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道:我学来干什么?段誉道:你学了之后,大有用处。
说不定咱二人便可凭此而脱困境。
原来段誉自觉欲念如狂,当此人兽关头,实是千钧一发,如是木婉清扑过来一加引诱,那堤防非崩缺不可,是以想教她易经。
一个教,一个学,只盼望二人心有专注,便不去想那男女情欲之事,于是说道:易经的基本,在于太极。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你知道八卦的图形么?木婉清道:不知道,烦死啦!段郎,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道:我是你哥哥,别叫我段郎,该叫我大哥。
我把八卦图形的歌诀说给你听,你要用心记住。
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巽上缺,兑下断。
木婉清甚是聪明,依声念了一遍,说道:水盂饭碗的,干什么?段誉道:这说的是八卦的形状。
要知八卦的含义,天地万物,无所不包,就一家人来说吧,干为父,坤为母,震是长子,巽是长女……咱俩是兄妹,我是‘震’卦,你就是‘巽’卦了。
木婉清懒洋洋的道:不,你是乾卦,我是坤卦,两人结成夫妻,日后生儿育女……段誉听她言语滞涩,不由怦然心动,惊道:清妹,你别胡思乱想,再听我说。
木婉清道:你……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就听你说。
只听那青袍客在屋外说道:很好,很好!你二人成了夫妻,生下儿女,我就放你们出来。
我不但不杀你们,还传你二人一身武功,教你夫妻横行天下。
段誉怒道:到得最后关头,我自会在壁上一头撞死,我大理段氏子孙,宁死不辱,你想在我身上报仇,再也休想。
青袍客道:你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
你们若是自寻死路,我将你们二人的尸体剥得赤条条地,身上一丝不挂,写明是段正淳的儿子女儿,私下奸通,被人撞见,以致羞愤自杀。
我将你二人的尸身,用盐淹了,到汴梁、洛阳、杭州、广州到处去示众。
段誉怒极,大声喝道:我段家到底怎样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恶毒的报复?青袍客道:我自己的事,何必说给你这小子听?说了这两句话,从此再无声息,似乎已越过树墙而去。
段誉情知和木婉清多说一句话,便多一分危险,面壁而坐,思索凌波微步中一步步复杂的步法,昏昏沉沉的过了良久,忽想:那石洞中的神仙姊姊,比清妹美丽十倍,我若要娶妻,能娶得那位神仙姊姊,这才不枉了。
迷糊之中转过头来,只见木婉清的容颜装饰,慢慢变成了石洞中的玉像,段誉大叫:神仙姊姊,我好苦啊,你救救我!跪倒在地,抱住了木婉清的小腿。
便在此时,外边有人说道:吃晚饭啦!递进一根点燃了的红烛来。
那人笑道:快接住!洞房春宵,怎可没有花烛?段誉一惊站起,烛光照耀之下,只见木婉清媚眼流波,娇美不可方物。
他一口将烛火吹熄,喝道:饭中有毒,快拿走,咱们不吃。
那人笑道:你早已中了毒啦,份量已足,不必再加。
将饭菜递了进来。
段誉茫然接过,放在桌上。
寻思:人死之后,一了百了,身后是非,如何能管得?转念又想:我父母和伯父对我何等疼爱,如何能令段门贻笑天下?忽听木婉清道:段郎,我要用毒箭自杀了,免得害你。
