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坐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侍婢小青,竟不知是何一时来的,小青这一笑,不用说是由于武同春的丑怪面目。
武同春的双眼发了直,眼神很复杂,不知是怒,是怨,是惊,还是自卑。
紫衣少女寒着脸道:小青,你放尊重些!小青垂下头,但仍忍不住想笑,以袖掩口。
收回目光,武同春低头饮食,想到身边那块彩玉牌,该不该乘机会还给对方?可是,如何措辞呢?对方是否真的是黑纱女?地又一次痛苦地警惕自己:武同春已经死了,在坠谷之时就已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使人憎厌的丑怪人……他猛灌一杯酒,像是在生命运的气。
紫衣少女轻声道:小青,你看那身影轮廓多像他。
武同春心弦一颤,他,是指自己吗?对方会认出来么?小青调皮地道:是很像,从背面看。
紫衣少女叹了口气,道:人,怎会失踪了呢?小姐,你忘了,是你要他远走高飞。
话是这么说,可是……都快一年了,小姐,忘了他吧!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真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当初我也不明白,只是为了争口气,可是后来……后来就认真了?贫嘴!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毫无疑问,对方说的是自己,武同春又灌了一杯酒,以缓和激动的情绪。
紫衣少女幽幽地又道:那块玉,惹起了这大的风波,我真担心……小青偷觑了武同春一眼,道:小姐担心什么?紫衣少女道:我担心他已经被人暗害了。
不会!为什么?那丑八怪死心眼,不会放弃他的。
丑八怪,指的当是魔音女,武同春真想掩耳不听,但又想听下去,一个人,在自己被别人谈论时,总是不会漏过一字的。
沉默了片刻,紫衣少女又道:奇怪,他为什么废弃了曾经名震武林的无双堡?小青淡淡地道:谁知道,也许是为了逃避他们的凶焰。
顿了顿,忽然紧张地道:小姐,那晚在无双堡废墟里出现的女鬼,不知道……武同春心头呜地一震,呼吸迫促起来,听口气,她主脾曾到过废墟,而且见到了鬼,难道真的是凝碧阴魂不散?小姐,你不也亲眼看到的么?是人装的!我不信,人不会在空中飘浮,也不会说消失就消失。
算了,我们不谈鬼,影响胃口,吃吧!吃完饭好上路。
提到无双堡,武同春便想到了家人,内心益增痛苦。
江姥姥是管家,虽然是三代司其职,但不能算是家人。
遗珠是孽种,是累赘,也是心上的一根刺,只有续弦的妻子华锦芳算是家人,唯一的一个。
华锦芳进门已经八年,可是夫妻间似乎没有建立真正的密切感情,为什么?是他的感情早已全部用在吴凝碧的身上?恨,无比的恨……砰!他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食客的眼全睁大了。
小青皱眉道:他在发什么疯?店小二忙走近桌边,喘口气,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道:大爷,什么不对劲?武同春想发火,但转念一想忍住了,冷冷地道:没什么,没你的事!小二耸耸肩,朝别的酒客做了个鬼脸。
口里嘀咕着走到紫衣少女座边,哈了哈腰,难起一脸的诣笑,道:两位还要添点什么?小青道:要的时候会叫你。
小二连声应:是!哈腰而退。
武同春气在心里,同样花钱吃东西,只为容貌丑,便有了差别,真是狗眼看人低,地下意识地想到了魔音女,如果她不是天地会主的女儿,她那份容貌,只合一辈子守在家里不出门,还谈什么在江湖道上呼么喝六的。
就在此刻,一个老叫化拄着竹棒,一颤一跋地来到门口,望着店里直吞口水,那份馋像叫人恶心。
武同春心中一动,这老叫化与他曾有数面之缘,是个非凡的人物,一个捉狭的念头,升上脑海,朝门外招了招手。
老叫化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举步便往门里闯。
店小二三步作两步地上前拦住道:老要饭的,你想做什么?老叫化翻起白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就是做什么的。
小二大声道:要饭得看时辰,守规矩,人家客人正在吃喝,你公然想登堂人室……老叫化叫道:谁说我是要饭?小二道:那你想做什么?老叫化嘻嘻一笑道:有人请客!小二怪声道:有人请客,谁?武同春冷冷地道:我!老叫化瞪眼道:你小子听见了?说完一偏身,从小二身边滑过,直走到武同春座头一屁股在对面坐下。
所有的酒客眼全直了。
小青拍手道:小姐,这可真妙。
小二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武同春一抬手道:添一副杯筷,大壶酒,大盘熟切牛肉,外加一只全鸡。
小二瞪眼道:大爷,你不是要砸小店的生意?武同春笑笑道:这不是照顾你们生意么?笑,牵动了脸上的恶疤,变成一个一分可怕的脸谱,简直就不像笑。
酒客在一阵喧嚷之后,纷纷起身离座。
小二跳脚道:你这份尊容,就足够倒尽客人的胃口,竟然还作东请一个要饭的。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怎么,要饭的不是人?你再穷嚷嚷,大爷我要你三天不能开尊口。
说着,摸出一个小金锭,朝桌上一按,金锭没人桌面平齐,又道:所有在座的朋友全归我请客,这够了么?小二的脖子缩短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紫衣少女在暗暗点头。
