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没再找虎头老七,他倒不是让楚庆和一番话唬住了,而是他没有必要非找她不可。
他去了东跨院。
东跨院的几个戏班子,差不多都安置好了,许是都在屋里,看不见几个人。
金刚刚进东跨院,可巧马六姐从一间屋里出来。
一看见金刚,连忙迎了过来,道:金少爷,差不多都安置好了。
辛苦了,金刚道:韩庆奎的班子在哪间屋?马六姐压低话声道:您要找三姑娘?金刚点了一下头:嗯!您请跟我来。
马六姐带着金刚往里行去,直奔正北一间大屋子。
外头看不见人,屋里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像是班子里的大伙儿都在歇息。
到了屋门口看,还真的在歇息,坐的坐,躺的躺,戏箱杂物占了屋子一半,挨着墙都是地铺。
韩庆奎跟大姑娘还有方玉琴三个人聚在一起,正在低声说话,像在商量什么事。
马六姐在门口轻叫了一声:韩班主,金少爷来了!马六姐说金少爷而不说龙爷,一方面是防韩庆奎的班子里人多嘴杂,另一方面也是防隔墙有耳。
韩庆奎、大姑娘、方玉琴三人立即停止了谈话,站了起来。
坐着的,躺着的也都有了动静,要起来。
金刚忙道:班主,让大伙儿歇息。
韩庆奎一抬手道:你们歇息吧!大伙儿坐着的又坐下了,躺着的也又躺下了。
金刚跟马六姐走了过去。
韩庆奎一抱拳,道:金少爷!方玉琴也见了个礼:金少爷!金刚深深看了方玉琴一眼,道:这位恐怕才是真正的方老板吧!韩庆奎道:您好眼力。
金刚道:马标的福气比我的眼力要好得多。
方玉琴粉颊一红低下了头。
大姑娘瞟了金刚一眼:大哥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金刚道:我早就会说话了,不会说话岂不是成了哑巴?韩庆奎跟马六姐都笑了。
韩庆奎拉过了凳子:金少爷、六姐,请坐!金刚坐了下去,也招呼马六姐坐下。
坐定,金刚凝目望向大姑娘:小妹,你告诉我,你这么做目的何在?大姑娘道:我——我要听实话。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金刚正色道:小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现在的情形跟刚才又不同了,一个不好就会惹出大乱子来。
马六姐忙道:怎么了,金少爷?六姐先别问,让她告诉我她的打算再说。
大姑娘道:你用不着唬我,我的胆——金刚两眼之中突现逼人寒光。
大姑娘一脸委屈地改口道:干吗这么凶嘛!金刚冷然道:还要我怎么跟你说,跟着我跑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大姑娘道:人家又没说不说嘛!那就快说。
我打算挑起他们三个之间的纷争,让他们自相残杀,狗咬狗一嘴毛。
金刚冷冷一笑道:好主意!我就猜着是这么回事!难道这主意不好?我没说你这主意不好!只是你可别把这三个贼头儿看得太不压秤。
他们三个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就不信挑不动他们。
我没说你挑不动他们,我是说别把人家都当糊涂人,万一让他们看出了破绽——我有什么破绽让他们看出的。
我有办法让他们自己来找我,让他们自动上钩,我是个吃开口饭的,有钱有势力的大爷,不能不应付。
我有什么破绽怕他们看出?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明白了么。
要是万一让他们瞧出了破绽,你有没有想好退路?当然想好了,大不了拿腿走路。
我不信脱不了身。
别太过自信。
改改你那自负毛病,他们三个能称霸华北,这绝不是侥幸得来的。
我知道!任何一件事,任何一点细节我都详细地考虑过了。
就算万一达不成我的心愿,脱身是绝不成问题的。
那是最好不过。
到那时候班子也早远离了天津卫,也不愁会连累班子!金刚冷然一笑道:是啊,韩班主这个班子最好能躲到南方去。
方姑娘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韩庆奎笑道:金少爷,不瞒您说,这一点我早想过了,为这档子事儿,大伙儿没有一个不认为值得的。
金刚道:班子里上下都是血性中人,可是我却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受牵连。
这就是喽。
韩庆奎笑道: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不信您会不管,只要您管,班子里上下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金刚呆了一呆,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大姑娘望着金刚笑了。
马六姐笑道:韩班主这一招确是高招。
金刚定过神,苦笑一声道:韩班主给我这付担子不轻啊!大姑娘道:轻的担子也不会让你担了。
金刚道:这笔帐,我得好好跟马标算上一算。
别怪马标,大姑娘道:人家是一番好意。
嗯,他是好意?怎么不是好意,让我立点功,将来好说话,这难道是歹意。
金刚一怔,道:原来如此,他想得太周到了。
本来嘛,要怪,你就怪我。
事到如今,已经骑在了老虎背上,怪谁有用,小妹,别的我不说什么了,你只记住,这件事关系太重大,只许成,不许败。
大姑娘等都一喜,大姑娘忙道:大哥,这么说你是——方玉琴道:谢谢您不怪马标。
金刚笑笑道:姑娘可真护他啊!方玉琴粉颊又一红。
大姑娘道:当然了,人家不护马标护谁。
方玉琴红着粉颊微瞟大姑娘:姐姐,怎么你也取笑起我来了。
大姑娘道:天地良心,我说的可是实话。
几个人都笑了。
笑声中,韩庆奎道:金少爷,刚您说情形不同了,是指——金刚把西跨院菜筐子里发现手枪的事,说了一遍。
几人听毕都满脸惊容,韩庆奎道:这是哪一路的人物,居然这样干法?金刚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但‘三义堂’要勾结日本人的消息没有传出去,知道的人绝没几个,要是照这么看,可能是这三个贼头的仇家。
您以为他们是要刺杀这三个?马六姐问。
金刚道:现见了喷子,我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大姑娘惊声道:这件事要是一张扬,一定会连累所有外来的人,这是哪一路的笨蛋,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吗?真该死。
金刚道:放心,我是不会让这种事张扬出去的。
大姑娘道:那你是打算——到时候看看情形再说吧!马六姐道:那只喷子呢?我又把它塞回菜筐去了,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不能打草惊了蛇。
您好主意,韩庆奎道:您是放长线钓大鱼吧。
我是不得不如此,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枪是谁藏进去的,非得先找出这个人来不可。
您说得对,好主意,也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个人引出来。
大姑娘道:找到他以后呢?那就要找到他以后,才能决定了。
马六姐道:检查这么严密,还是让人连家伙一块儿混进来了。
这不能算是咱们的失败,他连人都混进来了,别的还有什么弄不进来的,这种事本是防不胜防的。
大姑娘道:我倒希望到时候瞄准一点,三颗卫生丸,换他们三条命算了。
金刚摇头道:谈何容易,恐怕到了时候,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为什么?那只枪太小,打不多远距离,万一只是伤着哪一个,而不能要他们的命,那牵涉的人可就多了,何不走别的路径,兵不刃血。
能么?大姑娘问。
金刚道: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我就只要兵不刃血,让他们土崩瓦解,阴谋成空。
大姑娘道:那么我那个办法,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金刚道:没人说你的办法不好。