段誉叫道:且慢!咱兄妹便是死了,这万恶之徒也不肯放过咱们。
此人阴险毒辣,比之吃小儿的叶二娘、挖人心的南海鳄神还要恶毒!不知他到底是谁?只听得那青袍客的声音说道:小子说得不错,老夫位居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便是我!且说镇南王府暖阁之中,善阐侯高升泰还报,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
镇南王妃舒白凤挂念爱子,说道:皇兄,那万劫谷的所在,皇兄可知道么?保定帝段正明道:万劫谷这名字,今日还是首次听见,但想来离大理不远。
舒白凤急道:听那钟万仇之言,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只怕不易寻找。
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保定帝微笑道:誉儿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的险恶,让他多经历一此艰难,磨练磨练,也是好的。
舒白凤心下甚是焦急,却已不敢多说。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拿些酒菜出来,犒劳犒劳咱们。
段正淳道:是!吩咐下去,片刻间又是满席的山珍海味。
保定帝命各人同席共饮。
他虽是帝室至尊,但只教不是在朝廷庙堂之中,一向不喜众人拘礼,因此段正淳夫妇与高升泰三人便坐在下首相陪。
饮食之间,保定帝绝口不提适才事情。
将到天明,门外侍卫禀道:巴司空参见皇上。
段正明道:进来!门帷掀起,一个又瘦又矮的黑汉子走了进来,躬身向保定帝行礼,说道:启禀皇上,过善人渡后,经铁索桥便到了,谷口是在一座大坟墓之中。
舒白凤拍手笑道:早知有巴司空出马,哪有寻不到敌人巢穴之理?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啦。
那黑汉子微微躬身,道:王妃过奖。
巴天石愧不敢当。
原来这黑汉子巴天石虽是形貌猥崽,却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物,曾替保定帝立下不少功劳,目下在大理国位居司空。
这司徒、司马、司空三公之位,在朝廷中极为尊荣,巴天石武功卓绝,尤其擅长轻功,这次奉保定帝之命探查敌人的驻足之地,他暗中跟踪,果然查到了万劫谷的所在。
保定帝微笑道:天石,你坐下吃个饱,咱们这便出发。
巴天石深知皇上的心意,平素不喜人对他跪拜,他对臣子爱以兄弟朋友称呼,倘若君臣之份守得过严,他反要著恼,当下答应一声,捧起饭碗便吃,他滴酒不饮,饭食量却是大得惊人,片刻之间,风卷残云般连吃了八大碗饭。
段正淳、高升泰和他相交日久,自也不以为异。
巴天石一吃完,站起身来,伸衣袖一抹嘴上的油腻,说道:小臣巴天石引路。
当先走了出去。
保定帝、段正淳夫妇、高升泰随后鱼贯而出。
出得镇南王府,只见渔樵耕读四隐已牵了马匹在门外侍候,另有十余名从人捧了保定帝等的兵刃,站在其后。
须知段氏以中原武林世家在大理得国,数百年来不失祖宗遗风。
段正明、正淳兄弟虽是富贵无极,仍是常微服出游,遇到武林中人前来寻仇或是探访,也总是按武林规矩对待,从不依势欺人。
是以保定帝这日御驾亲征,众从人那也是司空见惯,毫不惊忧。
舒白凤见巴天石的从人之中,有七八名拉著铁扒铁撬,笑问:巴司空,咱们去发掘宝藏吗?巴天石道:去掘坟。
