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声音告诉了风徐徐送过。
清脆的声响使得时间也从容悠闲。
院子里有花香,很清很淡,使人联想到江畔。
初夏和白色瓷瓶。
连太阳都那么倦迟。
茹小意嚏了一声,唇犹埋在软枕里、真不愿醒来。
一一一没有了昨夜一阵急、一阵缓的风……一一一昨晚那场夜宴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呢?她舒舒身子,瞥见枕上几络头发,纠在一起,身边的床褥,留下依稀的人形,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羞龈。
樊可怜已经不在。
忆起昨夜的狂乱,茹小意疑心自己还沉浸在醉意里。
只是小楼的灯都已经熄灭,院子里蝉鸣特别响,她披衣起来,还有十分舒服的倦意,走到栏前,看见秋日迟迟,院子西边。
植了一棵石树,树枝峥嵘,树以外,又是院子,院子一层一叠,都住着人家,但面目都看不清楚。
院子、风铃和花,连樊大先生炽热的眼神、温和的脸容,都似是一场梦。
不是真的。
她微微打了个呵欠,这些日子在江湖上奔走,哪有这么舒适过?她不由把披在身上的长衣拉紧了一些。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脑子掠过一个意念,由于这意念闪逝得如许之快,一闪即没,她几乎捕捉不住,再隐于无形之间,她想到这意志的瞬间,四周静到了顶点,只有蝉声吱吱地鸣,像一刀刀切入耳里。
~一一这件袍子……!披在身上的袍子,不是茹小意的,可是茹小意见过!她并不是在樊大先生身上看过,而是大地震后,大险山荒月下,三十伏击者身上所穿的,正是这件长袍!连这长袍上的眼孔、透气孔都一般吻合!这件长袍原是从樊大先生身上卸下来的,那是在澡室里就披在她身上,可是,她一直没有留意。
她的脑子乱哄哄一片,但很快的就整理出一些头绪来。
衣袍是樊大先生的。
也是那晚在荒山突击的神秘人的。
樊大先生绝不是神秘人――因为他也出现在现场,还救了自己!那么,神秘人和樊大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忽然想起那天樊大先生摔下地面裂缝时,额角给石击中。
可是昨晚看去,额上却全无伤痕,难道会好得那么快?!茹小意只觉心沉到了底,手冻成了冰。
要是换作平时,她下会这样去疑虑这样一个有数度救命之恩的人,可是,而今一切信赖的都打翻了,她不得不生疑窦,只恨自己为何不在昨天就发现。
院子里唯一的蟀鸣,在脑中切割一般地响着。
这时,门扉传来轻扣。
茹小意反弹似地震了一震,但她立即恢复,把长袍又披在身上,用一种平静的声调,道:请进。
进来的是林秀凤。
她扎了几条小辫子,乌发上系了亮丽可爱的珍瑶,让人感觉青春是迫人的东西,茹小意不待她说话,就道:很好看。
林秀凤偏了偏头,笑道:我么?茹小意微微笑道:如果我是男人,早就心动了。
林秀凤撇撇嘴,表示不在意,但更忍不住流露了高兴:你才好看。
茹小意温和地道:我没有你青春貌美。
林秀凤开心地道:可是……我没有姐姐你成熟的风韵。
茹小意笑道:是么?你的青春才可珍惜呢!林秀风险上现出了一丝微愁,道:男人只喜欢有韵味的妇人。
茹小意道:你说谁?林秀凤忽然警觉,改换了个话题道:大先生要我通知姐姐。
午时在食馆设宴,恭迎姐姐赴宴。
茹小意点头道:我会去。
突然出手。
她原本和林秀凤隔了一张桌子。
桌上有灯。
茹小意原本站在栏前。
忽然间,她不见了,林秀凤迎着栏杆外秋阳,分外亮。
桌上的灯罩已飞向她。
她反应也快,一手拨开。
只是腰问一麻,茹小意已点倒了她。
林秀凤跌下去,茹小意嘶地扯开她肋下一片衣,果然有一个新创!如果不是林秀凤左肋有剑伤,茹小意这一下突袭,还未必能顺利奏效!林秀凤怒道:你干什么……茹小意反手拔出了剑,剑锋指在林秀凤的眉心,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问你答,说错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在荒山的袭击里,三个罩袍人都有受伤,其中一人默不作声的罩袍人还着了一剑,刺在左肋,茹小意既已生疑,想起昨天樊大先生不许林秀凤挥刀砍戮湛若飞尸体后,退出去时左边身子似是转动不灵,那时只是稍微起了无端的疑惧,不会出口相询而已。
