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眉说:你跳下河去要追那小舟时,我发现舟上下像有人,而且,以司空兄弟的功力,还未至逃到船边放舟我们还未察觉的地步,所以我就叫你不要追,但你还是鲑鱼见了水塘一般地,嗖地钻到水里去了。
方振眉笑笑又道:剩下我和阿谁两只旱鸭子,可惨咯。
沈太公只有苦笑。
因为现在看来,惨的是他自己,他把舌头卷进喉咙里吐,几乎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但肚子里显然还有半勺子臭水贮下来。
既然舟上无人,只是引我们去追罢了,那人当然还未走远。
当时我想,以你水性,不致有险。
便叫阿谁丢两块本板下去,捏着声音叫了儿句,让匿伏着的人以为我们三人都已下水去了。
方振眉娓娓道来:果然,司空兄弟和梅买、伊卖,都以为我们真的下河去了,只听见伊卖说……那时候大船正在迅速沉没,梅买搂住一艘竹艇,正要往河上放掉,伊卖就说:不必张皇,那三个兔崽子追那空舟去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只听司空跳冷冷地道:会回来的。
梅买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信。
司空跳沉声道:他们追到空舟,知道中计,必定会折回来看看,那时候,这船已沉,死水泛滥这一带江水,他们只要一旦游近,必定中蛊,只好命丧江中了。
梅买哈哈笑道:什么名动八表的方振眉,什么威震八方的大侠我是谁,什么横扫八面的神钓沈太公,还不是统统沉在江底喂王八去了!伊卖却道:如果……如果他们三个人不是潜游回来,而是登上那空舟划回来呢……那‘死水’可起不了作用啊。
司空跳喃喃道:这也是……司空退接道:这倒不必担心,他们若登上空舟,更是死路一条。
我在舟上放了‘人头飞降’毒盅,只要他们登上,三天后,江畔多了一舟三尸——三具不腐的尸身,但只在脑里至满了尸虫!我是谁听得咬牙切齿,方振眉低声道:沈老已去追了,难免着了道儿,咱们擒住他们,要他们支出解药,方为上策。
又听司空跳说:好计,好计,哥哥真是算无遗策。
司空退冷笑道:这算不上什么算无遗策,只是斩草除根,无毒不丈夫罢了。
司空跳又道:我们已提前原定计划,杀了阴火公主,也把这三个多管事闲事的窝囊废除掉了,……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司空退反问:明天就动手?司空跳似是恍悟:明天是什么日子?司空退阴阴笑了一声:我们回幡里见到峒主再说……噗地一声,似乎是司空退令伊卖把木艇置落江上,这时江水已涨船舷,死水也开始渗和了江水,就要溢上甲板来。
司空退忽又道:梅买。
梅买应:在。
司空退道:你去船首,把阴火公主的尸身抬回来。
梅买似乎行动有些迟疑。
司宝跳问:阴火公主即已死了,还要她尸首干什么?司空退不耐烦地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龙会稽生平最爱阴火公主,如果咱们万一还取之不下,用阴火公主的尸体来唬一唬他,保管他失心丧魂,非死不可!司空跳又阿谀一叠声地道:哥哥高见,高见……司空退催促道:快去!梅买掠到船首,看见阴火公主的尸首仍在那里。
阴火公主薛初晴容貌极美,但姿容高贵,梅买往日只有远远倾羡的份儿,而今能在她死后触及她的身躯,也是件色授魂销的事儿,就在这时,忽然,背后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拍。
梅买乍回首,看见一个黑衣青年。
梅买立即出剑,他拔剑的动作几乎与回首的动作同时完成。
一个杀手出手的速度,就是生死的判决;杀手的反应,就像晰蝎身上的颜色、蛤蟆口中的舌尖、毒蛇的攻击,已经变成了完全自动的反应。
一个杀手最大的本钱就是出手快。
梅买够快。
但他只够得上拔剑出剑,砰地一声,他已经连人带着弯曲成破铁一般的剑和烂柿一般的脸孔,倒飞六丈,蓬地摔入了死水中。
从此就没有了杀手梅买这个人。
我是谁缓缀地收回了拳头,冷冷地望着那一汪死水,自语地道:我已拍了你一下,别说我杀你前没有通知。
