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在下也不知道,总是有原因的。
你不知道,而你答应了?那是没办法的事,在下不敢拒绝她。
真的是如此?假不了!武同春冷极地哼了一声,道:你答应替她保护别人,她有没有答应保护你?白石玉眉毛一扬,道:有的,有的,这是条件互惠。
目中杀芒一闪,武同春脚步一挪,道:我现在杀你,她也会现身保护?白石玉耸耸肩,微一莞尔,道:兄台,如果在下不跟你正面交手,你便杀不了在下,而在下之所以改变当初的诺言,是‘黑纱女’一再交代的,并非在下出尔反尔。
武同春不屑地道:当然,很好的借口,但那是你与她之间的事,跟本人无涉,她保护你,本人杀你,是两回事,对么?白石玉声音一冷,道:在下说过这件事是场天大的误会,兄台何不先问问华锦芳本人,明白情况之后,再找在下理论?武同春咬牙切齿地道:眼见是实,还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可以诡词以辩……白石玉道:兄台的心意在下明白,其实何必替武同春操心,他不会戴绿头巾的!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插入武同春的心房,这是他心灵上无法弥缝的巨创,这巨创使生命对他失去了意义。
他曾经考虑到解脱,只是为了女儿遗珠,以及欠人的,人欠的,他必须有所交代,所以才活下去。
他开始发抖,目中的厉芒似乎锐利得可以杀人,一颗心在滴血……白石玉笑了笑,又道: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看开些,不必太认真。
每一个字,都像钻心的利箭,这是有意而恶毒的讥讽,武同春双目几乎要喷出血来,狂叫一声,霜刃暴然挥出,森寒的剑气,裂空电卷。
一声惊叫,白石玉退射两丈之外,胸衣已裂了口。
武同春揉身疾进,又是一剑扫出。
白石玉飞泻而去,翩若惊鸿。
武同春狂喘着,是激愤过度的缘故,他没追去,他自知在身法上斗不过白石玉,追去是白费气力。
太阳已升得老高,武同春像置身在黑暗的激流中,旋转、升沉、撞击、昏昧,又像被宰割,撕碎,这是无形的炼狱。
得!得!是杖头点地的声音。
武同春心头一动,回到现实,抬头望去,来的竟然是鬼叫化,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您老怎么会到此地来?鬼叫化道:找您老弟呀!武同春收了剑,道:您老找在下有什么指教?鬼叫化左右一张顾,显得很神秘地道:附耳过来!到底什么事如此神秘?武同春挪步靠近前去,只觉穴道猝然一麻,连意念都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鬼叫化老脸倏沉,再伸杖加点了武同春三处大穴。
武同春骇异莫名,他做梦也估不到老化子会对他猝然施袭,穴道被制,但口还能开,厉声道:您老,这是怎么回事?鬼叫化语冷如冰地道:小子,我老要饭的终生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错把你小子当一个人看待,今天非宰了你不可!武同春满头玄雾,激动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鬼叫化厉声道:别跟我老要饭的装佯,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武同春瞪眼道:在下做了什么?人影闪晃中,三名老丐与一名中年魁梧丐者,武同春认得这中年丐是鬼叫化的传人大力丐,膂力相当惊人。
四人现身之后,立即各占位置,每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鬼叫化一挫牙,道:你为什么对本帮邱长老下毒手?心头猛然剧震,武同春惊叫道:邱长老……这话从何说起?其中一个额有疤痕的老丐冷厉地道:本帮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杀害本帮长老,就得偿命。
武同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这实在是黑天的冤枉。
鬼叫化一顿手中打狗棒,狠瞪着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承认也得承认,看这个……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声破布,展开亮在武同春眼前。
破布上赫然是五个血字:凶手‘冷面客’!武同春狂激地大叫道:这从何说起?大力丐悲愤至极地道:这是邱长老遇害临死前写在衣襟上的,我们在善后时发现撕下。
铁证如山,老子今天要活割你。
另一老丐接着道:死人当不会说谎!鬼叫化紧跟着道:杀人必有原因,小子,你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武同春哭笑不得,喘了口大气,道:根本就没这回事,您老何不静静地想想,在下有什么理由杀害贵帮长老?鬼叫化道:现在就是问你理由。
没这回事,那来理由!那是说死老诬栽你?这当中……定有蹊跷!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反正罪证确凿,赖不掉的。
武同春气极大吼道:在下没杀人!大力丐脚步一挪,道:师父,让弟子活裂了这狠子!鬼叫化抬了抬手,道:且慢,反正他逃不了,非要他说出原因不可。