能让你说声好,可真不容易啊!金刚站了起来:你们聊吧,我这就到西跨院看看情形去。
韩庆奎等也没留,让金刚走了。
从东跨院到了前院,还是没见着虎头老七。
金刚没工夫多想,径自去了西跨院。
进了西跨院,戴天仇还在那儿守着,厨房的忙厨房的,看上去没什么动静。
戴天仇迎过来说了一声:大哥!金刚道:没动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金刚皱了皱眉:这种情形下,似乎非等晚上不可。
我也这么想。
可是怎么会没动静呢?也许是因为我在这儿看着。
不,他们应该想不到咱们已经发现那把枪了。
那么是——话刚说到这儿,一个打下手的又过来搬菜了。
金刚忙道:看他搬哪一筐。
打下手的到了近前,还冲着金刚、戴天仇含笑哈了个腰。
金刚也含笑点了点头:辛苦了。
打下手的忙道:哪儿的话,吃的是这碗饭,拿了人家赏的钱,还能不干活儿。
打下手的过去了,搬了一筐菜走了。
正是里头藏着枪的那一筐。
金刚、戴天仇互打一眼色,用眼角余光盯上了那打下手的。
那打下手的搬菜过去后,往下一蹲,背着两个人打开筐盖往外拿起了菜。
一转眼工夫,菜拿光了,打下手的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金刚道:错不了,是他了。
戴天仇眉梢儿一扬,就要过去。
金刚轻咳了一下。
戴天仇忙又停住,向金刚投过探询一瞥。
金刚道:不忙。
说了声不忙,他跟戴天仇聊起来了,聊的都是些轻松话题。
戴天仇一时没弄明白,只有陪着金刚聊。
聊着聊着,一筐菜洗完了。
金刚说了声:你别动。
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戴天仇站着没动,但是他蓄势以待,以备那些个发现不对,要有什么动静时好出手。
金刚背着双手,潇潇洒洒的走到了那些个正忙着洗菜的打下手几个人之前,含笑道:诸位都辛苦了。
好说,好说。
那几个都连忙谦逊,可是表现得不太热络,仍然低着头说他们的。
金刚没在意,淡然一笑道:诸位都是从哪儿来的啊?一名打下手的道:北平。
都是从北平来的?嗳,都是从北平来的。
诸位都在一个地儿发财?呃,不,不在一个饭庄子。
听他们说,这回请的都是拔萃的大师傅,无论哪一位,都是一等的手艺,我们可沾了光,有口福了。
好说,好说,您好说。
几个打下手的,似乎原对金刚都有点儿戒心,可是一经交谈,这么聊着聊着,几个人的戒心似乎减少了不少,话多了些,也有说有笑的了。
正聊着,金刚伸手拍了刚才搬菜那打下手的肩头一下:这位兄弟,能不能抽出一点儿空?那打下手的抬起了头:您有事么?金刚抬手一指,手指处,西墙上有一扇门,那边还有个小小院子,金刚道:那边儿有点东西,厨房里可能用得着,我想麻烦你去搬一下。
行。
那打下手的站起来。
另一个打下手的热心的道:这位爷,一个人够么?金刚忙道:够,够,足够了,不是什么重东西。
说着,他带着那打下手的往那扇门走了过去。
这扇门看样子许久没开了,虽然没锁,金刚却推了好几下才推开。
开了那扇门,进了那个小院子,金刚顺手把门掩上,再看这小院子,丈余见方,的确是够小的,里头堆的都是杂物,能容身的地方,不过五六尺见方一块,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挤。
打下手的望着身周的杂物,道:这位爷,要搬哪一样儿?不忙,金刚道:这位兄弟你贵姓啊?姓王。
打下手的随口应了一句,说完了才诧异地望了金刚一眼,似乎才想起来,金刚不该在这时候问这个。
王兄弟你跟‘三义堂’里的哪一位结有梁子么?姓王的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可是很快地就变成了一片茫然,快是够快,但却都落进了金刚眼里:梁子?什么叫梁子?金刚笑了:王兄弟,我没有恶意,你又何必跟我装糊涂,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我不信你连梁子都不懂。
你这话——姓王的讶然道:我是真不懂您的意思。
王兄弟你是不懂我的意思,还是压根儿不懂这梁子两个字做什么解释?我是都不懂。
那王兄弟你就不够光棍了。
金刚话落一伸手,出手奇快,在姓王的腰里摸了一下,笑问道:王兄弟,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姓王的一惊色变,抬手就要摸腰。
金刚绝对比他快,可是金刚没动,姓王的也不慢,一眨眼工夫,已把那把小手枪握在了手中,枪口对准了金刚的心窝,狞笑道:看清楚了吧,干什么用的,还要我再说么?那倒是用不着了,只是,王兄弟,你要是让它响一声,你可绝对走不了啊!不要紧,为虎作怅,既是‘三义堂’的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一个是一个,撂倒了你我翻墙就走,不信他们追得上我。
你有把握离得开天津卫?我愿意碰碰运气,我刚来,你们那些人不见得有谁记得住我这张脸。
我就记得住。
那没有用,你只能到阎罗王那儿告状了。
王兄弟,我不知道你是单枪匹马呢?还是有别的帮手?就算是单枪匹马,你也会连累外头那些个,万一不是单枪匹马,你就更是连累定了,掌杓师傅既把你带在身边,可见对你不薄,你忍心连累他?姓王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抽搐: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们看着办吧!既是这样,那就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你这是打算对付谁的,为什么?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告诉你也不要紧了,我这是专为对付潘九三个的。
呃!三个,好大的胃口,为什么?有仇?没仇,他三个该死。
不,也可以说有仇。
这话怎么说?他三个弃宗忘祖,打算卖身投靠,这是公仇。
呃,三位当家的怎么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了,又投靠谁了?你少跟我装糊涂,‘三义堂’打算勾结日本人,出卖整个华北,这难道不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金刚点了点头:原来是为了这档子的事,要照这么看,王兄弟,你就不是跑单帮的了。
谁说的?我说的,别的不说,要是没人帮忙,这把枪绝进不了潘府大门。
姓王的脸色一变:你的脑筋不错,可惜你想到的再多也是没有用了。
王兄弟,你是哪条路上的英雄好汉?这个你就不必管了。
王兄弟,对一个将死的人,你又怕什么?好吧,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姓王的一咬牙,道:姓王的是‘洪门’弟兄。
金刚一怔:原来是忠义洪门兄弟,那就难怪了。
你明白了么?明白了。
那么你的时辰也到了。
姓王的枪口一扬,道:转过身去。
金刚没动:怎么,王兄弟不忍从正面下手?姓王的冷笑道:对你们这种民族败类、社会渣子,还有什么不忍的,姓王的不会那么傻,这样了结你,转过身去。
不,我不转身,你看着办吧。
好,姓王的咬了牙:你这是逼我。
他毫不犹豫地扣了扳机。
扳机是扣了,只听叭的一声轻响,什么事儿也没有。
姓王的怔了一下,忙又扣一下扳机。
还是那么叭!的一声轻响。
姓王的惊望金刚。
金刚笑了:王兄弟,这把喷子已经经过我的手了;子弹现在外头我那个兄弟的兜儿里。
姓王的脸色大变,左拳猛然捣出,疾袭金刚心窝。
金刚一笑,抬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腕脉。
姓王的既惊且怒,右手扬起,就要砸金刚。
金刚五指微一用力。
姓王的闷哼了一声垂下左手,人也矮下半截。
金刚道:王兄弟……姓王的咬牙切齿:姓王的既然落进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割任由你们,恨只恨没能杀了那三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东西。
金刚正色道:王兄弟,我虽不是‘洪门’中人,可却跟‘洪门’有不浅的渊源,我提个人,彭义山彭大哥。
姓王的一怔抬眼:你……彭大哥跟我称兄道弟,我比他小几岁,他叫我一声兄弟。