林秀凤肋下的剑伤,跟项笑影刺中的长袍人完全吻合,而且腰间还缠着软鞭。
那鞭子跟那晚遇袭茹小意对敌者全然相同。
林秀凤显然就是三个神秘人之一。
茹小意只觉脑子乱糟糟的,不知该捡哪一件先问,但她很快就整理出一个方向来:在大魅山,伏击我们的人,除你之外.其他两人,是谁?林秀凤咬着牙不肯说。
茹小意道:好,待我挑下你一颗眼珠再答我不迟!林秀凤颤声道:是……黄弹和孙祖。
茹小意长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樊大先生要你们杀我们的?・・林秀凤道:不是。
茹小意反而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即问:怎么?林秀凤道:大先生来令杀项笑影。
湛若飞,没说要杀你。
茹小意在这瞬间,已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你们使用的兵器不趁手,原来飞碟才是你们真正兵器。
她顿一顿又道:难怪,太阳神箭虽然厉害,但我见樊可怜的武功,也不至如许轻易击退你们,原来你们在演一出戏……林秀凤道:我们的飞碟技法原就是大先生教的。
茹小意脸色尽白,道:樊可怜有‘二凤双龙’,他用了三人伏击我们,剩下一凤,始终未曾露面,是不是织姑?林秀凤点头。
茹小意全身一震。
笑影和她……她用剑一伸,剑尖在林秀凤印堂戳了一个血痕,厉声道:说!我说,我说!林秀凤慌忙地道:你进澡室后,大先生找项笑影,逗他说出你们新婚后的第一个去处,然后淬施暗算,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放在织姑上面,然后引你过去一一一茹小意紧紧握住了剑,仿佛除剑以外再也没有重量。
要不是林秀凤穴道被封的话,至少有十次机会可以一招击倒她,可是现在担心的只是林秀凤,伯她控制不住剑势。
但……他为什么说……那不是项……项大侠说的,黄弹最会模仿别人声调,是……他说的,织姑相应……茹小意猛然记起,在上凝碗崖的时候,黄弹在前面一路发出异啸,学马像马,学牛像牛。
而自己确实背向墙角,只听见声音,却没眼见到项笑影说话!她哪里想到,那时候,丈夫竟已失去了知觉!随后,她因中镖昏眩。
不知道后面的事,而樊可怜为自己吮毒,也只是在演戏而已!你们把他……他怎样了?想到湛若飞之死,茹小意不禁机伶伶打个冷颤。
谁?林秀凤一时听不懂。
茹小意被恐惧慑住,全身抖了起来。
林秀凤也算领悟得快:你是说项笑……项大侠?他,没什么,不过被制了全身穴道,昨晚,塞在你们床底,今早;再押回囚室里。
茹小意一时羞愤欲死,又惊喜交加:那么湛师兄……他不可能对你作那样的事!林秀凤嘴角撇一撇道:给他作了我也不介意,只是,虽喂他吃了春药,但要他同时干了我之后再找上你,哎!………茹小意想到樊可怜没有让湛若飞说话就杀了他,湛若飞死前仍似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惜自己却没听到,心痛如刀割,剑一捺,割下林秀凤一只耳朵。
林秀凤登时半边脸鲜血淋漓。
忍痛不敢呼,茹小意厉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林秀凤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这就是……大先生的意思・:……茹小意悲愤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一一一,忽听一个和气的声音道:你应该来问我。
…茹小意望去,全身似脱了力。
一个温和的人站在门口,金弓金箭,眼神炽烈,正是樊可怜。
樊可怜道:本来。
当初我只是把湛若飞推下山崖。
谁知风大,没摔死他,本来也不想救你,可是,见你那么美,我救了,发现你很拘礼,而且有丈夫,所以,我才命他们前去杀了项笑影,我看你舍死忘生的维护姓项的,跟姓湛的也很亲呢,看来,要得到你,首先要你对这两人心碎,故此,我出来逐退手下,再想办法。
茹小意想起湛若飞掉下深崖;幸得不死。
而樊可怜乍出现时,确无救自己之意,及至看清楚后,才动手相救的,如此说来,那置在断崖上的衣衫,也是他趁拉起自己的时候撕下来的,引湛若飞过去,等项笑影也到了之后,才派人来一网打尽,用心不可谓不毒!樊可怜笑道:你在想那裂缝是不是?其实,下面根本是平地。