武同春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通邱长老何以会留字指自己是凶手,深深一想之后,力持镇定道:贵帮邱长老在何处被杀?鬼叫化道:离三十里的龙头驿。
龙头驿?……在下根本没去过。
你还要狡辩?怎么能硬指在下是凶手?血字,还有……邱长老身上仅中一剑,没有反抗迹象,只你有这份能耐。
什么时候的事?昨晚。
昨晚?不错,怎么样?武同春松了口气,道:在下打从昨天下午起到现在,在替人办事,有人可以证明。
鬼叫化眉毛一挑,道:你替谁办事?武同春略一踌躇,为了洗冤,只好据实道:墨杖夫人!鬼叫化动容道:墨杖夫人,你替她办什么事?武同春道:事关别人隐私,您老可以找她问问,在下不便绕舌。
她住在哪里?离此不远,向西北行,可以看到一幢巨宅,那便是她夫妻住处。
夫妻……你是说她丈夫‘乾坤一剑’还在人世?不错!好,老要饭的马上去查,在事实真相未明之前,仍得要委曲你一下,先放开你三成功力……说着,用杖头在武同春身上点了两点。
武同春站起身来,功力是回复了些许,但只能帮他行动,谈不上反抗或交手,他并不恨鬼叫化。
鬼叫化对他如此,已经算是很宽大了。
鬼叫化一摆手,道:你们在附近待命!四个丐帮高手,齐齐应了一声,施礼而退。
鬼叫化这才偏头问武同春道:你带路,走吧!武同春无话可说,举步便走,他只希望墨杖夫人能证明他的无辜,然后再追查这桩公案。
如果死者所留血字是真,那无疑是有人冒名行凶。
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了墨杖夫人居住的巨宅,武同春上前扣动门环。
奇怪,许久没人应门,连半点回响都没有。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如果玩花样,老化子要你好受。
武同春报以一声苦笑,继续叩门,久久,仍无任何反应。
鬼叫化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捣什么鬼?武同春不答他的腔,心里想:自己离开此地到现在,至多是两个多时辰,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是不愿见客么?心念之中,报出了名号,还是寂然。
鬼叫化又开口道:这真是‘墨杖夫人’的住处?是的!为何没反应?不知道!别敲了,越墙而入吧!这……别这那的,我们进去!两人越墙进入。
武同春凭记忆穿门入户,一路不见人影,心里大为嘀咕,不久,来到与乾坤一剑较量的小院,仍是一片死寂。
入厅一看,只剩下些粗重家俱,那些精致值钱的摆设,全不见了,窒了窒,脱口道:搬了家了!鬼叫化冷冷地道:你是说宅主人弃家他去了?除此别无解释。
这证明了什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在下可以发誓,绝无半句虚语。
那本帮的邱长老,是死说谎的了?武同春木然呆立。
墨杖夫人夫妻会弃在而去,这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没了人证,说什么也不能使人采信。
鬼叫化冷森森地道:这里本是个空无人住的庄宅,你故意信口编了这故事,企图脱罪,是吗?嘿嘿,你未免太幼稚了。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喃喃地道:怪事,三个时辰不到,人去宅空鬼叫化怒声道:你到底想打什么至主意?武同春万般无奈,只好把昨夜入在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及迄童光武以天地会特使的身份,来此威迫乾坤一剑加盟的经过,说了出来。
鬼叫化眉头连皱,思索了片刻,道:你等着别离开!立即越屋而去。
真是人如其号,形同鬼魁,武同春没有逃的念头,他知道丐帮弟子遍天下任何人也逃不过追踪,事出蹊跷,逃不能解决问题。
目前,他急于要做的是自解穴道,恢复功力。
于是,他就地跌坐,急运玄黄经所载的至上心法,仅仅盏茶工夫,被制的穴道竟然冲开,他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
鬼叫化去而复返,紧锁着眉头道:老要饭的相信你的话!武同春大感惊奇地道:为什么?鬼叫化道:各厅房箱笼什物不少,而且很干净,没有积尘,证明不是空屋,厨下还有酒菜剩余,证明是匆匆离去。
你不逃走,证明你胸怀坦荡……嗯,如果老叫化的判断不错,宅主人是为了逃避天地会的凶焰。
武同春大为叹服鬼叫化的观察入微,析理合情,点头道:在下拜服您老的察微观理!鬼叫化’冷冷地道:这只是说你小子所说的关于宅主人的话不假,并非相信你没杀邱长老。
武同春从鼻孔里嘘口气,道:在下与邱长老无半面之缘,连听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理由杀他?鬼叫化凌厉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面上,沉疑地道:邱长老在本帮中号称智多星,做人修养都到了家,他不会无中生有,留字陷害你。
还有,武少堡主久不出面,而你用他的剑,又有‘玄黄经’的武功,你提不出合理的解释,老要饭的认定你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可怕人物。