你,你跟我们大哥有交情,我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好,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这些洪门弟兄冒大风险,行刺潘九三个兄弟。
我们不怕,大不了赔上几条命。
你们不见得能得手,那是无谓的牺牲。
这种事总会有牺牲。
可是不值,你们碰不到潘九三兄弟一根汗毛。
不见得。
就照你这一把小喷子,王兄弟,你也太天真了,你有没有想到,万一行刺不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什么后果?打草惊蛇,提高了他们的戒心,以后谁还能动他们?姓王的呆了一呆:你究竟是——金刚道:别管我是谁,听我的没有错。
我为什么听你的?就凭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跟我说话。
你——别问,通知你的弟兄,不要轻举妄动,该干什么干什么,怎么来的怎么走。
这是我们彭大哥交付下来的……彭大哥那儿自有我去说话。
你?我怎么信得过你。
金刚吸了一口气:你告诉彭大哥,就说这件事龙刚拦下了。
姓王的双眼猛睁,急道:龙刚?你——王兄弟,你们听彭大哥提过龙刚?当然听我们彭大哥提过。
那么彭大哥有一年身中八把飞刀,龙刚解了他的围,救了他的命,这事你听他提过没有?姓王的两眼圆睁,一脸惊喜:您真是龙爷。
金刚松了他的腕脉,道:王兄弟,照我的话去做,通知你的弟兄们。
可是,龙爷,那三个……龙刚既伸了手,他们勾结的事成不了,他三个也活不了多久的。
呃,您——金刚截口道:别的用不着问太多了,你跟我到这儿来已经不少时候了,别让旁人动疑,挑样东西拿着,咱们出去吧!龙爷,外头的都是同门弟兄?呃!金刚为之一怔。
姓王的没拿东西,空着手开门走了出去。
金刚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厨房的那些个,包括几位名厨,立即把目光投射过来。
金刚装没看见,走向戴天仇。
姓王的则走了回去。
戴天仇迎向金刚。
金刚低声道:都是‘洪门’中人。
呃?戴天仇一怔望了过去。
只见姓王的跟那些个低声说了一阵,一个个满脸惊喜,要走过来。
金刚遥遥抬手一拦,道:注意外头。
放步走了过去。
戴天仇两眼盯上了院门。
金刚到了那些个近前,四位名厨肃然抱拳:弟兄们有眼无珠,龙爷。
金刚答礼道:四位别客气,此时此地,不宜详谈,请照我的话做就是。
四名厨同声道:既是龙爷您的吩咐,弟兄们自当敬遵!还有,菜筐里暗藏手枪的事,‘三义堂’还有个人知道,是掌管赌档的坤道虎头老七,她是赌王小马的遗孀,不过不要紧,她也厌恶‘三义堂’这帮人,不会给挑破,不过,万一将来她问起谁来,随便编个理由告诉她就行了,别提龙刚两个字。
弟兄们遵命,您请放心。
那么话就说到这儿了,诸位忙吧!金刚转身要走。
龙爷。
一位名厨叫住了他,看了远处的戴天仇一眼,道:那位可是马标马爷?不,不过他跟我是一条路上的。
呃。
那位名厨没再多说。
金刚走开了。
那些个各干各的,又忙上了,跟没发生任何事似的。
金刚到了戴天仇身边。
戴天仇轻声问:怎么样,一哥?没事了,拦下了。
若非一哥,谁能拦得下洪门行动。
金刚笑道:洪门称忠义,只要动之以大义,谁都能拦得下。
那是一哥客气,虎头老七问起来怎么说?就告诉她,事是我办的,你不知道就行了。
是。
你忙吧,我别处看看去。
金刚离开了西跨院。
刚才他找虎头老七,没看见虎头老七,现在他没想找虎头老七,一进前院却一眼就看见了虎头老七。
虎头老七正跟个汉子在说话,金刚不认识那汉子,想必是潘府的人。
一看见金刚,虎头老七立即离开那汉子走了过来,那汉子径自走了。
你不是去了后院了么?怎么又从西跨院出来了。
虎头老七边走边问。
后院去过了,七姐上哪儿去了,我找了半天。
找我,找我干什么?在前院跟七姐分手,出来却不见了七姐,自然要找找!我到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怎么样,后院安排得还行?还可以。
有没有碰见谁?谁?二当家的有个霸道姑娘。
呃,七姐原来是说……碰见了。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干吗呀,兄弟?虎头老七瞟了金刚一眼:还跟我装蒜,这位姑娘出了名的霸道,出了名的难缠,难道她没有缠你?瞧七姐你说的,她缠我干什么?怎么,兄弟,对七姐还不说实话?金刚还待再说。
虎头老七接着又道:我一向挺相信你的,可别自己坏了我对你的印象啊!金刚道:七姐……虎头老七微一摇头,又道:兄弟,你不知道,那位姑娘我是太了解了,我相信她会放过任何一个,但绝不相信她会放过你。
呃,这是为什么,我比谁多长只眼睛?虎头老七淡然一笑道:别跟七姐我来这一套,七姐我在这种圈子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滚儿了,跟我这种人说话,最好是直一点儿,别绕圈子,你自己知道,你是女人家人见人迷的男人。
金刚抬手摸脸,笑道:七姐,我可烧盘儿了。
虎头老七也瞟了他一眼,道:你也是个老手了,不会那么容易就脸红的,说吧,她对你怎么样了?金刚皱了皱眉,道:七姐既然那么了解她,又何必多问?虎头老七脸色一变,半晌才道:好了,兄弟,你只在‘三义堂’一天,就永远别想摆脱她了,她是怎么缠你的,说给我听听。
也没什么,金刚耸了耸肩,道:她只是让我教她功夫!你答应了?我没答应,可是有人大包大揽替我答应下来了。
赵霸天?还有二当家的。
虎头老七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色,道:赵霸天他好用心。
七姐——虎头老七的脸色倏转阴沉,幽怨的神色闪过了娇靥,香唇边掠过一丝勉强笑道:她是比我强多了,黄花大闺女,又是二当家的掌珠,既能落着人,将来也不愁在‘三义堂’不出人头地。
金刚目光一凝:七姐——我说的是实话。
金刚淡然道:七姐,你看错人了,难道这就是把我当知心朋友。
虎头老七道:兄弟,我并没有怪你。
我直说一句,七姐别在意,别说我没有怎么样,就算真有这个心,七姐也怪不着我。
只是,七姐,你既许我为知心朋友,那就表示对我已有相当的了解,你要是对我有相当的了解,你就不该说这种话。
兄弟,难道我说错了?我不愿意多说什么,往后七姐自己看吧,看看姓金的是不是贪图什么的人。
虎头老七香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兄弟,我对你认识的日子不算长,我对你的了解却很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碰上这种事,我却又嫌对你了解得不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金刚心神震动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虎头老七凄然一笑,又道:其实,你说得不错,我怪不着你,我又凭什么怪你,凭哪一点儿呀?金刚吸了一口气,道:七姐,你这是何苦。
虎头老七勉强一笑,道:谁知道。
金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沉默让人不安。
金刚就很不安。
虎头老七却没见有什么不安,她只是显得很阴沉,过了一会儿,还是她先打破了这份令人不安的沉默:你去忙你的吧,我要找个地儿坐下歇会儿。
说完了话,她径自转身走了。
金刚想叫住她,可却又忍住了,望着她那让人难言感受的背影,金刚只觉心头沉重,重得像压了块铅。
虎头老七踏上画廊,行过屋角不见了。
金刚吸了一口气,定了一下心神,也打算走开。
可是他脚下刚动。
马六姐的话声传了过来:金少爷。
金刚扭头一看,只见马六姐从东跨院门方面走了过来。
金刚迎上了两步,道:六姐有事儿么?马六姐低低说道:除了韩庆奎班子里多了个三姑娘之外,别的看不出什么来。
金刚道:那就行了,我不希望还有别的。
马六姐微微一怔,道:怎么,您不希望还有别的?六姐,我告诉你件事。
他把洪门弟兄的行动,以及他把事拦了下来的经过,告诉了马六姐。
马六姐听直了眼:有这种事儿,您拦他们干什么,让他们把三个兔崽子撂倒不是很好么,您的目的不就在此么!六姐,眼前的各种布置,你是亲眼看得见的,谈何容易,画虎不成反类犬啊,万一成不了功,那影响有多大,该是六姐能想得到的。
