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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易容神术

2025-03-30 08:05:27

他甚至不知这少女听说的招数名称对与不对,一双眼只是瞧著她淡淡的眉毛这么一轩,红红的嘴唇这么一噘,她说得对也好,错也好,那是全然的不在意下。

那少女道:那位朱先生怎么啦?段誉指著绿竹旁的一张青石条凳,道:这事说来话长,小姐请移尊步,到那边安安稳稳的坐著,然后待我慢慢的禀告。

那少女道:你这人啰哩啰嗦的,爽爽快快不成么?我可没功夫听你的。

段誉道:小姐今日没空,明日再来找我,那也可以。

若是明日没空,过得几日也是一样。

只要夫人没将我的舌头割去,小姐但有所问,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少女左足在地上轻轻一顿,向小诗道:夫人还说什么?小诗道:夫人本来要到百禽院去找公冶夫人下棋,听说慕容公子去了少林寺,便吩咐转舵回家。

那少女道:为什么?她不待小诗回答,自言自语的道:哼,我妈是怕公冶夫人求她出手相助,还是假装不知道的为妙。

小诗道:小姐,怕夫人找我,我得去啦!那少女道:啊,这件事我是不会跟人说的,你要是爱说,随便跟人说好了。

小诗忙道:小姐千万别说,婢子还想服侍你几年呢。

那少女微微一笑,小诗即行告别而去,段誉见她目光中流露恐惧的神气,心想:王夫人杀人如草,确是令人生怖。

那少女缓步走到青石凳前,轻轻巧巧的坐了下来,却并不叫段誉也坐。

段誉自不敢贸然坐在她的身旁,但见一株白茶和她相距甚近,两株离得略远,美人与名花,当真是相得益彰。

段誉叹道:名花倾国两相欢,不及不及,当年李太白以牡丹比喻杨贵妃之美,他若是有福见到小姐,就知道花朵虽美,然而无娇嗔、无软语、无喜笑、无忧思,那是万万不及了。

少女道:你不停的说我很美,我也不知真不真。

段誉大为奇怪,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是无目也。

于男子尚自如此,何况如姑娘这般的惊世绝艳?想是你一生之中,听到赞美的话太多,听也听得厌了。

那少女慢慢摇头,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寂寞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美还是不美。

这曼陀山庄中,除了我妈之外,都是婢女仆妇,她们只知道我是小姐,谁来管我是美是丑?段誉道:那么外面的人呢?那少女道:什么外面的人?段誉道:你到外面,别人看到你这天仙般的美女,难道不说么?那少女道:我从来不到外边去,到外边去干什么?妈妈根本就不许我到琅环阁去看书,船窗也是遮得密不通风的。

段誉点头道:琅环阁?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那里藏的书很多么?那少女道:也不算多,就这么四五间屋子的书。

段誉忽道:难道他……他也从来不说你很美吗?那少女听得提到慕容公子,慢慢的低下了头,只听得瑟的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跟著又是这么一声,几滴眼泪滴在地下的青草上,晶莹生光,便如是清晨的露珠。

段誉不敢再问,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

过了好一会,那少女才幽幽的道:他……他是很忙的,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没什么空闲的时候。

他和我在一起时,不是跟我淡论武功,便是谈论国家大事。

我……我讨厌武功。

段誉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不错,我也讨厌武功。

我伯父和我爹爹叫我学武,我说什么也不学,宁可偷偷的逃了出来。

那少女幽幽的一声长叹,道:我为了要时时见他,虽然心里讨厌武功,还是用心的研习,他有什么地方不会不明白,我好说给他听。

那些历代帝皇将相,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你的事,我实在不愿知道。

可是他最爱谈这些,我只好去看这些书,说给他听。

段誉奇道:为什么要你看了说给他听,他自己不会看么?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你道他是瞎子么?是不识字的人么?段誉忙道:不,不!我说他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好不好?他话是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一酸。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他是我表哥。