武同春很想抖露真面目,考虑了片刻之后,又打消了这念头,淡淡地道:您老现在准备把在下怎么样?鬼叫化一字一句地道:杀人者死!武同春功力已复,根本就不在乎了,目芒一闪,道:您老的意思,是要取在下的性命?鬼叫化道:不错,就是这意思!武同春道:您老恐怕难以如愿了。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目珠一转,厉声道:你已经自解了穴道?武同春道:正是这句话。
鬼叫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愕然望着武同春。
武同春泰然地道:关于贵帮长老遇害的事,在下认为是一项恶毒的阴谋,您老冷静地想一想。
鬼叫化期期地道:邱长老所留的血字……武同春道:这便是症结所在,杀人嫁祸,必有目的。
鬼叫化目中凌芒一闪,沉重地道:你完全否认做过这件事?武同春断然地应道:是的!在下郑重否认!会是谁干的呢?在下一定要追出嫁祸的凶手。
本帮也不会放过!话锋一顿,又道:不过,话说在头里,在真凶没追出之前,你老弟仍脱不了嫌疑。
当然,这点在下明白。
鬼叫化闭口锁眉,脸色不断变幻,似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半晌之后突地一拍脑袋,道:对,只有这么办!武同春迷茫地道:您老想到了什么?一个妙策,可以使对方自动现形。
噢!什么妙策?你必须死一次!心头一震,武同春栗声道:死一次?……人,能死几次?鬼叫化趋近武同春身边,低语了一阵,道:如何?武同春深深一想,道:好是好,不过……如果对方不上钩呢?鬼叫化道:好歹总得要试上一试,行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点点头,武同春道:好,就这么办吧!鬼叫化吐口气,道:老要饭的这就去安排,你也开始行动,记住时间地点,如果中途情况有所改变,老要饭的会差人通知你。
武同春道:您老请吧!官道上,武同春踽踽独行,他保持最高警觉,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行人。
不久,果然发现被人盯上了梢,暗忖:这第一步算成功了,希望不露破绽。
正行之间,一个黄衣白发拄杖老人,迎面而至,他立即明白这是行动的第二步,这场戏必须演得逼真。
双方接近,黄衣老人沉喝一声:站住!武同春停了下来,他身后跟踪的人也停下来,蜇向道边林中窥视。
黄衣老人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几眼,宏声道:你……莫非就是‘冷面客’?武同春冷冰冰地道:不错,在下正是,您老有何指教?黄衣老人脸色一沉,道:两月之前,有个叫裴永昌的年轻剑手,死在你的剑下?武同春道:有这回事,但那是公平决斗。
公平么?当然,各凭艺业,并未使任何手段。
不对吧?什么意思?比武较技,旨在互相切磋,应该点到为止,你为何杀人?兵凶战危,难免有失手。
他已经认输,你不放过他,继续施杀手,这并非失手,是有意杀人。
武同春目芒大张,寒声道:您老是兴师问罪之?黄衣老人不假思索地道:不错,老夫要替爱徒讨回公道。
武同春故意大声道:裴永昌是您老的传人?嗯!唯一的传人。
这公道如何讨法?你自己说过的,各凭艺业,生死不计。
那是死亡挑战了?可以这么说。
您老如何称呼?黄衣修罗!武同春怔了怔,向后挪了一个大步,振声狂笑起来。
黄衣老人怒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武同春敛住笑声,目芒一闪,道您老真的是‘黄衣修罗’?为什么不是?听闻传言,黄衣修罗三十年前,死于东天目主峰之顶,难道说死了的人还会复活?那是以讹传讹,老夫只是藉此归隐而已。
您老真的是……半点不假。
就在此地解决么?不,那会惊世骇俗,同时老夫也不希望这事传出江湖。
三日之后,老夫在伏牛山通天岩等你,不见不散,不死不休,你敢来么?笑话!一言为定,在日后在通天岩见面,老夫再说一遍,不许第三者知道此事,希望你不会怕死而失约。
怕死?哈哈哈哈,到底死的是谁,现在言之过早。
很好,三日后见!黄衣老人扬长而去,武同春也举步离开。
那盯梢的从林中现身出来,点点头,从侧方狂奔而去,武同春有意无意地回头瞟了一眼,顺官道缓缓行去。
日头歇山,万道霞光染得通天岩一片璀璨。
岩头寸草不生,朝西的一面下临绝壑。
此刻,一个黄衣老人兀立在岩顶上,映着晚霞,仿佛一尊金身神像。
这老人,正是鬼叫化所安排,化身黄衣修罗,与武同春约斗的一位丐门长老。
在另一边的峰头林间,隐伏着三条人影,在监视岩上的动静,相距约莫三十丈,中间是一个马鞍形的山凹。
不久,一个儒衫飘飘的人影。
轻登巧纵,上了通天岩,他就是践约的武同春。
双方对立,不知交谈些什么。
然后双方对峙,作出准备交手之势。
黄衣老人用的是杖。
两条人影,在晚霞中僵化了,绝顶高手决斗,是不同凡响。
良久,日头沉落山巅,剩下山头一片近照,岩头顿呈黝暗。
剑杖交挥,双方终于动了手。
远望,分不清招式,但可以看出打得相当激烈,杖剑碰击之声,遥遥可闻,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决斗。
约莫盏茶工夫,剑杖突然交叉胶着,激烈的场面,顿时变成冷寂,双方拼上了内力,人影移动,互有进退,显示功力相等。
在没结束前,无法预测究竟鹿死谁手,可惜的是岩头光秃,藏不住人,没有人能近观,只能遥望。
人影逐渐迫近岩边,从拉锯的情形看,双方有意把对手迫落悬岩。
又僵持了盏茶时间,变化突起,剑杖分开,交击,人影踉跄,分而又合,然后,双双坠落绝壑,一切寂然。
剩下空落落的岩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暮色苍茫中,三条人影登上了岩头,探视了一阵之后,也离开了。
