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宅主人怨声道:什么证据确凿?如果没有‘魔牌’为证,此案很可能成为千古悬案……魔牌证明了什么?甘棠目中杀光大盛,字字如钢道:证明你等是血洗‘圣城’的凶手,现在是偿债的时候了!什么?所有在场的,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甘棠虽在杀机狂炽,仇恨汹涌之下,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静,他直觉地感到情况有些异样。
桐柏派掌门人云汉一鹗樊江,突地开口道:施天棠,上次访晤,原来你是易了容的,家师便是‘三目老人’,有话请当面讲,本座算是完成了诺言。
甘棠漠然地道:现在不需要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在没有流血之前,何妨平心静气地谈一谈?没有什么好谈的!那么上次你找家师,仅是借口?本人否认。
三目老人接过话头,道:小子,上次与老夫交手时,你不知道老夫是谁,事后,你又寻访老夫,必非无因,是否受人指使,凭什么意向办事?你想知道?你到底真正的意图何在?甘棠带煞的目光再次遍扫诸人一眼,厉声道:听着,本人为‘武圣’复仇!什么?你……你……为‘武圣’复仇……七嘴八舌,叫嚷成了一片,场面显得紊乱而诡谲。
三目老人扬手止住众人,惑然瞪了甘棠一眼,道:施……我不姓施!你……不姓施?我叫甘棠,‘武圣’遗孤,明白了吧?巨宅主人身躯在原地一个踉跄,栗声道:你是甘……棠?所有在场的,似乎全因甘棠报名而震惊得愣住了。
三目老人须发齐动,战抖着声音道:你……真的是甘棠?难道会假?哦!说着转向巨宅主人道:琼芳,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巨宅主人如痴如呆地瞪视着甘棠,那眼光,那神情,使人一见难忘,她根本没有听见她父亲三目老人在说些什么。
甘棠也被这异样的气氛弄得手足无措。
奇门令主似有所悟般地扬声道:甘棠,你听说过‘凤凰女朱琼芳’这名号没有?甘棠陡地一震,狂声道:认识,怎么样?奇门令主一指巨宅主人,道:就是她!甘棠但觉在顷刻之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内一片空白,暂时呈无意识状态,这情况大突然也太意外了,使他的精神无法承受。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实片段,绞成了一堆无法清理的乱麻,千头万绪,愈理愈乱。
场面突然死寂下来,显得万分的不调和。
久久!还是久经风流的长者三目老人打破了难堪的空气,道:你,不是‘天绝门’少主吗?甘棠如梦乍醒般唔了一声道:是!如何解释?螟蛉义子。
口里答应,脚步已缓缓向凤凰女朱琼芳身前移去。
凤凰女朱琼芳伸出颤抖的双手,珠泪骤然滚落,悲声道:天,真的会是棠儿!……妈!孩儿不孝……甘棠扑倒凤凰女脚前,放声大哭起来。
母子劫后重逢,这场面相当感人,三目老人也频频拭泪。
此刻,他脆弱得像一只乳燕,一头羔羊,泪水,倾泻出他十多年来的悲酸与孺慕。
哭声,使这郊野染上了一层凄清之色。
东方现出了曙光,天亮了,村鸡四啼,远处升起炊烟,与薄薄的晨雾混在一起。
奇门令主移步上前,一手扶住凤凰女,一手拉起甘棠,泪眼婆娑地道:好了,你母子能重见,这是天意,别哭了,该欢喜才是!甘棠应势起身,泪珠仍不断滚落。
凤凰女抓住甘棠双手,端详了很久,梦呓般地道:孩子,这是真的?甘棠痛哑着声音应道:妈,是真的,这像是梦,然而,却是千真万确。
啊!孩子,妈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你……为什么不早说出真相?妈!孩儿也有很多的顾虑!当初你与云儿上门,就存了心的,是吗?是的!甘棠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当初,孩儿听说洛阳城郊有一所巨宅,隐居着母子四人,因当年父亲血战‘九邪魔母’,存活的正是母子四人……你疑心我是‘魔母’?正是这样。
巧的是云姐透露您也姓朱,与‘魔母’同姓……嗯!还有呢?父亲死后遗创,是奇形剑所伤,而据说‘邪子’使的正是奇形剑……你当初要求观摩剑术,用意在此?是的!更巧的是这块‘魔牌’,孩儿认定是凶手所留……啊!多可怕的巧合,多可怕的误会,孩子,‘鹰龙魔牌’是你师祖之物……甘棠大睁双目,骇然道:师祖?不错,你师祖是‘魔王之王’,你父亲是‘魔王之王’的传人,这一点武林中没有人知道。
因你师报以往刚愎自用,声名很不好,所以你父亲决意争一口气,赢得了‘武圣’之名,受天下同道景仰,想不到……唉!泪水又簌簌而落。
奇门令主道:芳妹,你母子一时也谈不完,先回去怎样?凤凰女赧然一笑,放开了拉住甘棠的手,道:孩子,先见过你外公!甘棠转身趋向三目老人身前,跪下去,道:外公恕棠儿不知,多有冒犯!三目老人捻须呵呵一阵大笑道:起来!起来!不知不罪,长江后浪推前浪,外公不成了!凤凰女又指云汉一鹗樊江道:见过你樊师叔,‘桐柏派’四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变故,先掌门与你外公交厚,把樊师叔托你外公,所以多了这层关系。
甘棠上前见了礼,自动转向奇门令主行下礼,道:见过大姨!啊!棠儿免礼。
甘棠起身,目注大二两庄主,不知该如何称呼,难道真是自己兄长,但幼时又没有听说过。
凤凰女已察知甘棠心意,一招手道:这是你大师兄白承武,二师兄斐忠!见过两位师兄!师弟少礼!甘棠这才想起了伤心而难过的林云,方才几乎酿成了悲剧,迟片刻该多好,论关系他该叫她表姐,以前因误会而起的复杂气氛,已告烟消云散,一种微妙的情意,立时涌上心头,剑眉一蹙道:妈,云表姐她……不要紧,你鹏表弟已追下去了!我们动身到你师叔居处再说吧。
一行七人,由三目老人领先,弹身奔去。
一路之上,甘棠念及这场误会几乎造成弥天大错,不由冷汗直流,假使伤了其中任何一位,岂非百死莫赎,深悔自己孟浪,如果早早指名索仇,不瞻前顾后,母子早已相逢了。
可是问题来了,谁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心头又不觉沉思起来。
到了云汉一鹗樊江隐居之处,自有门下弟子料理酒食,摆了上来。
骨肉重逢,该是天大的喜事,但奇惨的遭遇,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酒饭是在沉闷的气氛下用过的。
饭后,齐集草堂之中。
甘棠向云汉一鹗樊江道:师叔,‘卧云山庄’何以封闭?云汉一鹗苦苦一笑道:躲避‘死神’凶焰!哦!甘棠本想说出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觉得牵涉太广,话到口边,便即止住,只哦了一声。
凤凰女眼中充满了慈祥的光辉,柔和地道:棠儿,说一说你这些年来的遭遇。
甘棠应了一声:是!接着,把九岁那年,侥脱死劫,流荡江湖,以及诸般遭遇,至被天绝门太夫人认为螟蛉义子等经过,说了一遍,听得在座的,唏嘘不已。
凤凰女含泪道:孩子,苦了你,照你所说,全家唯一侥生的除了你之外,便是那陆秀贞?是的!孩儿一直不明白西门嵩与陆秀贞何以一再对孩儿下毒手?这……其中或有误会。
误会?嗯!西门嵩是你父亲的至交,曾主动把女儿许配你,对你父亲奉如神明;而陆秀贞是他的师妹,未嫁你父亲前常来走动,是一个端庄娴静女子!可是以我所知,她与西门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孩子!她是偏房,守寡之后,也用不着苛求!如果事情发生在家门血案之前呢?这……这……恐怕不会!妈!您如何离家的?凤凰女面色一惨,凄清地道:孩子!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何以不见容于你父亲。
记得,那一晚,你父亲无故咆哮,逐我出门,既不说理由,也不给我分辩的机会,我……一气之下走了。
你三师兄自愿随我离家,一直以母子相称,可怜你三师兄竟遭‘死神’毒手……后来,你父亲续娶了陆秀贞,我也死了夫妻重圆的这条心。
突地!他记起了魔母说过的那句话:……夫妻反目,是为了凤凰女不贞……这像一条毒蛇在啃啮着他的心。