这庄子中,除了舅舅,舅母和表哥之外,从来没旁人来。

后来舅舅跟我妈吵翻了,我妈连表哥也不许来。

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天下最好的人,要知道,天下的好人坏人,我谁也见不到。

她说到后来,眼圈儿一红,又是泫然欲涕。

段誉道:嗯,你妈妈是你舅舅的妹妹,他……他……他是你舅舅的儿子。

那少女居然笑了出来,道:瞧你这般傻里傻气的。

我是我妈妈的女儿,他是我的表哥。

段誉见引得她笑了,心中甚是高兴,道:啊,我知道了,想是你表哥很忙,没功夫看书,所以你代他看。

那少女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另外有原因的。

我问你,少林寺中有哪些门派的人,在开什么英雄大会?段誉见她长长的眉毛上兀自带著一滴泪珠,心想:前人云:梨花一枝春带雨,以此比拟美人之哭泣。

可从梨花美则美矣,梨树却是太过臃肿,而且雨后梨花,片片花朵上都是泪水,又未免伤心过份,只有像王姑娘这么玫瑰朝露,那才美了。

那少女等了一会,见他始终不答,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推,道:你怎么了?段誉全身一震,跳起身来,叫道:啊也!那少女给他吓了一跳,道:怎么?段誉满脸通红,道:你手指在我手背上一推,我好像给你点了穴道。

那少女睁著圆圆的眼睛,不知他在说笑,道:这边手背上是没有穴道的。

腋门、中渚、阳池三穴都在掌缘,前豁、养老两穴近手腕了,离得更远。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自己手背来比划。

段誉见到她左手食指如一根葱管,点在雪白娇嫩如豆腐的手背之上,突觉自己喉头干燥,头脑中一阵晕眩,道: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微笑道:你这人真是古里古怪的。

好,说给你知道也不打紧。

便用手指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三个字:王玉燕。

段誉一怔,心想:这样美丽的一位姑娘,应当有个极雅致、极文秀的名字才是。

王玉燕,那不是挺俗气吗?及不上阿朱、阿碧,也及不上小诗、小茶、小翠这些丫头。

但转念一想,忽然伸手猛敲自己额头,道:妙极,妙极,你不像一只洁白无瑕,飞翔轻灵的燕子么?王玉燕微笑道:名字总是取得好听些的。

史上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名字也是挺美的。

曹操不见得有什么德操,朱全忠更是大大的不忠。

你叫段誉,你的名誉很好么?只怕有点儿沽名……段誉接口道:……钓誉!两人同声大笑起来。

王玉燕秀美的面庞之上,本来总是隐隐带著一丝忧色,这时纵声大笑,欢乐之余,增添了几分稚气。

段誉心想:我若能一辈子逗引你喜笑颜开,此生复有何求!不料王玉燕只高兴得短短的一会儿,眼光中又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忧思,轻轻的道:他……他老是一本正经的,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无聊的事。

唉!燕国,燕国,就真是那么重要么?燕国,燕国这四个字撞入段誉脑中,使他陡然之间,将许多本来零零碎碎的字眼,都串连在一起了:慕容氏,燕子坞,参合庄,燕国。

他脱口而出:这位慕容公子,是五胡乱华时鲜卑人慕容氏的后代?他是胡人,不是中国人?王玉燕点头道:是的,他是燕国慕容氏的王孙,隔了这几百年,何必还是念念不忘的记著祖宗的旧事?他想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识。

可是啊,我就瞧不出中国书有什么不好。

有一次我要他写鲜卑字,他就大发脾气。

王玉燕说起了慕容公子,微微抬起头,望著远处缓缓浮动的白云,心中难禁悠悠之思,柔声道:他……他比我大十岁,一直当我是他的小妹妹,以为我除了读书学武之外,什么也不懂。