那么您是打算——我的做法是让他们觉不出,也看不到的。
三姑娘——三姑娘的办法跟我的办法是殊途同归,办法本身不错,可却要冒很大的风险。
龙爷,马六姐低声问:三姑娘究竟是要——六姐,我小妹冒充那色艺双绝的方老板,到潘九府来唱堂会,你想她是要干什么?马六姐两眼猛地一睁,道:天,三姑娘别是——她正是想挑起‘三义堂’的内哄,让潘九三个之间来个大火拼。
马六姐脸色一变,道:挑得起来么,龙爷?以小妹的手腕,这场火拼一定挑得起来,可是她冒的险也很大,万一让他们看破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那怎么办,三姑娘到时候要是真打了进去,可是得有个人在身边儿随时接应啊!金刚摇头道:我找不着这么个人,再说现在安排也已经嫌迟了。
迟了?六姐请想,安插在小妹身边,最恰当的,该是丫头、老妈子一类的人,我原不知道她会来这么一手,临时让我上哪儿找人去。
马六姐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实情是实情,可是您总不能不管啊!我当然不会不管,我已经有办法了。
呃,您有了什么办法?找个人住在潘九府,准备随时接应。
戴爷?不,我。
您?马六姐猛一怔。
金刚就把碰见潘九闺女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马六姐道:您不是没答应住下么?我是没答应,不过我料定了,那位潘姑娘一定会让我住下,到那时候让他们来求我,不是更好么?马六姐呆了一呆,扬起了拇指,道:龙爷,行,还是您高明。
说什么高明,金刚道:我这是逼上梁山啊,一旦我住进了潘九府,一旦我让那位潘姑娘缠上,我受的罪可就大了。
马六姐笑了,眨眨眼道:龙爷,这是艳福,别人求还求不到呢!金刚也笑了,是苦笑:行了,六姐,别吃我豆腐了。
马六姐又笑了笑道:您忙吧,我回东跨院去了。
她走了。
西跨院刚去过,东跨院不必去了,后院是不愿去,金刚正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
金刚回头一看,一名汉子走了过来,冲着他一哈腰道:您,是金爷吧?正是金刚,有什么见教?那汉子忙赔笑道:您好说,姑娘请您上后院去一趟。
姑娘?金刚微一怔。
是的。
现在?是的。
现在不行,我忙着呢,麻烦你告诉姑娘一声。
那汉子一听这话就苦了脸:金爷,不行啊,您不知道姑娘的脾气,我要是没能把您请去,她非剥我一层皮不可!呃,有这么厉害?可不,府里的人谁不知道。
那就这样,你就说没找着我。
也不行啊,金爷,府里才多大一块地儿,还能会找不着您。
金刚皱了眉:那……您就全当可怜我,去见见姑娘吧!金刚不愿见那位潘姑娘,可是他不能给人家一个下人惹麻烦。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吧!那汉子脸上马上有了喜色,千恩万谢,然后向着金刚哈腰摆了手。
金刚没再说什么,迈步往后去了。
那汉子急急跟上。
先是那汉子跟在后头,一进后院门,那汉子抢前几步,变成在前带路了。
画廊上东弯西拐了一阵,踏上青石小径,走完了青石小径,那汉子把金刚带进了小径尽头的一座精雅小楼里。
楼底下是个小客厅,没见有人。
那汉子跑到楼梯上,扯着喉咙往上叫道:姑娘,金爷到了。
只听楼上响起了潘姑娘的话声,冷冷的:叫他上来。
是,那汉子忙答应一声,又向金刚哈腰,赔笑,摆了手。
金刚没再说什么,也没再迟疑,举步登楼。
那汉子如释重负,吁一口气撒腿跑了。
金刚登上小楼,只见小楼上只有两间屋子,一间门开着,一间门关着,开着门的一间看不见里头,这么一来,根本不知道潘姑娘在哪间屋里。
金刚自不好挨间去看,只有试探着说了一声:姑娘,金刚上来了。
只听潘姑娘的话声,从开着门那一间里传了出来:我在这儿呢!金刚迈步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往里看,金刚看得一愣,原来这是间华丽的卧房,显然是潘姑娘的香闺。
潘姑娘这间香闺是够豪华的,床也好,梳妆台也好,凡是卧室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没有一样不是洋货。
金刚看见了,眼前的豪华卧室。
潘姑娘刚才是在卧室里说话。
而金刚现在站在卧室门口,却没看见潘姑娘的人影儿。
他正这儿发愣,潘姑娘的话声却从靠里头的一排丝幔后传了出来:进来呀,傻站在门口干什么?金刚脑海里盘旋了一下,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动。
丝幔一掀,潘姑娘出来了,让人眼前一亮。
她现在穿的是真正的女装。
上身不是猎装,是件合身的小褂儿。
下身也不是马裤了,是件裙子。
马靴换成了一双绣花鞋。
甚至连发型也改了。
这才是真正的女人,真正的姑娘家,娇媚、柔美。
金刚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他这一愣之间,潘姑娘已带着一阵香风来到了他跟前,扬着脸,吐气如兰:是不是不认识了?金刚定了定神,笑道:还真有点儿。
潘姑娘白了他一眼,一扭身,往里去了:进来。
金刚站着没动。
潘姑娘三四步外霍地又转过了身:没听见?听见了。
那怎么还站着不动?这儿是姑娘的卧室。
怎么样?二当家的怪罪下来,我承受不起。
你是擅自闯进来的么?自然不是。
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是不错,可是……可是什么呀可是,你已经上了我的楼了,跟进我的卧室有什么两样呀,卧室有什么不能进的,迂腐,看你挺时髦,挺新派的人儿的,怎么这么迂腐。
这不是迂腐,我一个男人家,有什么好怕的,我是为姑娘好。
心领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我知道,可是……可是什么呀,又来了,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别臭美,以为我叫你进卧室来安有什么心,那你可是瞧错了人了,我还没那么不要脸,你进来还是不进来,不进来你就走!我遵命。
金刚欠个身,转身要走。
站住!潘姑娘喝问道:你要上哪儿去?咦,姑娘不是让我走么?你敢……潘姑娘气得跺脚道:你这是存心气我,还不给我进来。
遵命。
金刚没再犹豫,迈步进了屋。
潘姑娘气鼓鼓地望着金刚,道:你怕我吃了你是不是,我今天就偏要吃了你。
她带着一阵香风扑了过来,粉臂一圈,搂住了金刚,两片香唇就往金刚嘴上印。
金刚双臂一抬,灵蛇似的滑出了潘姑娘的一双粉臂,他反手抓住了潘姑娘的粉臂,人往后微退一步,道:姑娘,等等。
潘姑娘美目一睁,冷冷道:等什么?别凭一时冲动,这不是别的事,等姑娘考虑好了以后再做。
我有什么好考虑的?姑娘难道就不考虑后果?什么后果?中国的传统礼教,姑娘要是跟我有过这种肌肤之亲,那就非得嫁给我不可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别臭美,谁非要嫁给你不可。
姑娘既是没打算嫁给我,那么这份好意我不敢接受。
我没打算嫁给你,你就不敢接受?是的。
潘姑娘目光一凝,紧盯着金刚,道:我要是打算嫁给你呢?我还是不敢接受。
潘姑娘一怔:为什么?因为我不能要姑娘。
潘姑娘脸色一变:你不能要我,不愿意要我,你要知道,多少男人我还懒得看一眼呢,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我知道,但是我不敢求。
为什么?我有四个理由。
四个理由,你的理由可真不少啊,说给我听听。
第一,齐大非偶,门不当,户不对,我不敢高攀。
你的想法怎么这么陈旧。
第二,我是姑娘的师父,辈份不对。
我又没给你磕头。
磕头只是形式,对师父的尊敬全在于心,就是把头磕破了,心里没有师父,也是不行。
那好办,我不拜师了,不学武功了。
姑娘,这不是儿戏。
我知道,可是……潘姑娘,第三个理由,是我已经是个订了亲的人了。
潘姑娘怔了一怔,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第四个理由最要紧,就是我不能害了姑娘你一辈子。
潘姑娘讶然道:你会害我一辈子?姑娘,你我不过刚见过一面,丝毫没有感情可言,这种结合是最可怕不过的,日子会越过越痛苦,我不是害了姑娘一辈子是什么?就这一面已经够了,我发现我情不自禁爱上了你。
