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折腾,天是快亮了,东方已透曙色,这时候行船不怕看不见水路。
没多久,天大亮了,坐在船上看两边岸荒凉景气,除了没边的路草外,什么也看不见。
大虎道:怎么没人家啊!时迁道:你小子没出过远门儿,没见过世面,地儿大得很呢!那里全是块地儿那有人家,别那么死……那摇船的汉子接口说道:这一带瞧不见人家,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瞧见了。
大虎道:再有一个时辰,到那儿了?那摇船汉子道:烁城,在河北北边儿。
大虎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个时辰之后,果然瞧见了村落,远处是滦城的城墙,看得清清楚楚,时迁抬手一指,道:小子瞧见了没有?人家开开眼界吧!只见前面河面上有几艘打鱼小船荡漾着。
时迁转向船后问道:船老大,这儿有渔村么?那摇船汉子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王村的人十九是打鱼的。
王村?时迁指着那片村落道:那就是王村么?那摇船汉子道:不错!王村地方虽小,当年还出过状元呢!时迁没心情听这个,转望华子鹤道:红脸的,要不要找条船问问?华于鹤道:当然要,偷儿,偏劳你了。
时迁两眼一翻道:出门在外,当着这儿外人,别偷儿偷儿酌行不行,你想让我吃官司……顿了顿,喊道:船老大,随你找条船靠近去,我打听件事儿。
那摇船汉子答应了一声,立即把船头转向前面最近一艘渔船,转眼工夫近了,那艘渔船上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掌舵,年轻的撒网,一见有船靠近,立即望了过来。
时迁看看两船已近,三不管地腾身掠上了那艘渔船,把那老少二人吓了一大跳,时迁没等那老少二人开口便道:我们是石家庄衙门里的,向二位打听件事儿。
那年头儿百姓畏官如虎,衙门里出来的好办事,时迁算是摸准这一点,那老少二人一听这话慌了手脚,放舵的放舵,停网的停网,那老渔人哈着腰陪笑说道:这位爷,你要打听什么?时迁道:二位每天在这河里打渔,庞该知道,前两天我有个朋友在上游失足掉进了河里,廿多近卅,高高的个子,人长得挺俊,二位有没有看见这么个人?那老渔人哦地一声道:原来您是问……没瞧见,您不知道,前些日子也有个年轻哥儿到这儿来打听这么个人,差不多问遍了全村……时迁两眼一直,道:怎么说,一个年轻哥儿,长得什么模样?那老渔人道:廿上下,个子高高的,俊得跟个大姑娘似的……时迁心神震撼,差点叫出来,忙道:他也是打听这么个人?那老渔人道:是啊,他说那人是他的亲戚……没错,是亲威,时迁急不可待地道:他……那年轻哥儿往那儿去了?那老渔人抬手往后一指道:往下游去了,大半是往下游找去了!时迁没再问下去,谢了一声腾身掠回本船,劈头便道:红脸的,恭喜你,贺喜你,你老小子有福你那宝贝儿子保住了……华子鹤一直腰,道:怎么说,玉鳞他……时迁道:那打渔的说,前些日子有个年轻哥儿到这儿来打听个人,廿上下,个子高高的,俊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不是你那宝贝儿子是谁。
华子鹤身形倏颤,道:你以为是他么?时迁道:准是,绝不会有别人,那年轻哥儿说,他找的人是他的亲戚,你想吧,红脸的,还会有谁。
华子鹤须发俱张,显得很是激动,半响始道:那么,他呢?时迁神情一黯,摇头说道:那打渔人说没瞧见,连你那宝贝儿子都往下游找去了。
华子鹤道:那么咱们也快赶去吧!时迁道:是要快,船老大,走了!那摇船汉于这才定过神采,瞪大了眼道:老爷子,您好大的本事啊!时迁笑道:瞧不出,是吧?没本事怎么能拿贼,不能拿贼又怎么吃这碗公事饭,船老大,卖力气的时候到了,摇吧,船资我加你一倍。
也许是衙门里来的唬人,再不就是看在银子的份上,那摇船汉子忙答应一声,拚命摇了起来。
水急船本快,加上他这一摇,小船像箭一般地直向下游冲去,转眼间出了十几丈。
华子鹤可没留意这些,睁着一双泪光隐现的凤眼,呆呆望着河水,喃喃说道:老天爷保佑剑寒,别厚一个,薄一个……大虎没听清楚,诧声问道:师父,您说什么?华子鹤倏然而醒,摇头说道:没什么,时老说,你玉麟哥刚过去。
对了,师父,大虎道:时老不是说玉麟哥跟二叔在一起的么,怎么……时迁截口叫道:你小子好记性,后来他俩又分手了,如今你在那玉麟哥正在找你那位二叔,明白了么!大虎道:在一起多好,为什么又分手了呢?时迁道:你问这呀,别问我,等见了面问他俩去。
华子鹤接口问道:偷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时迁两眼一翻道:好记性,怎么又来了?华子鹤倏有所觉,赧然一笑道:叫,惯了,改不过口来。
时迁双眉一耸,道:偷儿就偷儿吧,谁叫我干的是这一行,吃的是这碗饭……我忘了问了,那打渔的说就是前些日子。
华子鹤道:你可真会办事……时迁老眼一瞪,道:怎么,埋怨我,我不会办事,要你去你行么,是你能办还是你这个宝贝徒弟能办,要不是我你能得来这喜讯儿?华子鹤道:好了,好了,偷儿,别得理不饶人了……眉锋微微一皱,道:只不知玉麟到了那儿了?时迁道:那谁知道,反正离不开这条河,顺着河找下去就没错,套一句酸的就是虽不中不远矣。
