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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玉面罗刹

2025-03-30 08:02:16

武克文马步蹲站树前,一掌一掌啪啪啪拍打树干,正面掌九百九十九掌,反手掌九百九十九掌,乖乖,等这全拍完,肚子岂不饿瘪了?武克文拍着拍着,听到后面马龙念着:四五六、四五七、四五八、四五九……武克文怒从心起,停止拍掌,喝:你给我闭嘴!马龙惊愕,问:世子莫非要从头来过?武克文狠狠朝树干再击,一块树皮脱落下来,马龙轻叫:四六零!武克文嗔目瞧他,恨道:每次我一练掌,你就呢喃不休,谁让你数数字的?马龙脸色一腼,说:不敢隐瞒世子,那日不空大师父走后,世子,每天练掌一千九百九十八下,马龙不敢忘记!武克文恍然大悟:怪不得每次我练掌,你就贼眼溜溜盯着,食本世子俸禄,你听谁的?听世子的!既如此,你还……马龙正色道:世子既称不空师父为大师父,大师父有令,马龙更不敢不遵!你……马龙毫不客气,说:方才世子已练过正面掌,这后头的反手掌,还有五百三十九掌,请世子继续。

武克文瞪瞪眼,不乐道:本世子今日练至此,后头的五百三十九掌,不练了!世子不练完,今日咱们四个,都陪着世子饿饭。

什么?武克文满脸气怒,马龙神态恭谨,二人霎那间僵住了。

啪啪声又起,武克文惊疑睁大眼。

啪啪声来自一丈之外,声音不如刚才清脆,却比武克文打出的浑身多了。

二人循声瞧去,那边树干前蹲站三人。

他们同时动手,以正面掌、反手掌交互拍打树身,三人同时出掌,动作整齐划一,怪不得掌声听来浑厚。

武克文仔细盯三人,看中间那个,后脑梳个发髻,惊奇道:中间那个是个坤道?马龙定神一瞧,附和道:不错,是个女的!三人慢慢挪步向前,武克文一看,中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旁边两个少男,年约十五、六岁模样。

武克文暗想,莫非女师父带两个徒儿练功?不对,三人五官、神态非常相似,是一个女人,带两个儿子练武罗!不知是没注意到有人走近?还是没把人放眼里?三个人旁若无人,把双掌拍得啪啪作响,颇有惊人声势。

武克文看了半晌,三个人忽然停下来,但只稍稍一停,那女人咬牙切齿叫: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脸皮打掉!女人字正腔圆,言语清晰,二人离她甚近,故而听得十分清楚明白,武克文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问:她说什么?马龙道:她说:‘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皮打掉!’说着,自己也觉得惊愕:有人如此说话?那一端,女人说完那句奇怪的话后,再次朝树干进击,武克文特意细看她的脸。

这女人丹凤眼、菱形嘴、鼻梁挺直,就五官而言,称得上美人胚子,只是她神情冷漠,眉宇间有股腾腾杀气,简直就是个玉面罗刹!两个少年抿紧嘴,眼睛冷冷望住树干,一掌一掌有力击出去,看来,他们似与眼前的树有深仇大恨,二人毫不客气,把树皮当仇人的脸,要把仇人的脸皮打掉!看他二人眼含森冷,武克文不禁大大惊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令两个稚龄幼子满面如霜,双眼含恨?三人拍了好久,有两刻钟功夫吧,那女人喊声停,四周静下来,女人领着孩子,看也没看二人一眼,头也不回走了。

太阳已露出脸来,此时大约卯时快过,近辰时了。

武克文忍不住说:有没有兴致跟去瞧瞧?有兴致。

马龙随即迟疑道:只是世子还有五百三十九掌未练,只怕……蠢东西!武克文骂道:一天少练五百三十九掌,什么要紧?马龙受大师父之托,若不忠于大师父,这往后还有脸见大师父么?武克文气闷道:你我到底谁是主子?世子是主子。

既知我是主子,你还……上方忽然爆出一串呵呵大笑,二人错愕相顾,听得树上有人说:好小子,日后跟你家主子一道练掌,每日一千九百九十八掌,玉不琢不成器,呵呵呵!呵呵呵!二人惊喜,马龙大叫:大师父!是大师父!晨阳下,光影闪烁,二人抬头,看见一个人,正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再跃向另一棵树。

