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同样的两个字差不多同时出自白玉楼口中。
在他的前面,放着一张画,墨尚未乾透,画的正是司马仙仙,锦宫城方才说的无双。
张千户精打细算,由他绘画出来的人像,当然也非常精巧!他没有见过无双,只是凭着记忆将那些改造不成功,而在白天有如瞎子一般的司马仙仙的容貌画出来。
那若只是一个,只见一面,他未必能够记得这么多,但那却是十个,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到那个秘密窟寻乐,印象自然也很深刻!由于他看见的司马仙仙眼神却那么呆滞,所以在他的笔下,画出来的人像也一样。
沈胜衣一直在旁看着,到画像接近完成,他的目光已转移在白玉楼面上。
白玉楼面容的变化他完全看在眼内,在无双二字出!之前。
他已经肯定白玉楼一直认识了这个人。
无双二字出口,白玉楼不由自主的拿起了那幅画像,上上下下细看一遍,然后倒退了三步,坐倒在椅上。
所有的目光都转而集中在他的面上。
白冰第一个追问:无双是什么?一个女人的名字。
白玉楼语声有气无力。
白冰道:我还以为爹是说那册无双谱呢。
无双谱与无双也的确有些关系。
白冰方待追问下去,秦独鹤那边已然道:我们看见的这个女人都是叫作司马仙仙,而且有十个之多。
沈胜衣道:不用说,那是锦宫城用那柄魔刀变出来。
变一个不是够了?我看他是掌握不住,一次又一次变坏,才会有十个司马仙仙的出现。
沈胜衣应道。
白玉楼看了沈胜衣一眼,道:我同意你这句话,无双的确不是容易变的。
秦独鹤道:她虽然很漂亮,我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玉楼淡然一笑:你是说那些变出来的,我绝对同意。
秦独鹤道:本人……张千户截道:若不是非常特别,锦宫城就是一变不成,再变三变也应可以了,他却是一连失败了这么多次。
秦独鹤道:他的脸到底是如何特别?目光再落在白玉楼面上。
白玉楼沉吟着道:眼耳口鼻甚至眉毛都非常完美,但配合起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秦独鹤面露诧异之色,白玉楼叹息接道:我只能这样说,也就因为差那么一点点,她只能叫做美人,称不上绝色。
沈胜衣道:这个一点点,只怕其实并不是一部分的一点点。
白玉楼点头,道:他的眼与眼,眼与眉与鼻,鼻与唇等等之间的距离细看之下,距离都不全相同,那使他看起来,令人总觉得有些儿美中不足,但这个不足,却不是只见上一面两面的人就能够发现的。
沈胜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白玉楼又一声叹息:无论谁第一眼看见她,总会被他的眼睛或鼻子吸引,而只要有一部分能够吸引他的眼睛,他都绝不理会其间的差异。
沈胜衣倏的一笑道:锦宫城自称为魔,但只看这一点,已知道其实也只是一个人。
白玉楼道:那所谓魔术,你当然明白不过是易容。
沈胜衣道:看来他这个易容术,较之你仍然有一段距离。
白玉楼微喟:我那个严格说来,根本不能算是易容术。
沈胜衣这才问:那个无双与你得到的无双谱会不会也有些关系?白玉楼垂下头去,心情显得有些儿沉重。
沈胜衣看在眼内,道:若是不便,你也不必勉强说。
若是不说,你们是绝不会明白其中关系。
白玉楼看看白冰,叹息道:天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要忘记的时候,又出现了。
沈胜衣道:能够再出现,岂非就是说事情根本还没有完结。
白玉楼道:也许。
沈胜衣接问道:那册无双谱你到底是从那儿得来的?白玉楼一字一顿道:波斯。
沈胜衣一怔,道:我地想到那些东西不会是来自中原的。
白玉楼忽然一笑。
接着道:有时我实在非常羡慕,你是那儿练来这般忍耐力。
沈胜衣道:你是说,我竟然能够忍耐到现在才问你无双谱的来历。
白玉楼道:只是这一件已可以看出来了。
白冰插口道:也许沈大哥早已经看出,就是问起,未到时候你也不会说出来。
白玉楼笑笑,沈胜衣目光转落在白冰面上。
接着道:这之前,冰儿一定已问过多次了。
白冰嚷道:爹就是不肯说。
白玉楼道:现在不是说了。
白冰一皱鼻子:那是不得不说。
沈胜衣接问道:你怎会去到波斯那儿?白玉楼道: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奉旨出使波斯。
沈胜衣一笑:我看你是出于自愿多过被迫,大概突然动了兴趣要到波斯去看看。