金刚笑道:姑娘,一见钟情太不可靠,慢慢培养出来的感情,基础才稳固。
你错了,也看错人了,我从不轻易动情,一旦动了情,就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变的。
人之不同,各如其面,姑娘是这样的人,我可不见得跟姑娘一样。
潘姑娘眉梢儿一竖:你是说你对我没情,看不上我?我不敢说看不上姑娘,像姑娘这么个女儿家,要说我看不上,那是自欺欺人,但是我不能不实话实说,我现在对姑娘却没有情爱可言。
刚才我说过,情爱需要慢慢培养,也许,日子久了,我对姑娘会培养出情爱来。
也许?姑娘,人不是神,日后是怎么样个情形,谁也无法预料。
潘姑娘脸色变了一变,一双美目瞪得老圆,似乎要发作。
可是她并没有发作,过了一下下,她一脸的怒态竟然敛去了,她缓缓说道:你这话我听起来很不舒服,可是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是实实在在的话,比一般花言巧语要强多了,你很可取。
金刚绝没想到,给他头一个印象是那么样的潘姑娘,会说这种话,会是这么一个女儿家。
他由衷地道:姑娘能这么想,也很可取。
潘姑娘目光一凝,冰冷之色在目光中一闪:以往都是我取人,从来不许人取我。
姑娘,金刚淡然道:我认为这种事是不分什么高低贵贱的,要是有谁比谁高,谁比谁了不起的想法,这种情爱就不够真,不够纯,姑娘你以为然否?潘姑娘目闪异采:你是头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我说的是实话。
我并不是一味喜欢奉承,而分不出好坏的人。
这我相信。
潘姑娘深深看了金刚一眼,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指了指化妆台的椅子,道:坐。
金刚没动:姑娘知道,赵总管让我负的责任很重。
坐一下,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金刚没再说话,走过去坐了下来。
潘姑娘目光一凝,道:知道我叫你来有什么事么?不知道。
是关于让你搬到我家来住的事,我本来是打算发一顿脾气,逼你非搬来不可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反倒发不出脾气来了,而且我还改变了主意,不勉强你搬来了,这样也许能博得你一点好感。
这位姑娘已经不惜降尊纤贵了。
金刚心里起了一阵轻微的激动,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我已经决定搬来了。
潘姑娘猛一喜,霍地站了起来,惊喜地道:真的?我这个人一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潘姑娘急步到了近前,伸手拉起了金刚的手,一双水灵的眸子里好亮:谢谢你。
金刚站了起来:姑娘不该谢我,要谢该谢姑娘自己。
什么意思?潘姑娘眨动了一下美目。
像姑娘这种徒弟,是我乐意教的。
潘姑娘眉梢儿扬起一丝儿喜意,娇靥上微一红,头低下了些:我叫小凤。
我不能这么叫。
为什么?姑娘是二当家的掌珠。
你不说这种事不能分高低?那只是在两个人之间不能分,而事实在整个‘三义堂’——不管整个‘三义堂’,只有你跟我的时候,叫我的名字,而且只等你点了头,我会马上让这件事公开的。
金刚心头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要说什么?我……万一我永远不能点头呢?是不是因为你订过亲?姑娘知道就好。
我不计较,也不在乎。
又一个不计较,不在乎的。
金刚想说什么,可是他没出口,只因为如今的潘小凤,实在让他不忍多说。
他没说什么。
潘小凤轻轻松了他的手:你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一会儿我就让人给你收拾住处。
金刚又想说什么,事实上他却只说出了我走了三个字。
潘小凤送他到楼梯口,有点依依之色。
出了小楼,金刚的心情陡然间沉重了不少。
他不明白潘小凤何以会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这就是情的力量。
潘小凤能有这种转变,金刚他不能否认,她是个可取的好姑娘,而且有深度,绝不肤浅,这么一位姑娘,这么一片似水柔情,叫他怎么忍心拒绝。
现在不忍拒绝,将来又怎么办?翠姑、多了一个大姑娘,现在竟又多了一个潘小凤。
想想他的身份,叫他日后怎么办?他的心情能不沉重,是该重得像块铅。
小金。
忽听有人叫他。
抬眼一看,原来是赵霸天,带着两名贴身保镖站在不远处。
呃,总管。
金刚定定神,忙走了过去。
两名保镖冲着金刚欠了个身:金爷。
这唯独是对金刚,对别人可没这一套。
赵霸天也是个势利眼,满脸笑容,一巴掌拍上了金刚肩头: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姑娘找我有事。
金刚实话实话,他知道,这样对他有好处。
果然!赵霸天两眼一睁,往小楼方向看了一下,呶呶嘴儿道:上楼了?嗯。
兄弟,招架得住不?没什么让我招架的啊。
没什么让你招架的,你是说……姑娘很柔婉,很客气啊!赵霸天一凝目光,紧盯在金刚脸上:真的,兄弟?当然是真的,我用得着瞒您么?我没看错,赵霸天拍了拍金刚:你交运了,咱们这位姑奶奶看上你了。
总管……别不承认,兄弟,女人我见过的多了,咱们这位姑奶奶我了解的更够,从来就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眼的,大当家的少爷一直想着她,可是没用,她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呃,有这样事儿?可不!我怎么能跟大当家的少爷比?不能比,没那回事儿,怎么不能比,这种事儿才不分那么多呢,想当初王宝钏怎么会看上薛平贵的,柳迎春又怎么会看上苏孔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兄弟,别的不说,就拿她那座小楼来说吧,连二当家的要去,都得先等她点了头,别人就更别说了,而你,硬是她叫你去的,兄弟,你是绝顶聪明个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么?金刚没说话。
事实上赵霸天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差。
兄弟,赵霸天又拍了拍金刚:你要是真聪明,这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事儿,你抓着可别放了,只要这事能成,这‘三义堂’里,你就是三人之下,多少人之上了。
金刚何许人,这话里的话还能听不出来,他当即道:总管,不瞒您说,我的心没那么大,但求有碗安稳饭吃就够了,不管是不是有那么一天,总管给我的破格提拔,我是不会忘记的。
赵霸天笑了,笑得有点窘,连道:兄弟你是个有心人,兄弟你是个有心人,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们几个多辛苦了。
一听说时候不早,金刚这才发现天已经摸黑了,忙道:总管,您是要……我回去啊。
那么我们几个……你们几个得住这儿,到明天晚上客人走完之前,一点儿也不能松懈,一点儿也不能掉以轻心。
呃,原来我们几个得住这儿,我还当……好吧,那么您请回吧,这儿的事交给我了。
交给兄弟你,我是最放心不过了,那我走了。
赵霸天扬扬手,带着两个贴身保镖走了。
金刚又为潘小凤的事儿发了一会儿呆。
等他到了前院,赵霸天已经走了,楚庆和、虎头老七正从大门口往里走,想必是送赵霸天去了。
事实不错,只听楚庆和嚷着道:金爷,总管已经回去了,刚走。
金刚迎了过去:呃,我知道了。
虎头老七的脸色有点不大对,金刚看了她一眼,想问,但当着楚庆和又觉不方便。
楚庆和却替虎头老七说了出来:七姐刚跟总管闹了点儿气,心里不痛快。
呃,怎么了?金刚这话是问虎头老七,也是问楚庆和。
虎头老七没吭声。
