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和寇仲像回到久已遗忘的童年岁月,变回两个大孩子,与刚学走路的小陵仲爬在地席上嘻耍,玩的不亦乐乎。
此时他们那有争雄天下的高手风范,俯首扮牛、扮马,只为讨小陵仲的欢心,旁观的楚楚和诸仆则在推波助澜,欢笑声充满内堂。
忽然任俊来报,把两人扯回现实的世界,叁人到门外说话。
任俊道:『两位爷们的消息是否有误我查遍全城,仍找不到任何商家有货交给大道社托运,亦没有大道社的镖团会到乐寿来的风声。
』两人对望一眼,均晓得又给「管平」耍了一记。
不过若非管平诈言会途经乐寿,他们当不会搭他的顺水便宜船,更不至成其代罪者。
寇仲仔细问过任俊查探的线索,肯定他没有遗漏,向徐子陵悻悻言道:『算管平眼前还有点运道。
不过只要他真的到山海关去,我们便有机会寻他晦气。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他所说的全是胡诌出来,我们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寇仲苦恼的道:『存义公的欧良材和日升行的罗意都是老实的商家和好人,我们怎忍心眼瞪瞪的瞧着他们被阴险奸邪所害?』任俊听的入神,道:『两位爷儿可否把整件事详细道来,说不定小子可另想办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
任俊断言道:『这不像杜兴的作风,肯定是管平胡说八道。
日升行的颜料名闻天下,但塞外诸国各自有一套染色方法,没理由出高价长途跋涉的向中原买货。
』寇仲一震道:『我猜到啦!定是拜紫亭订的,他一心要学中原文化,且开国在即,自然需要一批道地的华夏货来应景。
』徐子陵笑道:『若是如此,就算管平倒运,不过仍要防他一着,防他在途中下手杀人吞货,改为自己去交易狠赚拜紫亭一大笔。
』任俊道:『想杀人吞货吗?美夫人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关内动手,所以两位爷儿只要能先他们一步抵达山海关,必可把他们截住。
』两人大感有理,如释重负。
像大道社这种分行遍行天下的大镖局,与各地的帮会门派都有交情,就算出事,也有办法根查追究,只有在关外人地生疏,致力有不逮。
无论从那个角度去考虑,管平该留到出关後才敢出手。
寇仲想起一事,问任俊道:『在关外,汉语是否流行?』任俊摇头道:『汉语没多少人懂得,遑论精通,反是突厥话谁都可说上几句。
』两人大感头痛,岂非踏足关外,不但变成哑巴,且是聋子。
任俊道:『爷儿放心,小子是榆林人,说起突厥话来连突厥人亦分辨不出是外人说本地话。
只要两为爷儿像大小姐交代一句,小子可沿途伺候为爷儿做翻译。
』徐子陵道:『小俊和我们一道走应没有问题,但以到山海关为止,在途上你作我们突厥话的师父,教晓我们突厥话,希望不是太难学吧?』任俊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能追随两人近半个月时光,已是喜出望外,忙说作师父是绝不敢当。
寇仲一把抓着他肩头,微笑看他配的刀道:『你是用刀的吧?可否耍两招来看看。
』任俊知两人有意指导他,欣喜若狂,忙移到屋前院内空旷处,毕恭毕敬的向他们躬身敬礼,拿出配刀,耍弄起来,一时刀风呼呼,演至淋漓处像人刀融合起来,精彩好看。
刀光倏止。
任俊拜倒地上恭敬道:『请两位爷儿提点小子。
』寇仲把他扶起来,向徐子陵道:『陵少以为如何?』徐子陵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任俊,点头道:『不论体质才情,皆是上上之选,现在虽仍只是块璞玉,但只要加以琢磨,必成美玉,肯定是可造之才。
』他少有这麽倚老卖老的向地位比他低的说这样的话,只有寇仲明白他如此认真的背後原因。
寇仲喝道:『当你任俊抵达山海关的一刻,你将是另一个不同的任俊,更有机会登上北疆第一刀手的宝座。
但你可知为何我们要这麽造就你?』任俊早听得心头像火烧起来一般灼热,热泪盈框的摇头。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要训练出一个真正高手来终生的保护大小姐,免得她再受到伤害。
』任俊的热泪,在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他憧憬的梦想,终有可能变成铁般的现实。
叁人连夜上路,翟娇送赠两人的突厥宝马,神骏非常,但对新主人颇为桀骜而不驯服,不时来些动作,要把他们掀下马来,可是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样人,任它们施近浑身解数,仍是轻轻松松的坐在马背上。
寇仲和徐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待过一段时日,住近和尚寺懂念经,何况在和尚寺内,来完硬的就来软的,到天明时离开官道,来到一条溪流,让它喝水并亲自为它洗刷理毛,以怀柔手段笼络马儿的心,任俊亦趁此机会,教他们突厥语文。