白玉楼点头:那对别人也许是一件苦差,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沈胜衣道:当时你有多大?白玉楼道:二十三,当然还没有娶妻生子。
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已变得蒙陇,彷佛笼上了一层薄雾。
沈胜衣看到那一层薄雾,没有作声,其他人亦只是望着白玉楼。
白冰本来要插口的了,看见各人这样子,话到了咽喉,又咽了回去。
白玉楼缓缓接着道:那绝无疑问,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相信很难引起你们的兴趣,但却是真实的。
沈胜衣道:既然是如此,你当然知道是什么地方应该详细,什么地方无妨省略。
白玉楼微一颔首:在动身的那天早上,我仍然被父母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心情本来是有些不舒服,再看见随行的一群下属,俱是一脸不愿意离乡别井的样子,心情也就更坏了,一直到出了关,才逐渐平复过来。
沈胜衣道:是因为关外景色的影响么?白玉楼道:那之前我从未见过那么壮丽的景色,同行的下属,大概亦因为这景色影响,没有最初那么多说话。
沈胜衣笑道: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省略?白玉楼摇头:他们若是原来那种态度,说不定一路上我只会闷在马车里,那跟着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白冰急不及待追问:跟着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玉楼的目光更远,道:大家因为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从而都希望不要那么快到波斯,到处走走,所以只要看见有什么地方景色较佳,便会飞马奔过去,若是发现了有什么特别的事物,就是我没有看见,同行的属下也会提醒我去注意。
他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又是白冰在追问。
白玉楼沉吟着道:那是一个有雾的早上,之前大家因为沿途看看玩玩,错过了宿头,驻扎在一个山坡之下,但谁都没有埋怨。
爹又来废话了。
白冰在嚷。
白玉楼笑笑:大家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沈胜衣道:我们不是着急,只不过冰儿已经开口,才没有作声。
白玉楼目光一扫,乾咳了一声才接下去:当时我仍然在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嚷起来,掀起子一看,只见东面天际,七色缤纷。
白冰道:是朝霞?白玉楼摇头道:是烟花,我们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诡异的、美丽的烟花。
沈胜衣道:连你也如此赞赏,那是必真的非常迷人的了。
白玉楼道:当时大家都希望走过去一看究竟,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听到了一阵号角声,既悲凉又诡异的号角声。
没有人?白冰奇怪的追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性子?白玉楼笑说了这一句,才接下去。
一听号角声,我们全都紧张起来,以为是误闯进某个关外部落的篱围,他们连夜召集,拂晓进攻。
张千户拈须微笑:那一种情形的确是很像。
但事实上不是。
白玉楼一剔眉:我们严阵以待,等了好一会,仍无发现,而烟雾渐散,号角声亦停下,留下几个人看守住车辆,其他的都承随我飞骑奔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轻吁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未接近,我们已遥遥听到奔马声,呼喝声,兵器交击声。
张千户道:这不像江湖上的仇杀,是两个部落的恶斗?张老前辈精打细算,这一次也就错在精打细算这四个字土。
张千户一笑:那是江湖人了。
关外的江湖人,也是另一类的江湖人,他们全都骑在马上杀,衣饰兵器之复杂怪异,实在令我们大开眼界。
白玉楼沉吟接着道:那是一个大盆地,两面都设了帐幕,可见得他们早已驻扎在那里。
这是决斗?沈胜衣问。
不错,只是他们决斗的方式与我们中原武林并不一样,他们显然一开始便已经分配妥当,两两策骑冲撞刺杀,激烈而凶险沈胜衣道:你们的出现当然引起他们的注意。