一行人所乘的都是骏马,奔行如风,未到日中,已抵万劫谷外的坟场。
巴天石指著左起第七座大坟,道:到了!各从人均是膂力极强的汉子,登时撬扒齐施,保定帝指著那块书名‘万仇段之墓’的石碑笑道:这万劫谷主人,跟咱家好大的怨仇哪!采薪客萧笃诚提起钢斧,乒乒乓乓一阵砍,将那石碑砍得粉碎,只留下一个段字完好无损。
这时众人已将那座大坟铲去大半,露出地道的入口,萧笃诚当先而入,举起铁斧,更将坟中棺材看得稀烂,然后渔樵耕读四隐先行,其后是巴天石与高升泰,又其后是镇南王夫妇,保定帝走在最后。
进得万劫谷后,但见四下静悄悄地,无人出迎。
巴天石按著江湖规矩,手持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的名帖,大踏步来到正屋之前,朗声说道:大理国段氏兄弟,来会钟谷主。
话声甫毕,左侧树丛中突窜出一条长长的人影,迅捷无伦的扑到,伸手向巴天石手中的名帖抓来。
巴天石应变亦是奇速,向右错出三步,喝道:尊驾是谁?那人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一抓不中,更不停步,又向巴天石扑了过去。
巴天石见他轻功异常了得,有心考较考较他的真正造诣,又是向前抢出三步。
云中鹤跟著追了三步。
一个矮,一个高,霎时之间在屋外连绕了三个圈子。
云中鹤步幅虽是奇大,但巴天石一跳一跃,有如一粒跳虱相似,两人之间竟是始终相距数尺。
云中鹤固然追他不到,巴天石却也避他不脱。
两人一向都是自负轻功天下无匹,此刻陡然间遇上劲敌,心下均是暗暗惊异。
两人越走越快,衣襟带风,发出呼呼声响,虽只两人追逐,旁人看来,便是七八人绕圈而行一般。
到得后来,也不知云中鹤在追巴天石,还是巴天石在追云中鹤。
只听得呀一声,大门打开,钟万仇走了出来。
巴天石足下并不停步,暗运内劲,右手一托,那张名帖平平向钟万仇飞了过去。
要知那名贴极轻极软,要如此四平八稳的掷出,已是大为不易,何况两人追奔之际,激起一股疾风,那名贴要冲破这疾风圈子向外飞出,更是非有极强的内劲莫办。
钟万仇伸手接住名贴,怒道:姓段的,你既是按著江湖规矩前来探谷拜山,为何毁我谷门机关?舒白凤一直在悬念爱子,忍不住问道:我孩儿呢?你们将他藏在哪里?钟万仇身后忽然钻一个女子,尖声道:你来得迟了一步。
这姓段的小子,咱们将他开膛破肚,喂了狗啦!只见她双手各持一刀,刀身细如柳叶,发出蓝印印的光芒,正是江湖人士见之惊心动魄的修罗刀。
这两个女子十八九年之前便因妒生恨,结下极深的怨仇。
舒白凤明知秦红棉所言非实,但听她将自己独生爱子说得如此惨酷,旧恨新怒,一齐迸发,冷冷的道:我自问钟谷主,谁来跟下贱女人说话,没的辱了自己身份。
蓦地里当当两声响,秦红棉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她急砍两刀。
这十字斫乃是秦红棉成名的绝技,不知有多少好汉曾丧在她修罗双刀之下。
舒白凤抽出拂尘,及时格开,身形转处,尘尾点向她的后心。
段正淳好生尴尬,一个是眼前妻子,一个是昔日情侣,只见这两人一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自己都是终生之恨,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拔出长剑,要将两人兵刃格开。
钟万仇一见到段正淳便是满肚子怒火,呛啷啷大环刀出手,向段正淳砍了过去。
