为是世上最好看的鸟儿?莲花大可说出一切,但是人类的大敌往往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征服别人容易,征服自己太难了。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她不甘低头,她以为说出一切就是低头。

高凌宇道:我必须马上看到梅心的遗体,一时一刻都不能等。

你必须马上带我去看,你准备一下。

似乎认真地斟酌了一下,她道:好吧!我去准备一下,反正早晚都要带你去看的,你稍等一会……高凌宇心焦如焚,如果梅心真的已经死了……。

他忽然又叫住了她,道:她是怎么死的?她冷冷一笑,道:这不是多余一问吗?现在我说的任何话你都要打个折扣,甚至完全不信,你又何必多问?是不是应该先看了遗体再说?没错,的确是由于心情焦躁,思绪紊乱才会如此的,他点点头,挥手要她快点去准备,而现在,似乎最最重要的事,就是为梅心报仇了。

等了约两盏茶上夫,内间仍无动静,女人嘛,办啥事都要穷磨蹭。

等吧,说不定还要擦点粉什么的!大约又过了两盏荼工夫,高凌宇本在胡思乱想,要想的太多,比如说,那位长辈助封为虐,必然站在敌对立场上,总有那么一天非动武不可。

江大哥说的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不还手任其宰割?这时突然一震,她进去这么久,会不会又……进入屋内一看,奶妈被制了穴道,躺在床上翻白眼,孩子和莲花却不见了。

在这刹那,他不但恨透了这个女人,甚至于不能不怀疑她在梅心的不幸中是否可能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他气得握拳顿足,解了奶妈的穴道,穿窗而出。

两天都过去了,找不到宫莲花这个女人,真正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

金陵这么大到哪里找?再说,万一她离开金陵了呢?高凌宇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李乾探头看了一下,孙七道:别惊扰他,他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李乾退回来低声道:孙猴子,这码子事儿俺就不懂,宫莲花这个女人,成天找高大侠麻烦,必是由于高大侠在紫竹坪上揭了她的底使她当众出丑,才记恨在心。

所以把孩子背走,只怕她居心不善吧?孙七摇头苦笑道:小李,只有这男女间的事,你是连边儿也摸不到,其实你说的也许正好相反……李乾茫然道:奶奶的!你又要卖弄咧!怎么会正好相反?生孩子的铁姑娘不见了,孩子却在她的身上,背着到处晃荡,她会安着好心吗?孙七低声道:古圣人说过:唯小人与女人为难养也。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事实上莲花也许很喜欢高大侠才会这样的。

李乾道:孙猴子,你别熊人好不好?江振禄刚自外面买了些食物回来,道:二位又在争执什么?高老弟需要休息,二位别吵他成不成?孙七说了二人争执的事,道:其实我猜想高大侠虽在闭目养神,他一定没有睡着。

他不是吃得饱睡得着那种人。

江振禄道:孙老弟说得对,高老弟不像你,一天三饱一倒,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李乾道:师兄,俺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人?苦笑着放下食物,江振禄道:孙老弟说的也差不离的,你这个人有了钱就烧包,犯过某些错误之后还会再犯,吃一百粒豆子不嫌豆腥气,至于对男女之间的事,那就更是一窍不通了!李乾当然不服,道:师兄,照你这么说,俺这人是没啥鸟用罗?江振禄搓搓冻得僵冷的手,轻轻了掀开棉门帘向内望去,道:高老弟呢?你们不是说他在休息吗?孙、李二人几乎同时回答,道:是呀:怎么?不在了?二人进屋一看,人不见,白骨断肠刀也不见了。

李乾抹抹清涕,道:高大侠可真会折腾人,要走也不打个招呼。

孙猴子,俺真是服了你,你说他一定没睡着,果然不假,俺才是个吃得饱睡得着的人咧!孙七道:江兄,要不分头出去找找看?江振禄神色怆然地摇摇头,道:咱们现在要少给他添麻烦,就让他自己去找吧!你们还不能体会。

一对小夫妻被突然拆散或生离死别的滋味。

高凌宇必须不停地找,他越来越怀疑宫莲花这个女人了。

只是却又想不通,她如果害死了情敌铁梅心。

又怎么会喜欢那个孩子?大妇爱小妾,贤名世少有;晚娘疼前于,慈心天下闻。

像这类事大概是少之又少吧?到何处去找呢?这两天他曾希望侥幸地在大街上能遇上她,或者她落了店,因为她背了个孩子,总要停下来喂孩子及喂她自己吧?甚至还到醉仙居去找过,但仍是找不到。