他身手太灵活,穿梭太迅速,想看清他面貌还真不容易,不过,从那身陈旧灰黯的衫裤,那矮胖发福的身躯看来,不就是多时未见的不空大师父!武克文兴奋叫:徒儿想念师父,师父快请下来一见!不忙,你我后会有期!这不空是朵不定的云,刚匆匆飘来,就急急欲去,武克文急忙问:大师父哪里去?哪里最多葡萄美酒,小老儿便往哪里去。

什么?葡萄美酒,外加香喷喷的烧烤醉鸡,小老儿做梦都流口水,酒香肉香,垂涎三尺,呵呵呵!大师父爱喝酒吃肉,徒儿请大师父吃喝个够!你请喝酒吃肉,哪里比得上葡萄美酒、烧烤醉鸡?他怪腔怪调吟哦:葡萄美酒令人醉,烧烤醉鸡令人馋,呵呵呵,小老儿去也!声音渐去渐远,武克文亢奋的心,迅速沉落,他怅然若失道:好了!又是一场空欢喜!世子请勿懊恼,大师父既是去喝酒吃肉,咱们几个,分别到客栈、酒楼、饭馆,挨家挨户寻找,总可以找到的!四侍卫寻寻觅觅,找遍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城中所有大大小小酒楼、饭馆、客栈等,仍旧不见不空踪影,众人垂头丧气回到客安客栈,每个人又累又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武克文闷闷看住四侍卫,说:你我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如今连走几个县境,好不容易见到他,又被溜了,难道说连有酒有肉的地方都找不着么?何枪颓然道:我四人骑着牲口,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中,凡是有酒有肉的地方都走遍了,丁点影子都没有,想必是大师父作弄人!武克文恨道:这老小子,把作弄你我当乐子,真是可恶!马龙嘘了一声,抬头张望一下,说:来无影,去无踪,世子说话小心!武克文哭笑不得:给他作弄,还不许骂他!倒不是不许骂他,怕骂得他不理你,大事就不妙!武克文轻轻一叹,盯住马龙道:去问问掌柜,此地哪里卖葡萄美酒、烧烤醉鸡?马龙去而复返,回得屋里,禀道:掌柜的说,此地有店家卖葡萄酒,至于什么烧烤醉鸡,没得买。

众人你看我,我瞧你,大眼瞪小眼,正不知所措之际,店掌柜匆匆来了,说:老朽突然想起一件事,特来回禀武公子。

众人大讶,那店掌柜说:城西郊外,有一户人家,屋外搭了棚子,种了很多葡萄,他家主人姓翁,因爱武艺,人称翁武,这翁武最擅于腌制葡萄酒,每次开缸,酒香四溢,令人闻香止步。

马龙啊了一声,说:大师父是说过,哪里最多葡萄,他便往哪里去,恐怕就是到这什么翁武家里。

武克文眼睛一亮,瞅住掌柜问:那姓翁的,家中以葡萄酒出名罗?是,除了葡萄酒,还有一种烧烤醉鸡。

武克文心中一动,问:什么烧烤醉鸡?他家的鸡子,长到可以宰杀,就把鸡子掏空、洗净,里外抹上一层葡萄酒,用荷叶层层包裹,放进土窑,文火烧烤过,出炉的鸡子,皮酥肉寻事,上面一层金黄,倚以葡萄酒,那种风味……店掌柜咽了一口口水,腼腆道:不好意思,老朽一想到那烧烤醉鸡和葡萄酒,忍不住馋起来了。

岂止他馋,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人人满脸馋相,直吞口水,武克文笑道:掌柜的想必尝过那烧烤醉鸡的好味?店掌柜尴尬笑笑,说:那翁武十分怪异,要尝他的烧烤醉鸡可不容易,不过他有些身手,喜与人切磋武艺,会把式的才是他的座上贵客,老朽手无缚鸡之力,又岂有那福份?何枪抢著说:掌柜的没吃过烧烤醉鸡,竟能把醉鸡说得如此美妙,真是了不起!店掌柜涩涩一笑,说:也不是没尝过,我店里有个伙计小金,有天吃他一顿烧烤醉鸡,悄悄带只鸡腿老朽,老朽一口咬下,有股淡淡酒香,肥腴不腻,吃过齿颊留香,老朽赞不绝口,小金说鸡腿已经冷了,热呼呼吃着才真美味哪,老极吃着冷鸡腿,都觉得是稀世之珍,他们热呼呼吃,只怕更好吃了。

