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两声凄厉惨号,破空传来,是身后的方向。
田宏武心头一震,忽地想到了剑林四友的管子钧与闻祥,车转身便往回奔,心想:会不会是‘芙蓉女’主婢仍滞留在附近,双方碰上了?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头皮发了炸。
现场加了两具尸体,赫然正是管子钧和闻祥。
剑林四友全死了,是谁下的手?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杀李氏昆仲,而来个永杜后患?闪电手是独臂人,在路边小店里曾受痞棍欺凌而无法反抗,他当然不可能杀死像管子钧这等高手……双方都已离开了,又回头杀人么。
他俯身检视死者,只见血污狼藉,是死在剑下,李氏昆仲死后不见伤痕,这又不像芙蓉女的杀人手法。
谁是凶手?芙蓉女杀人不用剑,闪电手已成残废,杀死剑林四友另两友的是谁?田宏武感慨万端,江湖人命不值钱,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残的代名词,身为武士,走上了江湖路,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摇头叹息了一阵,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继续登程,他盘算赶到洛阳,当已是午夜时分。
此刻,大约是三更过外,迟升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逐走了笼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一个苍老而凄侧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遥遥传了过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暗忖:乡居人家都习惯早睡,这般时分,还有老爹唤女儿,这叫月娘的,定是个野丫头。
呼唤声再度传来: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觉到老人的呼唤不寻常。
呼声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弃爷爷我么?原来是呼唤孙女儿。
爹娘唤儿,本极寻常,但田宏武总觉得声音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目光扫描之下,附近不见人家,只远远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却没有灯光,听声音像是从茅屋那边发出来的。
于是,他折身朝那间茅屋奔去。
几圃菜畦,围着三开间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树,一个老人昂着头,站在树下,手里柱了根鸠头杖。
谁?老人突然大声喝问。
田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是吃了一惊,忙应道:小可是过路人!老人颤巍巍地道:过路人,此地并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谁?田宏武道:小可说了,只是路过,您老人家在叫唤令孙女么?老人突地一横手中鸠头杖,厉声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你真的不肯放过月娘么?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想不到这老者竟然是个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惊,这老者双目已盲,一对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说话呀,你打算怎么样?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您误会了,小可真的只是路过,听见声音才一窥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拐杖,道:既然你不是……赶快离开走你的路吧!田宏武期期地道:听话声……令祖孙是不是有了麻烦?老人摇手道:别问了,请便罢,这档子事谁也管不了,老夫也不愿让人管。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说什么也不能横岔一枝,事实上他本身的麻烦已经够了,哪有余力来管这种闲事,当下道了声:打扰了!转身便朝来路走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喃喃自语声: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发生事才好,唉!谁叫我是个瞎子……田宏武摇摇头,觉得这份好奇实在是没来由。
月色更白了,寂无行人的官道,无声地沐浴在银光里,显得无比的静谧。
奔行了约莫里许,突然发现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秀发丝披的少女,登时心中一动,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孙女月娘?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没发觉有人来到身旁,痴痴地望着路的尽头,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为?这句话问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转一下,当然她不会是听不见,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数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么?少女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跃下大石来,面对田宏武,栗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呢?田宏武的目光登时发了直,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脸孔也发了热,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美,这样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
她的美,无法形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他所接触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师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聂小倩……她们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便逊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减色,反而更显得朴实,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问你……她声音很脆,虽然冷,但还是十分悦耳。
田宏武自觉失态,面上一阵火辣辣,忙收慑心神,道:你爷爷在叫唤你,在下路过听到的,姑娘是叫月娘?是的,你 是他差来的么?他,谁?你不是?在下一点也听不懂!既然不是,你赶快走吧!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才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这是为了什么?是仇家寻上门,还是……心念之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人么?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问,快走吧!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追问:姑娘等的是什么人?月娘别过脸,望着远方,冷冷地道:别管闲事,快走,不然……你可能会走不了啦!这一说,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讳言,因为她长得太美,连孔圣人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的话,他并非轻薄之徒,心里也没丝毫其他的念头,只是情不自禁。
他接着又道:也许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来爱管闲事的么?田宏武不禁赧然,讪仙地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刚才看到祖父内心似有很大的痛苦,所以不揣冒昧,问个明白,如果姑娘祖孙不是武林人,在下当然不会管。
语调十分诚恳。