凌千里道不劳王爷亲自动手,待小人料理了他。
钓杆挥出,戮向钟万仇的头颈。
钟万仇笑道:我早知姓段的都是浪得虚名之辈,就是仗的人多势众。
段正淳笑道:千里退下,我正要见识见识钟谷主的武功。
长剑一挺,已将凌千里的钓杆弹开,顺势便从钟万仇大环刀的刀背上掠了下去,直削他的手指。
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中间直无半分变招痕。
钟万仇一惊:这段贼剑法好生凌厉。
登时收起怒火,横刀守住门户。
他性子虽然暴躁,但强敌当前,已不敢浮嚣轻忽。
保定帝向凌千里道:你们进去搜搜!凌千里道:是!渔樵耕读四人便向屋门中奔去。
萧笃诚左足刚跨进门槛,突觉头顶风冷飒烈。
他左足未曾踏实,右足足跟一点,身子已然倒退飞出,只见一柄极薄极阔的薄刀,从面前直削了下去,相距不过数寸,只要慢得顷刻,若不是脑袋一分为二,至少鼻子也得削去。
萧笃诚背上冷汗直流,看清楚忽施暗袭的是一个面貌俊秀的中年女子,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
她这柄薄刀形状极是古怪,薄薄的一片,四周全是锋利无比,她抓著短短的刀柄,略加挥舞,便卷成一卷圆光。
萧笃诚起初这一惊著实厉害,但略一定神,大喝一声,挥起钢斧,便往她薄刀上砍了过去。
叶二娘的薄刀只是不住旋转,却不敢和钢斧这沉重的兵刃相碰。
萧笃诚使出三十六开山斧法,直上直下的砍将过去。
叶二娘阴阳怪气,说几句调笑之言。
朱丹臣见她好整以暇,刀法却是诡异莫测,生怕时候一长,萧笃诚便著了她的暗算,当即猱身而上,挥折扇上前夹击。
其时巴天石子和云中鹤二人,兀自在大兜圈子,两人轻功相若,均知道非一时三刻能分胜败,这时所较量者已是谁的内力充沛。
巴天石奔了这百余个圈子,已知云中鹤的下盘功夫飘逸有余,沉凝不中,不如自己一弹一跃之际,行有余力,若是陡然停住,击他三掌,他势必抵受不住。
但巴天石一心要在轻功上考较他下去,不愿意以拳脚功夫取胜,是以一股劲儿的奔跑。
忽听得一人粗声骂道:妈巴羔子的,吵得老子睡不著觉,是哪儿来的兔崽子呵?只见南海鳄神手持鳄嘴剪,一跳一跳的跃近。
点苍山农喝道:是你师父的爹爹来啦!南海鳄神喝道:什么我师父的爹爹?点苍山农指著段正淳,道:镇南王是段公子的爹爹,段公子是你的师父,你想赖么?南海鳄神虽是恶事多为,却有一椿好处,说过了的话向来作数,一闻此言,气得脸色焦黄,可不公然否认,喝道:我拜我的师父,跟你龟儿子有什么相干?点苍山农笑道:我又不是你儿子,为什么叫我龟儿子?南海鳄神一怔,想了半天,才知他是绕著弯儿骂自己为乌龟,一想通此点,哇哇大叫,鳄嘴剪拍拍拍的向他夹去。
此人头脑虽是迟钝,武功著实了得,那鳄嘴剪中一口森森白牙,便如狼牙棒上的尖刺相似,点苍山农一柄铁锄接得三招,便觉双臂酸麻。
抚仙钓徒凌千里钓杆一扬,鱼丝荡出,一支尖利的鱼钩向他眼中钩去。
南海鳄神道:你懂个屁,鳄鱼怎能钓,一口便将你的钓钩咬断了。
凌千里道:好,那你便试试?鱼丝荡处,鱼钩指向他的嘴巴。
南海鳄神于过招动手之际,丝毫也不含糊,哪能上他这当,鳄尾鞭倏的挥出,往鱼丝上缠了过去。
鞭粗丝细,抚仙钓徒不敢蛮缠,手指弹处,那鱼丝在空中倏忽忽的荡了个圈子,鱼钩钩向他的后脑。
保定帝纵观大局,己方各人均无危险,只是秦红棉的一双修罗刀灵动变幻,刀上又喂有剧毒,舒白凤的武功决不稍逊,但若被刀锋带上半点,却是大有可虑,便对高升泰道:你在这儿掠阵,若情势险恶,可将这位夫人的双刀夺去一把。