他一直不知道,我读书是为他读的,练武也是为他练的。

倘若不是为了他,我宁可养些小鸡儿玩玩,或者是弹弹琴、写写字。

段誉颤声道:他当真一点也不知你……你对他这么好?王玉燕道:我对他好,他当然知道。

他待我也是很好的。

可是……可是,咱俩就像是同胞兄妹一般,他除了正经事情之外,从来不跟我说别的。

从来不跟我说,他心里有什么心思。

也从来不问我,我心里有什么心事……她说到这里,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神态腼腆,更是娇艳动人。

段誉本来想跟她开句玩笑,问她:你心里有什么心事?但见到她的丽色,她的娇羞,便不敢再唐突佳人,说道:你也不用老是跟他谈文事武功,诗词之中,不是有什么子夜歌、会真诗么?他意思是说,尽可用些描写男女情爱的诗词来和慕容公子谈谈说说,只是此言一出,心下立即后悔:让她含情脉脉,无由自达,岂不是好?我何必教她法子,当真是傻瓜之至了。

王玉燕听了这几句话,更是害羞,忙道:怎……怎么可以?我是规规矩矩的闺女,怎可让表哥看轻了?段誉嘘了口长气,道:是,正该如此!心下暗骂:段誉,你这家伙不是正人君子。

王玉燕这番心事,从来没和谁说道,只是在自己心中千番思量、百遍盘算,今日遇上段誉这个性格随随便便之人,不知怎地,竟是对他十分信得过,将心底的柔情蜜意都吐露了出来。

其实,她暗中思慕表哥,阿朱、阿碧,以及小茶、小诗等丫鬟何尝不知,只是谁都不说出口来而已。

她说了一阵话,心中的忧虑稍去,道:我跟你说了许多不相干的闲话,没说到正题。

少林寺中到底有哪些人?他们为什么要跟我表哥为难?段誉道:少林寺的方丈叫做玄慈大师,他有一个师弟叫做玄悲。

这玄悲大师最擅长的武功,乃是‘金刚杵’。

王玉燕点头道:那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第四十八种,一共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将出来时却是极为威猛。

段誉道:这玄悲大师,不知怎地给人打死了,而敌人伤他的手法,正是玄悲大师最擅长的‘金刚杵’。

他们说,这种伤人的手法,唯姑苏慕容氏才有,叫做什么‘以彼之道,还施被身’。

因此少林派决意要找慕容氏报仇。

只是慕容氏的武功太过厉害,大家生怕不敌,是以要商量著对付。

王玉燕道:说来这话倒是有理。

除了少林派,还有些什么人?段誉道:嵩山派有个叫做柯百岁的人,他的拿手武功叫做什么‘灵蛇缠颈’。

王玉燕道:嗯,那是嵩山派百胜软鞭第二十九招中的第四个变招,虽然招法古怪,却算不得上乘武学。

段誉道:这人也死在‘灵蛇缠颈’这一招之下,他的师弟和徒弟,自是要找慕容氏报仇。

此外……此外还有许多人,我不懂武功,也记不了这许多。

他心中想:我大理段氏也参与其事,那还是不说的好。

王玉燕道:我知道表哥的性儿,他听说有这样多人跟他作对,那自是先寻上门去了。

不过他未必能全都懂得这些门派的绝招。

何况他们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那也很不好办。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两人急奔而来,却是小诗和幽草两个丫鬟。

幽草脸上神色极是惊惶,道:小姐,不……不好啦,夫人吩咐将阿朱、阿碧二人……说到这里,口中塞住了,一时说不下去。

小诗接著道:要将她二人的右手都砍了,罚她们擅闯曼陀山庄之罪。

那……那怎么办呢?段誉急道:王姑娘,你……你快得想个法儿救救她们才好!王玉燕也是甚为焦急,道:朱碧二女是表哥的心腹使婢,若是伤残了她们的肢体,我如何对得起表哥?幽草,她们在哪里?幽草和朱碧二女最是交好,听得小姐有意相救,登时生出一线希望,忙道:夫人分咐将二人送去‘花肥房’,我求严婆:迟半个时辰动手,这时赶去求恳夫人,还来得及。