部面色变了,阴沉,痛苦……母亲说不清原因,这分明是一种遁词,用以掩饰她的罪恶。
这种话,他不能追问,他说不出口。
魔母虽说是无意中听来的,但其来有由,日后非从她追出真相不可。
凤凰女一见甘棠无缘无故地变了色,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甘棠苦在心头,勉强一笑道:没有什么。
三目老人感慨地道:棠儿,你的身手恐怕是中原武林,百年来第一人!外公过奖了!这,也许是实情,但却不能稍减他心中的隐痛,血仇未复,有母如此,就是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呢!凤凰女完全沉浸在母子重聚的欢愉中,当然不知道爱子的心意,更想不到母子之间已悄悄划上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凤凰女幽幽地又开口道:孩子,虽然你父亲对为娘的不仁,但为娘的岂能不义,十年来,和你玉芳阿姨,发动了‘奇门派’全部人力,探查血洗家门的凶手,但如石沉大海,自发现你持‘鹰龙魔牌’又自称是‘天绝门’少主,误以为行凶的是‘天绝门’,想不到却是这么大一个可怕的误会。
甘棠突起想起托由丐帮桐柏分舵主吕有信看管的,那被玉牒堡高手追杀,称为五号的疯汉,他呓语中曾提到父亲武圣之号,看来其中不无蹊跷,也许,与血案有关也说不定,尤其五号的惊人剑术,证明他决非泛泛之辈。
目前必须治好那疯汉,解开这谜固。
如不能在短时间内查出血洗圣城的凶手,就无法履行与魔母之约,交换肢解义父的凶手,而义母太夫人天年将尽,岂能使她含憾而殁。
心念及此,不由烦躁起来。
思量片刻之后,毅然道:妈!孩儿不孝,又要远离膝下了!凤凰女皱眉道:孩子,你不能与为娘的多聚几时?妈!目前有一条可能与血案有关的线索,孩儿想立即前往查证!哦!什么线索?有一个失心疯的剑道高手、呓语中提及父亲的名号……什么?失心疯的剑手?是的!这……以常情而论,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往往对于所受最深刺激的某种事物,保持记忆,孩儿以‘天绝门’歧黄之术,治愈他的疯症,也许能寻出端倪!这疯汉目前在何处?孩儿托丐帮吕分舵主看管,就在附近不远!孩儿,这是正事,为娘的不能拦阻你,你……去吧!说完,竟有些泫然泣下之态,本来,母子自幼分离,历经大劫,自己以为没有相见之期,天幸奇迹般地骨肉重聚,席不及暖,又要离开,能不黯然。
甘棠又何尝不是,但母亲不贞这观念冲淡了母子之情,同时也增加了内心无限的痛苦,而这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三目老人沉声道:孩子,这失心疯的剑士是何来路?不知道,是从‘玉牒堡’武士手下救出来的!玉牒堡何以要截杀他呢?目前也无法臆测,但有一点孙儿想不透……什么?孙儿救出疯汉之后,在丐帮分舵土谷祠内,不期与‘死神’相遇,‘死神’竟然也要索取这疯汉……哦!此事大有可疑,疯汉口念你父亲名号,先后被‘玉牒堡’与‘死神’追索,此中问题不简单,莫非血案与‘死神’有关?此言一出,举座动容。
甘棠心头大大一震,这太有可能了,今日以前,他一直认定出手的是魔母,结果是场大大的误会,唯其如此,他一直没有朝‘白袍怪人’身上去想,现在经此一提,立即扭转了观念。
血帖出现武林,在血案之后十年,阴司公主所言,她造就第二死神早在圣城血案之前,这其中就有思索的余地了。
啊!还有一件事值得可疑!三目老人、凤凰女、奇门令主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还有什么可疑?甘棠面向奇门令主道:芳姨可记得贵派主坛弟子尉迟风被一个白袍怪人酷刑逼供那回事?记得,怎么样?那白袍怪人自戕而死,后来证明是‘玉牒堡’少堡主西门庆云所扮……哦!他……所扮形貌与‘死神’一般无二。
冒充‘死神’?也许是冒充,也许是真的与‘死神’有关而受命行事!三目老人插口道:你的意思是说‘玉牒堡’可能与‘死神’有关?是的!也许你错了?为什么?你可曾听说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孙儿倒未听到说发生了什么……玉牒堡已遭‘死神’光顾!甘棠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道:死神已光顾玉牒堡?不错,所以你的想法可能不对,西门嵩之子冒充‘死神’,可能是他个人为达到某种企图而为。
结果如何?死神先传‘血帖’,堡中已有戒备,但仍死亡十弟子……西门嵩呢?听说与死神的一场撕拼,占堡中奇门布设之利,死神知难而退!哦!西门嵩的功力竟然能与‘死神’颉颃……甘棠陷入沉思之中,据本门天威院主程琦潜伏该堡秘得资料,西门嵩以青龙堡少堡主卫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则秘密潜修武功,数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练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礼,以血帖肆虐以来的记录,死神被击退可算是破题儿第一遭,照此一说,他儿子西门庆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无涉的了,但当初西门庆云迫问尉迟风的口供,是为了少林掌门人头而起,这内中的蹊跷,就令人无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一名村汉装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门外,躬身道:禀掌门,有客人求见!云汉一鹗樊江神色一变,道:什么样的客人?一个白发长者,指名要掌门人出见,不肯通名报号,只说见面即知!好,你退下!那个弟子施礼而退。
云汉一鹗皱眉道:我这居处十分隐秘,是谁找上门来?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许是故旧至交到访!云汉一鹗应声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远远,一个老者扬声道:掌门人,久违了!云汉一鹗一看来人,赫然正是游戏风尘的无名老人,心中虽奇怪对方何以探知自己隐居之所,不速而至,但无名老人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当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阁下惠然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无名老人打了一个哈哈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受人之托而来!哦!请到蜗居奉茶……不必了,老夫无事穷忙,没工夫喝茶。
请问……受人之托,来谈笔交易。
交……易?嗯,无妨先看货色,再谈价钱!说着,朝身后不远的林中,挥了挥手。
十余条人影,蓦然从林内现身出来,散立不动,其中一名貌相威严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两黑一白三条人影,并排跟进。
云汉一鹗不由怦然心惊,栗声道:阁下,怎么回事?无名老人冷冷地道:别急,马上就会明白!顾盼间,对方已临切近。
云汉一鹗目光扫处,不由心头剧震,那灰袍老者,他没有见过,完全陌生,老者身后两个黑衣汉子,挟持着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师侄,奇门派少主林鹏,林鹏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对方之手?他身为一派掌门,内心虽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镇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灰袍老者以震耳的声音道:本座‘天绝门’属下‘神武院’掌院姜鸣松!哦!姜院主,久仰,不知……掌门人认识这少年人?本座师侄!令师侄身手相当不凡,连伤敝门七名弟子。