这时船侧的司空跳已有警觉,疾问了一声:谁!?伊卖也嚷道:老梅,啥事——忽然就没了声息,显然是司空兄弟已觉察不大对劲,噤住了他发声。
情形确属如此,司空退一挥手,司空跳如狸猫一般,弹飞出去,在船篷轻轻一点,又似一颗弹丸般弹飞起来,到了桅上。
居高临下,才能看个清楚。
司空跳立刻就发现船首阴火公主的尸骸,以及守在死尸旁守护神一般的大汉。
司空跳心中一凛——我是谁回来了!?就在这时,他已瞥见伊卖正在潜伏看,迅速接近我是谁。
司空跳立时在手里扣上了几道喂有极其厉害蛊毒的暗器,只要伊卖向我是谁一动手,他就把暗器全发出去。
——我是谁必死!伊卖也是一名好杀手。
好杀手的条件,除了动的时候,像毒蛇、像豹、像蜂刺,但静的时候,也要像猫捕鼠一般守得住。
——因为能等,才能在最好的时机里一击必杀。
只是伊卖已不用再等。
他已觑着了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我是谁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神情。
我是谁瞳眸里所透露出来的神色,是悲痛,是爱慕,是一切复杂的情愁,然而有这一双眼睛的人已沉浸进去了,不易自拔出来;我是谁是在怔怔地望着阴火公主没有生命了的躯体。
伊卖有多年的杀人经验。
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九岁,他窥得养交在和情妇快活时,用砍柴的斧头一斧劈在他后脖子上。
伊卖永远能把握到杀人的最佳时机。
他立刻冲出,出剑——就算他失手,我是谁一时也制他不住,而他深知在桅上的司空跳一定会适时出手助他,而且,他背后还有司空退撑腰。
伊卖这一剑,身法和出手都同样完美。
桅上的司空跳也果然出了手。
司空跳是整个人飞下来,撞中了飞扑而来的伊卖。
伊卖再也没有料到司空跳是这样出的手。
他本以为司空跳是会放暗器助他:没想到司空跳把自己变成了只暗器,投向自己!这一下急撞,伊卖又不能用剑刺杀,前掠的身子也无法收回,砰地撞个正中。
我是谁猛然醒觉,狂吼出手。
伊卖身子倒飞,他的脸骨在未落江前已变了形状。
司空退立时醒觉。
但他背后轻微一响,小艇一漾,他在电光石火间,已知一人自桅上落到艇上,截断了他的退路。
这人能在瞬间无声无息地封了司空跳的穴道,把他摔向伊卖,救了我是谁,又占据了小艇,断了他的后路,除了江南白衣方振眉,还会有谁?司空退苦笑着,也没有回身,缓缓地道: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方振眉衣袂飘扬在江上。
你并没有看我。
你是要我看你?司空退缓缓地回首。
他双眼的绿火更为幽碧。
方振眉微笑,望向他:听说你双目碧火,能凭意志力将敌手头颅自行碎爆,不知是不是真有这等事?司空退冷森森地道:你双眼看来是望在我脸上,其实是透过了我,遥视我背后远处,你要是不信,为何不敢看我双眼?方振眉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飞蛾,难道明知烛火炎人,还要去触摸?司空退冷笑一声道:可是如果你不盯着我全身上下,我随时都可以向你发出致命的一击!方振眉依然平和地道:面对着你这样的高手,我自然不敢托大,但是,当你背后有强大的敌人时,你又怎会向我发出那一击,而让背后空门卖了给人?司空退双目绿芒更碧盛。
我是谁正在他背后。
司空退恨得牙嘶嘶的,我是谁双手捧抱着阴火公主,却道:你弟弟正在船板上,‘死火’已快溢上来,你如果还想有个弟弟,还是快去抱他起来。
司空退阴恻恻地道:我手上抱了个人,岂不是更无活命的希望了?我是谁怒道:难道你为了自身安危,就任由司空跳死!?司空退冷冷地道,没有我自己,哪来什么弟弟!方振眉微微一叹,道:司空,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知道,这究竟布的是什么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究竟想在这一带阴谋策动些什么?这跟阴火公主和龙会稽,又有什么关系?这事情跟小雪姑娘又有何牵连?司空退忽然笑了。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振眉道:就是要你告诉我们知道。