岩下约莫三丈的壁间,是一个凹人的石窟,无论上望下视,都看不出来。
窟里,武同春、鬼叫化、大力丐和黄衣老人围坐。
黄衣老人已去了化装,回复了乞丐的本相,他是丐帮排行第三的长老千面神乞尤五常。
武同春显得余悸犹存地道:在下实在担心万一下面的绳网没兜住,那可真的要假戏真做了。
鬼叫化笑笑道:人命关天,哪能马虎!千面神乞道:虽说是表演,老叫化可真捏了把冷汗,剑是不长眼睛的。
鬼叫化耸耸肩,道:总算过去了!目光扫向大力丐,又道:你陪尤长老先离开此地,连络小子们,看看这一着棋的结局。
大力丐应声站了起来,千面神乞相继起身,拿起备好的飞抓,出窟揉升而去,窟里剩下武同春与鬼叫化。
武同春开口道:下一步棋怎么样?鬼叫化沉声道:得等知道结果之后才能安排。
老弟,现在江湖中已经没有‘冷面客’其人了,你得改头换面,先把面具取下。
武同春登时大感为难,面具一除,真面目便将暴露,而自己帷薄不修,实在不愿以真面目出现江湖。
但,如何拒绝呢?鬼叫化察微知隐,立即接下去道:老弟别担心疤脸见不得人,老要饭的这儿另有面具代替。
打蛇随棍上,武同春硬着头皮道:那就请您老先赐面具!显然,鬼叫化并不知道武同春已经复容,还认定他是鬼脸客,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副带须的面具,递与武同春。
武同春背转身去,换下了原来的面具,交还鬼叫化。
鬼叫化端详了武同春几眼,道:很好,像个落寞的老秀才,把衣衫也换换,在你身后,早预备好了。
武同春用手一摸,身后果然有包衣物,当下依言交换了,然后两人攀登岩顶,初升的月亮,照得岩头一片通红。
武同春这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打扮,换上的是一袭失去了本色的古旧蓝衫,皱且不说,肩头还有补钉。
脸看不到,但摸到的像一辈子没梳理过虬结须子,就知道绝高明不到那里。
大力丐迎了上前,冲着武同春一笑,道:有意思,老而走落末路,够可怜,差不多可以加入本帮了。
鬼叫化大声道:少废话,情况如何?大力丐赶紧躬身道:禀师父,事后曾有三个人来到现场。
鬼叫化双睛一亮,道:什么样的人?大力丐道:大有来头,天地会总护法‘东海大豪’江浪,巡监‘天南一剑’童光武,另一个是神出鬼没的灰袍老者。
武同春登时血脉贲张,脱口道:灰袍老者便是天地会副会主牟英山。
鬼叫化栗声道:这么说,是天地会的阴谋……武同春咬牙道:早该想到,对方对在下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施展这借刀杀人之计。
鬼叫化激动地道:策谋是天地会,直接下手杀害邱长老的该是谁?武同春道:不出他们三人之一。
鬼叫化沉思了片刻,悠悠地道:这事还得要深入查证,目前不能遽下断语,对方之来,也许是跟踪‘冷面客’老弟,说不定与邱长老之被害无关。
武同春心中一动,他意识到鬼叫化的话含有深意,邱长老临死前留血字,指自己是凶手。
在真凶未追出之前,自己仍脱不了嫌疑,心念一转,道:邱长老留在衣襟上的血字,安知不是凶手所为?鬼叫化冷冷地道:是邱长老亲自指书。
武同春不解地道:指书也能看出笔迹?大力丐接话道:不是笔迹问题,一个垂死的人,就是用笔也无法从容书写,是暗符,那暗符除了掌门和各长老之外,没人认得,各长老皆有其独特的符志,旁人是冒充不来的。
武同春顿口无言,事实可以想见,下手者定是化装成自己的形象。
鬼叫化又道:此地不能久留,以防功亏一篑,现在江湖上将再没有‘冷面客’其人,如果再出现,便是冒充者,也就是凶手。
大力丐道:会么?鬼叫化瞪眼道:小子,多用用头脑冷面客’与‘黄衣修罗’秘密决斗,两败俱亡,在对方心目中,没有别人知道,第一剑手这名头大可利用!大力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冷面客’出现,本帮该采什么行动?鬼叫化吹口气,道: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去想,讨债,那还用说。
大力丐脱口又道:如果不出现呢?鬼叫化不耐烦地道:你怎么问个没完?大力丐道:难道这不该问?鬼叫化白了大力丐一眼,转向武同春道:老弟,离开此地之后,我们分头追凶,你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以你的内功修为而言,改变声音当不难。
点点头,武同春道:这点在下省得!鬼叫化又道:还有,遇事谋而后动,不要操之过急!是的!目前,我们暂时认定这桩血案是天地会的杰作,可以朝这方向去查探,如果今晚的棋子不落空,对方一定有所行动的。
在下该用个什么称呼才切合身份?你是说配合面具与装束?是的!这倒可随便,你戴的面具是老要饭的刚刚出道,还没加入丐帮之时,得自一个江湖怪人,一共有五副之多,并非剥自什么有名头的人物,你看着办好了。
大力丐接口道:师父,看他这副德性,弟子想起一个人……鬼叫化嗯了一声道:你想起谁来了?大力丐道:记得五年前,弟子伴随师父北上主持支舵立坛大典,在半路上碰见一个路倒,是弟子掩埋的,叫什么……真要命……武同春忍不住道:真要命,是外号么?大力丐道:两样都是!什么两样都是?也是名,也是号,不过,我……说不下来。
鬼叫化偏头望望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提起,我倒忘了,是有六七分相像,不过绝不可冒这名号,否则麻烦大了,犯不着去替死人顶缸。