当然,他们一下子全都停下来,然后互相指责,两方都认为我们是对方邀来的帮手。
他们驻扎在那里,难道不是等各人齐集,事前也难道没有广邀帮手?有是有,但他们事情显然都已经有一个协议,就是不能够邀请外人。
这当然双方都不承认。
沈胜衣笑笑:他们有没有联手改向你们攻击?若是再争论下去,不难有这个结果,幸好一方的头儿非常暴躁,争不及待的抽冷子向对方的头儿进攻,他们的本领原就差不多,若是原来那样子拚搏,只怕好一会也会不出胜负来。
偷袭成功了?白玉楼颔首:被偷袭的那个虽然是高手,仍不免负伤坠马,两方于是又大打出手,没有再理会我们。
别人为了你们被暗算受伤,你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多你们这群什么规矩也不管的中原豪杰,这一场决斗自必然变成混战。
沈胜衣接问:结果怎样?双方的实力原就是差不多,我们的加入,无疑便决定了胜负。
白玉楼一声微喟:我们原以为他们只是争一口气,那知道被我们击坠马下的人无一幸免,立即被对方击杀。
胜负存亡,目的何在?无双谱。
白玉楼一字一顿。
沈胜衣一怔,接问:那无双谱到底又属于何人所有,又怎会触发起这一场决斗?白玉楼道:那之前,波斯出了一个易容天才,他原是一个雕刻高手,雕刻的技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雕刻出来,维肖维妙,栩栩如生,若换是别人,有他这种成就就必已心满意足,但他却反而终日闷闷不乐。
白冰道:那是为什么?也许就因为他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人,到发觉已至极限,无论怎样也不能够再造一步的时候,便有如生命到了尽头,什么都变得毫无意思。
张千户颔首道:这正如一个苦心钻研剑道的剑客,突然发觉已臻化境,不能再钻研出什么来,环顾天下,亦无对手,定必然也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
白冰立即问沈胜衣:沈大哥,是不是这样的?沈胜衣笑笑:我现在仍然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
白冰道:我以为你的剑术已经无敌天下了。
沈胜衣道:幸好这句话你只是对我说,否则天下虽大,只怕没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去的了。
白冰道:你是害怕别人找你较量,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
害怕得很。
我看出你是在说笑。
白冰娇笑。
你其实一些也都不害怕。
沈胜衣道:真的天下第一例还罢了,偏偏就不是,别人找到来,难保给揍一个半死,怎能不害怕。
白冰摇头道:不管你怎样说,我认定你是天下第一。
沈胜衣没有再分辩,转问白玉楼:雕刻的颠峰是什么?栩栩如生——白玉楼一挣胡子。
只是如生而已。
沈胜衣绝对同意,一个如字,其实已经是世间很多技艺的至高境界。
白玉楼接道:非独雕刻,言语文字图画也无例外。
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馨,绘泉者不能绘其声,绘人者不能绘其情,言语文字图画雕刻有时而穷,最高的境界的确只能做到一个如字。
沈胜衣笑接下去。
即如闻其声,如见其形,如友其人,能做到这个如字,便已是登峰造极。
白玉楼点头,继续道:那位雕刻高手若是一大把年纪倒还罢了,当时他却是不过三十出头。
沈胜衣道:以他的聪明,相信那没有多久就能够另外辟出一条途径。
白玉楼道:也就是将雕刻的技术用到活人的身上,他立志以有生之年,寻求一种方法,能够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而且与那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易容,无双谱记载的那种东西,就是这个人弄出来的?白玉楼道:当时已经有所谓易容术,他却是总觉得那样利用药物敷在一个人的脸上,实在大麻烦,所以一开始他就着力在设办法弄到一样东西,只要敷在人脸上,就可以将那个人整张脸的轮廓弄出来,而只要将这个脸模了戴上,任何人都能够变成那个人一样。
张千户道:这的确是比固有的易容术简单快捷得多,但那里我那种东西?白玉楼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我出来,但他的确在几年的努力之后,将那种东西弄出来。