酒客一叠声地叫算帐,小二哭丧着脸,过去打揖作拱,不敢收钱,送走了酒客,只剩下紫衣少女和小青坐着没动。
掌锅,掌刀的夥计,站着骨碌碌直瞪眼,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老叫化旁若无人地收一只脚在椅上,成了半蹲式,打狗棒靠在身边。
武同春心里大为松快,拍桌道:快端酒菜来!小二呆着没动。
掌柜的从中门里探出头来,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大声道:还呆着干什么?快干你的活儿!说完,又缩了回去。
小二这才挪动脚步,先送上杯筷与一大壶酒,然后再端来现成的,切好便可端上。
老叫化打了个哈哈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算过年,老要饭的叨扰了!说着,拿起酒壶,又道:老要饭的不惯用杯子……武同春立即道:请便,喝了再添。
口对民老叫化猛灌了一阵,至少去了半壶,放下,大叫一声痛快!伸五爪,便往盘里抓;大把朝嘴里塞。
武同春毫不为意,仍陪着吃喝。
紫衣少女和小青放下筷子,在一旁欣赏这幕趣剧。
又添了一大壶酒,老叫化伸脖子吞下最后一把牛肉,这才开口道:还没有问得大爷的尊姓大名?武同春心念好转,道:在下无名无姓,一般道上朋友叫在下‘鬼脸客’!鬼脸客?不错!满有意思,我们……见过么?武同春心中一动,摇摇头道:可能没有!老叫化偏头想了想,道:为什么要破钞请老要饭的?武同春道:什么也不为如果一定要说理由,算在下一时高兴。
老叫化拍手道:我老叫化倒是希望常常碰到像大爷这样一时高兴的人。
武同春眉毛一挑,道:大爷这两个字太刺耳,在下听了不习惯,改个称呼吧!老弟台如何?老弟就好,不必台了。
甚妙,就老弟吧!您老兄如何称呼?随便,反正是个臭要饭的。
紫衣少女起身道:小青,算帐,我们该走了。
小青招来了小二,付了酒资,与紫衣少女双双离座,临出门,小青又回头望了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也起身道:在下得走了,您老独个儿尽兴吧!老叫化咧嘴一笑道:老弟请便,后会有期,老要饭的还得过足痛,这小金锭少说也得再吃上一次,白白便宜了店家。
武同春抱了抱拳,扬长出门,顺路走去。
出了镇,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银铃的声音道:大娘,你看,是他么?一个刺耳的妇人声音道:是有些像!武同春心头大震,同时也隐泛杀机,不必回头,他知道来的是魔音女和魁星娘娘,这实在是冤家路窄,如果不是这丑女,就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场,她实在是罪魁,心念中他仍走他的路。
魔音女的声音又道:大娘,叫住他!魁星娘娘道:我说宰了他!什么,宰了他?你还不死心?我……是有点舍不得。
有那不要脸的插脚,你得不到他。
可是,……我……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大娘我负责替你选一个。
大娘……你不死心也得死心,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得不到的东西使毁掉,不能让别人是到,你是争不过她的。
我不信!咦!你怎么又改变了主意,令主下可杀勿论,是你请的令呀?魔音女默然不语。
魁星娘娘暴喝一声:站住!武同春止步,因行阵阵加速。
风声飒然,魁星娘娘和魔音女趋前拦在头里,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魔音女吐口气,道:不是他!魁星娘娘扫帚眉一翘,道:恶心!武同春杀机浓炽,他目前足够力量毁掉这一老一少,转念一想。
硬把杀机器压了下去,如果出了手,又将成为天地会的死敌。
这对寻找许中和是一项阻碍,等许中的事了断,再找对方算帐不晚,于是,他紧紧抿上了嘴。
魁星娘娘皱眉打量了武同春几眼,阴阴地道:你什么来路?武同春强忍住一口气,冷声道:鬼脸客!魔音女脆笑一声道:‘鬼脸客’,名如其人。
武同春有意地道:姑娘的声音动听极了。
魔音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耳朵还不赖!魁星娘娘道:‘鬼脸客’,没听说过,来路?武同春道:还有什么来路?好好回答老娘的问话。
在下出来找老婆的。
什么,找老婆,你老婆跟小白脸私奔了?无意的一句话,却击中了武同春的隐痛,凝碧与许中和的无耻行为,又涌上心头,眸中不自禁地闪出杀光。
魁星娘娘又一皱眉,道:你小子好凶的目光,是不是老娘说对了?武同春没好气地道:错了!魁星娘娘怪叫道:什么,老娘猜错了?一顿,又道:你说,是什么意思?武同春信口道:在下说找老婆,是要找个女人做老婆。
魁星娘娘哈哈一笑道:凭你这副德性。
胆子小的女人准会被吓死。
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这一笑,涂满脂粉的多角脸,现出了无数的沟渠。
武同春故装不知被对方调侃,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是要找一个才艺容貌双绝的。
魔音女噗嗤笑出了声来。
魁星娘娘哟了一声道:好小子,你倒是一厢情愿,大白天里做梦,你不撤泡尿照照自己?武同春瞪眼道:你是在骂人?魔音女抱着口道:大娘,让他走吧!魁星娘娘一摆手道:你走吧!看着你这副德性心里难过。