被挟持的林鹏似已被点了穴道,怔怔地不发一言。
云汉一鹗沉缓地道:请问姜朋友事缘何起?姜鸣松灰眉一扬,道:令师侄与敝门下半途遭遇,在获知敝门下身份之后,遂下杀手,并声称敝少主施天棠业已落入掌握之中,现在请问敝少主身在何处?云汉一鹗哈哈一笑道:姜院主,这是误会!无名老人讶然道:什么,误会?另一个声音遥遥接口道:确是误会!话声中,一个俊美少年,业已现身众人身前。
哦!少主!神武院主姜鸣松惊呼一声之后,躬身为礼,南宫长老也跟着一摆手,道:窃喜少主无恙!天绝门首座长老,也就是长老院掌院南宫由,在江湖中是以无名老人的姿态出现,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门之前,他的身份较甘棠为高,是以摆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挟持的林鹏,道:姜院主,放了他罢!姜鸣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闻言之下,向两名弟子点头示意,两名弟子松开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鹏身上戳了三指。
林鹏穴道解开,目光转动几下,突地弹身扑向甘棠……云汉一鹗横身拦住,大喝一声道:休得无礼!林鹏被迫收势,气呼呼地道:师叔,您……他是你表兄!什么,他是我表兄!不错,详情停会再说!说完,转向无名老人等道:请进一叙!侧身拱手,作出肃客之状。
无名老人侧顾姜鸣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们先离开吧!是!姜鸣松向甘棠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奔去,从林内现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时隐去。
无名老人随甘棠等进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为他引见,然后把经过简略地一提,无名老人向凤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贺夫人骨肉团聚!谢长老对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当!夫人言重了。
奇门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鹏道:你姐姐呢?林鹏面色一变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击中脑门!人呢?走了,孩儿追不上!说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缘已起,如果林云发生了什么意外,岂非抱恨终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关系后,那原来因误会而被阻止的爱情,犹如江河泛滥,滔滔滚滚,不可收拾,当下皱眉向林鹏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林鹏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东!好……表哥,话先说明,如果云姐有三好两歹,我可不会与你甘休。
甘棠尴尬地发出一声苦笑道:表弟,好歹我会找她回来,我比你还着急!奇门令主一招手道:鹏儿不得无礼,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立即传令本门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踪回报!林鹏应了一声:是!出门而去。
甘棠顿时如坐针毡,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绝望而离,她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场误会的真相,必然认定流血惨剧业已发生,一面是她的至亲,一面是她痴心所爱的人,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奇门令主与三目老人皱眉不语。
凤凰女一颔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过。
妈,那我现在就起程?嗯……你等一等。
说着,转身入内。
甘棠乘此向长老南宫由道:长老,您没有事在这里和家外公盘桓盘桓吧。
南宫长老道:你走吧,我迟一步,有些话和你外公谈谈!凤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个小绢包,道:孩子,这些金锭与珠子你带在身边!甘棠心头升起一片从未有过的温馨之感,激动地道:妈,孩儿有……孩子,妈这是第一次对你尽为母之心。
谢谢妈!甘棠双手接了过来,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辞别。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庆幸骨肉重逢,也庆幸解开了他与林云之间的情感上的死结,但,魔母的那句话,成了他心中的隐痛——母亲不贞——每一触及,便是一阵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来寻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这等身手,至少当在百里之外,如果要发生意外,可能已经发生了,林鹏虽说林云是顺官道向东奔行,但又怎能保证她不中途改道?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帮桐柏分舵,丐门耳目满天下,如果请丐帮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寻要强多少倍,同时自己正好乘此机会治愈那疯汉,也许能从疯汉的口中得悉当年家门血劫的线索。
心念一决,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个大镇,他知道有人烟的地方,便有丐帮弟子,必须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吕有信,才能办事。
一顿疾赶,来到镇前,放缓了步子,走入镇中。
这镇甸不小,街道宽坦,酒楼店铺林立,人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完了一条正街,奇怪,连半个丐帮人物的影子都不曾发现,这倒是罕有的现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绕镇一周,仍然一无所见,他感到惶惑了。
无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进入一间规模甚大的茶楼,要了一份茶点,搭讪着向堂倌道:贵地可真是少见的富庶之区!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恶心的黄板牙,一边道:客官是初临敝地?啊!嗯!也不算初次,不过只来过一次!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贵地物阜民丰,毫无边城小镇的样子……客官一再提这……哦!在一下走遍全镇,竟看不到一个化子,岂不证明物阜民康吗?堂倌脸色忽地一沉,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没法看到了!甘棠觉得这话中大有蹊跷,赶紧问道:为什么?就在此刻——进门处的柜台上大声吆喝:四位,看座!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点头,提起开水壶张罗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个闷葫芦,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会,那堂倌来旁座收钱,甘棠干咳了一声,堂倌转身道:客官还添点什么?唔!来份盐水豆吧!堂位拉直了喉咙高唱一声:六号座,盐水豆一份!甘棠乘机追问道:方才老哥说化子没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堂倌再次一扫四周,以极低的声调道:都死绝了!甘棠不由心头剧震,骇然道:什么?死绝了?客官,这些事最好不谈。
