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儿回头一看,这才骇然一惊,失声道:呀!这是谁干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海云力贯指尖,由树上夹下那个纸柬,摇摇头道:幸亏来人并无敌意,不然,真是太可怕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柬,只见柬上潦草的写道:见字希速往白杨城一行,迟了,令友生命恐将不保。
切盼!切盼!柬内既无称谓,亦无下款,竟是张无头柬。
苹儿诧道:这会是谁留的呢?海云摇头道:不论是谁,至少证实一件事,盛大哥和小龙已经遭遇意外了。
苹儿道:那该怎么办?海云略一沉吟,道:别无他法,只有去一趟白杨城,再见机行事了。
苹儿道:你知道白杨城在什么地方吗?海云又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相信离这儿不会太远,咱们且进城里再打听吧!苹儿道:我饿死了,先去城里填饱肚子,洗个热水操,打架也有精神些。
两人收拾衣物走出松林,一轮红日,早已高高升起,隆德县城门也已经开了。
进城的时候,海云又在昨夜所刻暗记图案上,加了一道方形框线——这是告诉后面的悟非和悟果:发生紧急情况,立即按图驰援。
距城门口不远,就有一间卖早点的店铺,临门放着火炉子,煮着一大锅热腾腾的豆汁,炉灶上还烘着好香的大饼。
海云和苹儿入店坐下,要了两碗豆汁,半斤大饼,边吃边向伙计打听白杨城的所在。
那伙计问道:二位是刚由六盘山瓦亭镇过来的么?海云道:正是。
那伙计笑道:这么说,二位是走过头了,白杨城在瓦亭镇的东北,二位应该在瓦亭镇转路,不必过六盘山到隆德来,这一来一去,要多走百十里路不止哩!海云恍然轻哦了一声,这才明白暗记在瓦亭镇口中断的缘故,原来昨夜竟应了急不择路的俗话,无怪要徒劳往返了。
那伙计又问道:二位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必是慕名特地去白杨城求签的?海云微一怔,连忙点头道:不错,咱们正是为了求签去的,但不知那儿的签是不是真的灵验?那伙计望着海云神秘地笑了笑,道:公子爷放一百个心吧!提起青龙寺送子娘娘的灵签,周围几百里内,再也找不到更灵验的了。
海云忽然心中一动,念道:青龙寺……伙计谄笑道:青龙寺就在白杨城西门外,在那送子娘娘殿后面,有座‘祈子禅房’,只要在里面住一夜,多能求子得子。
不过……他偷眼望望苹儿,笑着接道:公子爷和少奶奶都还年轻嘛!再过几年抱孩子也不迟……最后一个迟字刚出口,只听啪的一声,脸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伙计一连三个筋斗,直滚出两丈多远,才狗吃屎地爬在街心里,满嘴全是血,再想分辩已经迟了。
苹儿怒气未消,又把豆汁碗抓在手中,娇叱道:你再嘴里不干不净,瞧我不一碗砸死你这浑球!海云忙劝道:苹妹,这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关系。
苹儿红着脸道:不怪他就怪你,都是你胡说八道,才招引出这些鬼话来。
海云陪笑道:都怪我不好,咱们别为这种小事生气,出城去再说吧!又向店家致歉,赔了伙计十两银子,拉着苹儿匆匆退出城外。
到了僻静处,才低声说道:咱们必须赶快到青龙寺去,盛大哥和小龙可能都失陷在寺中了。
苹儿一扭头道:要去你一个人去,我不去那种混帐地方……海云肃容道:苹妹,你知道青龙寺是什么地方吗?苹儿道:我管它是什么地方,反正不过是座和尚庙罢了!海云道:那青龙寺的主持,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凶人的枯禅和尚。