楚庆和又说了话:总管让七姐跟他一块儿回去歇息去,可是七姐说什么也不走,就为这……金刚道:七姐也是,人家总管是一番好意……虎头老七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他是一番好意,要你们俩多嘴,大伙儿都在这儿忙着,他是总管他可以走,我凭什么?唉,瞧七姐说的,楚庆和道:大伙儿共事多少年了,又不是不知道总管对七姐那份心,七姐要是走了,谁还会说什么不成。
虎头老七脸色一寒道:你也用不着这么说,要是真有什么,我可不怕谁的嘴,可是没什么我就犯不着担这个了。
楚庆和还待再说。
虎头老七道:你要是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也只有虎头老七敢对楚庆和这样说话了。
可是楚庆和也吃虎头老七的这一套,忙赔笑连应:是,是,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虎头老七也没再理他。
金刚只好打圆场,笑道:七姐今儿个火气怎么这么大,怎么说着说着又要跟楚管事斗上了。
虎头老七没吭气儿。
楚庆和有点窘了,道:时候不少了,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他走了,快步走了。
望着楚庆和的背影,虎头老七哼了一声:不是东西。
七姐何必得罪他。
得罪就得罪了,我才不怕呢!七姐,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啊。
我知道,我不怕,他敢把我怎么样,笑话。
七姐江湖上待的时日不少了,怎么还是这样有角有棱的。
虎头老七沉默了,过了一下才道:兄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学不圆滑。
我无意教七姐圆滑,可是锋芒过露,一直是江湖上的大忌。
虎头老七目光一凝,道:江湖上跑的日子,你不见得比我多,可是听你的口气,怎么跟十足的老江湖似的。
金刚淡然一笑道:七姐,这就是学的快慢有别,七姐在江湖上跑得比我长久,但却没学会圆滑,而我在江湖上跑没多久,这两字圆滑我却学会了。
兄弟你也不是那愿意圆滑的人啊。
我的确不是,可是碰上该圆滑的时候我能圆滑,七姐你能么?我不能。
这就是了,那么就算七姐在江湖上跑了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虎头老七苦笑道:天生是这么个脾气,有什么办法,就拿楚庆和来说吧。
我看见他就讨厌,又叫我怎么跟他圆滑。
七姐,你错了,越是你讨厌的人,你就越得跟他圆滑,要是你喜欢的人,十有八九是气味相投的,既能跟你气味相投,也一定不喜欢圆滑,当然也就不需要圆滑了。
虎头老七深深看了金刚一眼:兄弟,对你,我又多认识了一层,真可以说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金刚道:七姐要是真认为我说的话对,那就听我的,也学学圆滑。
虎头老七吁了一口气:我就学学看吧!只见楚庆和走了过来,老远他就笑道:两位,饭好了……可不,都上灯了,晚饭还能不好。
楚庆和带着笑到了近前,望着金刚道:金爷,这晚饭怎么个开法?金刚道:晚饭怎么个开法,应该问二当家府的‘千手千眼’莫总管,怎么问起我来了。
楚庆和道:金爷,这二当家府,如今前前后后的安全由您负总责啊,不问您问谁呀,就是莫总管让我来问一声的。
金刚一听是莫一青让他来问的,当即道:原来是莫总管让你来问的,只是……虎头老七道:兄弟,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也不是客气的事儿,赵总管交待你负总责,如今这二当家府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当然是归你管了,要明白,出了差错,上头找的是你,可不是旁人。
金刚沉吟了一下,抬眼望向楚庆和:莫总管人在哪儿,我见见他。
楚庆和刚要说话。
只听千手千眼莫一青的话声传了过来:老弟台,我来了。
三个人转眼一看,只见莫一青快步走了过来。
金刚迎了上去,抱拳叫了声:莫总管。
莫一青答了一礼,道:老弟这是干什么,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往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你能见一回面就抱个拳,那多麻烦多累人。
虎头老七道:莫老,这叫礼多人不怪呀。
莫一青笑道:七妹子会说话。
转望金刚接道:老弟,是我麻烦楚老弟来问你一声,晚饭怎么开的。
莫总管太抬举了,我看就莫总管吩咐一声吧!莫一青道:老弟太客气了,赵老总管让老弟你负总责,如今这二当家府前前后后当然要听你的,七妹子刚说得好,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也不是客气的事儿,出一点差错上头找的是你,别让旁人给你惹上麻烦,还是老弟台你说句话吧!乍听,莫一青会做人,很周到,不愧称千手千眼,其实,他是老奸巨猾,不愿担这个责任。
金刚何许人,焉有不明白的道理,他也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当即暗暗一声冷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僭越了,要是方便。
请莫总管派人把饭给各地方送去。
行,你老弟的吩咐是一句话。
说完了话,莫一青转身要走。
莫总管,请等等。
金刚叫住了他。
莫一青停步回身:老弟还有什么事?我请教,金刚道:明儿个的寿筵跟平常的几顿饭,是不是一个厨房做的?不,莫一青道:只有寿筵是请来的名厨做的,别的几顿饭全是府里的大师傅做的。
金刚道:府里的大师傅自是不会有什么间题,别的几顿饭就不必检查了,只是明儿个的寿筵,必定得经过检查才能上桌。
莫一青忙道:说得是,说得是,老弟想得太周到了,赵老总管真没找错人。
金刚笑笑道:莫总管夸奖了,关于检查寿筵的事,总管带来的人手不够分配,别的人我也信不过,所以我想偏劳莫总管。
哎哟,老弟,莫总管叫了一声,忙道:不行啊,到时候我忙得很。
寿筵开始,应该没有什么事好忙了,莫总管要是真分不开身,二当家府的人我不熟,还请莫总管找几个可靠的帮一下忙。
哎呀,老弟,这么要紧的事儿,怎么能交给他们……那么就请莫总管亲自偏劳。
我?这……老弟,我刚说过……金刚正色道:事关三位当家的跟众宾客的安全,关系太过重大,莫总管是二当家的亲信,也承蒙看得起我这个负总责的,还请不要再推辞。
莫一青皱了眉,脸色也有点异样,可是他点了头:好吧,既是老弟你交待下来的,姓莫的还有什么话说,只好遵办了。
金刚一抱拳道:多谢莫总管。
转望楚庆和道:烦劳楚管事跟莫总管去帮个忙。
楚庆和道:咦,金爷,我的差事不是在前院么,怎么敢擅离职守。
金刚道:前院自有七姐暂时代楚管事照顾,要是在楚管事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前院出了什么差错,我负全责就是!楚庆和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的,可是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金刚那带着威棱的锐利眼神时,他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忙赔笑点头: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我遵命就是,遵命就是。
他哈着腰退着跟莫一青走了。
望着莫一青、楚庆和的背影,虎头老七道:兄弟高明,莫一青这老狐狸想不担责任,如今却给了他个大的,跑都跑不掉。
金刚道:我没这意思,看看眼前,也确实只有他可用!虎头老七目光一凝,道:你这是拿我当知心朋友?金刚笑笑,没再说话。
你说他明白不明白?虎头老七问。
七姐称他为老狐狸,他怎么会不明白。
你可招了干手千眼,他可恨上你了。
让他恨吧,只要他说不出话来就行。
虎头老七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兄弟,我忍不住要问一句,你是打算整掉那些人了?哪些人?金刚装了糊涂。
虎头老七当然觉得出来,可是她没说什么,她道:我是指西跨院那些人。
聘来的名厨,跟那些打下手的?嗯。
七姐是指发现喷子的事?不错。