两人均是博学多记的好学者,任俊只说几遍,他们就可记的牢固,口音语调把握的精确不差,令任俊大为叹服。
寇仲爱不释手的伺候马儿,向徐子陵认真的道:『这是我们继白儿和灰儿後拥有的两匹宝贝骏马,给它们改个什麽名字好呢?』徐子陵想起惨死在宇文无敌手上的爱马,心中涌起强烈的激荡,暗下决心,自己定要全力保护眼前的突厥良马,它以後将会是旅途的好伴侣,微笑道:『少帅有什麽好的提议?』寇仲道:『人最怕是改坏名,马儿的名字亦不能轻率,我要仔细想想才行。
』徐子陵定神打量寇仲那匹浑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的骏马,淡淡的道:『运筹帷幄,决战於千里之外,不就是你寇少帅的梦想吗?不若就把你的马儿定名作「千里梦」吧。
』寇仲唯一错愕,旁边的任俊鼓掌赞道:『陵爷才思之敏捷,肯定冠绝天下,这名字不但发人深省,又隐含日行千里的意思,确不能又再好的名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俊你或者因和我们相处的时日尚短,故不晓得我们都不爱被夸奖,说到才思敏捷,我拍马也追不到「多情公子」侯希白。
』寇仲叹道:『连我也想拍拍你的马屁,好!就以「千里梦」作我宝贝马儿的大名。
』任俊忍不住又道:『少帅的梦想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若非少帅出手,谁能大破李密那直娘贼。
』寇仲笑道:『这是你最後一趟拍马屁,我们要学你那什麽娘的突厥话,哪还有空听拍马屁的话。
』转向徐子陵道:『说到改名,我的是小晶、小宁,你的是莫为、莫一心,相去何止万里且你志在远游域外,路途亦该以万里计量。
你的马儿虽以棕色为主,但隐见奇纹,不如就唤作「万里斑」如何?』任俊不敢说话,怕又给指为马屁精。
徐子陵凝想片晌,同意道:『好!我的乖马儿以後就唤作「万里斑」,希望一年後我从返中原时,千里梦和万里斑能有聚首的机会,人在马在。
』寇仲豪情奋起,长身而大声的喝到:『任俊!』任俊忙跳起来应道:『小子在!』寇仲仰天长笑,忽然一掌往任俊扫过去,任俊哪想的到他会出手,就算全神戒备仍未必挡的住,何况是料想不到。
登时往横抛跌个四脚朝天,出尽窝让相。
寇仲若无其事般牵着叁匹马儿到一旁的青草地吃草。
任俊傻兮兮的爬起来,徐子陵向他打手势,示意他追过去听寇仲说话。
任俊乃精明的人,否则不会二十刚出头就脱颖而出,深得翟娇的宠信重用,刀然明白寇仲是要传他武技,忙追到寇仲背後,垂首听训。
寇仲负手卓立,头也不回的道:『你可知刚才为何没有丝毫之力的给我打成滚地葫芦?』任俊谦恭答道:『因为小子武功低微,当然不堪仲爷一击。
』寇仲摇头道:『你的刀其实使得相当不错,我若要收拾你,恐怕非一招半招能办的到。
』任俊搔头道:『那该是小子没半点准备,想不到仲爷会忽然出手试我。
』寇仲旋风般转身过来,虎目闪闪生辉道:『若这是答案,你将终其一生攀不上真正高手的境界。
』徐子陵来到任俊身旁,微笑道:『练武者首重心法,我们的心法叫做井中月,无论何时何刻也像井中清水,反映着外间日月转移和一切神通变化,所以根本没有突击或偷袭的可能,因为没有变化能瞒过我们。
』任俊倒抽一口凉气,旋又渴望的道:『假设我任俊能达到两位爷儿这种神乎其神的境界,纵死也甘愿。
』寇仲神态忽转温和,搭着受宠若惊的任俊的肩头柔声道:『井中之水,无胜无败,无生无死,既有情也无情,纯看反映的是什麽娘的东西。
你明白就是明白明白就是不明白,全要看你自己,谁都不能帮你,我们只能负起提点训练之责。
』徐子陵道:『现在趁马儿休息的时光,我们会以长生气为你打通并扩充你全身经脉,这并不会令你功力大进,却可保证你更具攀登更高境界的潜力。
』任俊全身剧震,拜倒地上,颤声道:『得两位爷儿如此造就,小子日後必不负两位爷儿所托。
』旅程的日子就是这麽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抛开一切思虑,除睡觉的时间外,其他的时光全用在学习突厥话和骑射,并指点任俊的武功上。
被他们贯以真气射出的劲箭,可穿透坚实树身,只十天功夫,他们练成能在马上任何角度,用最快速的手法连续搭弦放箭都无不中的,亦令他们随身带的叁百多枝上等劲箭消耗殆尽,不得不改变只走荒山野岭的策略,需到大城采购箭矢。
任俊是识途老马,晓得高开道的燕国京都渔阳,有个被称为箭大师的着名弓箭匠,专为付得出高价的人制弓造箭。
此君意识高开道的御用匠人,不过高开道非是豪爽的人,而箭大师而为爱流连青楼不惜千金一掷,故需另钻外快,暗自留起弓矢私下与帮会人物作交易。
两人此时迷上骑射之术,心付不若连弓也换掉,对方既能被称为大师,怎都该有两下子,所以对任俊的提议完全赞成。
任俊的刀法在两人悉心诱发和教导下,一日千里的往前大步跨越,叁人各有沈迷,旅途毫不寂寞。
千里梦和万里斑在寇仲、徐子陵善待下,与两人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关系,两驹通灵而善解人意,骑在它们背上,使他们生出血肉相连的亲切感觉。