武同春好奇地道:为什么?鬼叫化道:真要命是甄耀明的谐音,所以亦名亦号,为人忽正忽邪,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不常现身露面。
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凡是跟他打过交道的,不是恩便是怨,生前结的仇家不少,尽是知名人物。
老要饭师徒碰到他时,他已经离死不远,是被仇杀重伤致死。
话锋一顿,又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走吧,如果被人发现,这妙计便不灵了。
三人下了通天岩,分道向山外奔去。
傍午时分,一个潦倒不堪的老秀才,来到了青莲居大酒楼的门前,望着那排场和进出人等的气派,有些胆怯,欲前又止。
青莲居比起大城镇码头的酒馆,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新野,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饮食去处了。
这老穷酸,正是再次易容的武同春,为了不惹眼,长剑用旧衣包裹了横提在手里,像这种大酒楼,并不适合他的身份。
他是发现曾有过瓜葛的素心主婢进入此间,才跟踪来的。
在门口专司迎送的小二走近前来,打量了武同春几眼,冷冷地道:您老……别直挺挺站在门口挡路,找人么?武同春故作有气无力地道:想喝杯酒!小二不屑地再次打量了武同春一眼,用手遥指道:那边街角有间小店,物美价廉……武同春气往上冲,瞪眼道:怎么,你们要歇业了?小二怔了怔,口角一撇,道:您老脾气可是不小,我是好意!什么好意?一句话,此地不卖小吃,在这里吃一顿不上算。
你以为老夫吃不起?狗眼看人低,老夫今天要大吃。
大吃?不错,大吃大喝一顿!就……您老一个人?难道还要宴客不成?废话。
小二势利地道:您老可得要先问问自己的荷包,答不答应。
武同春气他不过,伸手摸出一个金镍子,亮了亮,揣回去,道:够了么?小二直了眼,半晌才道:您老请,小的引座!进入大门,武同春一看,楼下座间没素心主婢的影子,大声道:小二,老夫要上楼,找个清静的座位。
看在那金棵子份上,小二引武同春上了楼:武同春一眼瞥见西耳小楼座位全空着,仅有素心主婢在座,正中下怀,用手一指道:那边清静,就那里吧!不成!什么意思?有位姑娘包了,不许人打扰。
宴客?不,是小吃!好哇!人家小吃可以,老夫大吃就不可以,没这样的道理,老夫非要那里不可!说着,大步走去。
小二发了急,伸手去拉,但就是差那么几寸拉不到,追逐着,武同春已进入楼门,大刺刺地择座坐了。
素心与小青皱起了眉头。
小二忙趋近哈腰,尴尬地道:请小姐包涵,这位……一定要坐这里,小的挡不住。
素心望了武同春一眼,道:算了,是位老人家,不打紧,反正我快吃好了。
小二再次哈腰,连连致歉,然后才转到武同春座边,冷声道:您老吃些什么?一个冷盘,一壶花雕。
您老……不是要大吃么?大吃也得一样一样来,摆多了倒胃!晦气!你放什么屁?您老开口骂人?’骂你又怎样?你们到底卖不卖,欺我老人家有穷味是不是,不卖拉倒,我老人家歇会脚,照样付钱。
婢女小青掩口而笑。
小二无可奈何,只好布上杯筷,嘟着嘴去了。
不久,端上了酒菜,又道:您老还点什么?武同春白了小二一眼,道:吃完再说!小二转身……武同春大声道:慢着,依规矩来,替老夫斟上第一杯酒。
小二转回身,那脸色可就难看了,万分不情愿地执壶斟酒。
武同春用筷子夹了一片肉在鼻孔前嗅了嗅,放四盘里,道:这算什么味道,令人恶心,端走!小二瞪大了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武同春敢瞪眼道:你没长耳朵,要你端走,钱照算,拣四个你们拿手的热炒,外带一蒸一炖,要上等的,可别打马虎眼。
小二吐口气,强挤出一丝笑容,端了冷盘便走。
武同春放大了声半日自语道:狗眼看人低,只重衣冠不重人,人实在不能穷,穷了就不是人。
素心侧头望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故作不知,端起杯子吸寡酒。
也只片刻工夫,小二用一个大托盘,把四碟二碗一次端上。
武同春悠闲地自斟自饮,心里在想:素心主婢,怎会出现新野?她是天地会主的女儿,但父女之间没有往来。
她曾以彩玉牌解过自己的困,是个好文子,用什么力能从她口里套出天地会主的来历呢?一声幽幽长叹,素心开了口:小青,你认为无双堡武少堡主还在人间么?武同春心弦为之一颤。
小青噘了噘嘴道:小姐,忘了他吧,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可是……可是您就是忘不了?唉!我何尝不知道这段情……只是场虚幻的梦,可是……一年多来,我抹不掉他的影子。
小青,也许我自幼丧母,也没有父爱,所以才特别重感情,我……一定要查出武同春的生死下落。
最难消受美人恩,武同春大感惆怅,妻子死了,续弦华锦芳不守妇道,这段情未始不可接受。
可是想到黑纱女替亡妻向自己讨债,天地会与自己水火不容,一颗心登时凉了下来,下意识地猛灌一杯酒。
就在此刻,脚步声起,一条人影,出现门边。
武同春抬起头,与对方目光相照,不由血行加速,来的赫然是天地会巡监童光武,他收回目光,低头暗忖:据’大力丐’得到的消息,那晚在通天岩头,假作与‘黄衣修罗’决斗,双双坠岩,事后童光武、灰衣人与该会大上护法曾现身当场查探,如跟定姓童的,也许能轧出苗头。
童光武走近素心桌前,深深一揖,笑嘻嘻地道:大小姐,想不到你在这里,真是幸会!小二跟了进来,堆着笑脸道:公子爷,您赏光,是不是也在这里设座童光武直勾勾地望着素心道:大小姐,区区有这份荣幸能与你共桌么?素心冷冷地道:我快要走了!童光武嬉皮涎脸地道:区区希望敬大小姐一杯酒。