语声一顿,他从身旁的几子上取过一个锦盒,将之打开。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盒子上,一阵奇怪的气味同时飘进了他们的鼻子。
沈胜衣、白冰对这种气味都并不陌生,张千户、秦独鹤韩奇却是第一次嗅到。
秦独鹤随即一皱鼻子,好奇怪的气味,这之前我从未嗅过。
张千户嘟喃道: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跟这种东西一样的气味。
他们也同样从未见过放在盒子内那样的东西。
那是近乎乳白色的一块,平放在盒子内,灯光下晶莹光滑,彷佛通透。
白玉楼一面将盒子递向张千户,一面道:老前辈以指一捺看看。
张千户带着一种诧异的心情伸指捺下去,那块怪异的东西应指缓缓下陷,但没有裂开。
秦独鹤探头过来,忍不住问道:怎样了?张千户嘟喃道:很怪——语声未已,手指已捺倒了盒底,突然又生出另一种感觉,指头彷佛一阵麻,彷佛正在消蚀。
他忙将手指拔起来,一看指头,并无任何变化,再看那块东西,下陷的地方缓缓隆起来,恢复原状,只是捺下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来。
秦独鹤越看越感兴趣,不由亦伸手捺去,结果当然完全一样,那之上只是留下一个指印来。
张千户目光落在那两个指印之上,道:好怪的东西老夫活到在,活还是第一次看见。
白玉楼道:将这种怪东西放在锅中一烧,就会变成浆状,拿来敷在脸,冷却了便可以到一张薄薄的,有如人皮的面具来。
张千户沉吟道:这是说,只要有这种东西,一个人可以随时化千百亦可以将任何一人变成千百个了。
白玉楼道:绝对可以。
张千户微喟:这种易容术非独方便,而且比任何的一种更有用白玉楼道:应该是的。
一顿接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种这样的易容术,称为无双,不为太过。
张千户问道:这种东西到底名叫什么?白玉楼道: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适合的名字,也许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确定知道这种东西真正的用途。
张千户点头:易容到底不是时常都有这种需要,这种东西若只是拿作易容之用,也许是一种浪费。
白玉楼道:这相信不久将来会有一个明白。
一声叹息,他才接下去。
这种东西,若是能够公开,总有一个聪明人能够弄清楚,除了易容之外,还有什么用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是非要藏起来不可。
沈胜衣道:若是公开,相信不少人会利用来化身千百,为所欲为,最后只有一个结果天下大乱。
白玉楼苦笑一下。
张千户接问:那册无双谱记载的就是制造这种东西的方法?正是。
白玉楼将盒子盖上,这种东西弄起来虽不怎样麻烦,但每一样材料都是匪夷所思,没有无双谱,不明白制造过程与材料,便是已得到一方在手,也难以依样画葫芦弄得出来。
沈胜衣颔首:若干年后也许会有些聪明人想出一些很不错的方法,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弄清楚,这种东西是用什么来制造,但现在,说有也只是骗人。
张千户接问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位雕刻高手弄出了这种东西,不为人知倒还罢了,否则——他没有说下去,沈胜衣笑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一个人有这种成就,若是不让别人知道,相信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没有意思。
白玉楼道: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虽然知道那时会引起很大的麻烦,他还是忍不住弄了几个面具在别人面前变来变去,这一变便变出了一个大祸来。
张千户道: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人只怕还不多。
白玉楼点头道:非独邪魔外道,连正道的人也一样想得到手,他们也就分成了两堆,在东西还未到手之前,已经展开了恶斗,最后才聚在那个大盆地,决一生死。