华子鹤笑了,但旋即那笑意又从他脸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阴霾。
大虎可没留意那么多,直楞地望着时迁道:时老,为什么离不开这条河?时迁道:不为什么,离不开这条河就是离不开这条河,小子,你闭上嘴养养精神,省省力吧,等见了面还怕没得说么?大虎碰了个钉子,脸上红了一红,没再开口。
船比刚才那一段快多了,偏东的日头偏了西,这一段想必走得不近,时迁望了望南岸,又望了望北岸,然后问道:船老大,现在到那儿了?那摇船汉子如今对他是恭恭敬敬,闻问立即答道:老爷子,前面不远就是河岔了了。
时迁道:怎么,快到阴阳河了?好快啊!那摇船汉子道:是的,老爷子,您没见我这儿没命的摇?时迁点头说道:好,好,多卖点力气,船资一定加你一倍……忙回目光道:红脸的,我肚子里直叫唤,你呢?华子鹤强笑说道:怎么不!咱们有两顿没进滴水粒米了。
时迁道:找个地方先饱饱肚子如何?华子鹤道:这附近有地方么?时迁道:让我问问……抬眼扬声问道:船老大,我三个肚子饿了,想吃喝一顿,这附近有地方么?那摇船汉子倏然笑道:老爷子,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还没吃饱午饭呢,有,前面不远有个丁家铺,那儿有卖吃喝的,要不要上去买点吃喝?时迁道:别买了,干脆把船靠岸,上去吃喝一顿算了。
摇船汉子立即答应了一声,没多久,船头偏了,直向岸边摇去,水急,靠船不容易,十多丈外偏的船头,过了十多丈才把船靠了岸,靠岸处一片芦草,有半人多高,没有路,可巧草边上有两块大石头既可以借以上岸,又可以系船。
船停稳后,摇船汉子抬手往岸上远处一指,道:老爷子,您瞧,那片灯光处就是丁家铺,不远,来回要不了半个时辰,您三位请上岸吧。
时迁道:天黑,地又偏僻,没人偷你的船,干脆咱们一块儿上去吃喝―顿去……摇船汉子连忙说道:不了,老爷子,谢谢您,舱里有窝头,有凉水,我啃两个窝头,喝碗凉水就饱了。
时迁还待再说,那里华子鹤已然接口说道:这么吧,窝头不必吃了,凉水你也别喝,我们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儿吃的好了。
时迁点头说道:好主意,对,船老大,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啃那干窝头了,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着,他跟大虎扶着华子鹤踩着石头上了岸,那摇船汉子站在船上一个劲儿地谢个没完。
摇船汉子说的,那片灯光处就是丁家铺,看看是不远,那儿有一片树林子,那片灯光就在那片树林子边上,没多大一片,想见丁家铺地儿不大,居民也不怎么多。
老少三位踏着没脚的野草往前走,果然,没多久就到了丁家铺,丁家铺的街不大,居民只有二三十家,卖吃喝的也只有那么一座草棚。
刚上灯的时候,草棚子里生意不错,客人五六个,再来人就没地方坐了,得候着。
一个矮胖中年汉子,另外有个半大孩子打杂,矮胖中年汉子会招徕客人,一双手在围裙上直搓,陪笑说道:对不起,三位,请等等,马上就有地儿……时迁皱了皱眉,道:红脸的,咱们等么?华子鹤道:咱们没那么多工夫,不如买回船上吃去……只听背后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爹!华子鹤人一颤,霍然转过身去,他看见了,时迁跟大虎也看见了,不远处路口上站着个人,一身黑衣,身材颀长,看不清脸,但在华子鹤眼里用不着看清楚,他立即叫道:小麟,是你……那黑衣人身形电闪,飞一般扑到,不是华玉麟是谁,他人瘦了,脸有点白,神色也够憔悴的,进前砰然跪倒,父子俩相见恍若隔世,华玉麟双肩耸动,华子鹤老泪两行。
时迁却笑道:红脸的,我没说错吧,你老小子福大……华子麟带泪而笑,道:小麟,起来起来,别让时老笑话……他扶起了华玉麟,小温侯已泪痕满面,道:爹,我找得您好苦,您怎么会在这儿?好小子,偏心,时迁叫道:怎么,只找你这爹,别人就不管了?华玉麟赧然而笑道:时老,当然还有您跟大虎……转望眼向大虎,大虎忙叫了一声:玉麟哥!华子鹤道,玉麟,我收了大虎,从今后你们便是兄弟。
华玉麟笑道:好啊,从今后我有伴儿了。
大虎没说别的,当即问道:玉麟哥,找着二叔没有?华玉麟一怔,转眼望向华于鹤,道:怎么,爹,您知道二叔……华子鹤点了点头道:我们三个冲出重围后就到石家庄找你二叔去了,时老进了一趟抱犊寨把消息全听来了,我不信你二叔跟你会……于是我三个就坐船找来了,在上游王村听说你……华玉麟道:怎么,您也到王村打听过了?华子鹤点了点头还得再说,时迁已然说道:好了,好了,留着点儿,买点吃的船上边吃边聊去。
华子鹤笑道:你总是忘不了吃。
时迁翻了他一眼,道:就我一人儿吃么?转过身走向那矮胖中年汉子打了招呼,买了几十个包子,还有几斤酱肉,包成了一大包,时迁付了钱,把吃的往手上一捧,回过身来道:走吧!船上饱餐一顿去。