翟娇在渔阳开有分店,专门批发羊皮,主持人刑文秀是翟让旧部,叁十来岁,武功虽不怎样,人却玲珑剔透,几年间打通渔阳官商和帮派的所有关节,在区内相当吃得开。
闻得寇徐两人大驾光临,忙竭诚招待,请他们住进他在城南的华宅。
叁人黄昏时分入城,在洗尘宴上,陪席的尚有刑文秀的左右得力助手庄洪和刘大田,都是翟让旧部的嫡系人物,昔日战场上的悍将。
酒过叁巡後,刑文秀道:『仲爷和陵爷今趟来渔阳,会与燕王见上一面?』寇仲从没想过要见高开道,皱眉道:『高开道不是突厥人的走狗吗?我们和突厥人势成水火,见他可是无意有害的事。
』刑文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现在突厥的突利和颉利互相攻占,争持不下,高开道再不需看突厥人的脸色行事,照我得来消息,高开道正思量今後的去向行止,两位大爷名震天下,说不定可与他结成盟约,此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寇仲想起张金树,摇头道:『一天李阀与刘武周、宋金刚之战未有结果,高开道该不会轻率做出决定。
假若胜的一方是李家,高开道或会向李家投诚,胜的若是刘宋,他只好再乖乖的作突厥人的走狗,怎都轮不到我寇仲。
』庄洪拍叹道:『少帅看事准而透彻,我们怎都想不到这麽深入。
』徐子陵点头道:『高开道还是不见为妙,以免节外生枝。
我们今趟来渔阳,除了要向诸位问好打个招呼,亦望能补充一些优质的强弓劲矢,好为大小姐从杜兴手取回羊皮货。
』刑文秀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们这里有一批现成的弓矢,都是上等货色。
』任俊压低声音道:『两位爷儿心中想的是由箭大师亲制的弓矢,不是一般的上等货。
』刑文秀欣然道:『我们的弓矢都是从箭大师处高价买回来的,带我着人拿来给两位大爷过目如何?』刘大田摇头道:『我们的箭矢虽然不错,但全是由箭大师的徒儿所做,与由箭大师亲自选料下手精制的,无论在耐用或准绳上,仍有一段很大的距离。
听说箭大师一生曾制成七把他很满意的神弓,现在手上仅馀「刺日」和「射月」两弓,试作私人珍藏,有人出价千两黄金他仍不肯割爱。
』寇仲大喜道:『只听名字已知非是凡物,就要这两把。
』刑文秀等为之哑口无言。
徐子陵好没气道:『先不说你没有千两黄金,就算有比这还多的银两,对方仍不会卖出来,你难道动武和人家强抢吗?』刑文秀脸露难色道:『箭大师脾气古怪,谁的帐都不卖,包括高开道在内,嘿!仲爷可否将就点,先看看我们的存货?』寇仲双目放光的道:『我定要把这刺日射月弄来,看看神弓是什麽样子的?此事由我们去想办法,刑老兄只需安排我们去与箭大师见一面,由我们去说服他,不成就拉倒,明早我们就上路。
』庄洪看看窗外天色,道:『这时候要找箭大师,需到百花苑去,他迷上百花苑的媚娘,不到那里去绝对睡不着觉。
』寇仲和徐子陵想到他们的青楼运道,均暗感不妙,但话已出口,兼之确想拥有两把像样点的良弓,既不想亦不愿把话收回来。
寇仲苦笑道:『只好看看我们今趟的运道如何,对吧?陵少。
』第叁章 夫妻恶盗渔阳、安乐、北平、辽西和涿,并称东北边陲五大城,因高开道以渔阳为京,故渔阳隐成五城之首,成为该区军事经济贸易的中心。
渔阳城廓只有洛阳、长安那类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商铺集中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跨街有十座牌坊和楼阁,房舍大多为瓦项平房,长街古 ,雕楼重重,充盈着边塞大城的气氛。
由於渔阳乃山海关南最大的驿站和贸易中心,故城内有不少来自南方和塞外的商旅,四方杂处,繁盛热闹。
在邢文秀引路下,寇仲、徐子陵等人来到华灯初上的南北大街,朝位於中段的百花苑漫步而行,沿途谈笑,轻松写意。
六个人分作两组,邢文秀、庄洪、刘大田在前,寇仲叁人居後。
这是寇仲的主意,纵使发生甚麽事,他们叁人拍拍屁股就可开溜,而邢文秀等则仍要在这里混日子,自是以不惹上麻烦为佳。
所以抵达育楼大门处,邢文秀等人会回家等候他们的消息。
寇仲把井中月藏在楚楚缝制的外袍内,免致过於张扬。
徐子陵饶有兴趣的浏目四顾,感受着一个陌生城市予他的新鲜触觉。
寇仲向堕後少许以示尊卑有别的任俊笑道:「小俊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定下人生的目标,例如成为用刀的高手,又或誓要娶得如花美眷,享受成家立室的温馨幸福之乐。
」任俊赶上一步,来到他旁,恭敬的答道:「我以前想的只是办好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等到储够钱就起幢大屋,娶妻生子。
现在却只想学好两位爷儿传授的心法武功,这算否也是人生目标呢?不过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後,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似的,说不出的快乐。