众人忍不住又咽起口水,武克文说:掌的可否唤出这个小金,我等要拜见这个翁奇人。

马龙等人精神大振,说:那敢情好!我等去做不速之客,香喷喷的烧烤醉鸡,吃起来可够瘾。

郝九说:怪不得咱们遍寻不着大师父,有酒有醉鸡,他一头钻进,又哪里舍得出来?小金来了,听说要他领路,立即摇头如鼓浪,说:别的地方,小的都可以领你们去,唯独这地方,领不得。

为何领不得?小金瞧众人一眼,说:翁大叔若看各位不顺眼,各位贸然前去,把他惹恼了,他一定生小的气,他一生气,小的这辈子就甭想吃什么葡萄酒醉鸡了。

武克文微笑道:这位小兄弟如此年轻,想必是翁奇人的忘年之交罗?小金说:没错,小的今年十八岁,那翁大叔,也有四十多岁,自然是忘年之交。

在下也有个忘年之交,如今在翁奇人家中做客,他二人相约吃烧烤醉鸡。

小金啊了一声:公子的忘年之交是谁?翁大叔的朋友,小的也略知一二。

我这忘年之交,名叫不空。

听过吧?小金双目蓦然鼓大,惊喜道:这人是不是有句口头禅,常说什么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问我名号,我说不空,是不是这个不空?武克文微笑:正是这个不空,小兄弟认识这个不空师父?小的半年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小金双眼发亮,急急问:他来了么?不错,他如今在翁奇人家中。

等等。

店掌柜困惑望住小金,惊疑道:这位公子说的不空师父,莫非曾与五湖镖局的陆总镖头交过手?掌柜大叔说什么五湖镖局?这事约莫七、八年了,当时你还小,难怪不知道。

小金骨碌碌的眼睛突然定住,若有所悟道:我听翁大叔说他,陆总镖头硬是要比,不空师父只好与他动手,两人交手三次,第一、二次,不空师父点到为止,要他知难而退,那陆总镖头硬要逞强,第三次猛扑不空师父,不料刚扑上,陆总镖头整个飞弹至丈外,掌柜大叔说的是不是这件事?不错,是这件事。

店掌柜瞅住武克文,说:那陆总镖头平日自恃武艺高强,眼高于顶,当日有他镖局的十余镖师随行,他这一落败,面子挂不住,气怒攻心,回到家一病不起,吐血而死。

武克文等人听得面面相觑,胡天嘀咕道:这人怎如此死脑筋?还有这等输不起的人?可不是。

郝九说:你我若输人一次,就活活气死,十条命民不够。

武克文一心想寻不空,心焦气急道:不要拖延时间,找大师父要要紧,小兄弟请带路。

小金眼色怪异,兼疚道:小的说过了,不能领各位前去。

武克文一睨他,不悦问:我等是不空大师父的忘年之交,为何不能前往?公子要前往,请自行前往,小的不能领各位前去。

武克文似笑非笑瞅他,说:也罢,小兄弟既不肯领人前去,我等自行觅路罗!等找着那个翁奇人,他若问起什么,我就说得自你小金指点,咱们走!小金一听,这还得了,急忙讨饶:小的惹不起翁大叔,公子要前去,小的领路就是,公子可千万别说是小的领去的,拜托!拜托!翁武的居所是幢三合院,前院搭起一大片棚架,架上爬满藤蔓绿叶,一串串碧绿葡萄悬挂着,这里,果然是葡萄最多的人家!众人欲潜人,这才赫然发现围墙外聚集七、八只野狗,每只狗静静停立,似乎等待什么。

发现狗之前,众人老远闻得一股香味,是腴美的肉香,间夹香醇的酒味。

香味引得众人猛吞口水。

水金抢先一步扔下一大包骨头,野狗急张嘴抢食,再出声不得。

香味来自后院,众人憎爱分明然循小径而人,沿途所见,尽是葡萄棚架。

后院树荫之下,赫然见不空与身形发福的翁武盘坐薄团上。

他们身边各有一坛酒,两人抓起坛子,咕噜咕噜喝得十分畅快;旁边还有微微隆起的土窑,肉香和荷叶清香不断从窑里冒出来,吃遍美食的武克文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啊!翁武伸手人土窑,捧出一大包褐黑的东西,边剥去叶子,边说:怪老,自己取用。