于是,老少四个踏上了来路,刚走两步,华玉麟立即发觉不对,问道:爹,您身上有伤么!华子鹤含笑点头,道:不碍事,差不多快好了,这是石家老儿跟他那些朋友所赐的。
华玉麟双眉一扬,道:这笔血债……时迁皱眉叱道:小子,瞧你杀气满面的,别吓了人。
华玉麟威态一敛,道:时老,真的,这笔血债一定得讨回来!时迁道:没人说不对,但皇命不差饿兵,一切都得等填饱肚子,祭过五脏神之后再说。
华玉麟笑了,但这笑意没在他脸上停留多久,随即又是一片阴沉,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望着乃父道爹,您可知道,梅姨……华子鹤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也是时老听来的,你梅姨已经不在抱犊寨了,听说石家派专人把她送还了龙大人。
华玉麟呆了一呆,道:有这种事,石家会……华子鹤当即把原因说了一遍。
听毕,华玉麟点头说道:那就好,石家多少减了一点罪孽。
时迁冷哼一声道;减少个屁,一丁点儿依促不了,赵家多少口?一夜之间全没了,就剩那么一个,那一个竟也……华玉麟忙道:时老,赵家还剩个谁?时迁道:让你爹说吧,我懒得提。
华子鹤道:赵姑娘现在石家,成了石家的少奶奶。
华玉麟一怔道:您怎么说,赵姑娘会……时迁凝笑说道:这又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好事儿多着呢,石玉屏也跟了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做少奶享福去了。
华玉麟又复一怔,道:这……这是谁说的?谁说的么。
时迁道:大虎这小子亲眼看见的,不信你问他。
华玉麟转眼望向大虎道:真的么?兄弟。
大虎点头说道:真的,玉麟哥,我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华玉麟眉锋一皱,道:这就怪了,二婶她怎么会……时迁道:小子,别二婶儿了,她如今是人家的老婆,打当初她对你二叔就没真心,要不是她,龙姑娘也不会……华玉麟道:时老,只怕您误会二婶儿了。
时迁还没说话,华子鹤已然凝目道:你这话……怎见得,小麟?华玉麟道:您知道我是被谁打下河里么?华子鹤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你遇了险,却没听时老说是谁……华玉麟道:再也想不到,是二婶儿!华子鹤一怔,刚哦了一声,时迁已然冷笑说道:这还不够么?还说我误会了她,你小子八成是喝多了河水。
华玉麟道:时老,您请听我说。
时迁道:我听着呢,小子。
华玉麟道:是二婶把我打下河里的没错,她在阴小卿要下毒手之前一脚把我踢进了河里,要是让阴小卿下手,我早就死在那河边上了。
时迁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还多亏她救了你。
华玉麟点头说道:事实如此,时老,在动手之前她一再点我,可是那时候我不信,直到我掉下河里之后才明白……华子鹤道:真的么?小麟。
华玉麟道:真的,爹,是非善恶,以及恩怨,咱们得分清楚。
时迁道:那她为什么还跟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华子鹤道:偷儿,现在咱们该明白了,石姑娘当初看见大虎没吭气,她并不是想少作一点孽,而是……时迁道:我只问她为什么跟阴家那小兔崽子上长白去?华子鹤道:由得她不去么,偷儿。
时迁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逼的?华子鹤道:应该是,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时迁道:那她还怎么会跟家那小兔崽子有说有笑的。
华子鹤道:你看见了么?偷儿。
时迁道:你聋了么,大虎这小子说的。
华子鹤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华玉麟突然说道:爹,二婶儿预备牺牲自己了……华子鹤神情一震,立即停了步道:不错,我怎么没想到……时迁道:怎么,小子,你是说她,她是假意顺从阴家那小兔崽子,然后找机会,替你二叔……华玉麟点头说道:是的,时老,我敢以性命担保。
时迁道:这……这……这……会么?华玉麟道,时老何妨等日后自己看。
时迁道:她要是这么一位烈女,那是我错怪了她,日后我非给她磕头赔罪不可……华玉麟道:要是我说错了,我愿割下这颗人头。
时迁目光一凝,道:小子,你这是跟我赌东道?华玉麟道:跟你赌东道?我这个晚辈还不敢,我这么说只是表示我的看法没有错,我有这把握。
时迁点头说道:好,好,好,小子,你看对了,你有把握,行行……转眼望向华子鹤,道:瞧见了么,红脸的,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这小子的脾气完全跟你这老小子一样。
华子鹤淡然一笑道:明辨是非善恶,恩怨分明,难道不好么?时迁道:别护了,没人说不好,红脸的,你要明白,既然你这儿子是这么个看法,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呀!华子鹤瞿然点头说道:不错,偷儿,你拿个主意。
