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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梅记老店

2025-03-30 08:07:19

潜山县南大街转角处,临街三间店面,前后四进院落,门前一列栓马桩;白石台阶,织锦酒帘,亮堂堂的金字招牌,写着梅记老店四个泥金大字。

这梅记老店占地广大,气派豪华——正厅足可摆下二十张大圆桌,客房不下五十间,店中伙计有三四十人。

像这种规模的客栈,别说在潜山县城,便是通都大邑,也算得上第一流了。

可说来奇怪,如此豪华大店,竟是终年门庭冷落车马稀,绝少顾客上门。

往来客商宁可去挤二流客栈,谁也不愿上梅记老店那宽敞舒适的客房中住一宿。

城中居民更是绝口不提这家金字招牌;甚至偶尔须从南大街路过,也绕道低头而行,尽量离那三间店门越远越好。

一家极少顾客上门的客店,却养着三四十名伙计,这真是天下最少见的奇怪生意了。

然揭穿谜底,却一点也不怪。

原来,这儿正是无心教总教设在城中的联络驿站。

虽说以客店当作掩护,日子久了,明眼人一看便知;大家心照不宣,都把这梅记老店视为禁地。

谁若去跟那些横眉毛、竖眼睛的伙计打交道,除非是寿星老头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但,近些日子,梅记老店却突然生意兴隆’起来。

从半月以前开给,梅记老店便经常有劲装疾服的客人住宿,很热闹了一阵子。

三天前,全部客人忽又匆匆离去,店里只留下一位老主顾。

这人是个年过七旬的锦袍老者,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红光遍布的脸上,经常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

红面老人住在西院第三进一间厢房中,终日帘林深垂,足不出户;一应饮食,都由掌柜亲自送进房里。

梅记老店的掌柜并不姓梅,瘦小个儿,蓄着两片稀朗朗的老鼠胡须;随身总挟着一把乌光闪亮的算盘,年纪约莫五十多岁,伙计们都称他孙掌柜。

这天申牌光景,一骑快马,风驰电奔进了潜山县城,连抵梅记老店门前。

马上劲装大汉滚鞍落马,才跨上两级石阶,忽然一个踉跄,双手按腹身躯摇摇欲倒。

店门前两名伙计连忙飞步上前,齐齐探手搀扶,却沾了一手鲜血。

两名伙计猛然一惊,这才发觉那劲装大汉肚子上破了个窟窿;肠肚外溢,满身血污,已经奄奄一息了。

伙计双双变色,却没有出声。

两人各自扭头向大街上张望了一眼,同时用力扶起劲装大汉,疾步奔进店里。

孙掌柜见状,闪身从柜台内迎了出来;一搭那大汉脉息,眉峰立皱,低声道:由何处来?劲装大汉失血过多,脸色一片苍白,断断续续道:饶……饶……州……分……坛……孙掌柜道:可有号牌呈件?劲装大汉向怀里指了指,频频喘息不已。

孙掌柜右手疾出,撕开大汉前襟;只见贴身处有一只染血革囊,当下取下。

挥手道:搀他下去敷伤。

两名伙计应声举步,刚到厅内侧门边,忽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孙掌柜,他……  他已经咽气了。

孙掌柜正低头拆阅革囊,连头也没抬,只冷冷吩咐道:那就掩埋了吧!伙计将尸体移去,孙掌柜也匆匆看完了革囊中一封密函,瘦削的脸上顿现惊容。

一言不发,转身奔进西院。

那红面老人正在房中盘膝跃坐,孙掌柜来不及敲门,退自掀帘而入。

那红面老人不悦地道:何事这般慌张?孙掌柜额声道:适接急报,饶州分坛被挑;代坛主大显头陀战死,分坛弟子伤亡惨重,已经全部溃散了……红面老人微微一震,惊道:消息从何而来?孙掌柜道:密件刚由饶州送到;但那送信弟子也身受重伤,一到就断了气。

红面老人骇然又问: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孙掌柜双手奉上密函,道:请老护法过目。