张千户转问:你们帮的那一面,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坏的——白玉楼苦笑:但其实是好是坏,到那个地步,已经差不多的了。
没有野心的人,相信也不会为了得到一样易容奇术而拚命。
不同的大概是我们帮的那一面若是好的,事后怎么也不那么快算计我们。
白玉楼又苦笑了一下。
幸好那位雕刻高手及时道破了他们的行动,也幸好我们的身手比他们还要高一点儿。
那位高手当时是站在正派那一面?白冰问。
两面都不是,他们父女三人,当时是给困绑在盆地当中的三条木柱上。
白冰自顾道:当然了,否则你们杀了三派那么多的人,他怎还会帮你们?白玉楼接道:尽管如此,我们亦给砍倒了几个,全都负伤,无一幸免。
白冰关心的问道:当时爹伤得重不重?也不轻了。
白玉楼继续说:那位高手知道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便恳求将他们收留——爹当然答应了。
白玉楼叹了一口气:否则那册无双谱现在又怎会在爹手上?爹都是叹息,那想必因此惹下了很大的麻烦。
白玉楼目注白冰:那也是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白冰诧声道:爹不是时常对我说,最快乐就是与娘在一起的时候。
白玉楼凄然一笑:你娘就是说的那位高手的女儿。
白冰怔住,这却是沈胜衣意料之中,插口问:那位高手有两个女儿,事情想必也就是发生在这姊妹二人当中。
白玉楼喃喃道:他们是孪生姊妹,相貌差不多完全一样,无双就因为差那么一点儿,还是很容易认出,那位高手原意是无双许配给我,但我却看上了你娘。
因为娘很漂亮?白玉楼摇头:是因为我看出他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而无双在脱缚之后,一连杀了两个受伤的敌人,面不改容,充份表现出她残忍的性格。
又叹了一口气,才接下去:但爹若是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却宁可放弃了这段姻缘。
白冰方待追问,白玉楼话已接上:爹与你娘成亲之后,也实在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尤其是到了你出世时,爹更乐坏了。
只有无双,却越来越憔悴,有一天,她忽然告诉你娘,说她也很喜欢你爹,你娘非独没有生气,反而替她说话。
爹就是不答应?如果答应了,即使以后再出事,相信也不会这么可怕。
白冰这一次只是凝望着白玉楼,白玉楼轻抚着他的头,叹息着接道:在爹拒绝了之后,无双便远远的躲开去,看见爹,总是绕路走,可是只看她那种哀怨的眼神,爹已经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作罢。
后来她怎样了?那是一个有雨的黄昏,她给爹留下了一封信,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白玉楼颔首道:你娘甚至担心她一时看不开,跑去了自杀,可是爹知道她不会是那种会寻死的人。
那之后,一直都没有消息?完全没有,但不久,突然又出现了。
白玉楼的面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
在那儿出现?非独白冰关心,其他人亦紧张起来,他们都知道,无双的再出现,非独突然,而且令白玉楼遭遇前所未有的打击。
但白玉楼的答案仍然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在爹的身旁。
白玉楼眼角的肌肉颤抖了一下:她已经完全取代了你娘的位置!那娘她——白冰吃惊的追问:怎样了?早已死在她手上!白玉楼沉痛的垂下头。
白冰怕恐的睁大了眼睛,白玉楼接道:无论的突然出现,其实应该是说给爹突然发现了他的存在。
不是说,她跟娘很容易分辨出来?白冰诧异的接问:是易容?白玉楼无言颔首,白冰手指向那个锦盒子:是用那种东西?那种东西不是有一种奇怪的气味?爹怎会不发觉?白玉楼缓缓道:她没有用那种东西。
一顿才又道:她用的是一种既原始,但却是绝对实用的易容术。
爹,我不明白。
白冰摇摇头。
他是将你娘的脸皮整块剥下来!白玉楼显得更沉痛。
沈胜衣已想到是这么一回事,但仍然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噤,张千户、秦独鹤齐皆一声叹息,韩奇更就整个人都呆在那儿。
白冰不由自主的抓着白玉楼的手,一个身子不住在颤抖,白玉楼轻抚着白冰的秀发,语声亦微微起了颤抖。
她们是孪生姊妹,本来就非常相似,而像这种事,又有谁意料得到?沈胜衣插口道:那之前,白兄相信多少亦有些发现。