七姐以为我是要整掉他们?难道不是,你不是让莫一青检查菜么,万一到时候莫一青检查出什么来……金刚一摇头道:莫一青检查不出什么来。
虎头老七一怔,旋即神情震动:我明白了,兄弟,你是想把事推到莫一青身上。
金刚又一摇头:不,七姐弄拧了。
我弄拧了,那到底是……寿筵的酒菜,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
虎头老七又一怔: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那些人不是暗藏着喷子么,既暗藏着喷子,就表示他们要采取什么行动,当然,那种行动不一定非用喷子不可。
不,七姐又弄拧了,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怎么说,他们不会……他们只是来做菜的,该做的事做完了,他们就会本本份份的各回来处。
虎头老七猛睁双目,道:兄弟,难道是你……是我什么?是你,是你拦了他们。
七姐要的就是他们能平平安安各回来处,他们既能平平安安各回来处,七姐又何必多问。
虎头老七一阵出奇的激动,目光中所包含的,让人难以言喻:兄弟,你,你,你……金刚没接话。
忽然,虎头老七整了脸色:兄弟,我一定要弄清楚,你既有这个心,为什么要拦他们?七姐,我说我拦他们了么,我是‘三义堂’的人,我要是出面拦他们,他们会听我的?事既败露,要是有人给他们开出条件,保他们平安回去,他们会听。
七姐,他们信得过我么?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了。
七姐——兄弟,你这是拿我当知心朋友?金刚默然未语。
我又要问了,兄弟,你既有这个心,为什么非拦他们不可?那么七姐以为我该怎么做?不闻不问,甚至于伸把手给他们,让他们闹个大的。
七姐,‘三义堂’是我吃饭的地儿啊。
兄弟,你只知道‘三义堂’是你吃饭的地儿,虎头老七香唇边掠过抽搐:你可知道,整个华北就要变成人家的了。
七姐,那事太大了,我管不了,也不是我的事。
兄弟,你……七姐,忘了我的话了,锋芒不可太露啊。
虎头老七双眉一扬:我不管,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要是虎头老七我这一条命能换整个华北,我干,连犹豫都不犹豫。
金刚目光一凝,没说话。
虎头老七道:我既然豁出去了,我就不怕,兄弟你可以去密告,我不会怪你。
金刚微一摇头:我只是对七姐又多认识了一层而已。
你是说,你没打算密告?七姐,知己朋友没有这样的。
兄弟,醒醒吧,虎头老七忽然激动地道:你既然还拿我当知己朋友,话我就非说不可,‘三义堂’不是个能长久吃饭的地儿,别为了这碗饭,成了千古的大罪人。
金刚倏然一笑道:七姐,咱们谈点别的,行么?兄弟,用不着逃避,有些事是逃避不过的。
我无意逃避什么,也用不着……只见有人挑着饭菜走了过来。
金刚立即改口道:饭来了,咱们哪儿吃?虎头老七脸色幽怨、阴沉,看了金刚一眼,抬手一指院中凉亭,道:就在那儿吧。
金刚忙招呼送饭的把饭送进凉亭去,然后道:七姐,请吧!虎头老七没再说话,默默行了过去。
两个人进了小亭,饭菜已摆上石桌,送饭的也已经走了。
石桌上二荤二素,四菜一汤,吃的还真不赖。
虎头老七似乎没胃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金刚道:七姐,你操的心太多了。
是么,兄弟,我这么个女人,不配谈什么大道理,可是要是人人都能像我这样,外人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金刚忍不住一扬双眉,脱口说了一声:好话。
虎头老七淡然一笑:好话有什么用。
七姐,金刚沉默了一下道:做一件事,非要用激烈的手段不可么?你这话什么意思?七姐,我这么说,从天津卫到北平,该坐火车,可却并不是非坐火车才能到,你说是不是?虎头老七娇魔上泛起疑色,道:兄弟,你是说——七姐,还用我多说么?兄弟,我,我,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七姐,用得着么?兄弟,虎头老七深看他一眼:你让我摸不透。
七姐,有些事用眼看着就行了。
我会看着的。
那不就行了么。
兄弟,你说的是真话?七姐,你不是会看着么,何如看着。
好吧,兄弟,虎头老七点头道:我看着了。
话说完了,吃饭了,虎头老七的胃口似乎好了些。
这一顿晚饭吃得还算轻松愉快。
吃完了饭,自有人来收碗盘。
两个人坐在亭子里又聊了一会儿,金刚站了起来:七姐,我该到处走走去了。
虎头老七跟着站起:你今儿晚上住哪儿?还不知道,听他们安排吧!这话,半真半假。
他知道,潘小凤已经给他安排住处了,可是他还不知道他的住处会被安排在哪儿。
两个人出了凉亭,就分道扬镳了。
虎头老七往大门走。
金刚往东跨院走,他想到班子里去看看。
刚到东跨院门口,有人从后头叫他:金爷。
金刚回头一看,竟是刚才潘小凤派来找他的那个汉子,心想八成儿又是潘小凤要找他。
果然,那汉子过来便道:姑娘请您去一趟。
姑娘在哪儿?还在小楼上。
我能不能等会儿去?这个……那汉子面有难色。
金刚不愿让人为难。
当即又道:好吧!我这就去一趟。
那汉子立即转忧为喜。
连连赔笑哈腰:谢谢!谢谢!我给您带路,我给您带路。
说完了话,忙往后院方向行去。
金刚只有跟了过去。
走刚才走过的路。
到了小楼前,那汉子停步哈腰:金爷,您请吧!显然,他是不陪金刚进去了。
这也显示出,对潘小凤住的这座小楼,也就是潘九府的禁地来说,金刚已经不是等闲的外人了。
金刚一声有劳,那汉子连称不敢地走了。
抬头看看。
小楼上亮着灯,灯光很柔和。
纱窗上看不见潘小凤的影子。
楼头静悄悄的,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此情此景……金刚从楼头收回目光,迈步进了小楼。
上了楼,潘小凤的卧房里亮着灯,另一间则关着门,没点灯。
金刚咳了一声,走了过去。
到了卧房门口看。
潘小凤正坐在梳妆台前,为化过的妆,梳过的头做最后的修饰。
不知道她是怎么梳理的,前头一排整齐的刘海,后头两条辫子。
脸蛋儿上淡淡的化了些妆,增加了她的娇艳,增加了她的妩媚,淡雅宜人。
跟第一面的潘小凤,甚至第二面的潘小凤,又自不同了。
金刚看得不由一呆。
潘小凤转过了脸,娇靥上堆起了甜美的娇笑,低声问道:怎么样?金刚定过了神,含笑走了进去,道:若将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潘小凤娇靥一红:我要听真的。
金刚道:我说的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话。
无论让谁来看,都会觉得潘小凤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潘小凤站了起来,眨动了一下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我这个人说话,要不就不说,要说就是真的。
要是你现在让我说,也许会是虚假的奉承,可是刚才那头一句,绝对是实实在在的由衷之言。
潘小凤娇靥上泛起讶异之色:现在要让你说,也许会是虚假的奉承了?是的!为什么?刚才我看见姑娘的头一眼,这种感觉是直觉的。
任何人,只要看见了美,都会情不自禁的赞一句,也许是在心里说,也许是冲口而出,不管是怎么样,这一句话是最真不过的。
潘小凤娇靥上泛起了喜意,眸子里也闪漾起夺人的光采:你真会说话。
娇靥一红,微微低下了头:只要是你说的,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喜欢。
这种忸怩娇态,就是让潘九自己来看,他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娇宠、刁蛮、任性的独生爱女潘小凤!入目这种神态,再一听这句话,金刚心头不由震动了一下。
他强笑着道:不能啊!那是会吃亏上当的。
潘小凤猛抬螓首,眸子里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更不相信你会让我吃亏上当。
金刚微一摇头道:那可难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着肚皮呢!凡事还是小心为上,尤其是男女间事,更要谨慎。