月娘又回过脸来,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颤动,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眼前一个,而眼前的更真实。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启口道:好意心领,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件事,少侠还是请便把!田宏武一昂头,道:姑娘无妨说说看,也许……在下可以助力?月娘摇摇头,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诉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
请你走吧!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别人不肯接受帮助,他也不能死赖着,才只走得了两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田宏武转过身来,道:姑娘改变主意了?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托……田宏武道:什么事?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请教你的名号,你会告诉我么?这句话问得田宏武大感错愕,讶然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说?月娘微微一笑,道:因为一个掩藏本来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认不出他是谁,你戴着人皮面具,当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甚或随便捏造一个名字,所以……我不得不先问问,如果有困难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卖命老人赠送的这副面具,制作之精巧,可以说天下无双,一般的面具,会给人以木然之感。
但这一副色泽如生,根本没有这种缺点,她是如何看被的呢?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难以识破,而她竟然看出来了,这女子并非如表面上看的这样简单。
他当下惊声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么?其实,这副人皮面具,巧夺天工,除了那保有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设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谈,也认不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田宏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为什么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来?月娘轻轻一咬下唇,道: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谈这个把,我无意知道你的秘密,言归正传,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后,请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发现我不在,就请告诉家祖父,说我寻亲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寻亲……什么意思?月娘低了低头,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将永远感激,如果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好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话去做就是,不过,在下还要问一句……月娘道:你还要问什么?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么人?月娘略一犹豫,道:一个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田宏武紧迫着追问道:他是谁?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再为了好奇而回来,只请记住你答应替我办的事。
说完,微一耸娇躯,又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
看样子,无论再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弹身便朝洛阳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转了一个大半弧,绕了回来,远远地隐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月娘,这名字取得好 她的确像是从广寒宫里偷下凡间的仙子。
她在等谁?她为什么说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寻亲。
她怎会识破这副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她为什么一再催促离开她?田宏武心里想:从种种迹象判断,她可能是在等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极可怕的仇家,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残,实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么,像她这样超尘脱俗的美人,诀不会是坏人,基于此理,她的仇家就不会是好人。
这是他管这档闲事 自我解释的想法么?如果换了个夜叉罗刹,或是其貌不扬的女子,他会如此兴头地伸手么?人的行为,往往是基于下意识,或自觉上的反应,他不会去想这些,所谓对与不对,原没有绝对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终身伴侣,当是最最幸福的人,世问的一切名利,都可以不必追求了,这朵好花,将落在谁家?当然,想归想,他并没有非份之念,因为他的心已随着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条人影,从官道尽头,极目外出现,缓缓朝这方向移来。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再近些,距离到了十大之内,田宏武几乎惊叫出声,来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闪电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么?一个残废了的人,有什么可怕?田宏武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快。
谜底将要揭晓了。
闪电手在大石头前面两丈处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爱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残废,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双方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闪电手站着,月娘坐着,谁也没开口,连移动一下都不曾。
空气似乎凝结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这种沉默,的确使人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时问,还是闪电手先开了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声音冷而沉,似乎不带丝毫成倍。
月娘也开了口:把事情做一彻底了断!她声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这样的美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是悦耳的,即使是骂人,也一样地好听。
闪电子道:了断,了断什么?月娘声音微显激动地道;我祖孙为了你,放弃了关外的家,流落到关里来,你还是不放过,我受够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结束。
田宏武心中一动,这种仇,算是哪一门子的仇?闪电手道:谈不上了断二字!月娘道:为什么?闪电手道:因为我爱你!他说的很决断,也很自然。