司空退道:现在我已不必告诉你们知道了。
我是谁怒叱:你不要司空跳的命在先,砸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司空退嘿嘿笑了起来:当局势对我有利的时候,我为啥要受人威胁?他转而哈哈大笑:首先,你们来舟上还有一个小女孩子,现在还落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没有活着回去,她的遭遇就比死还惨百倍千倍……就凭这点,我就可以要你上这大船,而我则到小艇上去,否则……我长啸一声,我们就等于亲手害了一位无辜女孩。
方振眉只有上大船来。
司空退飘飞到了小艇上。
此外,我弟弟的命,我们也得负责替我保留,他有损一丝一毫,嘿嘿,你们三人中少了一人,想必那老头子是去了追舟,我已把蛊布在舟上、水中,无论如何,他一定中蛊。
你们想要他的命,就得保留司空跳的命。
司空退愈说愈得意。
我把解药先给你们。
你们把我那无用的弟弟搬到小舟来,可不能出什么花样,否则,我把解药往江中一丢,这世间上,只有我一人懂得配制,就算你们制伏了我,要我重配,也要五天五夜的时间,你们那位老朋友,可就回天乏术了。
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一试。
方振眉信。
我是谁只有把司空跳伏到小艇上去,司空退并要我是谁替司空跳解开穴道,再跳回大船上来。
你们留在大船上,以江南白衣的是智多谋,这小小一条江水,外加一点点死水,自然奈何不了你们。
我是谁怒道:那我们如何相信你给的是真的?因为你们不得不相信。
方振眉静静地反问了一句:如果没有大大的保障,你猜我们会不会不顾一切,先杀了你们两个,为我们那位朋友报仇再说。
司空退双目中的碧芒顿时挫了一挫,好一会才恢复。
你不会。
为什么?因为你是方振眉。
方振眉不会因为他自己的安危去牺牲自己的朋友性命,甚至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去把任何的生命摧毁。
哈哈哈,方振眉连只猫也不杀!方振眉冷冷地道:但如果同样是为了朋友本身的安危呢?司空退正色道:你放心,这药是解药,因为我正要你答应我,明天一条龙的寿辰,你不要去。
只要我们一看见你出现,不管你有没有破坏我们的好事,我们都只有杀了那小女孩。
所以……他催司空跳划舟渐去,生怕方振眉改变主意。
何况,我们都知道你那位老头子朋友最疼那位小姑娘,只要他还活着,就更加注重小姑娘的安危,而你就更加不会去寿宴上多管闲事……事情一完,我们就会把小姑娘送回给你们,这样好吧?这时小艇已渐渐远去,大船也逐渐倾没。
只听司空退远处传来阴笑声:故此,我们跟你一样,希望你那位老胡子朋友活着,对你,对我,都有利……所以解药是真的、放心服用吧!方振眉、我是谁生怕脚沾上死水,已跃船舱顶上,但船已逐渐沉没,方振眉将整个竹制船舱拆了下来,倒置江上,成了另一艘怪异的小船,用船桅横杆来划动,在周围巡视,等候沈太公回来。
果然因此而救回了沈太公。
所以沈太公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毒也去尽。
他的朋友也好端端的,没有死去,反而还救了他一命。
——可是小雪呢?沈太公禁不住问: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抓了小雪去吗?方振眉沉吟了一下:奇怪,这件事怎么一直跟小雪姑娘缠上关系的呢?我是谁也问:难道我们就由得一条龙在寿辰上出事而不理吗?方振眉反问:如果我们现在就理,那岂不是断送了小雪吗?沈太公抢着道:对呀,所以当前之急,还是先救回小雪,才有能力阻止‘人头幡’的阴谋。
我是谁瞠目道:可是,救小雪要在一条龙寿宴之前,但一条龙的寿诞是明天,也就是说……他抬头见月已西残,便改口道,是今天了。
沈太公急得跺来跺去,一下子像衰老了许多:该到哪里找她呢……方振眉道:沈老,你体内余毒未尽消,还是……沈太公脸急得挣红,向方振眉要求道:财神爷,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办法,狗都嗅不出来的东西你一闻就知,诸葛亮的孙子想不了出来的妙计你眉一扬就通,你厉害……但如果你想到什么方法找到小雪,请让我去,请一定要让给我去……方振眉叹了一声,拍拍他肩膀说:我知道。