时迁道:只有一个办法,赶快回船往下去,看看是不是能找着你那位兄弟,只有他才能对付阴家那小兔崽子。
华玉麟道:爹,我在丁家铺打听过了,听说前面不远河岔子那个渔村前两天从河里救起个人……华子鹤神情一震,急道:真的!小麟。
华玉麟刚一抬头点,时迁已大叫说道:小子,你怎不早说,快回船上去。
扶住华子鹤便走。
华子鹤老眼双湿,打心底里直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虎却楞得地问道:怎么回事,时老,我二叔跟河里救起个人何什么关系?时迁道:关系大着呢,小子,现在没工夫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的,嗳,嗳,红脸的,你快点行不行?华子鹤似乎已忘记了身上未愈的伤,步履顿时加快了不少,只差没展开轻功身法了。
路本来不远,刚才又走了一段了,剩下这一段转眼间便已走完,河岸到了,摇船汉子在船上招呼说道:三位回来了……咦!怎么又多了一位?老少四人上了岸,时迁匆忙地把那一包往摇船汉子怀里一塞,道:船老大,开船,上河岔子那个渔村去,快,待会再吃。
摇船汉子直发楞,道:三位吃过了么?时迁道:还没有,不过我三个现在不饿了,快开船吧,越快越好。
摇船汉子没再问,提着那一包,三个脚两步地到了船后,把那一包往船后一放,直起腰便操篙撑开了船。
从这儿到河岔子,不过半里之远,顺水加上催船,只觉不过转眼工夫便到了地点。
从岔子,是这条河入主流的地方,这地方河面远较来的这条河为宽,是个很理想的打渔所在。
主流的两岸各有一片渔村,灯火明灭,闪闪烁烁,在这时候显得很宁静。
另外在两条河的交叉处尖端,也有着一片村落,灯光十余点,居民十几家,较那两处为少,就独那两处恰好成为鼎足之势。
这情形,看得时迁皱了眉,他望着华玉麟道:小子,这地方的渔村分三处,你知道是那一处的那一家从这河里救起个人?华玉麟摇头说道:时老,我不大清楚,只打听打听……时迁道:怎么个打听法,难不成咱们分三路……华子鹤突然说道;不错,咱们分三路,你跟小麟为一路,让大虎跟着我,咱们各一处去挨家敲门去。
时迁道:好主意,说不得只好如此了,咱们先把地儿分配分配,我拣南边儿这村子,北边的呢,谁去?华子鹤道:我跟大虎去。
时迁望着华玉麟笑道:小子,拣剩下的归你了,这地方好,只有十几户人家,用不着多敲门,可以少看几次白眼,少听几声骂!华玉麟道:时老处处玩心智,只怕找着二叔的不是我,我宁愿多招几次白眼,多招几声骂。
时迁嘿嘿一笑道:小子挺机灵的,我老人家别处可以让你这后生晚辈,唯独这地方我老人家不让别看那地方人家少,说不定你那位二叔就落在那儿呢。
华玉麟道:那我跟您换换。
不干!时迁摇了头,道:小子别把我老人家当三岁孩童,要换跟你那爹换去……扭头向后叫道:船老大,先把我们这两个老的送过去。
于是,摇船汉子先把时迁送到南边那处渔村上了岸,然后又把华子鹤跟大虎送往北边后,才把华玉麟送到两条河之间的那个渔村,他自己则在岸边等着,预备稍时再接送。
不提时迁,也不谈华子鹤跟大虎,单说华玉麟。
华玉麟上了岸,站在那边抬眼打量上了这小渔村,家家户户有灯光,但那竹篱门关得紧紧的,几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本来嘛,夜静了,除了河水流得哗哗响外,是很难听见别的声响。
华玉麟站在那儿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从那一家先问起,先敲那一家的门,正犹豫间,忽听左近一家人家里有了人声,紧接着竹篱内人影晃动,响起了步履声。
就从这家人,华玉麟忙举步走了过去。
刚近,巧事,竹篱两扇门突然开了,哗地一盆水泼了出来,华玉麟远在十几步外,溅也没溅着他一点。
可是就在这时候,呜地一声,门里窜出一条大黑狗,张牙舞爪直扑华玉麟。
华玉麟可没把这条狗放在眼里,可是他又不能出手,要打了人的狗就别想向人打听事了。
他闪身要躲避时,一声女子清脆轻喝传了出来:大黑!你敢,回来。
那条大黑狗还真听话,头一低,转身走了回去。
大黑狗进了门,门里的人看也没看便要关门。
华玉麟连忙开了口:姑娘,请等等!门没关,一个人探出了头,瓜子脸,一排整齐的刘海,弯弯的两道眉,大大的一双眼,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谁呀……你是……华玉麟却直了眼,道:姑娘还认得我么?天太黑,那位大姑娘看不清华玉麟的脸,她看了好几眼之后才诧声道:我看不清楚,你是……华玉麟道:姑娘跟位老人家可曾在泺县附近渔村住过……大姑娘脸色一变,道:没有,你认错人了。
人往回一缩,就要关门。
华玉麟比她快,跨步到了门前,伸手一指,道:姑娘忘了,那夜我曾为贤父女挡贼。
大姑娘一怔,再一细看,站得近,这回看清楚了,她睁大了美目,立即叫道:是你……我还当是那……没忘,没忘,你怎么会又到这儿……华玉麟含笑说道:跟上回一样,我是来找人的,姑娘住在这儿正好,我请问一声,听说前两天这儿有人从河里救起个人……大姑娘脸色又一变,道:这……你是听谁说的?华玉麟道:我听上游丁家铺的人说的。