小青小嘴一撇,道:童巡监,您不是快要与二小姐成亲了么?二小姐,指的当然是魔音女,这点武同春很明白。
童光武尴尬地一笑,道:区区对大小姐万分仰慕,常常梦想能有机会亲近……素心站起身来,道:小青,付帐,我们走!童光武厚着脸皮道:大小姐对区区不屑一顾?素心扳着脸道:童大侠,我有事得马上走,对不起,失陪。
不过有句话奉劝,如果大侠对舍妹三心二意的话,恐怕后果不太好!说完离座。
小青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够么?小二上前拿起银子掂了掂,道:太多了!小青道:多的赏你!小二眼笑眉开,连连哈腰道:谢小姐重赏!素心与小青相偕而去。
童光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仍厚着脸皮道:大小姐走好,区区不送。
小二又转身哈腰道:请公子爷示下。
童光武凶巴巴地瞪着小二道:少噜嗦!滚开!小二连连后退,口里道:是!是!武同春心里暗自好笑。
童光武鼻子碰了灰,却把气出在小二的身上,恶恶臭,好好色,乃人之常情。
他对魔音女是虚与委蛇,主意却打在素心头上,如果魔音女知道他的用心,准有好戏上场。
笑声起处,一条蓝色人影出现门边。
武同春目光扫处,呼吸为之一窒。
来的竟然是白石玉,真的是阴魂不散。
这小子也现身此间,绝非偶然,不久前要杀童光武,被这小子所阻,声称是受黑纱女之托,这是个令人猜不透的谜。
童光武一抬头,忙拱手道:白兄,幸会!白石玉哈哈一笑道:童兄,的确是幸会,怎么,席终人散?目光扫向残席。
童光武讪讪地道:不,区区刚到不久。
白石玉道:小弟尚以为童兄是与刚出门的那位紫衣姑娘一路哩!既是如此,小弟作东,我们喝上两盅,如何?童光武道:哪里话,理应由区区作东!说着,转向远在一边的小二道:拣你们拿手的精细菜做几样来,酒要上好的,快!小二连连打躬,挪了另一副桌椅,请二人坐下,然后狗颠屁股地去了。
白石玉坐的方向,正对武同春,不知是有意或无心,冲着武同春微微一笑。
武同春心里打了一个结,但想到自己再次易容,对方不是神仙,不会看穿的,心里随即也就泰然了。
童光武开口道:白只是路过么?白石玉道:可不是,真巧,碰上了童兄。
能结识白兄,真是三生有幸!彼此!彼此!白兄意欲何往?赶场热闹。
赶热闹?是的,小弟一向怕事,但却好事,所以喜欢赶热闹。
打了个哈哈,白石玉闪动着目芒道:童兄何必明知故问。
童光武噢了一声道:白兄是指五月十五日,三官庙的事而言?白石玉颔首道:这是大事,百里之内全传遍了,冷面客,约斗贵会主,的确是震惊江湖之举,童兄当也是为此而来?童光武点点头。
武同春骇然大震,但也兴奋欲狂,冒充自己行凶的,居然现身了,公然敢约斗天地会主了。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这事大有蹊跷,难道是一项阴谋?据白石玉说,已然传遍百里,鬼叫化他们定会闻风而来。
小二端来了酒莱,替二人斟上酒,然后退下!武同春再无法安静了,他必须研判这件事,想好行动的步骤。
五月十五,算来还有六天,既有这事发生,白石玉与童光武只好暂时放过,以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
因为自己一出事,必为白石玉认出无疑。
白石玉会与童光武搅在一起,的确是想不到的事,这小子诡计多端,花样百出,从不与人正面交手,但暗器和身法堪称绝顶。
砰白石玉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真是知人知心不知面!童光武瞠目道:白兄是在说谁?白石玉道:冷面客!武同春的心随之咚地一跳。
董光武皱皱眉头,道:白兄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白石玉道:不,小弟说的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这……怎么个说法?知其人,知其心,不知其面,因为他戴了面具。
他本身是‘鬼脸客’,难道白兄……这可难说!为什么?说不定全是假的。
武同春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姓白的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怎么会呢?心念之中,下意识地投过目光,可巧,白石玉也向这边瞟来,四目交权,白石玉又是一笑,这一笑,令人莫测高深。
武同春收回目光,惊疑不定,这小子简直是只成了精的狐狸,没跟他接触,不知道他的可怕,他缠上了童光武,必有用心、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童光武笑了笑,道:白兄与‘冷面客’相较,谁强谁弱?白石玉大刺刺地道: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
小弟一向主张和平,不喜动剑抡掌,不过,有样不争的事实,‘冷面客’没奈我何!童光武挑眉道:白兄是深藏不露,区区看得出,‘冷面客’绝非白兄对手。
白石玉笑笑道:过奖了,略胜一筹而已武同春啼笑皆非,真想过去赏他一剑。
童光武眸光一闪,道:区区有句话不便启齿,不知……白石玉爽朗地道:童兄有话但说无妨。
董光武正色道:敝会主求贤若渴,最是爱才,不知白兄是否愿加盟本会?区区愿作引荐之人,必获重用。