月娘寒声道:可是我不爱你!闪电手还是很平静地道:只要我爱你就成了,我会等!月娘道:等什么?闪电手道:等你回心转意!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回心转意!闪电手似乎没有个性,像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激动,还是冷沉地道:我会永远等下去!在暗中隐伏着的田宏武反而激动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这么怪,闪电手对芙蓉女的痴心苦缠,丝毫无动于衷,却对月娘如此钟情,而月娘偏偏就不爱他,嫌他残废么?不是,照闪电手与芙蓉女的谈话,他是新近才成残的,那是为了什么?别说他是个美男子,凭这一份用情,也该能感动她啊!她说他可怕,什么地方可怕?月娘冷酷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嫁人!闪电手道:不会,永远也不会。
这种说法,便令人莫测了。
月娘的声音走了样,似乎在咬牙:你继续杀人,凡是与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杀,是不是这样?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明白可怕两个字的意义了。
闪电手道:不错,你说对了,我继续杀人,直到你回心转意!月没愤愤地道:你没有人性!闪电手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做法。
月娘道:这几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闪电手道:不必问我,你心里有数的!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残废了,改用左手么?月娘这一问,也正是田宏武心里的问题,在路边小店避雨时,闪电手被一个地痞揍了两掌,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在道旁林子里,又几乎被芙蓉女所杀,他还狠些什么呢?闪电手出乎意外地应道:你别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杀人就是。
月娘跃下大石,冷厉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关外已经先后毁了六个年轻武士,我不能忍受你为我而继续杀人,今晚我们做个彻底了断,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现在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说完,呛!地一声拔剑在手……闪电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应战的,更不会杀你。
月娘大叫道:这不能由你!闪电手道:我的行动,当然由我做主。
月娘厉喝了一声,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剑,气势相当不凡。
剑出人杳,闪电手不知使的是什么步法,人已换了一个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惊,这性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备这高的身手,为什么在此之前宁愿挨打而不闪让或还手?月娘一剑落空,毫不迟疑,移形换位,又攻出一剑,比前一剑更加凌厉,看来她是下决心拼命了。
这一剑又落了空,闪电手又闪开了,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田宏武心中跃跃欲试,他实在气不过闪电手这种卑鄙而恶毒的行径,男女爱悦,出乎自然,感情是不能丝毫勉强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乐趣呢。
月娘咬牙道:为什么不还手?闪电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
月娘气得娇躯直颤,又待出手……就在此刻,一骑马骤驰而至,惊噫!声中,勒住坐骑,是个劲装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扫,脱口道:好一个大美人!随说随跃下了马背,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剑一挥,道,走你的路,别多管闲事!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闪电手,做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态,大剌剌地道:你想对这位姑娘怎样?闪电手冷冰冰地道:你没长耳朵,要你别多管闲事,快上马滚!青年武士放了马缰,向前迫近两步,偏着头道:哟!你满凶的嘛?告诉你,独手的,这闲事管定了!说完,侧顾了月娘一眼,派头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朋友,你如果还不想死就快走!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这女的会说出这种话来?闪电手也向前挪了两步,阴阴地道:你真的不识相?青年武士瞪眼道:你这种人该受点教训!年轻人最能表现豪勇的时候,莫过于有女人在场的时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后一个训字出口,双掌已划了出去。
闪电手往前一迎……青年武士的招式设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声长长的闷哼,闪电手退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动了。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他没看出闪电手是如何致对方于死命的,独臂,并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动辄便杀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杀人,月娘不爱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栗声道:你是个冷血人,嗜杀成性,死者何辜?闪电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他运气不好,谁要他正赶上这个时辰,还要管闲事……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长身,射入现场。
月娘眸光一转,栗叫道:你为什么要回头?田宏武面对闪电手站立,双目尽是杀芒。
闪电手面色微微一变,道:是你?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错,是在下!闪电手道:你们认识?声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开口,月娘已抢着道:谁认识他,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怕闪电手像对付那武士一样对付田宏武,所以坚决否认。
她却忘了刚刚说的你为什么要回来那句话。
闪电手仍然盯着田宏武等待他的答复。
田宏武是蓄意出头的,并不在乎,坦然道:认识谈不上,盖茶工夫之前,路过见了一面。
月娘粉腮一变。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区区从来不受人半点恩惠,日间在酒店中,区区受了你的人情,所以特别破例,请你离开。
月娘大感意外,像闪电手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会接受别人思惠,当然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情,忙接话道: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扫了月娘一眼,仍面对闪电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杀人,当时诀不会插手解围。
闪电手目中杀机一现而隐,寒声道:你想怎么样?田宏武道:不管怎样,奉劝朋友一句话,照朋友这等做法,只有增加别人对你的憎恶,天下间任何事都可以勉强达到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唯独男女间的感情,丝毫也不能勉强,必须将心换心,就算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从,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躯壳,又有什么意思?闪电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向区区说教,还是打抱不平?田宏武道: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闪电手道:说够了么?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劝是好意,因为是适逢其会,否则我们风马牛不相及。