大姑娘道:你找这个人是―――华玉麟道:这人是我的亲戚,请问姑娘,有没有这回事儿?大姑娘微一点头道:不错,我也听说……华玉麟忙道:姑娘,是那一家人救起的,是在这儿还是在别处?大姑娘深深地看了华玉麟,道:你贵姓?华玉麟道:我姓华,华夏的华。
大姑娘美目一睁,道:你姓华,华夏的华。
不错,你是姓华,那夜你已经说过了。
华玉麟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大姑娘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请进来坐坐,让我问问我爹……华玉麟道:令尊知道?大姑娘点了点头,道:我只听说有人从河里救起个人,可不知道是谁家救起的。
华玉麟道:那么我打扰了。
大姑娘扭头喝道:大黑,进屋里去……转过头来道:你请进来吧。
往后一退,让开了进门路。
华玉麟又一声打扰迈步行了进去,他进了竹篱,那条大黑狗就蹲在上房门口,虎视眈眈地。
突然――秀姑,这么晚了,是谁呀?上房里,人影闪动,从上房里走出个身穿粗布衣衫,手里拿着根旱烟的瘦削老头儿。
华玉麟立即应道:老人家,还认得我么。
瘦削老头儿目光一凝,人怔在门口:是阁下……大姑娘那里插了嘴:爹,他是来找河里漂来那个人的,您知道是谁……瘦削老头儿脸色微微一变,道:怎么,阁下是来找前两天河里漂来的那个人?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您可知道……瘦削老头儿截口说道:我记得阁下姓华。
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
瘦削老头者道:援手之恩,我父女未敢片刻或忘,那夜临行匆匆,我忘了请教,今夜我要弄个明白,阁下姓华,阁下跟活报应、华大侠有什么渊源?华玉麟肃容说道:老人家,那是家父。
瘦削老头儿脸上掠过一片惊侠瘩色,道:我没料错,原来是小温侯华少侠当面,怪不得……华玉麟道:老人家这追魂手并不稍让活报应。
瘦削老头儿摇头说道:少侠过奖了,陈太极如何敢上比华大侠,活报应英雄半生威震江湖,陈太极这点薄名……当年一度失足……华玉麟截口说道:老人家,那无碍老人家的英名。
陈太极话锋忽转,道;少侠找这个人是……华玉麟道:不瞒老人家说,他,贤父女也应该认识,就是我上回到滦县附近渔村要找的燕翔云。
陈太极哦他一声,秀姑却忙道:怎么,你说他……他是燕大哥……华玉麟点头说道:姑娘,我找的是他,只不知被救起这人是不是他。
秀姑像没听见,睁大了美目惊喜道:怪不得我看他那么眼熟,除了那张脸……他偏偏说姓韩,好忍心,好忍心,他……忽然笑了笑,道:他,是他,我敢说一定是他……怎么。
华玉麟凝目说道:姑娘也见过这个人了?秀姑道:怎么没见过,他就是……忽然闪身扑向了上房。
适时,上房里传出个清朗话声:小麟,你好快的一张嘴。
人影一闪,上房门口,陈太极背后多了个人,不是李剑寒是谁。
华玉麟惊喜欲绝,忘形大叫:二叔,您……扑过去跪倒在地。
秀姑怔在台阶前,喃喃叫道道:燕大哥,燕大哥,真是你……李剑寒向着她歉然一笑道:秀姑,别生气,容我待会儿再说……伸手扶起华玉麟,道:小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华玉麟举袖抹泪,激动地道:不只是我,爹、时老、大虎都来了。
李剑寒猛然一阵激动,睁大了眼,抓住华玉麟问道:怎么,你爹、时老跟大虎……在那儿,他三个在那儿?华玉麟道:我们分成了三处找您,他三位往那两个村子去了。
李剑寒激动之态一敛,眼中有了泪儿,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只听陈太极道:燕大哥,真是你么。
李剑寒不安地笑道:陈大爷,没错,是我。
陈太极摇头说道:燕大哥,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跟秀姑一天到晚地惦念你,老天爷可怜我俩个让咱们见了面,而你却……你也真憋得住,秀姑没说错,你真忍心……李剑寒淡笑说道:陈大爷,您原谅,我不得已……陈太极道:不得已?这又有什么不得已的。
李剑寒道:您不知道,这,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秀姑突然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一句话,你根本就没把爹跟我放心上,生就一副铁石心肠……陈太极轻叱说道:丫头,放肆,不许……秀姑含着泪大声说道:您不许,我说错了么,咱们一天到晚惦念,一天到晚想,有什么用,白费了,人家根本不稀罕……于是往外一拐,瞪着眼,白着脸,道:你走,马上走,离开我这个门,我永远不要再见你,也就算我父女没捞起你这个人,没照顾过你……陈太极沉声叱道:丫头,大胆……秀姑一踩脚,一阵风般扑进了上房。
李剑寒好不窘迫,连华玉麟都是尴尬。
陈太极不安地歉然苦笑:燕大哥,你知道,我惯坏了她……李剑寒忙道:你别这么说,是我的不是,我伤了她的心。