白石玉摇手道:小弟既不贤,也不才,而且……而且什么?兄台当知道会主千金有对小弟不谅之处哈哈,那已经过去了。
不,男女之间的过节,是化解不了的。
难道连敝会主也作不了主?此事以后再谈吧,现在且尽一杯酒,来,请!两人互相照杯。
武同春问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难道白石玉真的有意要加入天地会,故意以退为进,利用童光武作进身之阶,但又为了什么?白石玉突地离座,道:童兄,失陪片刻!说完,迳直走向武同春座前。
武同春心头大震,暗忖:这小子又想捣什么鬼?白石玉作了一揖,笑嘻嘻地道:在下冒昧,看阁下十分厮熟,想不起何处见过,阁下……武同春眸光煞芒一闪,但随即警觉不能坏大事,故意哦了一声,把声音变得苍老些,目芒尽敛,像个寻常老人,淡淡地道:小哥是……在下白石玉!啊!白小哥,我们……见过么?是见过,让在下想想……老夫对小哥却很陌生。
白石玉苦苦一阵思索,面容突展,拍手道:对,在下想起来了,阁下姓甄……武同春心头为之剧震,是自己的形象的确像甄耀明,还是这小子知悉了自己的底蕴?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与鬼叫化师徒在通天岩头交谈时,视野很广,没人能迫近窃听。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
白石王接着又道:那年在岳阳楼头,萍水相逢,杯酒畅论古今,老先生记起了么?这话是真是假,无从判断。
武同春信口噢了一声道:半生潦倒,如烟往事已不复记忆,小哥如初升之日,想甚得意?白石玉朗笑了一声道:人生穷通有时,老先生学贯今古,气节凛然,当年一席高论,在下至今犹记忆如新,请移座一叙如何?武同春心意疾转:自己是易了容的,旧面聚饮,一定会被看出破绽,不能冒这险,等三官庙事了之后,再慢慢收拾这小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老夫还有事要办,正待离去,有负小哥盛意,改期如何?白石玉沉吟着道:这倒是件憾事,老先生下榻何处?还没投店!这……老先生不会离开新野吧?嗯!可能有几天耽搁。
那好,在下对此地人头很熟,异日一定奉访,再聆高论。
如果老先生不弃,这酒钱……由在下会会如何?武同春心里暗骂一声:谁要你小子会酒帐!故作固执地道:不必,老夫一向不喜叨扰别人!白石玉略显失望地道:那改天一定由在下作东。
失礼了,老先生请便!说完,一个长揖,转身回座,笑向童光武道:’一位忘年老友,人很古板。
武同春可不能再呆下去了,起身下楼,在柜上会了帐,然后出门。
为了避免白石玉纠缠,武同春寻了个僻静的小店投下。
在店房里,武同春越想越觉不对,大力丐指出自己的形相六七分像谐号真要命的甄耀明。
偏巧白石玉就认识他,这小子诡诈百出,恐怕不是这会事,其中可能另有文章。
可是有人冒充冷面客,杀害丐帮长老,又挑战天地会主,这公案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天地会副会主等人,曾追踪自己到通天岩,如果说冷面客是天地会的人冒充,便不会有约斗会主之举,这令人想之不透?三天过去了,白石玉没找上门,武同春虚悬的心放下一半。
这是第四天的下午,武同春在店房枯坐,为了怕节外生枝,他一直不出店门半步,好歹要捱到十五。
房门上起了叩击声,武同春心中一动,道:是谁?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老友,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武同春愕然,这声音根本就不曾听过,八成是找错了门,冷冷地道:是哪位老友?房门被推开,一个穷学究装束的老人现身门旁,是不认识。
武同春冷声道:阁下找错了人!老者挑眉道:老穷酸,你是穷昏了头,还是装佯,打什么哈哈?说着放低了声音道:岩头决斗人!武同春陡然省悟,来的是千面丐尤五常,忙顺着话意道:我不想见你,供应不起你黄汤!千面丐打了个哈哈道:穷酸。
这次我请客,不要你破钞!武同春故作无奈地道:话可是你说的,进来吧!千面丐进入房中,关上房门,先以目示意,然后大声道:穷酸,你真不够意思,竟然躲着老友。
武同春会意,冷冷地道:你非要把我的一点盘费喝光么?告诉你这回不了!你走老运,发了财?那倒没有,只是碰上了一个远房侄子,在此地经商,打了些秋风,你我酒坛之交,能不共享么?嗯!这还像句人话。
两人一唱一和,像煞有介事。
果然,房门外有脚步声远去。
千面丐这才移近桌边,捱着武同春坐理,以极低的声音道:你听说三官庙的传言了么?武同春也悄声应道:听说了,在下因此而留下,您老也……正为此而来!事实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到时才能揭晓,老要饭的已差弟子详细打探。
只您老一人来此?不,来了五六个,首席长老师徒也来了,目前新野相当热闹,不少好事的闻风而至,堪称卧虎藏龙。
在下想不透对方冒名挑战的目的何在。
情况相当诡滴,不到时候不知道,希望老弟一定要沉住气,少露面,到时候见机行事。
依老要饭的看法,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方想藉此弓;出老弟,除心腹之患,这将是天地会的阴谋。
第二,对方可能知道通天岩之事,决斗的双方俱已坠岩而死,没人知道,可以明目张胆冒充,反正‘冷面客’戴的是面具,没人能指证真假。
可是为何要向天地会主挑战呢?这就是要证实之点。