到了这里,还有客气的吗?不空说着,也伸手抓出一只,剥去褐色的外叶,顺手一抛。

一沱热烫的东西啪啦一声直扑马龙额上,马龙差点叫出声音。

接下去,啪啪啪,何枪、郝九、胡天分中镖,三人定神再看,不空已起整只醉鸡,狼吞虎咽,吃将起来。

这二人吃鸡堪称一绝,武克文等人站在树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极了,他俩把肉剥下吃了,骨头随手一抛,掠过屋顶、葡萄架,直飞前院墙外,别看二人只是顺手一抛,却是准确无比,墙外的野狗先是机伶引颈而望,旋即低头抢食。

不只武克文觉得有趣,连小金也眉开眼笑。

这烧烤醉鸡丁点也不浪费,人狗有份,照单全收!突闻一声啪,小金吃了一惊,一小团半硬半软的东西飞进嘴里,把他嘴塞满,顺带把他破喉欲出的惊叫也封住,小金不经意动了动嘴,这才发觉嘴里塞的全是葡萄,酸酸甜甜,味道十分不错。

这当儿,翁武又开腔骂起:死小鬼,老子清静惯了,却偏找大群人来胡闹!说完,又朝他啐了一口碎骨,正中小金脸颊,痛得小金掉出泪来。

一忽儿功夫,二人手上的全鸡已化整为零,连骨头渣渣都没尾巴走了。

翁武稍一倾听,说:那群畜牲,走了。

狗鼻子倒灵,有吃的就来了。

翁武笑道:树上还挂了几只,不知饿不饿?武克文等人面面相觑。

不空笑呵呵道:老哥,别替他们担心,倒是你我,这会儿别想清静了。

树上六人惊疑不定,不知要不要现身?翁武侧耳静听一下,说:是别想清静,不速之客已上门了。

武克文满腹惊疑,抬头张望一下,大屹一惊,前院来了一队人马,人数十几人,武克文暗暗赞佩,前后院有段距离,二老未曾目视,却能觉察,果然有一手!几个人拍打前面大门,声音隐约传过来。

不空笑道:来人气势汹汹,来找是非的。

翁武说: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怪老,再喝两口酒。

两个人抱着酒坛,咕噜往肚里灌,酒香四溢,树上的忍不住又咽了一咽口水。

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小童急急奔来,说:师父,有客人。

翁武一抹嘴唇,斥道:你不知回绝客人么?竟来扫人酒兴!小童瞧瞧不空,说:客人指明要见不空伯伯。

翁武皱皱眉:什么客人?五湖镖局陆总镖头。

二人愕然相对,翁武说:陆总镖头,不是已死了多年了么?小童回道:小徒也不知道,不守这个自称陆总镖头的,是个女的。

不空笑呵呵,一派轻松道:既是要会小老儿,小老儿就去会她吧。

前院十来个人鹄侯,为首果然是个女的。

在她左右,是一对比她高一个头的少年,年纪约莫十五、六岁。

女人和少年一脸寒霜,后面皆是壮硕汉子,个个脸色凝重。

不空扫视众人一眼,满脸惊愕:小老儿不空,各位有何指教?女人昂头,说:我是五湖镖局总镖头陆继夫,这几个爷儿,都是五湖的镖师。

听她说话铿锵有力,压根儿不像个女人家。

武克文藏身暗处,他与马龙一见那女人和少年,不禁大吃一惊,他们三人,不正是今日树木见到有三个?武克文清楚记得,女人曾对孩子说:加一把劲,这是仇人的脸,把仇人的脸皮打掉!谁与她有如此深仇大恨?翁武听她自称陆总镖头,不禁与不空交换一个眼色。

这个自称陆继夫的女人说:五湖镖局有两个陆总镖头。

一个是我丈夫……她冷冷盯住不空:我丈夫叫陆云山,你记得吧?不空微笑:小老儿记得有这么一个人,陆云山,陆总镖头。

陆继夫冷冷追问:七年前八月初三那件事,你可还记得?多谢总镖头提醒,小老儿一向不记事,若非总镖头提醒,小老儿几乎忘怀了。

陆继夫冷笑:你忘怀,我姓陆的并未忘怀。

总镖头娘家也姓陆么?我嫁与陆家,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五湖镖局不能没有总镖头,我把他生前一切担下了。