于是他又想到了那尼姑底,自铁梅心失踪后,他来此已是第三次了。

由于白天又下过雪,如无人来,这尼庵门口不会有足印的。

现在他发现一行足印通往阉底,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平常人。

他潜入庵内在正殿对面的映壁上伏着,可看到正殿神龛旁有个人影在晃动。

这是个中年尼姑,不知在拿什么东西用包袱包着,然后提起来匆匆走出正殿,看来包袱很沉重。

高凌宇隐隐看出,那天铁梅心来此生产,庵主老尼协助,曾吩咐这位中年尼姑去烧开水备用。

他一掠而下,站在这尼姑面前,尼姑受惊,竞退了两步倒在雪中。

包袱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的撞击声,但又立刻把包袱抱在怀中,高凌宇看出,这尼姑神色暖昧,行动鬼祟,一定在作不光明的事,道:请站起来说话。

尼姑站起来打个问讯,道:施主有什么事?高凌宇道:师傅,难道不认识在下了吗?尼姑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去,道:贫尼没有见过施主高凌宇道:师傅忘了那天有位姑娘来此生产,庵主叫你去烧水的事了吗?尼姑似很吃惊,讷讷道:贫尼并没有被派去烧开水……贫尼那天外出采办伙食,不在庵中……高凌宇一把揪住了她的胸衣,但又觉得男女有别,只是此尼明明说谎太可恶,把她损在地上道:好一个释伽的叛徒,竟敢瞪着眼说谎!尼姑道:大侠饶命……贫尼实在是害怕……受到牵连……所以不敢承认……大侠有话就问吧!高凌宇道:有人在此生产,你协助烧开水,本是好事,为什么又怕受到牵连?尼姑战战兢兢地道:因为……因为那位姑娘生下孩子之后……被两个坏人追赶……不支倒地……大量流血而亡。

高凌字眼前进射着星星,不是金星,而是血红的星星,即使男人未生过孩子,也可以想像,刚生下孩子,人在半虚脱状态之下而被追赶的惨烈状况。

仰着头,漠视着晦暗的天空,道:两个人是谁?尼姑道:贫尼当时也没听清,好像一个姓唐……另一个受了伤……样子很特别……眼小……两腮无肉……高凌宇惨然一笑,喃喃地道:果然有柳怡斋这个败类,另一个必是唐继耀了……好!这笔帐总算弄清了债户。

尼姑道:大侠可以放我走了吧?贫尼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把贫尼这些年来的积畜带走……高凌宇相信包袱中有数百两银子,而且也不可能全是她积蓄的,他冷冷地道:庵主呢?尼姑悲声道:和收生婆都被那个小眼睛的人杀死了……可怜底主一生善行无数……竞有这般下场……高凌宇道:把当时两贼追赶那姑娘的情况说得详细点,记住!有一字不实,休怪我手段毒辣。

尼姑颤栗着,道:是的,大侠……贫尼一定把我看到的都说出来……当那姑娘生下孩子时,先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姓唐的……他一出现就不停地笑……高凌宇重复着:笑?不停地笑?尼姑道:是啊!他说姓高的风头出得太大了,要那姑娘来补偿。

这工夫有个叫小翠的丫头和姓唐的打起来,不久小翠就弄得满脸血污……不一会又来了个受伤的两腮无肉的汉子,用一种怪兵刃戳在小翠的腰上、背上及大腿上高凌字道:说下去!尼姑道:是……是……小翠拼死抵挡,遍体鳞伤也不退缩……后来姓唐的向她用指头弹了两下,怪的是……小翠就摇摇倒下了……高凌宇点点头,小翠是中毒才倒下的,如不中毒,她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流尽最后一滴血才会倒下。

他冷冷地道:再说下去。

尼姑续道:庵主和收生婆都被杀死,贫尼那时在前窗外吓坏了……竟忘了逃走……那个姓唐的叫刚生产的那位姑娘逃走……微微一怔,有点惶惑地,高凌宇道:姓唐的会放生?不可能吧?尼姑道:大侠……其实不是放生……只是当时贫尼也以为姓唐的良心发现,终是不忍,才决定放了那位姑娘,可是另一个要阻止他,他却向另一个眨眨眼。

高凌宇的表情肌肉抽搐着,道:那姑娘怎么样?她有没有逃走?尼姑道:姑娘最初不走,后来两人都劝她逃走,姑娘改变了主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自后面逃走……她抱着孩子跑不快,但她为了孩子……必须尽一切努力奔行……有几次摔倒在雪地上……面孔扭曲,五官的位置已不规则了。

高凌宇转过身子,背向尼姑。

尼姑道:贫尼当时也忘了危险……就跟到后门处去看……姑娘抱着孩子在前面奔行……后面两个坏人跟着……才奔出不到一里路……贫尼就看到姑娘倒下没有再爬起来。

原来他们要姑娘逃,只是要她死得更痛苦些高凌宇道:以后呢?尼姑道:贫尼当时手脚都冻僵了,也想到庵中的师姊妹都逃光了,自己还在这儿太危险了,立刻去拿自己的重要东西。

当我拾掇好了之后,忍不住好奇……还想看看那位可怜的女施主如何了,当时一看,不禁大惑不解……高凌宇突然转过身来,眼球上血丝隐隐,道:为什么大惑不解?是不是情况有什么变化了?尼姑道:是的……本来是两个坏男人追赶那位生产后奔命的女施主——记得她在奔出后门外时,贫尼清楚看到……她的雪上足印是红的……贫尼相信……她倒下的时候已失血太多……高凌宇厉声道:决说!为什么大惑不解?尼姑讷讷的道:贫尼发……发现那……那两个坏男人不见了……却像是一个女人背着孩子……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拨雪埋什么东西……高凌宇道:你以为她在埋什么?尼如道:贫尼也不知道,猜想必是埋……埋尸体……。