王玉燕心想:向妈求恳,多半无用,可是除此之外,也是别无他法。

当下点了点头,带了幽草,小诗二婢便去。

段誉瞧著她轻盈的背影,想追上去再跟她说几句话,但只跨一步,褪觉无话可说,怔怔的站住了。

王玉燕快步来到上房,见母亲面前点了一炉香,香烟枭枭上升,刚要静坐入定,情如她这一入定,便有大半天不能打扰于她,忙道:妈,我有件事跟你说。

王夫人慢慢睁开眼睛,脸上神色极是严峻,道:若是与慕容家有关的,我便不听。

玉燕道,妈,阿朱和阿碧这次不是有意来的,你就饶了她们这一回。

王夫人道:你怎知她们不是有意来的?我斩了她们的手,你怕你表哥从此不睬你,是不是?玉燕眼中泪水滚动,道:表哥是你的亲侄儿,你……你何必这样恨他?就算舅舅对你不起,你也不用恼恨表哥。

她鼓著勇气说了这几句话,但一出口,心中怦怦乱跳,自惊怎地如此大胆,竟敢出口冲撞母亲。

王夫人眼光如冷电,在女儿脸上扫了几下,半晌不语,跟著便闭上了眼睛。

玉燕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不知母亲心中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好一阵,王夫人睁开眼来,说道:你知道舅舅对我不起?他什么地方对我不起?玉燕听得他声调寒冷如冰,一时吓得话也答不出来。

王夫人道:你说好了。

反正你现在年纪大了,不用听我话啦。

玉燕又气又怕,流下泪来,道:妈,你……你这样恨舅舅家里,自然是舅舅亏待了你。

可是他怎样欺侮你,你从来不跟我说。

王夫人厉声道:你听谁说过没有?玉燕摇摇头,道:你从来不许我出这曼陀山庄,也不许外人进来,我听谁说啊?王夫人轻轻吁了口气,登时放了心,语气也变得和缓些,叹道:我是为你好。

世界上坏人太多,杀不胜杀,你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儿家,还是别见坏人的好。

说到这里,她突然间想起一事,道:那个姓段的花匠,嘴上油腔滑调,不是好人。

若是他跟你说一句话,立时便动手将他杀了,不能让他说第二句。

知不知道?玉燕心想:什么第二句,只怕连第一百句、二百句话也说过了。

王夫人道:怎么?你下不了手么?似你这等面慈心软的女子,这一生一世不知要吃多少亏呢。

她双手互击两下,小诗走了过来。

王夫人道:你传下话去,有谁和那姓段的花匠多说一句话,两人一齐割了舌头。

小诗神色木然,似乎王夫人所说的,乃是宰鸡屠犬,应了声:是!便即退下,王夫人向女儿挥手道:你也去吧!玉燕应道:是。

走到门边时,停了一停,回头道:妈,你饶了阿朱、阿碧,命她们以后无论如何不可再来便是。

王夫人冷冷的道:我说过的话,几时有过不作数的?你多说也是无用。

玉燕咬了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舅舅,为什么恨表哥了。

左足轻轻一顿,便即出房。

王夫人道:回来!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如何响亮,却是充满了威严。

玉燕重又进房,低头不语。

王夫人望著那弯弯曲曲不住颤动的青烟,道:燕儿,你知道了什么?不用瞒我,什么都说出来好了。

玉燕咬著下唇,道:我知道,你是嫌舅舅不争气,恼恨表哥不专心学武,以致不能开创天下无敌的‘慕容宗’。

王夫人嘿的一声冷笑,道:小孩子知道什么?我早已不姓慕容啦。

‘慕容宗’立不立得成功,跟我有什么相干?玉燕道:我知道的,你恨自己不是男子,否则早把‘慕容宗’建了起来啦,你怪舅舅和表哥一心一意想‘规复燕国’,没将武功放在心上。