白玉楼道:也是事后才想起来,譬如说,他的话少了,总是喜欢埋脸在阴暗的地方,还有那眼神,有时给我的感觉是那么陌生……沈胜衣微喟:她应该知道,即使将她妹妹全身的皮肤褪下来,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一样会有破绽,迟早总会给我看出来的。
白玉楼呆应道:她应该知道的。
沈胜衣接道:但有一点,白兄却不能否认,他是真正的喜欢白兄,才会这样做。
张千户点头,道:只是她表达的方式实在太可怕。
白玉楼叹息道:这件事,我本人当然亦要负一部份责任。
沈胜衣转问道:白兄你怎样处置这件事?最初我实在想将她杀掉,她也是这样恳求我——白玉楼苦笑:我看得出她当时也非常后悔的,所以我只是请她将体还我,请她离开。
你的岳父那位高手怎样了?他的伤心绝不在我之下,他是与无双同时离开的。
白玉楼叹息接道:那之后不久我亦带着冰儿离开波斯。
沈胜衣道:皇上将公主许配给白兄,其实是白兄回到中原之后的事情。
白玉楼道:不错,皇上赐婚,拒绝不得,幸而这位公主非独没有其他姊妹的刁蛮,而且待冰儿有如己出。
沈胜衣看看白冰:对于自己的身世,看来冰儿一直都不很清楚。
白玉楼道:我只是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爹你为什么要瞒我?白冰的眼中有泪。
白玉楼叹息:这种事,不说岂不是更好?何况爹也一直希望能将之忘掉。
白冰的眼泪流下,他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当然明白白玉楼的心情。
白玉楼以指替她抹掉眼泪,一面道:傻孩子,这些事都已成为过去,难过什么。
沈胜衣道: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锦宫城的企图。
白冰回头道:沈大哥,你说他制造那么多无双阿姨有什么作用?沈胜衣道:不待言,是为了对付你爹爹。
白冰道:爹又不会喜欢她。
沈胜衣转望白玉楼:喜欢与不喜欢是另一件事,但她若是出现在你爹面前,你爹一定会呆上好一会。
白玉楼微喟:说不定。
沈胜衣接道:事隔多年,纵然有什么仇恨也都淡了,而可以肯定,这些年来无双也一定绝不会比你好过,只要想到这一点,你的心只怕已软了一截。
白玉楼苦笑了一下,白冰接问道:那又会怎样?总不成她会趁这个机会暗算爹爹?沈胜衣道:只要她能够接近你爹,便大有把握再弄出一个假的你爹爹来。
白冰一怔,没有作声,沈胜衣接道:假的艾飞雨,绝无疑问,也是因此出现。
为了接近我爹爹?沈胜衣点头:但比起无双,艾飞雨自然有所不如。
白玉楼一声苦笑:你将我看作重色轻友的那种人了。
白冰嚷起来道:爹不是那种人。
沈胜衣伸手按住,道:可是你们大概怎也不会否认假的无双更有用。
没有人否认,沈胜衣语声忽然一沉:锦宫城能够制造出这么多的假的无双,真的无双是必然落在他的手上。
白玉楼道:无双当然是同意的,他才能够这样做,想不到经过这么多年她……沈胜衣截道:她就是不同意,锦宫城也能够这样做的。
你是说她给锦宫城抓起来?白玉楼一皱眉。
想得坏些,她可能已经是一具体了。
体?白玉楼动容。
制造那么多替身,当然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无双若是不同意,要将她囚禁这么久并非易事,若是同意,又何须制造替身?白玉楼沉吟着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锦宫城怎会知道这许多事?还有他那儿学来如此精妙的易容术?这……沈胜衣接道:都证明他与无双父女之间有很密切的关系,以常理推测,他该是拜了无双的父亲为师,学习易容术。
白玉楼接道:他们年纪可是都差不多……沈胜衣笑道:没有规定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能够拜师学艺。
这倒是。
白玉楼苦笑。
年纪接近,说不定更容易说话。
也许那是一种交换,亦有可能锦宫城是那方面的天才。
沈胜衣一顿接道:到底是怎样,相信不久我们就会有一个答案。
锦宫城只要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应该是绝不会让我们等上多久的。
白玉楼缓缓站起身子。
在嘉兴他走错了一步,但只是毁了一个秘密;在京城这儿,他若是再出错,这一生他使再没有希望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现在他应该已过七十。