武同春故意怒目瞪了对方一眼,举步离开,心里想道:你难过,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魁星娘娘望着武同春运去的背影,突地一拍手掌道:小姐,有了!魔音女道:大娘,什么有了?魁星娘娘道:那小贱人凭着狐媚子,专坏你的事,大娘我一想起来就有气,我想个办法出这口气,要那小贱人这辈子慢慢地消受……魔音女挑眉道:大娘有什么好主意?魁星娘娘故作神秘地道:这是从‘鬼脸客’身上想到的……魔音女双睛一亮,道:嗅!大娘,你快说出来嘛!魁星娘娘凑近魔音女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道:怎么样?魔音女脆笑了一声道:妙,妙极了真亏大娘想得出来,他还没走远,我们追他……先要设法摸清底,然后再找机会行事,做了,就得使他成功。
魔音女踌躇道:如果爹不照我们计划呢?魔星娘娘道:傻丫头,还有你娘呀!她一出面帮腔,何愁事不成。
魔音女咬了咬牙,道:好,就这么办!乌云密布,雷声隐隐,空气中带着浓浓的泥土气息,大雨快来临了。
武同春望着那似乎要压到头顶的天空,急于要找个避雨的地方,但眼前连户人家的影子都没有,他展开身法急驰,轻灵快捷如影如风,这是他出山后第一次施展身法,连自己都感到惊奇。
沙!沙!像碎石子击打地面,这是暴风雨的序幕。
路旁出现一座丛林里,隐露飞檐,看样子是间庙宇,他毫不迟疑地飞风般飘了去。
果然是座大庙,庙门敞开着、不见人影,堪堪冲进庙门,大而密的雨滴挟呼呼风声暴酒而下。
迟片刻,便将成落汤鸡。
朝大殿方向一看,冷冷清清,看起来是座少香缺水的穷神庙,这样也好,一个人落得清静,省得受那些奚落的眼光。
暴雨如幕,遮挡了视线,他拣了个不飘雨的地方坐下来。
倾盆大雨,似要冲尽大地的一切污秽,白而炽的电芒闪过,随之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窗门格格作响。
来得急,去得快,乌云随风飘散,雨停了,露出一抹红红的残阳。
武同春信步走上殿廊、朝殿内一看,几乎惊呼出声,殿梁上,高吊着一个人,双脚离地至少有六尺。
是什么人来这冷庙里悬梁自尽?武同春走近门槛边、看清了悬梁的是个父土装柬的中年人,一个父土之人竟会吊得这么高?再一看,觉得不对,他看过自缢的人,突眼吐舌。
脸孔发紫,而这上吊的,口限紧闭,样子十分安祥;一点也不可怖。
是被杀之后吊上去的么?不见血,神色安详,如何致死的?摹地,一阵马嘶之声传自庙门,接着,数条人影涌人,从衣着号志,一眼便可认出是天地会的人。
武同春欲待走避,但已被对方发现,只好站着不动。
四名武士上了殿廊,其中之一喝问道:什么人?武同春背立着,冷声应道:避雨的!另一个道:转过身来!武同春徐徐转身,四武士呀地齐齐惊叫一声。
其中一个道:你是人是鬼?心火直冒,武同春寒声道:是鬼的话,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另一个怒哼了一声道:好小子,嘴皮子倒是满硬的,你是活腻了!武同春哼了一声,没开口。
四武士之一突然发现了殿梁上悬吊的人,怪叫一声,冲了进去,栗声道:胡堂主!武同春暗吃一惊,吊挂的竟是天地会的堂主。
另三名武士拥近一看,齐齐惊叫出声,面色如土,六只眼全直了,盯牢在吊挂着的胡堂主尸体上。
进人殿中的武土,似是四人之首,厉声道:别放走凶手!三武士惊觉过来,立即散开各占位置,长剑随之出鞘,武同春退后两步,心想:又碰上倒媚事!为首的武土面对武同春,喝问道:人是你杀的?武同春反问道:你看见在下杀人?现场只有你。
在下说过是来避雨,也刚刚才发现,谁知道他是什么事想不开上吊。
胡说,不是上吊的样子。
报上你的来路!脚步声传,又有三个人入庙,为首的干瘪瘦长,黑衫飘飘,手提竹节钢鞭,后随两名武土,一点也不陌生,赫然是天地会巡监司马一夫。
司马一夫边走边喝道:什么事?步速极快,话落人已到了殿廊,武同春的面孔,使他变色。
为首的武士上前打了一躬,手朝殿内一指,道:禀巡监,胡堂主悬尸殿梁,弟子等来时,发现这疤面的在此地。
司马一夫眼中碧芒暴闪,飘身人殿,看了看,耸身飘起,捻断了绳索,把尸体接住放落地面,看了看,怪叫道:是死了后吊上去的!只一晃,到了武同春身前,狞笑道:你是什么人?武同春目前不想生事,平静了一下情绪,沉着地道:在下是避雨的。
什么来路?鬼脸客!鬼脸客?没听说过……人是你杀的?不是!谁杀的?不知道。
你敢再说一句不知道,本座便劈了你。
武同春强忍着道:人命关天,要在下胡乱承认么?司马一夫略作沉吟,抬手道:仔细检查致死的原因。
两名随行武士之一,应声入殿,不久,又回到殿廊,栗声道:禀巡监,胡堂主浑身没有任何伤痕,也非中毒,死因不明。
司马一大干瘦的脸孔起了扭曲,目中碧芒大盛,照在武同春面上,厉声道:这个得着落在你这半人半鬼的小子身上。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在下实在不知情!他已暗下决心,如果对方逼迫过甚,就一个不留,用玄黄经内的武功在司马一夫身上考验也不错。
敬在此刻,一个冷而脆的声音道:人不是他杀的!武同春心头一震,转头望去,更加骇异莫明,两名少女,从边角门转了出来,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小青。
她主婢怎么也在这里?武士闪开让路。
司马一夫一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拱拱手道:原来是小姐,怎会姗姗来到近前,紫衣少女扫了武同春一眼,才开口道:我在这庙里避雨。
武同春茫然了,难道紫衣少女也是天地会的人,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上次她与天地会主的宝贝女儿魔音女发生冲突时,双方似乎也不陌生……司马一夫又道:小姐说人不是他杀的?紫衣少女平静地道:不是,他人庙避雨比我慢了一步,人早已吊在梁上。