你先歇歇,自己运功,将残余的蛊毒逼出来,免得遗留在体内,留有后患……沈太公一甩手,气道:唉呀,你这叫我……叫我,怎生歇得住!?说着,匆匆抛下一句,我去解手。
目睹沈太公跑到树丛去解手,方振眉向我是谁低声叹道:沈老……一定想起他孙女儿小红了……我是谁是铁铮铮的好汉,也禁不住凄酸:他孙女小红,便是给‘十不全’害了的……可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小红是因为做公公的他累致死的……方振眉摇首喟息:可怜,小红是他惟一亲人了……而今小雪又出了事……我是谁忽道:你是不是有找到小雪的线索?方振眉不答,只说:不要给沈老知道,他体内残毒未消,让他先歇着,我再去找。
我是谁点点头道:那好,不过,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缓,不如,我缠着老不死的,你去救,或者,你缠着他,我去救。
方振眉打断道:哪谈到救不救的,我又不是神仙,也找不到他们的巢穴,更怕打草惊蛇,反害了小雪。
我是谁问:那你的方法是……方振眉道: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不过,我在飞身过船之前,曾托江中杀手张恨守照顾小雪……我是谁打断道:张恨守跟司空退可是同一伙人啊!方振眉道:虽然如此,但我总觉得张恨守不是一个失信的江湖人,他可以暗杀我,却不会负人所托,或卑鄙到向一个下谙武功的小女孩下手……我是谁沉吟了一阵,道:我佩服你。
方振眉倒没料着这一句:什么?我是谁道:难得你在江湖上打滚那么久,受过那么多欺骗与磨难,却还是相信人生,包括朋友和敌人。
方振眉一笑道:其实朋友敌人都是人,有时候,敌人反而更真诚可敬。
我是谁道:不过我还是庆幸跟你是朋友。
方振眉笑道:谁不是这样庆幸着?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不想少了你和沈老这一双骂我的口哩!我是谁豪笑三声,又接回原来话题,问:那你的线索就是张恨守?方振眉蹙着眉道:我总觉得,张恨守本来就是要劫持小雪,或击伤我,但在失败以后再这样做,显然就非张恨守本意……也许,他总会有个交代。
我是谁道:别忘了今夜江水急,而且,别忘了江中有‘死水’……方振眉笑着接道:也别忘了,张恨守的外号既是‘舟中刺客’又是‘江上杀手’。
我是谁想了想,道:那么,符会儿我缠着老不死,你去看看能不能跟那杀手会上。
方振眉道:咦,沈老怎么去了那么久……只听沈大公模模糊糊,混混浊浊地应了一声,巍巍颤颤、蹒蹒跚跚地走回来了,一回来就问:你们想到找小雪的办法没有啊?方振眉道:天下那么大,不是要找就找到的,反正明天必然是艰辛的一夭,你还是先歇一下吧。
我是谁也劝道:你心急也没用,我想,他们不敢对那小女孩怎样的……说到一半,他看着自己在土岗替阴火公主埋的坟墓,不禁一阵伤情。
沈太公微嗯了一声,眼睛半开半合,倒像是累极了要困似的,方振眉看在眼里才比较放了心。
连方振眉也没察觉出来,沈太公已经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
因为沈太公根本没有去小解,他心急要找小雪,怕方振眉、我是谁为了他好,瞒着小雪的下落不让他知道。
以方振眉平常的观察力,如果仔细辨察,就会察觉沈太公偷听的事,只是,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会被看似懵懂的人所骗,而且,观察力再强的人,反而常被自己身边的人所蒙蔽。
所以信任常常是致使成功和造成失败的主因。
就在这沈太公眼睛刚要半闭半启、我是谁正在一阵子恍惚出神、方振眉微微放了心之际,三个人俱一起望见,江潮漂来了一件东西。
一个人。
我是谁失声叫:张恨守?方振眉和沈太公一先一后,已扑至江边。
——真的是张恨守!而且是濒死的张恨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