红面老人接过密函,展视之下,惊容便盛,诧异地道:竟会是黑白双妖夫妇?他们居然正面与本教为敌?这倒是耐人玩味的怪事。

语声微顿,将密函仍旧递还给孙掌柜,道:速报总教。

这件事不需咱们出面,老菩萨自有定夺。

孙掌柜恭应一声,正待转身,红面老人忽又沉声问道:九江方面可有消息?孙掌柜答道:还没有,可能那胜江的小辈并不如咱们想像的有胆量……红面老人微笑摇头道:你休要低估了他,除非他不知小燕儿被擒的消息,否则,准会赶来天湖。

老菩萨料事如神,若无绝对把握,自会要老夫坐镇此地厂孙掌柜道:天湖宛如铜墙铁壁;他纵有入险之心,难寻人险之路。

或许他有些自知,就不来了。

红面老人晒道:果真如此,江涛也就不成其为江涛了。

这小辈志高气傲,心雄万夫!在他心中,是没有一个‘难’字的。

孙掌柜又道:属下人教未久,对那江涛所知甚少;不过,属下总以为对付一个区区小辈,实在犯不上这样大举行动。

就算他要来,难道还能逃过本教各地分坛耳目?又何须由总教条派高手,把守水陆要道,更劳动老护法亲自坐镇指挥……红面老人没等他说完,淡然一笑,截口道:你没跟那小辈碰过面,难怪你不信。

早晚如有机会,当可让你亲自体验一番。

你只记住,各处探马一有消息,务必速告老夫,旁的就不用多管了。

孙掌柜不便再说,答应了一声,退出西院厢房,自往前厅而来。

他取出密件革囊,选了个得力伙计密语嘱咐立即上路,又处理了几件琐务。

时已申正,厨下备妥晚餐送到前厅,另有特为红面老人准备的食盒。

孙掌柜正待亲送食盒到西院去,突然履声纷沓,店外走进来一群人。

那群人共计四男一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游洒俊逸的少年书生,最后是个独腿老人,胁下拄着一支木拐。

其余一位黑衣少女和两名粗壮少年,个个面目陌生,不知是何来历。

梅记老店突来这许多外客,确是绝无仅有的事;难怪伙计们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自己身份,竟无人上前招呼。

那为首的少年书生状颇随和,剑眉微扬,笑盈盈先开了口,问道:这儿开的是客店么?一句话,把众伙计从怔忡中唤醒。

孙掌柜刚跨出柜台的一条腿,连忙缩了回来,飞快朝伙计们递了个眼色。

其中一名伙计比较伶俐,赶紧迎上前去,陪笑道:是的,公子,小号开的是客店,兼卖酒食……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这就不错了,咱们是来投店的,可还有清静上房?那伙计偷偷望了孙掌柜一眼,点头道:有有!公子爷请随小的来。