冷眼瞪视不空,咬牙切齿,森冷道:连他的仇恨也一并担下来了!不空与翁武相顾无言。

陆继夫眼睨不空,沉声道:你知道我丈夫陆云山,与什么人结下仇恨?不空涩涩一笑,说:人生苦短,小老儿好日子还嫌过得太少,还管什么仇恨?陆继夫盯住他,阴沉反问:你不管什么仇恨?为什么种下仇恨?不空讶异:总镖头这话说得奇怪?好,嫌我说得奇怪,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七年前,是谁与陆云山比武的?不空淡淡道:当年小老儿来此作客,陆云山找上门来,说要与小老儿互相切磋,小老儿三番两次推辞不了,只好勉为其难,小老儿第一、二次点到为止,不料陆云山突然猛扑小老儿,小老儿并未出手,陆云山却被自己劲力反弹出去,事情原本如此简单,总镖头说什么种下仇恨,把小老儿听糊涂了!陆继夫冷冷道:我丈夫一生练武,未遇敌手,若非栽在你手中,他又怎会气怒攻心,吐血而亡?当日我曾在他灵前立誓,不管三年五载,十年八载,总要把武艺练精了,与你争出高下嵝亡夫雪耻复仇,把这口气争回来!不空沉吟不语,翁武忍不住发话:比武切磋武技,不在输赢,陆云山当年想不开,难道大嫂子脑子也想不转么?陆继夫忿忿道:你不必教训我,不空,若非你行踪不定,我早就来向你请教了。

如此说来,总镖头要与我较量么?不错,一旦不把你打败,我姓陆的寝食难安。

不空微笑道:总镖头既执意要较量,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总镖头有把握胜过小老儿么?有没有把握,较量便知。

她一昂头:你莫非怕了?不空似笑非笑:小老儿的确怕了。

陆继夫略略一愕,立即眼现异采,发出一串哈哈大笑,说:你……想必怕落败?不,小老儿不怕落败,小老儿怕总镖头落败。

陆继夫脸色突地一白,眼露寒光:你这糟老头,好狂妄!不是狂妄,小老儿真的担心,以总镖头刚烈的性子,一旦落败,只怕气恼成病,含恨而亡,撇下一对狐儿,不是太可怜了?你……陆继夫一肚子怒火正要发作,旋即硬生生咽了回去,轻唤:陆仇!陆恨!十五、六岁两娃儿站出一步,说:陆仇、陆恨听娘嘱咐。

不空微吃一惊,盯住二人:小兄弟,你们两个,什么名字?一个冷着声音说:我是陆仇,仇恨的仇。

另一个冷着脸,道:我叫陆恨,仇恨的恨。

不空闻言大怒,问:好个陆仇、陆恨,谁给取的名字?陆继夫厉声道:自俘父亲含恨而死,是我给改的名字,我要他们一辈子记住父亲的仇与恨!我若报仇不成,就由他们来报!翁武怒火直窜,叫: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武克文再也按捺不住,一闪而出,喝:好个愚蠢女人,把自己半生赔上不算,连你两个儿子也一并赔上!陆继夫瞪住武克文,惊奇问:你是谁?凭什么骂人?马路不平众人踩,一个叫陆仇,一个叫陆恨,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把他们一生毁了!陆继夫愕了愕,旋即理直气壮道:父仇不共戴天,做儿子记住他父亲的仇,记住他父亲的恨,这有什么不对?这算什么仇恨!既要与人比武,输了又不认,他气死也算是活该!陆继夫怒从心起,一招玉女穿梭,人已两个急旋,直扑武克文,武克文只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顿生惊觉,陆继夫五爪张开,大叫:看我撕烂你的嘴!陆继夫来势汹汹,五爪朝武克文口鼻一抓,武克文稍一后退,一抬手,以右臂格挡,陆继夫遭阻拦,稍一愕,旋即脚下一个挪步,左手朝武克文脸颊一掴,武克文急抬左手,以手背反击,交手之际,两人浑身一震。