说着,转身要走开,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钱?堂倌回头道:客官不多坐一会?算了钱再坐也是一样,免得走时又麻烦一次。
二十七文大钱。
甘棠摸出一些碎银,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给你!堂倌连眼都直了,他可是头一遭碰到如此阔绰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这……这足可值三百文大钱……我说不用找了,剩下的给你!堂倌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些碎银抓在手中,生怕它会飞去似的,赶紧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谢您老,您老还用点什么?够了,你倒是说说镇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绝的了?堂倌把头凑近桌面,脸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声音道:听说……听说,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声道:死神!堂倌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不错,说是……‘死神’!堂倌车转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坐椅上,只觉得热血阵阵沸腾,想不到白袍怪人会向丐帮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疯汉是否也在罹难之列?如果疯汉不幸已死,那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线索便算告断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开,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
犹豫地道:您老可姓甘?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那您老姓甘不错了?怎么回事?有位爷台要小的送这张字条给您老。
说着,双手递上一个叠得整齐的纸折。
甘棠接过手来,先不开看,沉声问道:要你送这字条的人呢?走了!什么样的人?一位衣履鲜明的中年人!哦!好!堂倌退了开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开纸折,只见上面廖廖几个字:请即驾镇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没有具名,这张白头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对方会是谁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实姓,如果说是奇门派弟子或本门所属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决不会含混,会是谁呢?约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当然,不管如何,他必须去。
桐柏山北麓,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状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个天然石窟,被当地人称为大佛窟。
大佛窟形势奇险,蛇兽出没,是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条人影如一溜轻烟般飘向大佛窟。
这人影,便是来践无名之约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达到通玄之境,身轻如片羽,根本无须审定峰势,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顾盼之间,已停身窟口边沿。
乍看这窟洞,形如葫芦,窟口直径在五丈左右,口内突然开展,成为一间数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缩成一道窄门,门内远望黝黑阴森,但隐约可以测出较之外洞更为宽广。
由于窟处峰腰,而且全部是悬岩巨石构成,显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辉的反射,使外洞呈现一片惨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却不见那约会的人现身,心中大感烦躁。
既然出柬邀约别人,照理应该早早在地头等候,自己来此已有半盏茶的时间,仍不见对方现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阴谋不成?心念及此,警惕顿生。
蓦地——一股腐尸恶臭,冲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细察之下,那臭味似传自内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内洞,方走近内外相隔形如窄门的石罅,那臭味突趋浓烈,令人欲呕。
是死人抑是死兽?他决心一看究竟,当下屏住呼吸,一弹身站到石罅中间,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发根根逆竖。
死尸,横七竖八,不下百具之多。
这是恐怖的集体屠杀。
甘棠功力再高,面对这多死尸,也难免惊魂出窍,头皮发炸。
现场没有血污,虽有恶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来死的时日还不太久。
仔细一看,再也忍不住骇呼地出声。
死者,全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帮弟子,在茶楼内听到的话证实了,所有丐帮在这一带的弟子,恐已悉数罹难。
毫无疑问,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从死状来看,不错,是白袍怪人一贯的杀人手法,死者无伤痕,一个个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杀在这人迹不到的大佛窟?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吕有信和那名疯汉,登时心跳怦怦,不顾扑鼻恶臭,踏入尸体丛中,逐一审视。
呀!吕有信与那疯汉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