沈胜衣颔首道:以他这个年纪,的确已不容再失败,也因此,我们更加要小心。
白玉楼道:我这儿禁卫森严,倒要看他有什么办法偷进来!他当然不知道一条地道已然出现在这座宅院的地下,沈胜衣也一样不知道,却提醒白玉楼道:锦宫城重回中原,在嘉兴暗中召集人手,显然并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这些年来,在这附近他是否另有安排,我们虽然不清楚,也不能完全抹杀这个可能。
白玉楼点点头,道:我立即着人调查这附近一带。
语声一顿,目光落在白冰的面上。
由现在开始冰儿你没有事,不要到处乱闯了。
白冰娇笑道:爹放心,无论到那儿,我都要沈大哥伴着就是了。
白玉楼拈须微笑:你能我到这样的一个保镖,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白冰转望沈胜衣:沈大哥,一定的呀。
沈胜衣淡然一笑:不答应成吗?不成!白冰立即嚷起来。
沈胜表又是一笑:但得先说清楚,你若是像以前那样,有恃无恐,总是要沈大哥伴着你到处去玩耍。
白冰道:我也只是想到夫子庙那儿看那些跑江湖的玩杂耍。
沈胜衣道:这件事解决了之后,我们再作打算。
白冰道:事了之后你还不是嚷着要走,有谁留得住。
沈胜衣道:现在就是我答应,你爹爹也不会答应!白冰望向白玉楼,白玉楼忽然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自小给我宠坏了,若是她娘还在生他没有说下去,白冰只听这些,整个人已呆在那儿,沈胜衣看了她一眼,道:冰儿白冰垂下头,道:沈大哥,我听爹的话。
沈胜衣明白他的心情,道:沈大哥答应你事了后一定伴你到夫子庙看看。
白冰无言颔首,沈胜衣也不想她再想这件事情了,岔开话题,道:此外,我们是否还有什么办法?白玉楼目光转落在张千户面上:张老前辈有精打细算之称,不知道……张千户截道:到现在,我仍然一些头绪也没有,倒是一个人显然已经胸有成竹!白玉楼轻哦一声,张千户也没有明言,只是笑顾沈胜衣。
秦独鹤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从他的眼神。
张千户接道:若是我没有看错,应该还是一个好办法。
白冰立即问道:沈大哥,到底是不是?沈胜衣道:办法有是有,至于好不好,现在未免言之过早。
白玉楼道:倒要听听你那是怎样的办法。
沈胜衣道:其实你应该想到了。
白玉楼心念一动,脱!说道:无双谱?沈胜衣点头,拿起桌上那个锦盒,白冰看着他,忽然问:你不是又要拿我做模子吧?沈胜衣笑笑,没有回答,白冰倒退了一步,嚷起来:爹,我不依……白玉楼笑应道:这个办法可不是爹想来的。
白冰道:那是你以前想出来,沈大哥其实不过在提醒你。
白玉楼笑顾沈胜衣:我原是打算称赞一下你的,那些话现在可要留给自己享用了。
沈胜衣道:怎么不留几句送给冰儿呢?白玉楼道:冰儿原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给她猜到早已在我意料之内。
白冰摇头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不肯做模子!沈胜衣说道:那其实只是一件很简单……白冰一笑,截道:我就是不答应,除非……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忘记,这件事其实是为了你好。
白冰道:我没有忘记,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
一顿笑接道:沈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有什么条件,也不会太难接受的。
沈胜衣还未回答,白玉楼已道:这一点,我倒是很同意,所以你又何不应允她?白冰立即道:是不是,爹也叫你答应了。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目注白玉楼。
这个办法早该留给你说出来。
白玉楼大笑:你现在才说这句话,难道不觉得已太迟了。
沈胜衣只有叹气。
白玉楼随即站起身,转往内堂走去,张千户亦步亦趋,一面试探着问道:白大人莫非要用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制造一张令千金一模一样的面具?自玉楼看了白冰一眼,接道:不是一张。
自冰又嚷起来:爹,只是一张。
白玉楼笑道:多几张不是更好,那最低限度,你可以拿着沈大哥多接受几个条件。
白冰立时娇笑起来:沈大哥,你听到没有?沈胜衣只是点头,却已经笑不出来。