苹儿一惊,道:当真?海云正色道:咱们都见识过那贼秃的武功,上次在铁门庄,他被颜前辈的‘血焰刀’惊走,一直没有再露过面,如果盛大哥和小龙落在他手中,事情就麻烦了。
咱们势必镇定应付,不能再闹意气了。
苹儿也感到事态严重,忙道:凭咱们两个人,恐怕对付不了,最好等悟非他们来到后一起去。
海云道:事机急迫,无法久等,咱们只能够在沿途留下暗记,要他们随后赶去接应。
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句话,此去难免有一场恶战,你必须有耐性,一切听我的安排行事。
苹儿点头道:好嘛!我听你的就是了。
海云趋至城墙边,又在暗记上加注了指示方向的图案,然后带着苹儿转回来路,折返瓦亭镇。
近午时分回到瓦亭,两人匆匆吃了午饭,又准备好足够的干粮,动身前往白杨城。
经过镇口那棵大树,海云忽然咦了一声,脸上泛现出惊诧之色。
那树上原有盛彦生和小龙刻的暗记,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在暗记四边加上方形框线,并且注明方向,简明端直指着东北方。
苹儿也不禁惊讶失声,骇然道:昨夜咱们离开这儿的时候,暗记上还没有加注方向,难道会是咱们走过去以后,悟非和悟果加上的?海云道:不会是他们。
苹儿道:那会是谁?海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八成就是那送信给咱们的人加上的。
苹儿大惊道:外人怎么知道咱们秘密约定的暗记?海云神色凝重地道:他可能一直跟踪着咱们,看见我在隆德县城城墙上加注的图形。
苹儿向四周张望了一眼,低声道:表哥,你知道那送信的人是谁?海云没有回答,只挥挥手道:走吧!洒开大步,向前行去。
由瓦亭镇往白杨城并无官道,行人也很稀少,出得镇口,海云立即加快了脚步。
行约里许,经过一处三岔路口,路边大石上,赫然又刻着一个暗记图形。
海云毫不犹豫地照图转弯,就像那暗记本是盛彦生留下的一般。
自此以后,每逢岔路便有暗记,一路指示方向,从未间断,行到日影西斜时分,远远望见一列土岗。
土岗上遍植白杨树,沿岗筑着一道寨墙,并且设有箭楼和吊桥,不用说,这就是白杨城了。
在城的正西,有一片倾斜的山坡,三面小溪围绕,风景绝佳,山坡上,耸立着几间巨厦,朱檐绿瓦,雕梁画栋,气势十分巍峨,正面临溪处,是座宽敞华丽的拱桥,桥后草地上,塑着一条巨大飞龙,作拥云探爪之状,四只龙爪垂地,龙身拱曲,便是山门,横匾上大书青龙禅寺四个泥金大字。
这青龙寺虽在白杨城外,无论建筑气派和装饰的华丽,都远非白杨城可以比拟,相形之下,白杨城反成了青龙寺的附属镇集。
海云和苹儿来到山溪边,天色正渐渐黑暗下来,白杨城和青龙寺都亮起了灯光,但城中灯光稀落,寺内却火烛照耀如同白昼,磐音梵唱,不绝于耳。
苹儿轻叹道:好大一座庙宇,里面怕不有几百个和尚吧?海云点点头道:不仅人多,而且都是武林高手。
苹儿道:咱们不知道盛大哥在什么地方,怎么寻找呢?海云道:不用急,且吃些干粮,自然有人会来告诉咱们的。
两人在一块大石背后席地而坐,取出干粮慢慢吃着,不多一会,天已黑尽了,却未见有任何动静。
苹儿忍不住又道:你说有人会来告诉咱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海云微笑道:就快来了——话音未落,突闻一缕劲风由对岸疾射而至。
海云探手一抄,却是一只木鱼,只见鱼肚上刻着两行极细的字迹:由左侧绕道可达寺后枯树林,唯须慎防蚁群。
苹儿急忙伸头向对岸张望,附近百丈内一片寂静,半个人影也没有,不禁诧异道:这人好快的身法,他究竟是谁啊?海云道:别管他是谁,先去寻盛大哥要紧。
当下收好干粮,将随身兵刃检视了一遍,绕道由左侧掠过小溪,觅路上山。
青龙寺建在山脚斜坡上,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其中多为白杨树,落实遍地,宛如沙泥。