懊!那……凶手是谁?你们可以设法追查。
小姐……认识这个疤面人?不认识。
真的不是他?你不相信我的话?可司马一,夫怔了怔,阴阴一笑道:区区不敢,只是……不得不问个清楚。
紫衣少女晤了一声,道:放他走吧!别在无辜人身上作孽。
司马一夫尴尬地笑笑,道:区区是奉命行事的人,身不由己。
说完,挥挥手,发令道:把胡堂主的遗体运回总舵,通令附近所有本会的弟子,搜索十里范围,同时注意五一里以内的可疑人物。
众武士恭应一声,其中之一负起胡堂主的尸体,纷纷动身出庙。
司马一夫朝紫衣少女一拱手,道:区区告退!说完,也跟着离开。
一个意念,冲上脑海,武同春暗自震惊,急忖:死者身上无伤痕,是‘黑纱女’杀人的特色,而紫衣少女先已在庙中,自己早怀疑她就是‘黑纱女’,照情况判断,已得到证实了,可是依司马一夫的神态与对她的称呼,她又像是‘天地会’的人,照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这内中有什么蹊跷?心念之中,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抱拳道:致谢姑娘为在下解厄。
紫衣少女淡淡地道:不必言谢,这本是事实,我看不惯他们作孽。
武同春乘机道:请问姑娘与对方是什么关系?紫衣少女道:这你不必管,快上路吧!最好避着对方一点。
说完,转向小青道:我们该走了!武同春想到彩玉应该归还人家,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保命了,如果不慎失闪,便无法交代。
心念之中,忘其形所以地脱口叫道:素心姑娘请留步!话出口觉得不安,但已无法收回。
紫衣少女粉腮一变,栗声道:你方才叫我什么?小青也惊慌地瞪着武同春。
失了言,该设法弥补,武同春大急,好在他那疤脸别人很难看出表情,急中生智,力持镇定地道:姑娘芳名真的是素心?紫衣少女沉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一问,等于是承认了。
武同春已想好了说词,不疾不徐地道:在下根据姑娘的服色,与这位小青!娘的搭配猜出来的。
小青大声道:什么,我的名字你也知道?紫衣少女杏眼大睁,道:根据什么?武同春故意卖关子道:说来话长……紫衣少女道:长话短说吧!武同春干咳了一声,重行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在下因为面容丑恶,所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常在山野里流连,大概是……说起来将近一年了,有一天,碰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士,年纪约莫二十六八岁,他说,他叫小青插口道:武同春?武同春咦了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会知道?紫衣少女显得有些紧张地道:快说下去。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位性武的同道,遭了意外……紫衣少女粉腮大变,颤声道:什么意外?武同春道:被人追杀,身受重伤……小青栗呼道:重伤?武同春道:是的!紫衣少女咬着牙道:后来呢?武同春把心一横,道:他已奄奄一息,托在下把一样东西交还姑娘……说着,掏出彩玉,递过去,又道:就是这东西。
他描述了姑娘的形象紫衣少女全身一震,双目尽赤,伸出颤抖的手,接了过来,栗声道:后来呢?武同春略感慌乱,顿了顿对道:他叮嘱此物不可落入人眼,更不能失落,必须面交小姐……他人呢?可能……已经不幸。
什么,可能?你没设法救人!伤势太重,在下无能为力。
你……就抛下他不管了?他迫在下离开,说是对头仍在附近,如果遭遇上,两人都将不幸,这东西不送还姑娘他死不瞑目。
紫衣少女连退三步,泪水连连落下,娇躯摇摇欲倒,悲声道:他……竟然遭了不幸!小青忙上前扶住,欲泣地道:小姐,他不会死的,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 他并非夭忻之相。
武同春感到无比的内疚,一颗心像在滴血,他没起意爱过她,因为他不可能对她付出爱,但她的痴情却深深感动了他。
人,就有这么怪,如果不是这意外,怎么样也不会打动他的心,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不能接受感情的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吗?他几乎想道出真相,但还是忍住了,武同春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鬼脸客,一个难以见人,谁见了都憎恶的怪物。
他的心被撕裂了!紫衣少女突地仰首狂笑起来,比哭还难听的笑,迹近疯狂。
武同春的心,随着紫衣少女的笑声翻腾。
小青连连叫唤道:小姐,你不要笑嘛!……我……好怕,他不会死的,当着别人……紫衣少女止住了可怕的狂笑,不错,一个黄花闺女,不应该当着别人毫不保留地发泄心底秘密,抑制了很久,才拭去泪痕道:尊姓大名?鬼脸客!没有姓名?早已不用了。
你所说的山里是什么地方?由此北去的山区,入山偏西约七八里的石头峰下。
请你带路,就是人死了,我也要找到尸体。
武同春觉得这样做未免太残忍,但他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样,才能斩断这一份不能接受的情缘。