高升泰道:是!宽袍大袖,潇洒出尘的站在一旁。
他双手负在背后,闲观天上白云,身周刀剑交击,铮铮乱响,这位善阐侯竟如不闻不见。
保定帝走进屋中,叫道:誉儿,你在这里么?不听有人回答。
他推开左边厢房门,又叫道:誉儿,誉儿!蓦地青影闪动,一条长鞭飞向他的咽喉。
这青影凌空袭至,竟是一件活物,保定帝微微一惊,看清楚是一条极长的青蛇,张口吐信,往咽喉处咬来,当即伸出中指一弹,正好弹在那青蛇的七寸之中。
保定帝这指力岂同小可,这小蛇虽是皮肉坚厚,但一弹之下,登时骨骼断为两截,跌在地下蠕蠕而动,扭曲了几下,便即毙命。
只听一个小女娇嫩的声音惊叫道:啊哟,你弄死了我的青灵子保定帝一瞥眼,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门背后转了出来,脸带惊慌之色。
保定帝问道:段公子在哪里?那少女道:你找段公子干什么?保定帝道:我要救他出来!那少女摇头道:你救他不出的。
他给人用大石堵在石屋之中,门口又有人看守。
保定帝道:你带我去。
我打倒看守之人,推开大石,就救他出来。
那少女摇头道:不成!我若是带了你去,我爹爹要杀了我的。
保定帝问:你爹爹是谁?那少女道:我姓钟,我爹爹就是这里的谷主啊。
原来这少女便是从无量山中逃了出来,回归万劫谷的钟灵。
保定帝点了点头,心想对付这样一个少女,不论用言语套问,或是以武力胁逼,均是有失自己身份,段誉既在此谷中,总是不难寻到,当下从屋中回了出来,要另行觅人带路。
且说段誉和木婉清在石屋之中,听说门外那青袍客竟是天下第一恶人恶贯满盈,自不免更增惊慌,心中一乱,定力更弱,也不知如何,竟是忽然相倚在一起。
段誉低声道:清妹,咱们落在他的手中,只怕无幸。
木婉清唔的一声,自觉双颊如火,当即将头钻在他的怀中。
段誉摸摸她的头发。
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是刚从水中爬起来的一般。
两人的气体一蒸,闻在对方鼻中,更增几分诱惑之意。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一个是情苗深种的少女,就算没受毒药的激动,也已是把持不定,何况那阴阳和合散的力量霸道异常,能令端士成为淫徒,使贞女化作荡妇,只教心神一迷,圣贤也成为禽兽。
此时全仗段誉一灵不昧,念念不忘于段氏的清誉全德,勉强与体内的兽性相抗相争。
青袍客恶贯满盈道:你兄妹二人快些成其好事,早一日生下孩儿,早一日得脱牢笼。
我去了!此话说完,只听得树木的枝叶簌簌乱响,已然远去。
段誉大叫:岳老三,岳老三!你师父有难,快来救我。
叫了半天,哪里有人答应?他想:这危急之际,便是拜他为师,那也说不得了。
拜错恶人为师,乃是我一人之事,须不致连累伯父和爹爹。
于是又纵声大叫:南海鳄神,我甘愿拜你为师了,愿意做你南海派的传人,快来救你徒弟啊。
我死之后,你没有徒弟了。
乱叫乱喊了一阵,鬼影也没一个出现。
木婉清忽道:段郎,我和你成婚之后,咱们第一个孩儿,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段誉迷迷糊糊的答道:男的!忽然石屋外一个少女的声音接口道:喂,段公子,你是她哥哥,决不能跟她成婚。
段誉一楞,道:你……你是钟姑娘么?那少女正是钟灵,喜道:是我啊。
我偷听到了这青袍恶人的话,我一定要想法子救你。
段誉大喜,道:那好极了,你快去偷这毒药的解药给我。
钟灵道:我还是想法子推开这大石头,先救你出来的好。