海云在前面寻路,苹儿紧随在后面,一路穿林而行,绕向青龙寺后方,刚走到半山,忽觉眼前一亮,树林突然中断——不!树林并没有中断,而是树上的叶子突然不见了。
海云急忙停步,细看之下,才发现林中横亘着一条小溪,将树林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境界,溪这边树林茂密青翠,小溪对面,却看不见一片树叶,枝干上光光秃秃,好像被火烧过似的。
苹儿轻声道:这就是枯树林?怎么这样奇怪,树叶全没有了?海云喃喃道:不错,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尤其这条小溪很特别,倒像是道天然界线。
苹儿道:会不会是溪水中有毒?海云摇头道:不可能,山溪水源由山顶下来,与下面溪流是相通的,怎会上游有毒,下游无毒?更不会左岸有毒,右岸无毒。
苹儿一怔,道:溪水没有毒,那就是泥土里有毒了,或许这地方和你们琵琶岛的毒泥沼泽一样……正在猜疑,忽见前面似有火光闪了两闪。
海云嘘道:不要出声,随我来。
身子一伏,沿着那条湍急的溪流向上游奔去。
转过一段山壁,景物豁然开朗。
原来这里是半山中一块凹地,山泉凌空倒泻下来,在这儿汇聚成二十余丈方圆一个小湖,湖中心有座亭子,环湖三面都是枯树林,只有通往青龙寺后殿这一面,搭着一座吊桥,但现在吊桥已经扯起,通路业已断绝。
海云目力敏锐,一看就看见亭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人,赫然正是盛彦生。
他心里一惊,急忙举手示意,招呼苹儿止步。
苹儿哑声道:亭子里是盛大哥吗?海云道:我已经看见了,但咱们不可贸然现身,这就是个陷阱。
苹儿游目四顾,见那座亭子与外界虽然通路隔断,附近却静悄悄不见有什么异状,便问:你是说盛大哥被困在那座亭子里了?海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苹儿道:我不懂这区区小湖,怎能困得住盛大哥?,就算没有那座吊桥,跃过湖面也并不困难呀!海云凝重地道:说的是。
盛大哥轻功身法比咱们强得多,如能一跃而过,他决不会呆坐在亭子里的。
苹儿道:他顾虑的是什么?海云扬手指着道:使他顾虑的,就是这片枯树林。
你再仔细看看,树林里有什么东西?苹儿注目一看,不禁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原来环湖一带枯树林中,黑压压万头蠕动,恍如盖着一层黑色地毯,竟是累万上亿,数不清的蚁群。
那些令人怵目惊心的蚁群,正绕着小湖逡巡觅路,欲图登上亭子,若不是被湖水阻障,便有十个盛彦生也早被啃光了。
苹儿机伶伶打个寒噤,道:天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蚂蚁,难怪树木都会枯死。
海云轻叹道:这不是普通蚂蚁,是一种生性凶残的食人蚁。
蚊群所至,虽大象巨蟒,也能在转眼间被吃得仅余白骨,想不到枯禅和尚竟养着这种凶物。
苹儿道:咱们要赶快设法救救盛大哥呀!海云道:盛大哥暂时还不致有危险,你在这儿守望着,我得先进寺内去寻小龙。
苹儿道:咱们何不先救盛大哥,再同去寻小龙呢?海云摇头道:我怀疑那座吊桥附近一定另有埋伏,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容易救出小龙了。
苹儿道:吊桥附近会有埋伏?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海云道:反正你不要性急冒失,等我回来再说就是了。
话落,身形一起,轻轻两次飞纵,已掠过寺后矮墙。
苹儿藏身处恰在山壁转角地带,距吊桥约十余丈远,居高临下仔细搜视,始终看不出吊桥附近有什么埋伏。
正困惑不解,突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