张千户接道:难得有这个好机会,非要见识一个无双谱的妙用不可。
白玉楼还没有回答,白冰已嚷道:爹,我只许你跟沈大哥在旁边。
张老前辈听到的了。
白玉楼双手一摊,有些无可奈何的。
白冰随即道:张老前辈要知道无双谱的妙用,其实也很容易,叫爹给你也制造一张面具不就成了。
也是办法,但,那有什么作用?张千户好像在想着这个问题,在一旁坐下来。
秦独鹤、韩奇已经站起身子,看见张千户这样,只好亦坐下。
白玉楼走着倏的回头又说道:三位若是不急着休息,无妨在这里稍候片刻,一看那弄出来的面具。
张千户含笑点头,白玉楼接道:那绝不会要三位等上多久。
这也是事实,内堂什么也不缺,生了火,白玉楼将盒子里的东西倒进锅里,没有烧多久,那东西便已完全熔掉,倒是等那东西冷却,还要费时。
然后白冰扶着沈胜衣在一旁的锦榻上仰脸卧下来。
她皱着鼻子,一直到沈胜衣笑道:你是要那些面具都变成皱鼻子的样子?才将鼻子松开来。
这在她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但仍然显得很紧张,到白玉楼将那些东西敷上他的脸,更就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寒噤。
那事实令人心寒,除了气味很怪之外,那些东西敷到脸上,亦是很不舒服。
她还是忍受下来,只是到白玉楼弄成第三张面具,她终于从绣榻上跳起身,人嚷道:这还不足够?白玉楼微笑道:弄多一张,却是更好。
不来了。
白冰捧着微红的双颊,盯着沈胜衣:你就是再给我什么好处我也不来了。
沈胜衣道:我也认为那已经很足够了。
白玉楼道:你当然第一个同意。
沈胜衣道:那事实令人很不舒服,莫说冰儿,就是我也受不了。
白冰道:可不是,将面具掀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将脸皮也一起剥掉一样。
白玉楼看了两人一眼,说道:既然你们都反对,我这位易容大师,只好罢手了。
他随即将那三张面具放在锦盒内,冷不妨白冰抢过了其中一张,往沈胜衣面上套去。
白玉楼忙叫道:冰儿不要胡闹。
沈胜衣也正要将头偏开,白冰却嚷起来:这可是我的条件之一,要沈大哥戴着它走到堂外,跟张老前辈他们见面。
沈胜衣一呆,苦笑道:你不是全都要我伴着你到处去游玩?白冰道:我没有说全都是那样,沈大哥,是你答应的,喏,快戴上——沈胜衣再看白玉楼,白玉楼却带笑摇头道:冰儿一定要这样,我可也没有办法。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只好让白冰将面具戴上,于是就变成了一个与白冰完全一模一样的大美人。
他实在高大了一些,加上一身男人装束,所以虽面貌与白冰一样,多看几眼,还是像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只不过实在太美。
白冰道:噗哧的笑了出来,一面问:沈大姐,要不要我替你梳一个美人发髻呀。
沈胜衣叹着气问道:这是第二个条件?白冰道:心里是想的,但又怕你生气……沈胜衣截道:现在我已经够生气的了。
白冰道:这有什么不好,你可到那儿的铜镜瞧瞧,几曾见过这么漂亮的美男子。
沈胜衣道:你这其实是称赞自己漂亮。
白冰俏脸一红,转问道:爹,你看他像不像我的哥哥?白玉楼笑道:连相貌都一样,怎么会不像?白冰接一皱鼻子:沈大哥,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要你戴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沈胜衣几乎真的要昏过去。
白玉楼细意打量了沈胜衣一眼,道:眉毛可要露出来才像,现在看来,美虽美,难免令人有些心寒。
那张面具是将那种东西敷在白冰脸上弄出来,眉毛的部份与面色当然完全一样,看来就像是两条眉毛都给剃掉,与常人迥异,也显得有些诡异。
白冰随即打了一个寒噤,道:爹,你给他弄好一点。
白玉楼还没有回答,沈胜衣已又道:这是第二个条件?不是——白冰立即摇头。
白玉楼接道:但无论如何,这种易容术的确是既简单,又逼真。
说简单,那实在很简单,只不过将锦盒里的东西烧熔,待将要完全冷却的时候,覆在模子上,完全冷却之后便变成一张面具。
但要制造那种东西却就不简单了,此亦无双谱之所以名为无双。
到现在为止,事实上也没有第二样类似这样的东西出现。
白冰随又道:爹,那以你看,张老前辈他们看见沈大哥会怎样说话?白玉楼还未作答,她已经一把拉住沈胜衣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