白袍怪人下这等毒手,目的何在?难道是为了这疯汉?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灭口……难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恶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疯汉之死这一点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杀疯汉以灭口,那这百余丐帮分舵弟子成了无谓的牺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疯汉交托吕有信看管,当不致罹此惨祸,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况死的不是分舵主吕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来分舵所在地发生变故之后,必定是吕分舵主选上了这大佛窟作为舵址,结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顾,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惨遭杀害?蓦地——一声震耳欲裂的爆炸之声传来,整个石窟猛然晃荡,甘棠被这猝然而发的剧烈震动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烟硝之气充塞了整个窟洞。
窟洞业已被炸毁,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声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阴谋,一个卑鄙恶毒的阴谋,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叠石峰窟洞内的阴司公主孙小华,现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运。
他尽量镇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观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发现石隙或任何可资脱困的机会。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说是绝望,外洞宽广数十丈,窟口仅五丈左右,形如一个小口巨瓮。
现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乱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无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心头。
从砂石堆叠所占的面积判断,封堵的直径当在二十丈之间,脱困可以说毫无希望。
他颓然坐了下来。
想,仔细地想,这施毒计的人是谁?据茶楼的堂倌说,送字柬的是一个鲜履华服的中年人,在记忆中,根本找不出这中年人的影子。
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踪,似乎连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则不会引自己到这残杀丐帮分舵的弟子所在,这不但可怕,而且简直不可思议。
呆坐了不知多少时候,他又走回后洞,望着上下四方浑然的石壁,颓然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这绝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强韧。
天绝武学冠盖武林,天绝歧黄夺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为,可使他多活些时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义呢?腐尸恶臭,令他无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现在能做什么?等死?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可是在这山腹之中,连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残存的空气变浊,跟着来的是窒息,发狂……死亡。
用不着受饥饿的折磨,在饥渴没有来临之前,便会窒闷发狂而死。
如果不运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死,便是毁灭。
他做梦也估不到会无声无息地毁灭在这山腹中。
他甚至连对阴谋者的恨意都没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劳。
他想到天绝门义母会因他的突然失踪而抱恨以殁,甫见一面的母亲,也将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别的,许多关心他的人,他们或她们,会猜疑,失望,悲哀……我不能死!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声,回声使他的耳膜欲裂,头脑发胀。
窒息的感觉来临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断地移动脚步,茫然,空虚,绝望,无助。
仇!这意念强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门派之仇!自身之仇!他突然觉得他不能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这意念滑过脑海,掉到绝望的深渊里,像一声没有余韵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开始浮动,紊乱……他用力绞扭着双手,他想,乘自己没有发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缩短痛苦的时间。
这可怕的意念,随即紧紧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将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失。
眼前,浮现出一个窈窕绝伦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靥,笼罩着一层浓厚的哀凄,动人的眸子,散泛着无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电似的一震,他知道这是幻像,然而,他们不自禁地开了口:云姐,我……永远对不起你!耳边,似隐隐听到林云凄凉欲绝的声音:我杀了你……然后自杀!那是在双方误会未澄清之前,但说明了她至死不渝的爱心,现在,也许她已经知道了彼此间真正的关系,她会寻觅、悲伤、绝望而死,会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我!……不能……死啊!他分辨不出这声音是属于自己还是出自幽灵,因为那嘶哑异样的音调,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
深厚的内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还能支持较常人更长久的死亡压迫,但,那痛苦是笔墨所无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失,这大概是世间最最惨酷的事了。
一个武士,时时面对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绝望中等候死亡。
他连希望奇迹出现的意念都没有,但,他忽然丧失了自决的勇气。
嚓!他的双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没到腕际。