一面说着,一面暗向众伙计努努嘴,抢前带路,朝东院里肃客。

谁知少年书生却缓步走向西院,口里哺哺道:记得上次来,是住的西院;那儿离街远些,比较幽静。

伙计一怔,忙道:小号东西两院,都一样幽静……少年书生笑道:不!旧地重临,情趣迥异。

这一次,咱们还是住西院吧!伙计碍于西院中住着红面老人,不禁有些为难;正无以设词,孙掌柜却亲自赶了过来,沉声叱麦道:客人愿意住什么地方,就该照客人意思办。

你是怎么搞的?生意越做越回去了?还不退下去!叱退了伙计,转身肃容,笑道:公子爷记性好,西院离街较远,的确要幽静些。

小老儿替公子爷带路,请!少年书生含笑颔首,缓步而入,问道:老丈贵姓?是这儿的——孙掌柜忙道:小老儿姓孙,现为小号掌柜。

少年书生道:哦!原来是孙掌柜,久仰了。

孙掌柜趁机道:不敢当。

听公子爷口气,从前曾莅临过小号?少年书生道:不错,两年前,在下曾路过潜山,在贵店住过一宿。

孙掌柜微现惊容,笑道:这么说,是老主顾。

全仗公子爷关照!少年书生点点头,道:两年前,这儿掌柜好像不是孙老丈?孙掌柜道:小老儿受聘还不到一年。

少年书生道:原来如此,难怪店名‘梅记’,掌柜却姓孙。

孙掌柜道:店主本来姓梅,年前才转卖给敝东家,小老儿只是受敝东家之聘,掌理店务。

话锋一转,含笑道:还没请教公子爷高姓?少年书生微笑道:我姓江,名叫江涛。

孙掌柜骇然一惊,失声道:原来是……江公子……江涛笑道:怎么?孙掌柜觉得很意外?孙掌柜连忙掩饰道:不不不!小老儿只是觉得太巧。

听说武林道中,新近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侠,年纪甚轻,已为一派掌门。

那位英雄也姓江,名字也跟公子一样,这可不是太巧了吗?江涛淡然一笑,道:掌柜不是武林中人,却对武林之事知道得很多。

孙掌柜忙道:吃的这行送往迎来的饭,耳闻目睹,总是免不了的……说着话,已走到红面老人所住厢房门外。

江涛忽然止步,目注房门,似有所见。

孙掌柜急忙笑道:这间厢房已有客人,公子爷请往上房。

江涛没有开口,只微微一笑;昂然穿过天井,进入院中上房。

一行男女老少五个人,住了上房一楹四间。

除穆忠父子同住一间外,其余大牛和青儿各占一房;穆忠等自从入店,始终未发一语。

孙掌柜张罗茶水、安排晚餐,直到一切舒齐,这才告退欲去。

江涛忽然唤住问道:掌柜的,厢房中那位客人,可是姓屠?孙掌柜神色立变,支吾道:这……小老儿却不太清楚,须得回柜上去查一查才知道……江涛笑道:不用查了,烦你去他房里转告一声,就说我特地致意道谢。

承他派人远赶九江迎接,盛情敬领。

彼此立场不同,我也不怪他;只希望他从现在起,在店里委屈几天,未得我同意,最好不要擅自离开那间厢房。

孙掌柜听得张口结舌,冷汗遍体;只得唯唯应诺,忙不迭抽身退了出来。

他顾不得暴露痕迹,飞步直入厢房,一叠声道:屠老护法,糟了!糟了!红面老人正是笑面无常屠开方,闻言一震,忙问道:什么事?你慢慢说。

孙掌柜哭丧着脸,压低噪音,把江涛入店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屠开方骇然道:方才老夫听得脚步声从门外经过,莫非就是他么?孙掌柜不住点头道:谁说不是!那小辈果然不是等闲人物,咱们分派高手各处查探他的消息,却不料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潜山;而且有意炫耀,住进店里。

看来咱们的举动,反都落在那小辈眼中了。

屠开方脸色连变,好半晌,才冷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

咱们愁的是找不到他,既然他自授罗网,那再好没有了。

两道长眉一皱一剔,忽又问道:他同来共有几人?都是什么模样?孙掌柜想了想,道:共有男女四人;其中一个独腿老头,两名二十来岁粗壮少年,还有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女。

屠开方沉吟道:黑衣少女可能是天龙门下,但那独腿老人却教人难测身分……孙掌柜道:这四人自从入店,一句话也没说过,的确使人莫测高深。

屠老护法,您看咱们要不要飞报总教?屠开万矍然道:此事演变太出意表,必须老夫亲返大湖面陈老菩萨才行。

孙掌柜呐呐道:可是,江涛小辈特地警告老护法,要您在没得到他同意以前,不可离开这间厢房。

老护法如果走了,万一他查问起来,却叫属下怎生回答才好?屠开方冷笑道:老夫岂能受他约束!今夜老夫先摸清他随行人物,然后遄返天湖。

事后他若问起,你只管假推不知,谅他不致为难于你。

孙掌柜不安地问:老护法去后,属下应该怎样对付那小辈呢?屠开方道:你是开店做生意的,一切依照店家规矩就行。

好在不过一两日,总教必有行动。

只是,你那随身铁算盘,乃是一大标志;趁他们没有认出你的来历,以后最好不要带在身边。

孙掌柜躬身道:属下遵命,老护法可要用过晚餐再走?属下这就去准备。

屠开方挥挥手,道:再叫他们准备一匹快马,入夜以后,在城门外等候。

孙掌柜应声退出,匆匆往前院打了个转,取了特为屠开方准备的食盒,亲自送入西院来。

不料才进院门,却被一个铁塔般大汉迎面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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