」寇仲笑道:「你是真的脱胎换骨,我们只能依自己走过的路子来培育你,你现在的身手,比以前的你已跨进几大步,只要加上实战的磨练,很快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说不定有一天能赶上宣永。
」任俊忙道:「小子怎敢和宣爷相媲。
」此时一群武装大汉快步赶过他们,其中几个不断回过头来打量寇仲和徐子陵,看装束样貌身材,肯定是突厥人。
寇仲和徐子陵从容以微笑回应他们不友菩的注目礼,那些人迳自去了。
任俊道:「他们是否认出两位爷儿?」徐子陵耸肩道:「是否认出我们,很快揭晓。
」寇仲冷哼道:「凭这样的货色,刚好用来给小俊练刀。
」任俊一震道:「我恐怕还不行吧?」寇仲搭上他肩头,微笑道「突厥人的武功专走悍勇路子,重气势,以命搏命,你若给他们的声势吓怕,就只好回榆林耕田,明白吗?」徐子陵接入道:「与敌作生死决战,要置生死於度外,只有不怕死亡,敢面对死亡,才能超越死亡。
」任俊豪情奋起,挺起胸瞠道:「小子受教啦!」寇仲道:「见你快要和人动手,就教教你如何挨刀子吧!」任俊顿时楞住道:「甚麽?」寇仲轻松的道:「我不是和你说笑,特别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受伤是无可避免的。
但如何把伤势减至最轻,不让敌人伤及要害,至乎在挨揍间回气疗伤,却是一门玄奥的学问。
我们之能学懂其中窍门,是以许多鲜血换回来的,你定要用心把握学习。
」任俊打心底涌起敬意,愈和两人接触,愈感到两人的异於常人。
今趟到百花苑,是要说服箭大师将两把神弓让出来。
可是两人却像毫不担心事情成功与否的样子,没有任何得失之心,亦不商量见到箭大师时的对策,反趁机传他堪称独步当世的武功心法。
寇仲的金石良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任俊连忙用心聆听,不敢漏去半个字。
寇仲、徐子陵和任俊叁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百花苑的大门,把门的五名汉子见到寇徐而人有如天神下凡的体型、气度和长相,那敢怠慢,忙把叁人迎入厅内,由鸨婆花娘接待。
寇仲摆出阔客的样子,出手重重打赏,再压低声音道:「我的老朋友箭大帅来了吗?」花娘紧握掌心中的银两,眉花眼笑的道:「箭大师当然早来了,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贵客,原来叁位大爷是大师的老朋友,大爷怎麽称呼?奴家立即为大爷通传。
」寇仲把嘴巴凑到她耳边道:「请你为我们通传一声,就说寇仲有事求见。
」花娘一听立时浑身剧震,失声道:「寇少帅?」寇仲心忖原来自己的朵儿这麽响,连远在北疆一所青楼中的花娘也听过自己的威名,微笑道:「快去吧!不要让别人知是我来了。
」任俊到此刻仍不晓得寇仲有何妙法说服脾气古怪的箭大师,更想不到寇仲开门儿山的掣出大号求见,深感两人行事莫可测度,着着奇兵,难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牵着中土群雄的鼻子走。
花娘去後,叁人在厅内一角的椅于坐下,此刻时光尚早,青楼刚开门迎客,而客人不多,一片宁静。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麽看?」徐子陵淡然道:「他想是没有更好麻醉自己的方法。
才会这样每晚到青楼混日子,否则该多制几把像刺日射月那样的神弓出来。
」任俊点头道:「青楼这类场所,去多确会生厌。
」寇仲笑道:「原来小俊也是青楼常客。
」任俊压低声音道,「我只去见识过几次,千万勿要告诉大小姐,给她知道可不得了。
」又忍不住问道:「仲爷打算怎样向箭大师开口?」寇仲摊开两手 然道:「没有想过,见到他时随机应变吧!回来哩!」花娘一扭一拧、娇喘细细的赶回来,道:「大师有请叁位!」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笑,深感自己非昔日吴下阿蒙,只要亮出朵儿,就算性情古怪如箭大师者亦要给点面子他们。
箭大师比他们想像的要年轻,介乎四十至四十五六间,半秃大脑袋被似是不堪负荷的长颈脖独力承担,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那有半点制弓箭大师的风范。
房内仍残留女人的香气,可知箭大师刚把陪他的姑娘遣走,好接见叁人。
见到寇仲和徐子陵,只在看第一眼时双目亮起精芒,接着又回复那种万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惫神色,淡淡道:「我只是江湖上的小卒,何劳两位枉驾。
请坐!」寇仲叁人坐下,略作寒喧後,寇仲从衣内取出井中月,摆在箭大师身前桌面,微笑道:「大师请过目。
」箭大师看也不着,取出烟管,悠然塞满烟丝,全心全意的点燃。
保吸一口,喷出烟来,淡漠的瞧着寇仲道:「我不但对刀没有兴趣,连对弓矢亦生厌倦,少帅若是来向本人求取弓矢,怕耍失望而回。