王夫人道:这是谁跟你说的?玉燕道:不用有谁跟我说,我自己也猜得到。

王夫人道:多半是你表哥说的了,是不是?玉燕不对母亲说谎,却也不承诺,只是默默不语,王夫人道:你表哥一个大男人,年纪比你大著十岁,成天不学好,不长进,疯疯癫癫的不知干些什么,身上的功夫连你也及不上,慕容家的脸也给他丢光了。

‘姑苏慕容’这四个字,百年来是多大的威风,可是你表哥的功夫呢?配不配啊?玉燕听著母亲的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母亲的话倒也没有说错了,一时无言可答。

王夫人又道:他这会儿上少林寺去啦,那些多嘴丫头们自然巴巴的赶著来跟你说。

哼,他上少林寺去,不让人牙也笑掉了么?谢天谢地,人家决不能相信,这样的脓包会是姑苏慕容家的子弟,说不定几招送了性命,查也无从查起,那是更加妙了。

玉燕走上几步,柔声道:妈,你去救他一救。

他……他是慕容家的一脉单传。

倘若也有甚不测,姑苏慕容家就是断宗绝代了。

王夫人冷笑道:姑苏慕容,哼,慕容家不顾我,我为什么要顾他们?但这两句话一出口,登时自知失言,挥手道:出去,出去!玉燕道:妈,表哥……王夫人厉声:你越来越放肆了!玉燕眼中含泪,低头走了出去,芳心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走到西厢廊下,忽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了?玉燕抬头一看,正是段誉,忙道:你……你别跟我说话。

原来段誉见王玉燕去后,迷迷惘惘的便跟随而来,远远的等候,待玉燕从王夫人房中出来,他又是身不由主的跟了来。

他见玉燕脸色惨然,知道王夫人没有答应,道:就算夫人不答应,咱们也得想个法子。

玉燕道:妈没答应,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她……她……我表哥身有危难,她袖手不理。

越说心中越是委屈,忍不住又要掉泪。

段誉道:嗯,慕容公子身有危难……他突然想起一事,道:你武功比你表哥强,为什么自己不去救他?王玉燕睁著乌溜溜的眼珠,瞪视著他,似乎他这句话真是天下再奇怪不过的言语,隔了好一阵,才道:我……我怎么能去,妈妈是更加不答应了。

段誉微笑道:你妈妈自然不会答应,可是你不会自己偷偷的走么?我便曾自行离家出走。

后来回得家去,爹爹妈妈,也没怎样责骂。

玉燕听了这几句话,当真是茅塞顿开,心道:是啊,我偷著出去救了表哥,就算回来被妈狠狠责打一场,那又有什么?当真她要杀我,我总也已经救了表哥。

她想到自己能为了表哥而受苦受难,心中一阵辛酸,一阵甜蜜,又想:这人说他曾偷偷逃跑,嗯,我怎么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段誉极力鼓吹,道:你老是住在曼陀山庄之中,不去瞧瞧外面的花花世界么?玉燕摇头道:外面有什么好瞧的?我只是想去帮帮表哥,瞧他是否会遇上什么凶险。

不过我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少林寺在东在西。

段誉立即自告奋勇,道:我陪你去,一路上有什么不懂,一切由我来应付就是。

玉燕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段誉又问:阿朱、阿碧她们怎样了?玉燕道:妈也是不肯相饶。

段誉道:一不做,二不休,若是阿朱、阿碧被斩了手足,你表哥定要怪你,不如就去救了她二人,咱四人立即便走。

玉燕伸了伸舌头,道:这般的大逆不道,我妈怎肯干休?你这人胆子忒也大了!段誉情知此时除了她表哥之外,再无第二件事能打动她芳心,当下以退为进,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即刻便走,任由你妈妈伤残了阿朱、阿碧的肢体。