没有,秀姑在房里叫道:你根本没伤我的心,我为什么要伤心,你爱理不理,我不稀罕,你不也不稀罕了……陈太极喝道:丫头你有没有完……没有,只听秀姑叫道:我一辈子跟他没完。
陈太极不待再说,李剑寒忙叫了声:陈大爷。
陈太极立即转了话笑说道:别理他,燕大哥、华少侠,咱们屋里坐去。
他抬手往里让客。
李剑寒微一点头,向着华玉麟道:小麟,进来吧。
他当先转身行了进去。
秀姑没再撵他,躺在房里没出声。
进了屋,落了座,陈太极亲手递过两杯茶:小女无状,少侠别见笑,我无以待客,少侠也请别见怪。
李剑寒:您还跟他客气?华玉麟也道:老人家,您不该这么说,正如您所说,咱们是什么交情。
陈太极笑了,但忽然他凝了目,问道:少侠叫燕大哥什么,二叔?华玉麟道:是的,老人家,二叔是我爹的把兄弟。
陈太极道:据我所知,华大侠只有一位把兄弟……华玉麟道:我二叔就是我爹惟有的一位把兄弟。
陈太极道:可是据我所知,华大侠的把兄弟是……华玉麟含笑说道:您以为他是谁。
陈太极道:这么说,眼前就是李大侠。
华玉麟道:您以为还有谁。
陈太极忙道: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站起来一欠身:陈太极见过李大侠。
李剑寒忙答一礼道:老人家,您要知道,我是您的晚辈……陈太极道:我可不敢当……李剑寒插口说道:老人家,您说的,咱们是什么交情。
陈太极摇头说道:这跟交情没关系,这是礼。
李剑寒道:老人家,怎么说我还是个晚辈。
陈太极没说话,凝目良久始抬头说道:别的不说,李大侠这憋话的功夫真让人佩服。
李剑寒没多说,转往华玉麟道:小麟,你跑一趟,去把你爹他们接到这儿来。
华玉麟答应一声,站起来兴冲冲地奔出去。
这里,陈太极望着李剑寒问道:李大侠,您人既不姓韩,想必那失足落水之话也是假的。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不敢再瞒您,我是……接着,他把赵、石两家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抬头说道:事情真是太巧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最后转来转去仍是碰见了您。
陈太极道:只怕李大侠跟我父女有缘,也是我父女福份大。
李剑寒道:陈大爷,您不能仍把我当成燕翔云么?陈太极道,李大侠,我怎么敢……李剑寒道:陈大爷,我不是世俗中人,您也不该是,要让这个李剑寒破坏了以往那般交情的话,我宁愿叫燕翔云。
陈太极陡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了,须如此,我从命就是。
顿了顿又道:看来我是脱离江湖太久了,耳目迟钝得可以,赵石两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丁点也不知道……李剑寒道:陈大爷,我倒宁愿不知道,我羡慕您能够脱离江湖,离得远远的,对江湖大小事一概不闻不问。
陈太极苦笑一声道:李大哥,我这能叫脱离么,以前百事儿你不是不知道,若是再被他们知道我住在这儿……微一摇头,接道:你不知道,这种捉迷藏的日子有多痛苦!李剑寒道:陈大爷,怎么说您还能躲一阵子宁静日子,像我,想躲都躲不掉,这江湖上的人心,实在……摇摇头,住口不言。
陈太极道:李大哥,咱们都算得过来人,江湖事如何,谁还不明白么,唉!人心啊,不知道到那一天才能……只听外面有人叫道:二叔!砰然一声,大虎头一个扑了进来,那条大黑狗呜地一声扑了过去,陈太极忙喝叱,可把大虎吓了一跳,他叫了声好险,大步奔向上房。
李剑寒跟陈太极迎了出来,大虎一见李剑寒,搂着便哭。
李剑寒很感动,任他搂着,任他哭,没说话。
还有后进来的时迁开了口:小子,别淌猫屎了,也不怕主人笑话。
大虎松开了李剑寒,却哭着说道;二叔,赵爷跟丧门神……李剑寒拍拍大虎的肩膀,道:我知道!我没死,这笔债我迟早会讨回来的。
行了,李二爷!时迁叫道:撇开小的,见见我们这两个老的吧,我们这两个老的腿跑断了,人是差一点没疼死。
李剑寒微一拱手,道:时老,我这里谢过……时迁道:谢个什么劲儿,还能看见你,我该谢谢你呢。
李剑寒笑笑转向华子鹤,道:大哥,累了你了!华子鹤出奇的平静,微一摇头,道:没什么,二弟,让我先见见主人他……这话刚出口,陈太极抢过来便一抱拳:陈太极见过华大侠跟时大侠。
时迁一咧嘴,道:侠?新鲜,我也算个侠么,这倒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叫我!华子鹤道:陈大爷,救命之恩华子鹤感同身受,不敢言谢……陈太极唉哟一声道:华大侠,您这是折煞陈太极,我怎么敢当……华子鹤一指李剑寒道:您是他的陈大爷,就是我的陈大爷。
陈太极还待再说,时迁那里插了嘴;追魂手,不请我们屋里坐坐么?陈太极连忙往里让,进了上房,他一边让座,一边叫道:丫头,出来给贵客们倒茶。
时迁点头说道:对,对,让我们瞧瞧你的女儿。
垂帘掀动,秀姑走了出来,两眼有点红红的,她懂事,上前先给华子鹤、时迁见了一礼。
华子鹤答了一礼,时迁却啧啧有声地赞不绝口:陈老儿,有这么个好女儿,堪慰平生了,你还求什么。
陈太极忙谦笑说道:时老夸奖了。