心神开始狂乱,无法捕捉住任何一个意识。
身躯,像一个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会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着是麻木,然后,进入无意识的状态,空荡荡的,像一片飘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随波逐流……一切都静止了!冻结了!连时间在内。
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开眼,身上有一种热烘烘的感觉。
死,并不难受!这是甘棠的第一个意念,但另一个意念否定了第一个意念,阴司地府,应该阴冷冰寒,岂会有这种感觉,难道,自己没有死?他试着再次睁开眼。
浮云!白日!青天!我,没有死!他猛地挺身弹起,一个苗条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他几乎没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
紧紧搂住,闭上了双目,口里频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见了。
衣香、发香、肤香,温软的娇躯,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贵。
这一刻,他领略到爱情的伟大。
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掌,把他轻轻推开。
甘棠依恋地,若有所失地睁开了眼……呀!他惊呼一声,连退了三个大步,手足感到一阵发冷,夹脖子通红到耳根。
对方并非林云。
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看出对方是一个豆蔻芳华的绛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
较之林云,有过之无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层严霜,使人望而生畏。
绛衣少女身后,赫然横排着四个巨型怪人,赤足光膊,仅腰间系了一条皮质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狮鼻阔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个巨人手中,各执着一柄开山巨斧,斧锋映日生花。
此时立身之处,却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块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尴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时失神冒犯,请姑娘恕罪!嗯!仅仅是一个字,但冷得像冰块,甘棠也揣度不出这个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是姑娘救了在下?想不到你没有被炸死!答非所问,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请姑娘恕在下无心之过!绿衣少女冷电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连几绕,声音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我该称你施少主还是甘少侠?甘棠心头猛地一震,对方对自己的来历,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迟疑地道:这……随便!好一个随便,张三的儿子,当然不会是李四所生!说着,掩口一笑。
这一笑,犹如雪里泛开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识地心头一荡,但这笑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时又恢复那玉观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哦!请问姑娘芳名?绛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谨铭肺腑!口里说,心里却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个巨无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终默无一言,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甘棠对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为,深感不安,想说几句得体的道歉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对方既然不提,想来已原谅自己了。
姑娘门派可否见示?东海!哦,姑娘是东海来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个大汉的长相和装束如此诡异,原来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顾四大汉道:你们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声,齐施一礼,弹身飞逝,从身法看来,四怪人的功力相当不弱。
甘棠目送四个东海武士离开之后,诚挚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义手?适逢其会罢了!适逢其会?不错,我迟了一步幸而你没有死,否则……怎样?岂非很遗憾!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将要被人活埋?我说过适逢其会!可否见告?我追踪一个人!什么样的人?死神!甘棠骇然惊呼道:姑娘追踪‘死神’?不错,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甘棠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对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这秘密除自己与少数几个由自己转告的人外,可说决无人知。
司徒霜接着又道:中原武林无庸讳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事实是这样!可惜没有人能和他匹敌。
甘棠沉声道:有的,他的末日不远了。
你有这雄心?在下有这意思!不愧‘武圣’之后,不过……怎么样?你不是他的对手!甘棠不愿分辩,转过话题道:炸毁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司徒霜冷冷地一颔首道:是他,否则我怎会适逢其会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经过见告?我盯踪他的一个手下,发现你进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现身,指示手下炸窟,我发现阴谋时,已无法阻止,认定你必死无疑,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冰冷的粉靥微微一红,又道:事后,我命四个‘大力武士’,挪开石块岩屑,结果,意外的发现你没有死,就是这样。