还有雨道,否则,我才不会暗示孙祖他们也往下跳了。
茹小意恍悟道:那么,姚到……樊可怜笑道:土豆子么?当然是我指使的了,他本来就是两头蛇,我也要杀了阉党驻屯在凝碧崖下的探子,所以,也顺道杀了姓札的和粘夫子。
茹小意冷笑道:难怪他老是借样说你的好话,什么重义气、有威名!樊可怜呵呵笑道:所以他得以不死。
还拿了大把银子。
远走高飞去。
茹小意惨笑道:亏你找到他来说笑影那一大通离间我们的话。
樊可怜认真地道:那倒是真事。
姚到确是姚添梅的弟弟,不过他这个人,一向六亲不认,也不会蠢到替亲姐报仇。
他笑笑又道:不过,我承认,我在一路上都离间你们,也隔开你们,更装跌倒来诱惑你……可惜,你们倒是坚贞不渝,所以。
为免你疑心,我索性让你们释疑后,才再制造这一大堆的事。
茹小意怒极笑道:难怪你数度相救,都事有凑巧,及时赶到,而且不管我被迷倒、毒倒,你都正好有解药。
樊可怜嘻嘻道:那是因为我不想伤害你。
茹小意恨声道:卑鄙!不单你卑鄙,连下手都无耻!樊可怜一笑道:无耻?昨晚,却不知谁无耻些。
茹小意气得发昏。
樊可怜又道:我知道只有在你孤立无援,亲爱人尽弃之际。
才会心生依傍,而我欲拒还迎。
你正好入瓮。
茹小意气白了脸:亏你……说出这种话!樊可怜哈哈道:你不也一样做出这种事!茹小意激动地问:你究竟为了什么……?樊可怜徽微笑道:还不是都为了你。
他接着又道:我要得到一个女子,向来不容欢勉强,又不喜用迷药春药,因为,这样得到一个女人没意思,我要她真的,自动投怀送抱,我要了之后,才丢弃她,这才惬意,哈哈哈……好像你昨晚那样;才够味。
茹小意悲笑道:你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一一一…樊可怜邪笑道:你觉得我恐怖又无稽是不是?其实天底下。
偏是有这样的人,费尽心机。
做这样子的事。
他哈哈笑道:一个人,只要有权,总要耍权才甘心;一个男人,只要有能力,也总要玩玩女人才称意。
是了,你是怎样才开始对我生疑的呢?我几次救了你和姓项的,总该换得你信任了吧?茹小意忽道:你很想知道。
樊可怜欠欠身道:请指点。
茹小意道:我不说你会很难过?樊可怜道:这么周详的计划,谈它漏洞出在哪里,总是件有趣的事。
茹小意道:我说可以,可是你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樊可怜想了想道:好。
你说吧。
茹小意道:我开始生疑,其实只有两点:第一,黄弹、孙祖替我推宫过穴,内力深厚,近似与我们交手的秘密人;第二,你杀湛师兄之后,叫孙祖进来,既然孙祖在外面,就没有理由会让事情发生的――除非,是你要让一切发生。
樊可怜听得不住点头。
其实,茹小意所说的两点。
全是事后推测的漏洞,到底她是瞥见长袍才生疑的,不过大凡一件事,说了之后旁人总是觉得漏洞百出,但身在其中,恐怕比任何人都还要糊涂。
正如前小意这番说辞,也一样有继漏,要是她早起疑了,又怎会让樊可怜得到她呢?樊可怜道:真是,原来有那么大的疏漏。
茹小意道: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了。
樊可怜道:我们那么亲了,别说一个问题,十个我也答应你。
茹小意道:好。
你把笑影关在哪里?樊可怜即答:囚室里。
茹小意听他回答跟林秀凤一般,知项笑影大概还活着,心里暗喜,又问:囚室在哪里?樊可怜反问道:你又说只问一个问题?茹小意道:你不是说十个问题也照答如仪?樊可怜嘻嘻笑道:要是我言而有信,又何必这样骗你?茹小意发展道:好!你答我这个问题,我就放了她!樊可怜稍稍犹疑了片刻,见林秀凤在地上显出哀求之色,便道:你说真的?茹小意决然道:当然真的。
樊可怜想了想,终于道:项笑影被关在西南方,三个院落之外.青黑色阁楼里。
茹小意的剑倏然一伸,刺入林秀凤咽喉里,飞起一脚,把喷血的林秀凤尸体踢飞向樊可怜,飞掠向正南窗棱,破窗而出,一面道:你不守信,我也不守信!茹小意刚飞出窗,左右手一齐给人拿住。
来不及挣扎。
胸腹又给第三人封了穴道,只见左右拿住她的人是孙祖。
黄弹,点她穴道的人正是织姑。
只听樊可怜转为悠游自在地笑声道:要论不守信用,你哪里不守信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