闪电手无动于衷地道:说够了就请上路!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闪电手目中杀机再现,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区区实在不想杀你……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必杀得了在下!气氛突地紧张起来,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闪电手狞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过她!闪电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为了欠你那一点人情,区区不会说上这么多话。
田宏武分毫不让地道:别提那人请,咱们只谈现在!闪电手一字一顿地道;听清楚了,办不到!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剑柄……月娘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侠何必强出头?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对于田宏武的来历身手,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动起手来这带面具的青年必无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这美艳比天人的少女,极端憎恶闪电手的残忍行为,既然出了头,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话,他只作没听见,呛!地一声,寒芒映月,追魂剑出了鞘。
闪电手为了要得到月娘,先后已经杀了七名武士,这种暴戾凶残的冷血人,杀了他决不为过,否则,谁能预计他还要杀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闪电手用这种方式追女人,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天底下是有这种人,得不到的东西,不是毁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许别人得到,这是彻底而绝对的自私。
闪电手阴森森地说:你真的要动手?难道会是假的?死而无怨?彼此!彼此!这样做得到什么?为江湖存一分公义!人死了,公义在哪里?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里。
哈哈哈,好汉子,真武士,区区将破例为你立碑刻铭,出手吧?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闪电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说大话的能手,区区出道以来,是头一次碰上,冲着这点,区区愿意知道你的名号?田宏武道:用不着多此一举!月娘举头望天,口里冷厉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让你当我面连杀两个无辜的人!一个弹步,横剑挡在两人中间,玉靥一片惨厉之色。
田宏武沉声道:月娘姑娘,你闪开,今后也许他不会再杀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了明天,除非你嫁给他,事情不算完。
闪电手横移数步,换了一个位置,保持直线相对之势,道:你知道她叫月娘?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样?闪电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决心杀你。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在下却是早就下了决心杀你了!蓦在此刻,一阵串铃之声遥遥传至。
三人同时心头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一条人影,踽踽而至,顾盼间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扫向来人,不由心中一动,对方赫然白天在路边小店避雨时,与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讪的那江湖郎中,显然,又是个不寻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噫!了一声道:两位好面善,在哪里见过?沉吟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时见过,怎么,三位都横眉竖目的,要打架吗?没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药箱,喘了口气,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只适合奔波劳碌人赶夜路……顿了顿,目汪闪电手又道:对了,这位日问在小店里被三个泡烂场的人欺负,是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又打起架来呢?哟!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闯北,还没见过这等美人,是了,两位莫非是为争风……闪电手冷极地一哼,打断了江湖郎中的话,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有这多人活的不耐烦?江湖郎中怪叫道:这是什么话,多难听,任何事都有个好商量,何必动辄便拼命!唉……闪电手怒声道;少放屁,别装佯,赶上了算你老儿时运不济!江湖郎中后退了一步,道:老夫是过路的,可没招惹你这位大英雄,怪事,你连几个下流角色都对付不了,怎能与这位少侠对抗?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月娘素性退了开去,口里道:杀吧!闪电手身形向前一欺,独臂倏扬。
田宏武神剑一横,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环铁刃,双方招式如果用实,闪电手的这条独臂绝对保不住。
闪电手突地收手退了开去,动作可真快如闪电。
田宏武这一招是以逸待劳,对手如不攻击,便不能发生威力,他倒是心头一震,闪电手真不含糊,一看剑势,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属阴残古怪的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当然,如换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办不到。
闪电手面露惊容,对方的身手远出他的预估,也可以说想象不到。
月娘的杏眼睁大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闪电手有过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着药箱退了七八尺远,喃喃地道:天下尽多以怨报德的人,实在令人心寒!闪电手还是那么阴冷,目光一闪道:你老儿在说谁?江湖郎中道:说谁就是谁,不是么?你刚刚受过人家好处,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来一些武林人说的什么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说完,把目光转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劝过你,少管闲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话是不错,但管了怎样?田宏武沉声道:在下并不后悔,只当看错了一次人,做错了一次事!江湖郎中翘起大拇指道:有种,唯真武士能说出这等行家语,佩服!佩服!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当此谬赞,阁下是否也想到阁下现在是管闲事?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个干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老夫这就走!说完,提药箱……闪电手突地大声道:别走!江湖郎中打了个哆嗦,道:什么,不许走?闪电手冷极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田宏武一听闪电手说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谁,不由心中一动,他早看出这江湖郎中不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江湖郎中偏头斜眼着闪电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谁?闪电手冷阴阴地道:区区想暂时不说破,错过今晚,再找你阁下当面请教。