甘棠内心激动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无疑了,但她为什么会对一个看来已无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关切呢?为什么?从她如冰粉靥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转,道:你有一个表姐?甘棠想起刚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红,讪讪地道:是的!样子很像我?不!那你……在下当时神志未复,同时因为重见天日,惊喜过度,所以才……她美吗?这……可以当得上一个字!你看我呢?她问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却红了脸,窒一窒才很难为情地道:姑娘较之她有过之无不及!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说。
词锋咄咄迫人,相当犀利。
在下不惯谀词,是实话!嗯!这一点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觉对方问的太多,但仍诚恳地答道:她叫林云!林云?是的。
他也是你爱的人?嗯!我……我们很要好!男女要好就是相爱,你不会否认吧?甘棠无词以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深深扫了对方一遍,他发觉这绛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质。
虽然她冷漠、孤傲,但却掩不了天生的灵慧与高贵。
如果林云是笼烟芍药,那她该是空谷幽兰。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什么事?白袍怪人何以对箫声如此恐怖?姑娘怎么也知道?丐帮总舵的血劫,凭你数声竹箫而解……甘棠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对自己知道得这么多,难道这又委之适逢其会么?自己何以不发觉被人暗中注意呢?看来这女子相当不简单,不觉骇然道:这件事姑娘也知道?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还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箫声解围有这回事吧?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声道:有,有这回事,但在下至今还想不透那箫声何所自来?司徒霜从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箫,道:喏!就是这个……如此说来,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适逢其会,我不过摹仿你以前在丐帮总舵的作为而已!甘棠愣愣地看着对方,说不出话来。
两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释为适逢其会?哦!这……甘少侠,我说‘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箫声?甘棠正想说出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以箫声作信号,呼召白袍怪人的经过……蓦地——一缕尖细悠长的箫声,破空传至,那音韵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飘渺、空灵,使人无从捉摸,与叠石峰头,阴司公主孙小华所发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动。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箫,凑近樱唇,轻轻和了数声。
我该走了。
司徒姑娘……我们会相见的。
绛影一闪,如轻烟般消逝。
甘棠怔在当场,司徒霜冰冷冷的声音,似乎仍在耳际,软玉温香的一幕,又萦回脑海,鼻端似乎还留着那淡淡的幽香,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惚惚若有所失。
箫声,他想到那诡异的箫声,与叠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阴司公主如出一辙,那发箫声的是谁?司徒霜为什么要追踪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论,追蹑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为什么呢?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从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会,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来历,这也令人不解。
据她说,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传字柬诱自己入谷的所谓华服中年,当是白相怪人的手下无疑了。
现在,他开始认为有了恨,强烈的恨,天绝地宫的血债,再加上这笔新债,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寝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杀疯汉的身上,那疯汉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同时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杀,他被称为五号,这五号代表什么?疯汉死了,一条极重要的线索断了,丐帮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帮耳目追寻林云的希望也破灭了。
对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关切,他希望在这两天当中,奇门派出动的弟子能寻回她,他默待她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他与林云之间的关系澄清,使他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无法报偿的恩与情,已有了补偿之道——全心全意地爱她。
意念,纷沓而繁淆,不自觉的又回到绛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踪白袍怪人。
她以箫声为连络的讯号。
而箫声与阴司公主如出一辙。
这些,决非无因,莫非阴司公主没有死?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
是的,这太可能了,当日自己在重伤之下,拼死逃生,无巧不巧的扒落石块,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阴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这不能断定她绝对死亡,也许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见天日。
难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个恐怖人物!他从内心发出一阵阵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却自己家门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为向魔母交换杀害义父兄凶手的条件。