只是为什么两个坏人不见了……却是个女的背着孩子在埋尸呢?贫尼弄不清。

高凌宇道:会不会是小翠姑娘?尼姑道:贫尼以为不是,因为看衣着是不同的,因为贫尼再回到那生产的屋子去看昏倒的小翠姑娘却已经不见了,地上有不少的凝冻的血渍。

高凌宇想了一下道:没有说谎吗?尼姑连连打扦道:大侠……贫尼不敢……贫尼说的句句都是实话……那姑娘拨雪埋好了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高凌宇道:那埋东西的地方,你一定还能记住吧?尼姑道:大侠……我恐怕记不住了!高凌宇冷峻地道:去找找看吧,带路!尼姑不敢不去,找了把铁锹就出了尼庵后门,向小山坡上走去,脚下踏着冰凉的雪,心上也像是堆满了雪。

听尼姑的陈述,梅心伯是凶多吉少了。

最最使他不解也不能不怀疑人性的善恶问题是唐、柳二人竟要一个刚生产的女人拼命奔行,而至于大量流血而倒毙,这又岂是狠心狗肺四字所能形容的?尼姑在附近打量了半天,最后才认定是这地方,而且看那雪堆,似乎是经人用脚拨雪堆积起来的。

尼姑挖了几锹,锹尖碰到了硬梆梆的物体。

高凌宇冷峻地道:你已经伤了她!站到一边去……尼姑把铁锹递给他,但他未接,却用双手扒雪,才三五下就露出了衣服,那正是梅心生产那天所穿的酱紫色丝棉上衣。

他的手在砭骨的积雪中抖动着、疾扒着。

终于,先扒开了面部的雪,那是一张被他吻过、贴过、抚摸过的脸,虽然已无血色,却并不是很难看的。

有人说冻死的人脸上有笑容,烧死的人最难看。

但梅心应该不是冻死,而是失血过多而死的。

他把脸贴在那冷硬如石头的面孔上,串串英雄之泪流溅在那僵硬的娇靥上。

多么不真实的现实?曾几何时,他们还计议过为孩子取名以及产后如何安置她,以便他能放手去做几件大事。

言犹在耳,已是人天永隔。

他托起硬挺的遗体转过身来,那尼姑已经走了。

她是去偷庵中的细软,因为老尼已经死了。

梅心的遗体停放在醉仙居后院小屋正间正门处的床板上,已请奶妈为她换了寿衣。

直肠子的李乾,曾两次昏倒。

江、孙二人也是双眼红肿。

而高凌宇却已不再哭泣,坐在梅心遗体旁,木然地、安静地望着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已有三四个时辰了。

世上没有一种秤、量的器具能测出他到底有多少痛恨和悲伤。

如果不是为了冒充高凌云而到马宅去,致使二人见了面也不敢承认,光谈些没有边际的废话,他们应有一段温馨的团聚。

对于失去一切的人,那虽是短短的数日,如今也视为太珍贵也太奢侈的了。

江振禄燃了一住香,定到高凌宇身旁低声道:老弟,你听我说,梅心姑娘已经去了,而她之去,主要是唐继耀和柳怕斋二人的罪孽,至于宫姑娘,我想她不至于有什么丑行。

姑娘地下有知,绝不希望老弟悲伤过度而损及心身,为她报仇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身子愁坏了,谁能取代你作那些事?说来惭愧,我们三人,不过是摇旗呐喊,为你助威而已:老弟,从这刻起,你什么也不要去想,当初老哥哥丧妻时也差不多和你一样,但家师告诉我:试着想想未生我之前是什么样子?我死后又如何?这当然都无法测知,人能想到这里,则一切妄念愁绪就会像冷灰一般地被吹散消失了。

到此境界,才能立于事物之外,游于庄子所说的:天地万象所未发生的世界……老弟,这也许是高调,但你的悟性比我们高,你一定要控制自己,忧能伤人哪!高凌宇这才缓缓地站起来,道:老哥哥,我也在告诫自己,不要因哀伤,弄丢了自己的复仇本钱。

只不过……我一直不能不这么想,就算杀了那些败类一千刀一万刀又如何?梅心她还是……反常的是,李乾这会儿没有多言多语,满口脏话,也一直在想,研究个什么办法钓上这两条鱼,以便放在砧板上把他们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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