江湖郎中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闪电手披了披嘴,道:也许事有不可对人言!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医死人不赔命,卖假药骗人钱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闪电手道:唔!也许真的有些见不得人,你阁下连甘草黄连都分不清楚,当什么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员外家那档子事,阁下当不会健忘,够了么?江湖郎中把药箱挂上肩头,哈哈一笑道:记得,记得,咱们后会有期了,你们有闲工夫,就耗下去吧!串铃叮当!声中,扬长而去,他来时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转眼间便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月娘咬着牙道:我们的事还没解诀?闪电手淡漠若无其事地道:月娘,无须解诀,还是那句话,我会等!说完,转向田宏武道:朋友,过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么了,记住,如果你再与她接近,我必杀你……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叹了口气,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蕴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为什么要流泪,自叹命薄么?田宏武摇了摇头,把剑归入鞘后,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门而望,你回去吧,三日之约,大概可以取消了,后会有期,在下也要走了!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会杀你,他一定会做出来的……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会放过他,对了,他杀死这名武士,用的是什么手法?在下没看出……月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未残之前,他用的是‘元婴功’,杀人无痕……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尸体旁,俯身检视,全身不见伤痕,死者很安详,像是熟睡般,一点也不像是横死的,当下直起身形道:是没有伤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发出这种歹毒功力?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记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关外没有人敢招惹他,连‘化身教’的人都让他三分,不知什么人物竟能废了他的右臂?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算了,在下把尸体掩埋了吧!月娘抬手道;这我可以料理,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田宏武心意一转,道:可以,不过在下想先请教姑娘怎会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月娘笑笑道:说出来毫不足奇,我在入关时,曾见过一个与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乱一猜,你却承认了,就这么回事。
田宏武心念电转:这面皮是剥自月娘见过的那人,还是那人使用过这付面具?如果是后者,那人是‘卖命老人’本人么?当然,凭猜想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心念之中,随手轻轻撕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月娘动容道:难怪你有这等的剑术,原来你是‘追魂剑’田少侠……田宏武心头一雳,道:姑娘怎认得在下?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爱穿白衫,有次在开封听人在暗中指点你。
哦!了一声,田宏武转了话题道:姓芮的会找上姑娘家门么?月娘气愤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缠着我,只要是与我谈上三句话的人他便杀,他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许我爱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够邪恶,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杀?月娘道:不,只限于年轻的男人,田少侠,你还是请便把,提防着些,芮丙吾不但身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齿,他很会装猪吃象的。
田宏武颔首道:在下看出来了,在必要时,他宁可挨揍而不还手,这等人实在是可怕。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还夹着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云发,忽地转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侠随我到寒舍歇歇脚,等天明再走?她的人充满了诱惑,说出话来也似乎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犹豫了,他不是怕闪电手报复,而是怕心猿难锁,意马难拴,小秀子无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极重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烬,再冒出火苗来……想到小秀子,便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诱惑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月娘并设表示对他发生了情愫,请他去歇歇,是人情之举,他怕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复,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间的人,如果她换上官妆,恐怕没人会把她当作是个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胜过了月光,斜挂西天的夜月,骤然间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开始振颤,一股热流,冲到脸上,使面发了热,也透出了红。
天气很凉爽,但他却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胧了,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境地里,四顾都是茫然。
怎么样?你是不定主意?声音像一片碧绿中绽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鸟语,又迷人,又使人熨贴。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了。
并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着迷。
突地,一阵鸟儿鼓翼之声,从头顶掠过,宿乌惊飞,必有事故,田宏武从迷惘中回过神来,转目望去,只见远远似有人影在晃动,他敏感地想到了离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闪电手芮丙吾,登时绮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见,在下告辞!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心,抑或是无意脱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几乎没勇气举步,但想到闪电手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杀人,从关外追到了关内,自己介入其中,便太无谓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应了一声:是的!弹身便奔,他像逃避什么似的,疾如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