硬起心肠道:姑娘,山中多虎狼,找尸体恐怕……找不到了。
紫衣少女推开小青,现出坚毅的神色道:也许他遇救了,我一定要去找!小青含着泪道:小姐,已经一年了。
紫衣少女粉腮又是一惨,固执地道:我不管,我必须尽心力,这位朋友,他……并非害他的人是谁?武同春期期地道:这个……他没提起,当时在下也忘了问。
紫衣少女一挫牙,道:请马上带路前往这个……朋友不愿意?只是……只是什么?在下目前要赴一个重要约会,不能失约。
紫衣少女眸光一闪,道: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下意识地一震,武同春心想:这可怎么办?自己本是一篇鬼话,如果与她同行,一不小心,就可能露出破绽,后果难料;如果坚拒,她在悲伤之余,可能不惜动武,不管她是否‘黑纱女’,总不是自己愿意发生的情况……心念未已,只见四名黑衣武士扑入庙中,朝这边望了望,互相低声打了个招呼,逢自奔向后殿去了。
武同春内心疑云大盛,到底紫衣少女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天地会的人不敢招惹她?如果说,她与天地会有关系,她就不会以‘黑纱女’的身份杀自己人;如果说没有关系,连司马一夫对她都有忌惮,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想着,忍不住脱口问道:姑娘与‘天地会’是什么关系?紫衣少女想了想才道:有关系,也没有关系!武同春困惑地道:这话怎么说?紫衣少女冷冷地道:这点朋友不必知道。
到底带不带路?武同春吐了口气,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请姑娘原谅!话锋一顿,又道:事情发生将近一年,在下已经说明了地点,在下去了,又有什么作用?紫衣少女深深一想,道:好,你请便吧!对于归还彩玉这一点,我一分感激,并致谢意。
武同春情绪一松,道:不敢当姑娘的谢字,在下刚才也曾受姑娘缓颊之德,告辞!抱了抱拳,向庙外走去,夜色苍茫,武同春又上路了。
他脑海中仍被紫衣少女的影子所盘踞,他没起意爱过她,她也没明白示过爱,可是在情况突变之下,她抖露了芳心深处的秘密,很奇异的爱,开始就是结局,但武同春的心灵上,己有了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有目的,却没有目的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许中和。
由于许中和两番脱走,全是蓝衫书生白石玉一手造成,那绝非无意,而是居心叵测,所以,他对白石玉在疑忌之外,还加上了一层恨。
夜暗,距村镇远,路上不见人踪,武同春心事重重,脚步瞒珊,显得有些孤凄。
突地,他发觉自己被人盯踪,他有意无意地回顾看,却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自修习了玄黄经之后,感觉超人一等,他自信被人盯踪绝没错。
不见形迹,显示追踪的人功力高得出奇,会是谁,又是天地会的人物吗?他故作不知,仍然安步如故。
眼前一段路四无遮拦,除非是鬼才能不显形,本能上的感应,他觉出追踪者就在身后不远。
他加速步伐,紧行一段,然后突然止步回身。
这一着果然奏效,对方无所遁形,进入视线,但武同春却为之心头大震,他自己本身够难看,但竟然还有比他更难看的。
眼前站着的这怪物,五短身材,穿一件及膝黑短衫,赤脚,白发萧萧,像一蓬于茅草,那个睑,根本就不像是张人的睑,四分五裂,像被小孩子啃过而扔掉的馒头,五官不辨,牙齿外露,胡须也被分割成东一撮,西一撮,如果是鬼,当是鬼当中最难看的鬼。
呱呱呱呱!像嚎,又像是叫。
武同春寒气直冒到头顶,他转身想走,不愿再看第二眼。
就在一转身之际,发现前面三丈之处,站着同样的一个怪物,所不同的,是穿着白色的市短衫,不然,他以为是后面的转到前面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这一对怪物是孪生兄弟么?一样的脸孔,如果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一黑一白两怪物,把武同春夹在中间。
武同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头皮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抓紧。
桀桀桀桀!白衣怪人也怪嚎出声。
眼一花,穿黑衫与穿白衫的并肩而立。
一个声音:如何,不赖吧?另一个声音道:妙极了,天底下难找第二个,这是我兄弟俩的福气。
武同春骇极,分明是两个怪物在对话,但两人像裂开的石榴般的分割嘴唇并没有动,声音也字字清晰,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真的碰上了鬼?声音又传出。
根骨奇佳,貌相也合条件。
是天赐的。
胆子也大,毫无惊容。
根基定然不错,可以省不少力。
武同春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老二,问问他的来路。
好!穿黑衫的上前一步,看来他是老二。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嘴仍然没动。
武同春猛然省悟,他曾听先辈谈过,武林中有一种失传的奇术腹语,嘴不动而能出声。
定是腹语之术无疑,想不到这种失传的奇术,出现在两个怪物身上,能练成这种奇术,功力之高自不待言。
事实上如果两怪不用腹语,那裂开的嘴唇,根本不能清晰发音。