武克文暗惊,这女人出掌凶猛,刚才若不挡,吃她一掌,只怕耳朵给打聋。

他不得不感谢不空,这阵子每天练掌一千九百九十八下,此刻竟发挥奇效,以反手掌与她平分秋色,虽未占了上风,倒也未见逊色,否则在不空、四侍卫面前出丑,岂不太无颜面?陆继夫连出二招,竟被眼前青年挡住,这令她大大惊骇,她幼年练武,嫁了个武艺出众的丈夫,自丈夫含恨而去,七年来,挂了总镖头虚名,诸事不管,专心练武,如今已人中年,竟打不过眼前这小她十余岁的青年,她心听惊骇可以想见!两只手半空僵持,谁也没法推开对方,陆继夫脸颊胀红,呐呐问:你是谁?在下姓武,不空大师父的徒儿。

盯住她,轻轻道:在下曾与不空大师父打擂台,台下万头攒动,在下大庭广众出丑,恨不得杀掉他,如今在下天涯海角追随大师父,指望武艺有丁点进步,如此而已。

陆继夫脸色数变,红转白,白转青,颓然放下双手,整个人呆若木鸡。

陆仇、陆恨瞪住武克文,双手胸前交合,说:我兄弟二人来会你!陆继夫惨然一笑,说:为娘的都打不过他,你们两个要对付他么?陆仇、陆恨愣住了。

她哈哈哈阴惨惨笑了起来,绝望道:他的徒弟,娘都奈何不得,还能奈何得了他么?望向众镖师,说:回去吧,而今而后别叫我总镖间,你们的总镖头死了。

总镖头……我说过,别叫我,如今镖局生意大不如前,你们,要走的走,要散的散,都随你们!她拉起陆仇、陆恨,含着泪,往外疾走。

大嫂子,且慢!陆继夫没有回头,却迟疑停下脚步。

我叫翁武,是个不第的老秀才,此地没人知道我过去,我进京屡试不第,无颜见家乡父老,才来此落藉。

大嫂子把孩子取名陆仇、陆恨,刚才乍听,令人生气,只是回头一想,也就是明白大嫂子苦心了,大嫂子可曾想过,不空与陆总镖头,实无仇恨,只因大嫂子脑子没转过来,这才把他当了仇家,当年陆总镖头承担不住,冤枉送了性命,大人都承担不了的事,何忍稚龄幼子承担?大嫂子念念不忘替他争口气,这口气如此必要?我这不第的老秀才,一口气争不到,是不是该自尽自绝?孩子就算将来替他父亲争口气,也不过与你心中的仇家杀个你死我活罢了。

大嫂子把孩子逼到绝路,何忍看他们孤僻一生,与人格格不入?陆仇、陆恨突然转过脸,瞪住翁武,斥:老怪物,你说谁孤僻一生,与人格格不入?说着,握皮拳头。

陆继夫闭起眼,泪珠已夺眶而出。

翁武和颜悦色看两兄弟:我和你母亲说话,请稍安勿躁。

陆仇、陆恨狐疑看着陆继夫,翁武继续道:大嫂子与其教他们仇人、恨人,不如教他们多读书,多与人相处。

读书是建功立来的本钱,与人相处是做人处世的本钱,将来孩子成器,大嫂子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陆继夫泪水纵横,失神良久。

忽然,她急急拉起陆仇、陆恨,快步而去。

镖师们亦步亦趋,跟紧她。

众人如梦初醒,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才听不空说:老哥这席话说得好。

什么好?翁武闷闷道:咱们捡顺眼的人交往,已让人看着怪异,还有人把儿女取名仇恨,不想过日子了!不空似笑非笑瞅武克文一眼,武克文忙朝他长长一揖:大师父请原谅,刚才不得已与她交手,给大师父丢脸了!不空面孔一板,斥:既知给小老儿丢脸,为何练掌还偷懒,不好好练?马龙!马龙笑容满面,朝不空长揖:马龙在这里,请大师父指示。

不空笑呵呵问:你家主子,今天练足了一千九百九十八掌么?不敢隐瞒大师父,我家主子偷懒,今天还差五百三十九掌。

既如此……不空望着武克文喝:还不练掌去!我不上当!武克文说:大师父一定趁我练拳,悄悄开溜!不空神秘朝翁武一望,说:我这老哥答应给我吃足一百坛葡萄酒,一百只烧烤醉鸡,小老儿没吃足,怎舍得走?来,克文,先给你翁叔叔行个见面礼,见过礼,立刻去练掌,五百三十九掌,一掌都不能少!他呵呵呵笑起,呵呵呵,呵呵呵,笑得眼小口大,乐得像书生中了大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