」任俊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寇仲本是有所求而来,却竟把佩刀献上要箭大师过目?徐于陵凝目窗外,似是对厢房内眼前的事情不闻不问,没丝毫兴致。
寇仲对箭大师的冷淡不以为意,现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道:「这把刀有个动人的故事,大师看过就明白。
」箭大师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帅不要枉费心机,无论少帅出得起多少代价,我那两张被好事之徒渲染得夸大失实的破弓,绝不会出让。
何况我早把那两把令人烦恼的弓丢掉,少帅若没有其他事,请让本人能安安静静的渡过这个晚上。
」寇仲哈哈笑这:「实不相瞒,我身上的银丙,恐怕买不起你半张弓,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两张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废弓。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战略和手段。
箭大师微一错愕,旋即双目涌出愤忍受辱的神色,沉声疽:「既是如此,少帅来找本人究竟所为何事?若非敬你两人英雄了得,本人会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挨到椅背处,双目神光电闪,道:「我这把刀本来也是废铁,大帅一看便知。
」箭大师凝神瞪着寇仲,双目首次回复少许生机和对事物感到兴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时,箭大师摇头叹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
」右手握鞘,左手拿着刀把,把井中月从鞘内拔出。
井中月的卖相当然令人不敢恭维,箭大师初感愕然,接着双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剑鞘,以指尖轻轻扫抹刀身,叹道:「这把怎会是废铁,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纹,便知是铸刀高手,采上等铁料渗以玄钢经多层叠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拙中臧巧,实不可多得的隽品,刀身两度弧曲,不但利於砍劈,直刺亦威力无边,这种平铲平削,至刃口仍平磨无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传久矣。
」这番说话,终显出箭大师的大师风范。
他说话时神态专住,自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狂热和骄做的气概,无人无我。
就像雷九指见到赌桌上的骰宝,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
寇仲等再难将他和一个沉述酒色的人联想起来。
旋又把刀还入鞘内,回复先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神色,疲乏的道:「这确是个动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寇仲从容道:「这刀仍是废刀。
」箭大师愕然道:「如此好刀怎会是废刀?」任俊开始有点明白,要打动像箭大师这种人,必须从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回井中月,「锵」一声把刀抽出,馀韵仍飘荡於厢房内的空间时,徐子陵连拂四下衣袖,房内四灯齐灭。
要知这四盏灯火均有防风灯罩,徐子陵这一手用劲之巧,真教人叹为观箭大师正摸不着头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黄芒大盛。
寇仲淡淡道:「只有当这把刀来到我寇仲手上,才能从废铁变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将会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锵」!井中月回到鞘内,黄芒敛消,但昔才刀芒剧盛,凡铁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铸刻在观者心内。
任俊热血上涌,终於明白寇仲说服箭大师的方法。
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满戏剧性震撼人心的味兄。
室内由暗转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楼外月儿当空的美景,前此却是忽略掉的。
箭大师不言不动,迎上寇仲慑人的目光。