日后你表哥问起,你只推不知便了,我也决计不泄漏此事。

王玉燕急道:那怎么可以,这不是对表哥说谎了么?她大是踌躇,说道:唉!朱碧二婢是他的心腹,从小便服侍他的,若是有什好歹,他慕容家和我王家的怨可结得更加深了。

左右一顾,道:你跟我来。

段誉见她飞快的向西北角上行去,心下怔忡不定,寻思:倘若我不劝她相救朱碧二婢,慕容公子和她之间,定将有极深芥蒂。

但若我怀此恶念,眼睁睁瞧著朱碧二女身受惨祸,可又于心何忍?要知段誉虽对王玉燕爱慕到了极处,究竟心地良善,不肯害人。

片刻之间,王玉燕已来到一间大石屋外,说道:平妈妈,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只听得石屋中桀桀怪笑,一个干枯之极的声音说道:好姑娘,你来瞧平妈妈做花肥么?段誉首次听到幽草与小诗她们说起,什么阿朱、阿碧已经送到了花肥房中,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此刻听到这阴气森森的声音说到花肥房三字,心中蓦地一凛:什么‘花肥房’,是种花的肥料么?啊哟,是了,王夫人此人残忍无比,将人活生生的杀了,当作茶花的肥料。

要是咱们来迟了一步,朱碧二女的手脚给斩下来做了肥料,那便如何是好?他心中怦怦乱跳,脸上变得全无血色。

王玉燕道:平妈妈,我妈有事跟你说,请你过去。

石屋里那声音道:平妈妈忙著。

夫人有什么要紧事,要小姐亲自来说?玉燕道:我妈说……嗯,她们来了没有?她一面说,一面走进石屋,只见阿朱和阿碧二人直挺挺的被绑在两条铁柱之上,口中塞了麻核桃,眼泪汪汪,却是说不出话来。

段誉探头一看,朱碧二女尚自无恙,先放了一半心。

再看两旁时,稍稍平静的心又大跳而特跳起来。

只见一个弓腰曲背的老婆子,白发如银,手中拿著一柄雪亮的长刀,身旁一锅沸水,煮得直冒水汽。

王玉燕笑道:平妈妈,妈说叫你先放了她们,妈有一件要紧事要问她们一个清楚。

平妈妈转过头来,段誉见她两根尖尖的犬齿露了出来,似要择人而噬一般,心中说不出的恶心难受,只见她点头道:好,问明白后,再送回来砍手断足。

她喃喃的自言自语:平妈妈生平最不爱看美貌的女孩儿。

这两个小妞儿须得砍断了手脚,那才好看。

段誉大怒,心想这老婆子作恶多端,不知已杀了多少人,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否则须得结结实实打她几个嘴巴,打掉她两三根牙齿,这才再放朱碧二女。

平妈妈年纪虽老,耳朵却是极为机灵,段誉在门外呼吸粗重,登时便给她听见了,说道:谁在外边?伸头出来一张,见到段誉,心下猛地起疑,问道:你是谁?段誉笑道:我是夫人命我种茶花的花儿匠,请问平妈妈,有肥料没有?平妈妈道:你等一会,过不多时就有了。