时迁瞧着秀姑笑问道:姑娘,听那快嘴的小子说,这该揍三个嘴巴的李剑寒拉了你,惹了你,是么?不要紧,我老人家给你出气……秀姑脸一红,低下了头,道:不!老人家,是我太任性。
时迁眉峰一皱,道;我想找机会整整他,你怎么不捧场?华子鹤笑道:偷儿到那儿都是那张嘴……时迁老眼一眨道:有什么关系,这儿又不是别处,换个地儿你让我说我还懒得说呢,咱们是初次来,李二爷跟陈老儿早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了。
陈太极接口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听!时迁望着华子鹤道:我说的话就中听,你能么?华子鹤摇头说道:我不行,你是全仗那张嘴的。
一句话听得大伙儿都笑了。
笑声中,华玉麟望着李剑寒问了这么一句:二叔,您的伤全好了么?笑声立住,时迁望了华玉麟一眼,道:小子,杀风景。
李剑寒淡然一笑道:好了,全好了,陈大爷亲手为我疗伤,秀姑端汤送药更忙,那能不好。
时迁点头说道:嗯,这句话倒还中听。
秀姑飞快地白了李剑寒一眼。
时迁道:瞧见了吧,姑娘气消了。
秀姑红透耳根,低下了头。
当然,这是一阵欢谈,这一阵欢谈一直持续到远处传来鸡鸣了三更,谈的全是无关痛痒的轻松事。
望望透窗的天色,华子鹤向时迁递过个眼色。
时迁他看见了,可是他装没看见。
华子鹤忍不住又递过一个眼色,时迁突然说道:红脸的,别冲我挤眉弄眼了,你机灵,我也不傻,怎么,好人全让你当,恶人却要我做,我不干。
大伙儿听得一怔,李剑寒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陈太极却突然站了起来,道: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就是几位不来,李大哥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了,正经大事别耽误,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我送客了。
华子鹤那张老脸更红了。
时迁呆了一呆,道:陈老儿,你让我时迁佩服。
陈太极淡然一笑道:我只求事了之后咱们再聚聚。
时迁一拍胸脯,道:一定,我担保,只要事了后还活着,来的仍是这几个。
陈太极含笑抬手,道:诸位请吧!有他这句话,大伙儿全站了起来。
华子鹤头一个走了出去,接着是时迁跟大虎,李剑寒在最后,他望着陈太极父女,强笑说道:陈大爷,秀姑,事了之后我会再来的。
陈太极笑道:不来也得来呀,别耽误了,走吧。
秀姑低着头,没说话。
李剑寒口齿启动,欲言又止,忽一抱拳;那么,陈大爷,我告辞了。
转身行了出去。
陈太极道:走,丫头,跟爹送送你李大哥他们去。
他送了出去,秀姑却仍低着头没动。
出了竹篱,彼此各道保重,每个人都看得见,陈太极身后空空,秀姑没出来,但每个人都没说破。
别了,在月色中分了手,大伙儿一路默默地到了河边,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大伙儿都没说话,似乎心情都够沉重的。
上了船,离了岸,时迁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天哪,憋死人了。
这句话应该能逗人笑,可是没一个笑。
虽然没笑,但并不再静默下去了,李剑寒开了口:大哥,素梅有消息么?华玉麟立即说道:二叔,我有素……李剑寒道:小麟,没人问你,你别多嘴。
华玉麟没再说话,华子鹤接口说道:偷儿说的,素梅被石家派专人送回去了。
李剑寒哦地一声道:石玉倒颇像个信人。
华子鹤道: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没了,动既不敢动,留着终必扎手,不如乐得做个好人,把她送回去。
李剑寒没说话。
华玉麟满脸犹豫神色地道:二叔,有件事儿我认为该让您知道一下。
李剑寒道:什么事?华玉麟道:二婶儿跟阴小卿走了。
李剑寒淡淡问道:小麟,你说谁?华玉麟毅然说道:二叔,我说二婶儿。
李剑寒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原在我意料之中。
华玉麟道:可是还有别的您没想到,也不知道。
李剑寒道:还有什么别的我没想到也不知道!华玉麟就把自己上抱犊寨,一直到被打下河里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李剑寒淡然问道: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华玉麟道:二叔,我以为您不会不明白。
李剑寒道:你以为我该明白什么?华玉麟道:您该明白,二婶是怕阴小卿向我下毒手。
李剑寒道:是么?小麟。
华玉麟道:二叔,是不是您该明白。
李剑寒道:我明白,怎么?华玉麟道:您既然明白这一点,就该明白二婶儿不是真心跟阴小卿。
李剑寒道:那么你以为她是为什么跟阴小卿。
华玉麟道:二叔,您该明白。