空气是故意放出的?当然!天地会主会出面么?难说,如果是他所设的阴谋便不会如果真的是第三者挑战,为了维护名声,他便非出面不可。
如果所谓‘冷面客’只是虚张声势,不出面呢?千面丐以异样的目光,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希望不会这样,本帮邱长老不能白死!言下之意,武同春立即领悟到了。
邱长老的血字,指自己是凶手,在其凶没查出之前,自己仍不脱嫌疑,就在此刻,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道:客官,有位公子要见您。
武同春一怔神,公子,会是谁?千面丐起身道:我们得走了,后天三官庙见!说完,启门自去。
武同春探头一看,登时一窒,阴魂不散的白石玉已缓缓走来。
这小子太可怕了,他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店小二用手比了比,转身离开。
白石玉遥遥拱手道:老先生好啊!武同春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白石玉来到,老实不客气地进入房中。
武同春暗一咬牙,把房门关上拴牢。
白石玉笑嘻嘻地道:在下作东,老先生肯赏光么?武同春哭笑不得,冷声道:免了!白石玉在桌边椅上落座。
武同春退到床边站立,冰凉地道: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到底目的何在?白石玉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老先生别这么说,让人听到了不好!话中有话,武同春一挫牙,道:什么意思?白石玉道:泄了行藏,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毫无疑问,白石玉已经尽知通天岩头的秘密,武同春的心收紧了,杀机随之而起,眸中煞芒立现,一把抓起床头用旧衫包裹着的霜刃,撕开一端,握住剑柄,厉声道:你迫我在此地杀你!白石玉面不改色,安然端坐,低声道:别这么大声,会坏你自己的大事。
武同春拔出剑来,咬着牙道:在这房间内,你飞不了,除非你会隐形之术。
白石玉淡然道:在下不会隐形,但有护身之术。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是如何知道底细的?白石玉道:很简单,人盯踪你,在下盯踪人,岩头上曲终人散,在下一向富于耐心,留了下来,如此而已。
武同春心头大凛,想不到这被认为万分保险的秘密,仍然被人知道,当下暗中凝劲,口里道:白石玉,我本想让你多活几天,你却自来送死白石玉从容地道:你只消一动手,老叫化的计谋便前功尽弃,而且,在下已有安排,盏茶时间之内,在下如不出去,便有人来找你,同时公开你的身份。
武同春怒发如狂,厉声道:不管,杀了你再说……白石玉目芒一闪,道:你不想知道三官庙事件的真相?这句话打动了武同春的心,振起一半的剑徐徐放下,厉声道:什么真相?白石玉悠悠地道:届时才能全部揭晓,目前只知道是一个阴谋,极大的阴谋,在下已经布了线,明晚收线之后,便知内里文章。
你恨在下,是为了华锦芳,但那只是个误会,在下是诚心帮助你,不使你中计丧命。
坦白一句话,在下是受‘黑纱女’之命行事,她不要你死,明白了么?武同春激动得籁籁发起抖来,最早的猜测不错,白石玉果然是黑纱女的同路人,目的在活活折磨自己,这种讨债的手法大残酷了,但自己能不付么?心念之间,咬牙切齿地道:我……总算明白了,白石玉,你不觉得这样做太不人道了么?白石玉声音突地变得森冷地道:武同春,什么叫不人道?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你受她的唆使,勾引华锦芳,作为对我的报复,对不对?白石玉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一半,什么意思?男女之间,必须两厢情愿,如果她不愿意,能勾引得上么?你……承认了?我说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是误会!什么误会?我不是早说过要你去问华锦芳本人么?我……就要问你。
对不起,无法奉告。
人,在心灵上遭受的压力超过了负荷,或是情绪上的打击越过了某一限度,便会趋向极端,再坚强的理智堤防,也有崩溃。
武同春眼前便是如此,因为他已无法承受了。
一切的恩怨情仇,已不再发生作用,目为心之表,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凝成了两道如刃利芒,直照在白石玉面上。
白石玉业已察觉,向后踢开椅子,退到壁边,他不再镇静了,厉声道:你想做什么?武同春从半开的唇间迸出话声道:先杀你,再杀贱妇华锦芳,然后是‘黑纱女’,之后,本人自决!白石玉面皮抽动了数下,道:你决心要这样做?武同春咬着牙道:绝不改变!白石玉道:你谁也杀不了,自杀也不可能。
霜刃暴扬,武同春狂声道:你就试试看,此地并非旷野,由你施展身法,破窗破门而逃,没有我的剑快。
白石玉色厉内在地道:武同春,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剑虽快,我的夺命神针也不慢,至多是两人同归于尽,但你留下的许多未了之事,何人善后?遗珠么?你要她丧失母又丧父?凝碧的阴魂不会饶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