黑衫老怪面对武同春,以腹语发话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相对的时间长了,恐怖之感便会减轻,武同春冷漠地道:鬼脸客!嘻!‘鬼睑客’,有意思。
姓名?没有!没有拉倒。
出身?没有!拉倒!这倒相当干脆。
白衫怪上前接上了问话道:你练过武?晤!什么程度?难说!嗯!是很难说,不过老夫可以测验得出来。
两位怎么个称呼?从前有,现在没有了,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两位意欲如何?碰上我兄弟俩,是你的造化……造化?谁说不是,我兄弟俩将合力把你造就成一个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
说来说去,两怪物是要收徒,武同春心里暗笑,有意自嘲地道:两位是看上在下哪一点?出众的容貌么?黑衫怪接回话道:对了,你小子一语中的,除了你的根骨,老夫兄弟正是看上你的容貌,非此容貌,不足为老夫兄弟之徒。
怪人怪论,武同春啼笑皆非,想了想,道:两位是想收在下为徒。
不错!要造就在下成为无敌高手,天下第一人?完全正确!在下成为天下第一人,两位算第几人呢?两怪为之语塞。
久久,白衫怪才又发话道:你小子口舌挺利的,老夫兄弟不计名位,算第几人都无所谓。
那得看在下愿不愿意!白衫怪眼睑翻转的突目一瞪,道:什么?你小子不愿意?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根本不考虑两怪同时用嘴怪叫了一声。
就在此刻,蹄声踏踏,两骑骏马,疾驰而至,一见路中有人,齐齐勒住,马上是两名短打扮的壮汉,样子像是保缥的趟子手。
白衫怪用腹语道:老二,做个样子给这小子看看,开开眼界。
马上人一下子还看不清路中三人的面目,其中一人宏声道:是哪一道上的朋友?黑衫怪跃起,一手一个,把两壮汉提离马背,双足在马背上一借力,升高两丈,动作快逾闪电。
一手提一个壮汉,而能蹑空而起,这份力量,令人咋舌。
使人没有转念的时间,黑衫怪把两人互相一撞,凌空左右抛出,惨号曳空,两壮汉左右飞泻五丈之外,再没声息了。
在抓人的同时,马儿受惊发蹄向前冲蹿。
黑衫怪抛人之后,身形并未落地,凌空翻了二个跟斗,飞射向奔蹿的马双脚落在后一匹马鞍上,再弹,踏上头一匹马背,然后落地。
同一时间,惨嘶声起,两匹马仆了下去,刹时不动。
武同春头皮发了炸,能在一落之间踏死高头骏马,这是什么功力?黑衫老者一晃回到了原处,怪脸上当然看不出表情。
白衫怪用腹语得意地道:小子,这只是牛刀小试,如何?武同春怒喝了一声道:如果牛刀大试,岂非要杀尽天下无辜?这是丧失人性的行为。
黑衫怪厉声道:好小子,你想找死?白衫怪应和道:想死太容易了,老夫只举手之劳……武同春突地想起无我大师说过与武林苍生结大善缘的话,除魔卫道以安良,这不是结善缘么?自己得了圣僧遗赠的玄黄经,应该有以报德,于是被压抑了的任侠观念,顿告复活了。
呛地一声,拔出剑来,右手持剑上扬指天,左手捏诀指地,这是玄黄经所载的古怪姿势。
内力陡运,剑尖白芒暴吐八尺,显示内力已到了某一极限。
两怪相顾骇然。
武同春冷峻地道:两位还要收徒么?白衫怪道:当然要,老夫的主意不变。
黑衫怪道:大哥,这小子有这高的能耐,岂不更加理想?白衫怪道: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真是天从人愿。
两怪这么一说,武同春心里不由忐忑起来,自己目前的功力究竟高到什么程度,还没试过,两怪的功力从刚才黑衫怪表演的凌空抛人揣马,已见一斑,高到什么境地亦属无法预测,但一个事实不变,他不能使对方遂愿。
暮地,一声锐啸,破空而至,穿云裂空,震人心魄。
武同春暗吃一惊,难道对方还有同路人?黑衫怪惊声道:他追来了,怎么办?他是谁?听语气是两怪的对头。
白衫怪道:只有暂避风头。
跟他拚了算了?下策,我们无法操胜算。
这小子怎么办?以后再说。
两条五短的身影,急闪而没,快同鬼魄。
武同春收了剑,心中震骇不已,这发厉啸的是何许人物,竟能使两怪闻声而遁?两怪功力已深不可测,那来者岂非更加不可思议?想着,又觉可笑,两怪要造就自己为天下第一人,那这惊走他们的该算老几?心念未已,身侧一个声音道:看到两个矮子怪么?声音很低,但却震耳。
武同春大吃一惊,身侧多了个高大的灰袍老者,长须拂胸,貌相威武,年纪在五一至六一之间,两道目芒犹如冷电,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的。
定了定神,武同春一念好奇,反问道:尊驾何方高人?灰施老者忽然发现了武同春的丑脸,目苍一闪,冰声道:你是什么人?鬼脸客!鬼睑客?在此作甚?路过。
见到两个丑怪矮子么?见到了,刚走!灰袍老者嗯了一声,闪身追去,如洗烟幻影,转眼即逝。
武同春木在当场,连碰到了三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可见武林人多得是奇才异能的人物,武功无止境,谁能说会有天下第一人。
他想到父亲生前号称无敌剑,父亲过世时,自己年纪还小,不知到底无敌到什么程度。
名头并非幸致,但在武林中人外有人,树大必招风,名高必遭忌,不知父亲当年何以要承受这无敌剑的名号,还把家堡称作无双堡?过去了,无敌剑、无双堡、成了两个武林史上的名词,相信若干年后,连这两个名词也会从人们记忆里消失。
他缓缓回剑人鞘,想考验一下新成功武功的目的没达到,但由于刚才的一幕,使他心理上起了变化,能忍则忍,还是藏拙一点的好,反正自己无意争名,已经下决心私事一了便告别江湖。
‘得!得!像杖头点地的声音。
武同春刚刚一松的心,又提了起来。
得!得!声音渐传渐近,很快地到了身后。