平妈妈转过头来,向玉燕道:小姐,慕容少爷很喜欢这两个丫头吧?玉燕就是不会说谎,随口道:是的,你还是别伤了她们的好。

平妈妈点头道:小姐,夫人入定了,是不是?玉燕道:是啊。

她这两个字一出口,立时知道不对,急忙伸手按住了嘴唇。

段誉心下暗暗叫苦:唉,这位小姐,连撒个谎也不会。

幸好平妈妈似乎年老胡涂,对这个破绽全没留神,说道:小姐,麻绳绑得很紧,你来帮我解一解。

玉燕道:好吧!走到阿朱身旁,去解缚住她手腕的麻绳,蓦然间喀喇一声响,铁柱中伸出一根弧形铁条,套住了她的纤腰。

王玉燕啊的一声,惊呼了出来,那钢条套住在她腰间,尚有数寸空隙,但要脱出,却是万万不能。

段誉一惊,也抢进屋来,喝道:你干什么?快放了小姐。

平妈妈嘿嘿嘿的连声怪笑,说道:夫人既已入定,怎会叫这两个小妞儿去问话?夫人有多少丫头,何必要小姐亲来?这中间古怪甚多。

小姐,你在这儿待一会,让我去亲自问过夫人再说。

原来这花肥房乃是王夫人用刑杀人之处,石屋中装满了各种机括,以便制住囚徒,任意杀戮。

这平妈妈心狠手辣,当年是黑道上出名的独脚女盗,手下不知犯过多少血案,伤过多少人命。

王天人将她制服后,喜她精明能干,派她在花肥房中干这刑杀之事,甚是得力。

她见玉燕行动言语中犯疑处甚多,又素知王夫人对慕容家颇存怨毒,心想小姐武功极高,自己决计不是对手,倘若不听吩咐,只怕她要强行放人,于是大著胆子,竟开机括将她套住了。

玉燕怒道:你没上没下的干什么?快放开我!平妈妈道:小姐,我对夫人忠心耿耿,不敢做半点错事。

待我去问过夫人,倘然确是如此,老婆子再向小姐磕头赔不是。

玉燕大急,道:喂,喂,你别去问夫人,我妈要生气的。

平妈妈老奸巨猾,更瞧出玉燕是背了母亲弄鬼,为了回护表哥的使婢,假传号令。

她要乘机领功,说道:很好,很好,小姐稍待片刻,老婆子一会儿便来。

玉燕叫道:你别去,先放了我再说。

平妈妈哪来理她,快步便走出屋去。

段誉见事情紧急,张开双手,拦住她的去路,笑道:你放了小姐,再去请问夫人,岂不是好?常言道:‘疏不间亲’,你是外人,得罪了小姐,终究不妙。

平妈妈眯著一双小眼,侧过了头,说道:你这小子很有些不妥。

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誉的手腕。

段誉给她一扣住脉门,全身便觉酸软麻痹,他虽有一身雄厚之极的内力,但一直不会使用,给平妈妈拖到铁柱处,扳动机括,喀的一声,铁柱中伸出钢环,也围住了他腰。

平妈妈的手掌和他手腕相触,便觉体中内力源源不断的外漏,说不出的难受,将钢环围在段誉腰间后,立即放开他的手腕。

段誉觉得腕间一松,情急之下,双臂抱住了她的头面,说道:你别走!平妈妈怒喝:放开手!她一出声呼喝,真气外泄更加快了。

段誉自在天龙寺中得到伯父传授,懂得了气纳丹田之法,平妈妈体中的内力被他以朱蛤神功不住吸将过来,随吸随贮,再无前时的气血翻涌现象。

平妈妈连连挣扎,竟是脱不开段誉双臂的抱持,心下大骇,叫道:你……你会得‘化功大法’么?快放开我。

段誉和她丑陋的脸孔相对,其间相距不过一二寸。

他背心有铁柱顶住,脑袋无法后仰,看到她又黄又脏的牙齿,真欲作呕,但知道此刻千钧一发,若是放脱了她,玉燕固受重责,自己与朱碧二女更将性命不保,只有闭上眼睛不去瞧她。

平妈妈道:你……你放不放我?说话之声已是有气无力。

须知段誉体内的内力越强,朱蛤神功的吸力也是越大。

他初时取破嗔、破贪两人的内力需时皆甚久,其后更得了黄眉僧、石清子两大高手的全部内力,保定帝、天因、天观等的部份内力,这时再吸平妈妈的内力,那只是片刻之功,平妈妈为人虽是凶悍,内力却不甚强,不到一盏茶时分,已是神情委顿,气若游丝,只是道:放了我,放了我!段誉道:你开机括先放我啊。

平妈妈道:是,是!段誉抓住她左手,让她伸出右手去拨动藏在桌子底下的机括,喀的一响,那钢环缩了回去。

段誉指著玉燕和朱碧二女,命她立即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