段誉道:不,不!你去偷解药。
我……我抵受不住,快……快要死了。
钟灵惊道:什么抵受不住?你肚子痛吗?段誉道:不是肚子痛。
钟灵又问:那你是头痛么?段誉道:也不是头痛。
钟灵道:那你是什么地方不舒服?段誉心中情欲难遏之事,如何能对这小姑娘说得出口?只得道:我全身不舒服,你只设法去盗取解药便了。
钟灵皱眉道:你不说病状,我就不知道要寻什么解药。
我爹爹什么毒药都会解,但得知道你是肚痛、头痛,还是心痛。
段誉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不痛。
我是……我是服了一种叫做‘阴阳和合散’的毒药。
钟灵拍手道:你知道了毒药的名字,那就好办了。
她匆匆跃过树顶,便去缠著父亲拿那‘阴阳和合散’的解药。
不料她向钟万仇一提阴阳和合散的名字,还没说下去,钟万仇就是马脸一沉,斥道:小女娃娃,东问西问这些不打紧的东西干么?你再胡说八道,我老大耳括子打你。
钟灵急道:不是胡说八道……便在此时,保定帝等一干人攻进万劫谷来,钟万仇忙于出去应敌,将钟灵一人留在房内。
她听得屋外兵刃交作,斗得甚是厉害,当下也不去理会,自在父亲的藏药之所东翻西找。
钟万仇的数百个药瓶之上,都贴有药名、药性,和使用之法,但偏偏就不见阴阳和合散的解药。
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有敌人破门而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放了青灵子出去,哪知青灵子钢筋铁骨一般的身子,在保定帝一弹之下,便即毙命。
段誉久候钟灵不来,欲焰熊熊,几次三番想伸手将木婉清抱在怀里,到后来实在难以抵御,嘶哑著嗓子,道:清妹,我不想活了,你将毒箭给我。
木婉清低声道:我不给。
一伸手,便握住了他手腕,段誉伸手力捶自己胸膛肚腹,叫道:走开,走开!滚开!捶得几拳,突然一拳打在一件硬物之上,正是怀中那只玉盒。
他信念一动:我用蟒牯朱蛤招来毒蛇,让毒蛇咬死我便了。
取出玉盒,揭开了盒盖,那对蟒牯朱蛤果然便江、江、江的叫将起来。
但这万劫谷中,因钟灵玩弄金灵子、青灵子,其余毒蛇早就远避。
远处毒蛇一时却又听不到朱蛤的叫声。
段誉等了良久,竟无毒蛇到来,他唇焦舌干,全身大汗淋漓,心想:这对朱蛤能克毒蛇,想来比最凶猛的毒蛇还要毒性厉害。
他决意自杀,昏昏沉沉中不及多想,拿起一只朱蛤,一口便咬了下去。
只觉得口中一阵清亮,甚是舒服,原来朱蛤的血是冷的。
他几口便将一只天地间的异宝蟒牯朱蛤吞了下肚,意犹未足,一阵乱咬,又将第二只朱蛤吃下肚去,木婉清见他披头散发,满口吃得都是鲜血,不由得心下害怕。
段誉吃了两头朱蛤后,呼呼喘气,只盼望毒性快些发作,免受此无穷无尽的熬煎。
且说保定帝到处寻人带路,一时却不见有人,忽听得后面脚步声响,他回头一看,见是钟灵追了上来,当即停步等候。
钟灵一面奔近,一面说道:我找不到解药,带你去吧!不知你是不是推得开那块大石头。
保定帝莫名其妙,问道:什么解药?大石头?钟灵道:你跟我来一看便知道了。
万劫谷中道路虽是曲折,但在钟灵带领之下,片刻即至。
保定帝托著钟灵的手臂,不见他如何纵身跳跃,突然间凌空而起,平平稳稳的越过了那堵树墙。
钟灵拍手赞道:妙极,妙极!你好像会飞!啊哟,不好!但见瓦屋之前端坐著一人,正是那青袍怪客!钟灵对这个半死半活的人最是害怕,低声道:咱们快走,等这人走了再回来。