武同春兀立不动,心中已有了戒备。
一个极其耳熟的声音道:老弟,幸会啊!武同春一听是老叫化的声音,松了口气,回身道:您老,真是幸会!老叫化四下一望,道:老弟有没有碰上什么扎眼的人物?心中一动,武同春道:有,一对老矮怪,缠了在下半天,结果被一个灰袍人惊走了。
老叫化惊声道:灰袍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动,道:没怎么样。
他忙着追人,他是何方神佛?老叫化道:别招惹他。
不知道为妙。
听口气,那灰袍人定是个极难缠的人物,武同春没有争强斗胜之心,连好奇心也淡了,不再追问,点点头,道:那一对矮怪是何许人物?老叫化目芒一闪,道:告诉你无妨,以后避着些,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穷凶恶极之辈。
三十年前,江湖上提到‘九尺二’三个字,可以吓破人的胆……武同春困惑地道:九尺二,这算什么?两兄弟的尊号,一个身高四尺六,两个加起来就是九尺二。
有意思,没有名字么?没有,就只这个浑号,两兄弟公不离婆,总是在一起。
那形象是生成的?不,不是,原本是五官端正的,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江湖,两年前再现变成了这等怪相,如果不是服色与身材特殊,还真认不出来。
被人毁容?很可能!如果是被人毁容,这下手的人可真绝,使两人的容貌一个样。
话锋略顿,又道:您说这两个怪物不是穷凶恶极之徒?以老要饭的所知,这对怪物为人刚愎,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的好恶,但恶名还不彰。
在下看未见得。
为什么?那边路中央有两匹马,是被穿黑衫的喘死的,还有两个马上人,也被无辜杀害。
人家路过,可没招惹他俩……老叫化喘口气道:可能是遭毁容之后,性格改变。
武同容忍不住道:那灰袍老者,竟然使‘九尺二’闻声而逃,想来是个更可怕的人物罗!他心里当然希望老叫化能透露一点对方的来历。
老叫化嗯了一声,避开话题道:要饭的想问老弟一个问题……武同春道:请问!老叫化道:那叫武同春的,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武同春心头一震道:您老为何有此一问?老叫化道:不瞒老弟说,老弟在庙里避雨,跟那紫衣姑娘谈的话、要饭的听到了,不是故意,是碰巧,所以想知道实情。
啊!原来如此,实情正如在下向那紫衣姑娘说的。
没有隐瞒?您老说隐瞒是什么意思?照老弟的说法,姓武的重伤将死,托老弟归还彩玉,如果他自知必死,不会不交代半句,因为他还有妻女。
这实在是个破绽,老叫化够精明,武同春心意一转,道:您老跟那个姓武的是什么渊源?老叫化叹息了一声,道:渊源谈不上,总之有那么一点瓜葛……什么瓜葛?现在来谈,已经失去意义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有一谈的价值,照老弟的说法时隔经年,不见他的形踪,活的机会很小,不谈也罢。
事关本身,武同春不能不问,想了想,又道:何妨当作闲话来谈?老叫化目芒大盛,直照在武同春的疤脸上,冷沉地道:老弟,你定有什么未尽之言要告诉老要饭的?您老为什么这样想?因为你不放松要饭的和武同春之间的关系,同时,武同春托你办大事,也说了名姓,于情于理,他不可能没有别的交代。
姜是老的辣,察微知着,武同春有些词穷,但也想知道老叫化的用心,深深考虑了一阵之后,道:好吧,如果您老但白见示实情,在下当竭诚以告。
老叫化略一踌躇,道:好,我们换个地方。
两人奔离原地,来到一条溪旁的芦苇中,坐了下来,老叫化开口道:话得从头说起。
老要饭的有位性命之交,你应该听说过,被武林同道尊为圣憎的‘无我大师’……心头一动,武同春道:是听说过。
老叫化接下去道:圣僧悲天悯人,眼看武林劫难不已,生灵涂炭,立宏愿要造就一个非常人物,力挽狂澜,拯同道于水火。
于是,他看中了武同春,资质上乘,慧根深厚,可惜姓武的不肯随缘,本拟徐图,却不料圣僧遭了劫数,宏愿成空,老叫化想勉力完成遗愿亦无从,这就是所谓的瓜葛。
武同春内心激动无已,原来年前无我大师与老叫化找上自己,是这个目的,事实上自己得到了无我大师的玄黄经,佛家重因果,自己将何以自处?玄黄经的秘密还不宜揭穿……老叫化双眸一亮,道:老弟,该你说了。
武同春胸无成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圆其说,本身的秘密是不能透露的,心念数转,半真半假地道:他的生死,机会各半,可能不活,也可能幸存,不过,他立意如果不死的话,将不再涉足江湖,不见任何人。
为了逃避‘天地会’的迫害,他的家小已经搬离无双堡,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他要是不活的话,他希望在家人的心中他只是失了踪,比让家人知道他的死讯而绝望悲伤的好。
老叫化显得有些失望地道:就是如此么?武同春道:在下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老叫化道:他没说受伤的原因?武同春信口道:说了,但等于没说。
怎么说?只说对方太强,他远非敌。
对手是谁?他不肯透露,说死了便一了百了,万一不死,他自有打算。
他的话前后矛盾。
矛盾?武同春为之心弦一颤,这老叫化一点也不含糊,一句话说漏了可能就会露出马脚,停了停,又道:什么矛盾?老叫化凝视着武同春,道:照老弟刚才转述的话,他不死便永绝江湖,不见任何人,而现在又说他自有打算,既丧志江湖,还打算什么?武同春提高的警觉,不能再说错话,当下期期地道:在下只是照实讲,无法窥见他的内心,也许……一个重伤的人,心智无法冷静,所以才出语矛盾。