李剑寒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华玉麟道:二婶儿是打算牺牲自己,替你报仇。
李剑寒道:你认为是这样么?小麟。
华玉麟双眉微扬,道:二叔,这是我的看法,我敢拿性命担保!李剑寒淡淡说道:也许你的看法是对的……二叔,华玉麟道:不是也许,是一定,我敢拿性命担保!李剑寒淡然一笑道:这句话该让她听听,小麟,你对我说这……华玉麟道:小麟只求您相信……李剑寒道:我没说不信。
李剑寒道:我没说不信。
华玉麟道:那么我以为您该赶快截阴小卿去。
李剑寒微一点头道:是该,无如赵姑娘还在石家,我不能不对泉下的友人作个交待。
时迁突然说道:二爷,你别担心赵姑娘了,人家如今过得很好。
李剑寒转望时迁,道:时老,她过得很好?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时迁冷笑说道:如今人家是石家的少奶奶了,就是这意思,你明白么?李剑寒一怔道:她成了……谁说的?时迁一指自己鼻尖,道:我说的,我亲眼看见的,算数么?够么?李剑寒道:真的,时老?时迁一指华玉麟道:要我跟这小子一样,拿性命担保么?李剑寒转望华子鹤,华子鹤微微点了点头。
李剑寒双眉陡扬,道:赵佩芳她怎么会……时迁冷冷说道:这世界上让人难信的事儿多着呢!李剑寒神态稍缓,缓缓说道:那么,纵然赵佩芳如今成了石家的少奶奶,赵家满门近百口也不能白死。
时迁道:赵家满门近百口,当然不能白死。
华玉麟突然说道:二叔,您的意思是说要先替赵家人报仇?李剑寒道:难道你认为不该?华玉麟道:我没说不该,只是二叔,您知道,一旦让二婶跟阴小卿到了长白,那后果……李剑寒缓缓说道:小麟,截阴小卿是我的私事,找石家是为朋友,你说我该顾那一桩,把那一桩放在前头?华玉麟道:二叔,找石家可迟可早,截阴小卿却刻不容缓……华子鹤突然说道:二弟,可容我插句嘴?李剑寒道:大哥尽管请!华子鹤道:我只有一句话,小麟说得有理。
李剑寒道:这么说,大哥也要我先截阴小卿?时迁道:要你先截阴小卿的又何止他一个,我几个已有自知之明,明知道去长白送命,不然早就赶去了。
李剑寒没说话。
华子鹤道:二弟,你有你的主意,我不勉强,也不能勉强。
李剑寒道:大哥,你这是何必!华子鹤道:不,二弟,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实话。
李剑寒道:大哥,你愿意让我落人话柄,让人说我……华子鹤道:不管说些什么,能救一个好姑娘的清白跟一辈子,我认为值得,假如是,我就不会犹豫。
时迁猛击一掌,道:好话,红脸的,我服你一回。
李剑寒哑声说道:大哥,你认为值得?华子鹤毅然点,道:是的,二弟,我认为值得,除非她心甘情愿。
华玉麟道:二叔,小麟的这条命如何?李剑寒身形倏颤,没有说话,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单立船头,远望上游,一任晨风举袂,一动不动。
华子鹤道:二弟,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我更明白你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李剑寒截口说道:大哥,他们走了几天了?大虎忙道:就是前两天。
李剑寒道:现在差不多到那儿了?大虎以前赶过车,他懂,他会算,当即说道:要是走得快一点,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北京了,不过无论怎么说他们还出不了古北口,过不了五龙山!李剑寒道:大哥跟时老二位谁身上有银子?时迁道:我有,二爷,你要干什么?李剑寒手向后一伸,道;不管有多少,给我一半。
时迁怔了一怔,伸手人怀,摸出个小布包递了过去道:二爷,这是十几片金叶子,你拿黄的,我留白的……李剑寒接过那小布包道:小鳞,可愿跟二叔跑趟远路?华玉麟大喜,忙点头说道:愿意,二叔,当然愿意!李剑寒道:那么大哥跟时老带着大虎后头走,慢慢的来,不必赶,小麟,跟二叔走!话落,腾身而起,双袖一摆,直向北岸掠去。
华玉麟好不兴奋,一声:爹,我跟二叔去了!跟着腾身掠去。
转眼之间他们上了北岸,一前一后飞驰而去。
华子鹤三人站在船前隙望,一直望着李剑寒跟华玉麟消失不见,时迁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毕竟是李二爷……华子鹤淡淡笑道:偷儿,人毕竟是人。
大虎突然冒出一句:二叔怎么不带我去?你行么,小子?时迁转过头来道:急什么,再过些时日,你还怕派不上用场,小子,你要知道,他们这一趟不是去玩儿的!大虎没再说话,时迁转望华子鹤道:红脸的,咱们怎么个走法?华子鹤道:咱们掉转船头,由洛阳向子牙,然后在永定河下船,再从陆路赶他爷儿俩如何!时迁点头说道:好倒是好,只不知人家肯不肯去那么远……只听那摇船汉子道:老爷子,我本是靠这吃饭的,在那儿也是赚钱,怎么会不愿意去。
时迁一头道:那好,掉转头咱们赶他一阵吧。
摇船汉于应了一声,立即把船头掉转了过来,手中船浆一阵摇,顺水行舟,船箭一般地往下游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