保定帝见了这青袍怪人,也是极感诧异,安慰钟灵道: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
段誉便是在这石屋之中,是不是?钟灵点了点头,缩在他的身后。
保定帝缓步上前,说道:尊驾请让一步!青袍客便如不闻不见,凝坐不动。
保定帝道:尊驾不肯让道,在下无礼莫怪。
一侧身,从青袍客左侧飘身而过,右掌斜起,已按住巨石,正要运劲推动,只见青袍客从腋下伸出一根竹枝,点向自己的缺盆穴。
这竹枝不住颤动,并不点实,但保定帝只须劲力一发,竹枝点将过来,那便无可闪避。
保定帝心中一凛:这人点穴功夫高明之极,当世之际,有哪一位高人有如此能耐?右掌微扬,劈向竹枝,左掌从右掌底穿出,又已按在石上。
青袍客竹枝移位,指向他的天池穴。
保定帝掌势如风,连变了七次方位,那青袍客的竹枝每一次均是虚点穴道,制住形势。
高手交手,并不须每一招当真打实,这两人接连变招,青袍客每一次均使保定帝无法运劲推石,认穴功夫之准,保定帝自觉与己不相伯仲,犹在乃弟段正淳之上。
他左掌斜削,突然间变掌为指,嗤的一声,使出一阳指的指力,疾点竹枝,这一指若是点实了,别说是竹枝,纵然那细枝是纯钢铸成,也非弯曲不可。
不料那竹枝也是嗤的一声点来,两股力道在空中一碰,保定帝退了一步,青袍客也是身子一晃。
保定帝脸上红光一闪,那青袍客脸上则隐隐透出一层青气,均是一现即逝。
保定帝大奇,心想:这人武功不但奇高,而且与我显是颇有渊源。
他这竹枝的杖法,明明跟一阳指有关。
当即拱手问道:前辈尊姓大名,盼能见示。
只听一个声音响道:你是段正明呢,还是段正淳?保定帝见他口唇不动,居然能够说话,更是诧异,说道:我是段正明。
青袍客道:哼,你便是大理国当今的皇帝保定帝,是不是?保定帝道:正是。
青袍客道:你的武功和我相较,谁高谁下?保定帝沉吟半晌,说道:武功是你稍胜半筹,但若当真动手,我能胜你。
青袍客道:不错,我终究是吃了身子残废的亏。
唉,想不到你做了皇帝,竟然丝毫没搁下半点武功。
他从腹中发出的声音虽是古古怪怪,但仍是听得出语音中充满了惆怅、惋惜、失望之情。
保定帝猜不透他的来历,脑海中霎时间转过了无数疑问。
忽听得石屋传出一声声急躁的嘶叫,正是段誉的声音,保定帝叫道:誉儿,你怎么了?不必惊慌,我就来救你。
原来段誉生吞了那两只蟒牯朱蛤,初时清凉了一阵,不料这蟒牯朱蛤乃是天地间的异物,禀著纯阳之气而生。
若是木婉清吃了,阴阳交泰,登时便消了她体内的毒性,段誉本已阳气旺盛,待得朱蛤中的纯阳之性发作,那更是火上加油一般,到得后来,只有张口大呼,叫得一声,体内的郁积才略有松散。
保定帝和青袍客在外边的对答,以及保定帝叫他不必惊慌的言语,他都已听而不闻,不知其义。
青袍客道:这小子定力不错,服了我的‘阴阳和合散’,居然还能支撑到这时候。
保定帝吃了一惊,道:你……你给他服了这等淫毒的药物,其意何居?青袍客道:这石屋之中,另有他的胞妹在内。
保定帝一听之下,登时明白了此人的阴谋毒计,他虽修养极好,这时也禁不住勃然大怒,长袖挥处,嗤的一指向他点了过去。
青袍客还了一杖挡开,保定帝第二指又已点至。
这一指直趋他胸口的膻中要穴,那是致命死穴,料想他定要全力反击。
哪知青袍客嘿嘿两声,竟是坦胸受戳,既不闪避,也不招架。
保定帝手指已触及他的衣衫,心中大疑,立时收力不发,问道:你为何甘愿受死?青袍客道:我死在你手下,那是再好不过,大理段家的罪孽,又深一层。
保定帝问道:你到底是谁?青袍客低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