一阵极细的芦苇拂动声传了过来,像是微风吹动芦苇,但此刻没有风,空气是凝冻的,武同春功力已非往昔,听觉相当敏锐,正待……老叫化居然也发觉了,低声道:有人!说罢身形如夜鹤般冲空而起,踏芦苇掠去,快得令人咋舌,像是御风而行,夜暗中,如非自力奇佳,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身影。
武同春起身望去,远远一条纤巧人影,如惊鸿一瞥,转眼即逝,老叫化的双方的身影,都令人叹为观止。
被追的似是个女子,会是谁?武同春不由技疗,也想一试新得自玄黄经的身法,猛提气,掠起,如风中的一片羽毛,朝同一方向飘去。
快,快得惊人。
他在绝谷练习时、谷长仅半里,且受地形地物的影响、无法尽量施展,现在,畅掠无阻可以发挥到极致,他自己除了轻灵快捷的感受外,没有别特殊感觉,但如果此刻有第二者看到的话,不是认为眼花,便是疑为鬼魅。
一口气不知驰行了多远,眼前是片丘陵,一条人影反奔而至,他立即收势缓了下来,双方接近,刹住,是老叫化去而复返。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何许人物?一个女子。
女子?您老追上了?没有,这是老要饭的平生所见最上乘的身法。
不知道是谁?老叫化深深吐了口气,道: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武同春目芒一闪,道:谁?黑纱女!黑纱女?口里说,心里泛起了紫衣少女的面影。
隐约中似看到她面蒙黑纱,想来不会是别人。
她有什么目的?那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武同春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是‘黑纱女’,她是有意跟踪自己和老叫化的,目的何在?老叫化的身法已够惊世骇俗,儿比他更高?从种种迹象判断,紫衣少女便是‘黑纱女’,明暗两重身份,老叫化见过她,不知有所觉否?心念之中,脱口问道:您老见过‘黑纱女’的真面目么?老叫化大摇其头道:没见过,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看来江湖中恐没几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出道没多久,也许……这谜底有一天会揭穿的。
武同春若有所思地道:也许很多人见过,只是不认识罢了。
老叫化道:当然,这是不消说的。
武同春道:听说她是接引婆婆’的传人?老叫化道:没作准,谁也不能断定,只是从她杀人无痕这一点来揣测罢了。
而‘接引婆婆’本身,在武林中也是个谜样的人物,知者寥若晨星,就说我老要饭的,也只是听过,没见过。
武同春试探着道:她师徒与‘天地会’……有所渊源么?老弟为什么要这样问?随口问问而已。
总有原因使你想到这上头?这……在下也说不上来,您老在庙里,当然已看到那姓胡的堂主死后被悬死,尸身无任何伤痕。
正巧紫衣少女主婢也在场……你怀疑紫衣少女是‘黑纱女’?在下是有这想法。
怎会扯到‘天地会’?该会巡监司马一夫称她小姐,而且态度之间似乎很恭顺。
也许是私人关系。
这……如果她是‘黑纱女’,就不可能与‘天地会’有关连‘天地会’高手??。
纱女’手下的先后不下一人之多。
武同春为之语塞,衡情度理,是不可能,但前后几次的巧合,这是个费解的谜。
突地,他想到那块彩玉,竟能使‘天地会’的太上护法被镇住,这中间有什么躁跷呢?当下期期地道:您老知道那块彩玉的来历么?老叫化瞪眼道:你代武同春交回紫衣少女的那块?是的!你知道来历?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不会请教了。
老弟,你疑心大重,那分明是男女间互相示爱的表徽,武同春重伤将死,当然应该设法归还对方,这有什么稀奇?可是……可是什么?武同春想了想,才道:在下听姓武的道及,这彩玉是一种信物,必要时可以保命,他就曾仗这块彩玉脱过‘天地会’高手的追杀。
老叫化惊声道:哦!有这样的事?偏头想了片刻,道:老叫化一生浪迹江湖,可没听说过有谁以彩玉为信物。
武同春茫然了,他实在想不透其中道理,情况是那么诡谲,一切似是而非,他对紫衣少女的身份判断动摇了,矛盾的情况无法归纳。
突地,老叫化从鼻口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实在是犯了冲,尽出鬼事。
说着,用手一指,道:你看!武同春举目望去,浓浓的夜色中,有条人影在晃动,太远,看不真切,但是人影没错,登时心头一紧道:又是她么?老叫化道:管它,要饭的不想费神了。
武同春心念一转,弹身掠去。
那人影见人并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前。
双方照了面,武同春几乎脱口叫了出来,对方竟然是白石玉。
白石玉见了武同春的疤睑,并没有表示惊异,从容地拱手道:阁下可就是‘鬼脸客’么?江湖消息传得可真快,他竟然也知道了。
武同春也抱拳道:区区正是。
朋友如何称呼?在下白石玉。
懊!白朋友……难道有什么指教么?不敢,区区听说阁下在这一带现身,所以试着撞撞,真想不到能撞上,诚实幸事,免了在下寻觅之苦。
武同春心中一动,对方竟然真的是找自己而来,此地是荒郊并非撅街大道,他能找来必有蹊跷,他行踪诡秘,行为鬼祟,好在自己已是另一种身份,他也认不出来,正好乘机揭开谜底。
当下放作惊声道:白朋友在找区区?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