义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个月不到的时间中,必须完成这两件事,这是义母的大愿,岂能使她含恨以殁。
然而,从何着手呢?疯汉的线索断了……一道灵光闪过脑际,如果白袍怪人杀疯汉旨在灭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关,也许,他就是真凶……玉牒堡是最先追杀疯汉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踪飘忽,玉牒堡可随时拜访,这疑点必须予以澄清,否则这追凶的行动将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顾,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暂时抛去其他的烦琐,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这答案,顺便,将把玉牒堡与自己的旧帐,作一了结。
行动有了准则,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正待弹身离开之际,只见一条人影,星飞丸射般朝这边奔来。
来人身法快捷异常,顾盼之间,便到了切近,从甘棠的身侧不远,一晃而过,像是突然发现了甘棠的存在,驰出数十丈之后,又折了回来。
双方一照面。
来人惊啊了一声,脸色大变,接着口竟说不出话来。
甘棠一看对方,是一个衣服华丽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对方的神情,使他惊诧不已。
华服中年终于迸出了一句话:你……没有死?这句话使甘棠心头大震,脱口道:在下为什么要死?华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数下,骇然之色未退,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甘棠心念一转,面上登时抖露一片恐怖的杀机,冷笑了数声道:阁下就是传柬邀约在下到此晤面的人?一双精芒似电而含煞的眸子,紧紧地迫视着对方。
华服中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道:不错……正是……甘棠向前一跨步,寒声道:看来倒是你该死了!华服中年急摇手道:甘少侠,且听在下一言!有什么遗言,说吧?甘少侠何以得能不死?哼,鬼域伎俩,其奈本少主何!啊!这倒是……阁下有个名姓吧?在下郑文良!死神手下?自称郑文良的华服中年,神色又是一变,栗呼道:什么?少侠说‘死神’?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阁下很会演戏!郑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在下一点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你不是‘死神’手下?不是!那传柬约晤本少主目的何在?因为……因为听说少主要找丐帮弟子,所以传柬让少主看过明白!甘棠闻言之下,为之一怔,随又道:然则阁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这……突地,一个声音接过话题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侧身转头一看,先是愕然,继而血脉贲张,恨火熊熊,刚刚退去的杀机,又回到了面上。
发话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而他身后,站着的是曾被自己唤作继母的陆秀贞,两人现身之处,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显然对方已隐在石后多时。
奸夫淫妇,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备赴玉牒堡,对方却自动投到。
西门嵩老脸一片神威凛然之色。
陆秀贞则粉腮铁青,眸中隐泛恨毒。
甘棠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道:两位来的正是时候。
西门嵩行所无事地把身形移近两丈,一指那华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当然清楚,明白了吧!说完,向郑文良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郑文良躬身一礼,掉头飞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西门嵩,冷森森道:西门堡主,我们之间的帐正好此地清结!西门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们先平心静气地谈一谈。
可以,确实该谈一谈!话声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陆秀贞一扫。
西门嵩老脸一片肃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长者风度,沉声发话道:首先消去你的敌意,现在本座认你是‘天绝门’少主!就是甘棠,‘武圣’遗孤,这身份不容否认。
正好相反!为什么?停会再谈,现在先从昨天发生的事说起。
好,说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帮分舵看管的‘五号’疯汉是谁?这正是甘棠想要问的话,不意对方主动说了出来,不由略感激动地道:他……是谁?西门嵩顿时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一点不错,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什么意思?这疯汉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时糊涂,从‘死神’之命参与血洗‘圣城’的行动……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你听本座说完,‘五号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疯,这是本座从他呓语之中自责的言词与频呼‘武圣’之名所推断的……甘棠激动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门嵩接着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证实‘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当年经过的全部详情,好为‘武圣’报仇……这话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门嵩与陆秀贞通奸,逼害遗孤,现在竟然说要替父亲报仇。
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说的美丽谎言完全一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西门嵩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从中一岔,被‘死神’杀了灭口,还连累了丐帮百余生命。
他说话的态度很认真,甘棠的心理起了变化,难道这是真的?那他又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这行为不是互相矛盾吗?心念之中,脱口道:事实是这样吗?西门嵩郑重地一点头道:不错!你……竟然要为‘武圣’报仇?不止本座,天下正义之士莫不皆然。
甘棠逼进一步,切齿道:然则你三番两次置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