但见一棵高达丈余的枯树,竟被蚁群啮断,齐根倒塌下来,树根搁在岸边,枝头伸向湖面,大批食人毒蚁正循着树干向湖心亭涌去。
亭子距岸只不过两丈左右,蚁群以树身作桥,虽然稍嫌不够长,却已相差不多了。
苹儿望见,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须臾间,砰砰连声,临湖枯树又倒下了四棵,成群的蚂蚁,居然在亭子四面架设起进攻的云梯,似已决心不上亭子不肯罢休。
苹儿看得骇然大惊,暗忖:如等表哥回来,盛大哥早被蚂蚁吃下肚子去了,眼前危机急迫,救人要紧。
想到这里,立即提气飞身向吊桥奔去。
吊桥后方有一栋石屋,绞盘就安在石屋内。
苹儿在附近仔细查看,并没有什么埋伏,屋里也静悄悄的,根本无人看守。
于是,她轻轻闪身进了石屋。
不料刚跨进门内,唰的一声,竟被一面大网将全身裹住,由地上兜了起来。
同时,铃声大作,青龙寺后门突然打开,大队僧侣蜂拥而出,顿时把石屋团团围住。
那网上遍装倒钩,稍一挣扎,倒钩便嵌进肉里,越挣越紧——可怜苹儿剑未出鞘,就被大网悬吊在空际,直如裹粽子一般,半点都动弹不得。
屋外燃起火把,四名俗装男女鱼贯走了进来,笑道:大师果然料事如神,第一网就捉住一条美人鱼!苹儿听那说话的声音尖声细气,十分耳熟,偷眼一望,不禁暗暗叫苦,原来这四个人竟是自己的对头——千山四煞。
四煞中,苹儿只见过笑屠夫尹世昌和六指丧门吕不欢,刚才说话的正是尹世昌,因为苹儿被大网裹住,蜷曲成一团,尹世昌尚未认出她就是苹儿。
毒寡妇白秀贞却不识苹儿,举起火炬上前照了照,道:瞧这一身细皮嫩肉都被倒钩刺破了,怪可怜的,放她下来吧!尹世昌道:别忙,等大师来了再放她不迟。
白秀贞道:怕什么,有咱们兄妹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尹世昌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武林中奇奥玄功高深难测,你没瞧见这丫头也佩着双头怪剑么?万一被她逃了,咱们脸上也无光彩。
这句话,却把白秀贞激怒了,当时笑容一敛,冷哼道:大哥胆量也太小了,谅她一个黄毛丫头,我就不信她能逃得出手掌心。
说着,伸手一按壁上机钮,将大网放落地面。
她或许是为赌气,或许是大意疏忽,放落大网之前,竟未制住苹儿的穴道。
尹世昌忙道:三妹,当心些——话犹未毕,只听铮的一声响,寒光闪处,苹儿已撤出了双镝剑。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剑一出鞘,立即从网中跃起,剑芒展动,先将大网砍破,活开了手脚。
三脚鬼王甘宁急忙抢先出手,大喝一声,钢拐闪电般向苹儿肩头砸到。
如果是从前,苹儿万万躲不开这一拐,现在却初次领受到练剑时凝视鸟笼的益处了。
甘宁出手已经够快,但在苹儿眼里,这一拐却缓慢得就像顽童舞一样,钢拐的来势和方向,清晰在目,分毫不爽,随意一剑挥出,便不歪不斜,正劈在钢拐尖端上。
当!一声脆响,甘宁拐头一滑,招式顿时走空。
苹儿顺势跨上一步,双镝剑向前轻轻一送,正中甘宁握拐的右腕劳宫穴。
劳宫穴在手腕内侧关节处,动手过招之际,四肢正在挥舞晃动,认穴本来不可能准确;然而,在苹儿双目凝视之下,手腕已变得比大腿还粗,那穴道的位置,足有手掌一般大,一剑刺去,自然是十拿九稳,应手中鹄了。
甘宁五指一松,钢拐竟脱手跌落地上。
幸亏吕不欢臂长力大,拦腰一把抱起甘宁,急急退出石屋。
四煞齐都变了脸色。
倒不是惊于甘宁一招之下落败负伤,而是震惊于苹儿的刺穴手法何以会如此奇准?这时候,尹世昌已踉跄退到石屋门口,白秀贞也解下了轻易不用的桃花汗巾。
苹儿反手持剑,得意地笑道:姓尹的,还认识本姑娘吗?尹世昌注目细看,失惊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白秀贞忙问道: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