我不怕!要是你真是那种人,我愿意吃你的亏,上你的当。
金刚心头再震,道:姑娘……又是姑娘,潘小凤嗔道:忘了咱们俩说好的了?金刚无奈,也着实不忍。
微一点头道:好吧!小凤,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潘小凤立即喜孜孜地道:陪你看你住的地方去!让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潘小凤在潘府是何等的尊贵,如今她竟然刻意打扮了一番,亲自陪金刚看住的地方去。
金刚并没有受宠若惊。
可是他着实暗暗感动,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这些话多余。
他把原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用得着你自己跑一趟?潘小凤道:我喜欢。
金刚没再说话。
潘小凤道:走吧!她从金刚身边走过,往外行去。
金刚要跟出去。
潘小凤忽然停步回身:吃过了吧?吃过了!金刚道。
今天算了!从后天起,我已经交待他们了,你跟我一块儿吃饭。
金刚微一怔。
潘小凤转身走了出去。
金刚定了定神,忙跟了出去。
在楼梯上。
他跟上了潘小凤,道:我有个毛病。
潘小凤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毛病?跟二当家的坐一桌,我吃不下饭。
潘小凤倏然一笑:你放心!从十几岁开始,我就是一个人吃饭,到现在多少年了。
金刚还有什么好说的。
出了小楼,往东拐,走没两步又往后拐,就在小楼的左后方,有一小片树林里坐落着一间精舍,关着门,没点灯。
金刚跟上一步:难不成——潘小凤道:现在别问。
金刚只好不问了。
到了精舍门口。
潘小凤开了门,道:外头等着。
她先进去开了灯,然后冲着门外头的金刚含笑挥手:请进来吧!金刚走了进去。
进门处,是间小客厅,非常舒适,非常雅致的一间小客厅,里头有间套间,关着门。
潘小凤偏着头问金刚:怎么样?中意不?金刚望着潘小凤,不说话。
过来看看里头这间。
潘小凤拧身走向套间。
开了门,开了灯!金刚站在门口皱了眉。
这是间卧房,里头的每一样,跟潘小凤卧房里的每一样一样的华贵。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卧房里的每一样,都是新的。
怎么样?潘小凤偏过头来又问。
金刚转眼凝注:小凤,你不该这样。
为什么?金刚没说话,转身走到外头坐下。
潘小凤过来坐在金刚对面。
眨动着一双美目,望着金刚。
金刚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这么做,二当家的点头没有?潘小凤道:这是我的事儿,用不着我爹来点头。
这块地方等于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到,万一二当家的不答应……没有这个可能。
我是说万一。
没有这种万一。
你有没有想到,别人会怎么说?我爹都没什么话说!我不信别人谁敢说什么!人家背地里说。
可以!我拦不了,可是,只别让我听见。
小凤,金刚吸了一口气,道:听我一句话!对待我,别跟别人不一样。
办不到,潘小凤道:在我眼里,你原本就跟别人不一样。
小凤——别拦我,我从不轻易说这句话。
这也是我生平头一回说这种话。
金刚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小凤,我觉得咱们该好好谈谈。
谈吧!我听着呢!你这番好意我懂,可是我消受不起,也难以答报。
我说让你答报了么?小凤,不要否认什么。
现在是咱们该摊开来谈的时候,现在要是不谈清楚,就这么糊里糊涂下去,有一天是难以收场的!那么你谈吧!可是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别想改变我,我决定的事,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
小凤,我是个订过亲的人。
我听你说过了。
要是让我不明不白的跟你来往,那是毁你、害你,是罪过!你也未必愿意。
而让我舍弃我的未婚妻,我也不能!你的未婚妻一定很漂亮?世上漂亮的女人多的很。
一个女人是不是漂亮,也并不见得很重要,要是我的终身伴侣,漂亮可以放在其次。
那么她很贤慧?这是实情。
我没有让你舍弃你的未婚妻,像你说的,那是罪过!那么你有什么打算?什么安排?我不知道!金刚一怔:小凤,你——潘小凤香唇掠过一丝凄楚笑意,道:别以为我除了娇宠、任性、撒野,别的什么都不懂。
我也有我的另一面,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家——我明知这件事很难有结果,可是我拦不住自己——小凤——真的,我说的是实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才见着你,前后不过两面,我居然会陷的这么深。
小凤,不能……没有用的!也来不及了。
我自己都拦不住我自己,别人谁又能拦得住我。
小凤——我求什么!但我并不强求,事实上我也没法强求,我只有做我该做的,尽我的心。
至于将来是个怎么样的结果,那就让上天安排吧!人力做不到的事,只好委诸于天,也许上天能怜我情痴——金刚一阵激动,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潘小凤的柔荑,那双柔荑,冰凉,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凤——潘小凤娇躯也泛起了轻颤。
她低下了头。
你不能这样毁自己。
她抬起了头:我这是毁自己么,你说我这是做错了么?这……他们俩都没错,错的是苍天。
金刚欲言又止,终于默然低头。
潘小凤轻轻抽回了玉手:你也该怜我情痴,别拦我,是不是?金刚苦笑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好。
那就什么也不要说!让我做我该做的,尽我的心。
可是……你拦不了我的,你能么?金刚明知道不能,所以他又默然了。
潘小凤轻轻道:从今晚开始,你就住在这儿。
你有事儿,你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你。
金刚猛抬头,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潘小凤要是头一面时的潘小凤,金刚可以理都不理她,但她如今竟变成这样,金刚又何忍拒绝。
别说是金刚,就是铁石人儿也硬不起心肠。
柔能克刚。
柔字当面,百炼钢也能绕指,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潘小凤是变对了。
去吧!小凤,金刚终于说出了话:别让我误了你。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那么告诉我,你能怎么办?这……金刚能怎么说,又能怎么办!他只有再度默然。
本来就是,一个大姑娘已让他难办了,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潘小凤!偏偏两个都这么痴。
可是金刚没想到,既能多一个大姑娘,又何独不能再多一个潘小凤?但这时候,金刚是想不到这一点的。
金刚站了起来,要走!又停住了:小凤,你留在这儿干什么?不干什么,等你。
何必等我?我不一定能闲得下来。
我知道!反正我在这儿又累不着。
我要是一夜闲不下来,难道你就在这儿等一夜?谁说的,潘小凤倏然一笑道:我可熬不了那么久。
那么你——就让我在这儿坐会儿,不行么?小凤,你要考虑二当家的……这话我不爱听。
小凤——我爹知道我的脾气。
小凤——干吗老叫我呀!你要是没事儿,就坐下来陪我。
金刚没再说话,转身行了出去。
潘小凤笑了,望着金刚的背影笑了。
可是,很快地,笑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幽怨、是凄楚,令人心酸的幽怨凄楚。
金刚没看见!可是他心里又何尝好受?这是谁安排的!这是谁安排的?这恐怕只有问苍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