两人丝毫不让的对视片晌,箭大师喝道:「斟酒!」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为各人斟酒。
箭大师移开目光,专注的盯着美酒注进 内,叹道:「我从未见过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说服力的人,两位听过室韦这地方吗?」寇仲愕然道:「室韦?这麽怪的名字,是关外某国吗?」任俊低声道:「室韦在 西,铁勒和突厥之东,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师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赞许的略一颔首,道:「室韦位於黑水上游, 占据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漩,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
室韦主要由室韦部四大族组成,就是钵室韦、大室韦、北室韦和南室韦。
」寇仲断然道:「只要不是作好犯科,有伤天和的事,大师请说出来,我寇仲必会为大师办妥。
」箭大师愤然道:「污人家的妻子,占据别人的家产,这种人死不足惜。
杀掉他算否有伤天理。
」他愈说愈大声,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後时双目通红,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下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
叁人呆瞧着他。
箭大师旋又颓然道:「罢了罢了!没理由要你们上为我冒生命之险的。
我那两张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费掉,良弓配明主,送给你们又如何?」徐子陵终开腔道:「这种奸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才有违天理,大师可行说得详尽点。
」箭大师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退,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
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材,言谈丰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意逢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任俊剧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的人吗?此人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大师怎会给他愚惑的?」箭大师痛心的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剧盗。
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
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沉声道:「我不想把他的臭头随身携带,有甚麽信物可带回来让大师奠祭亡妻在天上灵,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箭大师一震道:「你们真肯为我讨回血债?那可非是容易的事,两位贵务缠身,唉!」徐子陵道:「我们今趟来求弓矢,正因要到关外去,大师放心,即使寇仲没空,我也会为大师讨回公道。
」箭大师双目亮起来,整个人像回复生机似的,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把『灭日』和『亡月』两弓从埋藏处起出来,当年若非此两弓早被分别收藏,已沦入这恶贼手内。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剌日和射月吗?」箭大师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两弓仍须一称灭一称亡。
」寇仲举杯道:「大师仍未告诉小弟能令两弓回复旧名的信物证据。
」箭大师手颤颤的拿起酒杯,道:「只要把他夺去的『飞云弓』带回来,灭日和亡月就可变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耳际像听到沙帮群盗在大漠疾驰而来轰雷般的蹄响声。
回应人:飞侠阿达 回应时间:12/20/98 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