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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开棺验尸

2025-03-30 08:08:25

人来了。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手里早就准备着开棺的铁斧。

做这种事,他们像是很有经验。

王风冷冷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很快就将棺盖启开。

棺村里薄薄铺着层防潮的石灰,一个人静静的躺在里面,嘴里噙着颗光泽奇异的珍珠,看来竟只不过像是睡着了。

官差道:这人究竟是死是活?王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摸模看?人是死的,尸体已冰冷。

可是他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死人。

这官差胆子并不小,不但探过他鼻息,还把过他的腕脉,忍不住皱起肩,喃喃道:哪里有死人的脸像这样子的?王风道:有。

官差道:他死了多久?王风道:七八天。

官差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看起来怎么会还像活的?王风道:因为他嘴里这颗珠子。

官差眼睛发出了光。

他也听说过世上有种避毒避邪的宝珠,能够保持尸身不腐。

他眼珠转了转,忽又冷笑道:说不定这就是你们要运的赃物,用死人来运赃,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花样。

王风道:你是不是想带回去查案?官差寒着脸,道:这是公事,当然要公事公办。

王风冷冷道:只可惜死人厉鬼是不分什么公事私事的,他若要对你怎么办,我可不负责。

官差迟疑着,眼睛里交炽着贪婪和恐惧。

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王风还是冷冷的站在旁边看着,连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官差的手刚伸进棺材,就发出了一声惨呼。

官差的手竞已变成了死黑色,在灯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脸色已变了,他自己更害怕,眼睛死鱼般盯着白己的手,忽然晕了过去。

捕快们一步步向后退,看样子好象想溜。

王风却已挡住了门,沉吟着道:要走也得钉上棺材再走。

两个人的手一直不停的发抖,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好象生怕自己这双手忽然变成死黑色。

可是他们总算还是将棺盖钉了上去,拉起那官差就走。

官差还在半晕半醒中,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就像是中了魔,又像是在做噩梦。

王风淡淡道:你们最好赶快带他找个大夫……血奴忽然道:大夫没有用,不管什么样的大夫都没有用。

她的眼睛里也在发着光,显得又害怕,又兴奋:这种事一定要找宋妈妈。

捕快立刻问:宋妈妈在哪里?他们显然还听说过这女人是个巫婆,血奴跳起来,道:她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带你们去。

壁上的魔画已被白粉掩去了一半,神秘漫长的黑夜还没有过去。

王风面对着这片墙壁,仿佛想看穿它,看到隔壁屋里。

那种吃了之后就可以跟西方诸魔沟通的魔饼,是不是就在那屋里炼成的?壁上忽然失踪了的第十三只血奴,是不是就躲在那屋里?王风又拿起粉刷,开始刷墙。

他决心要在今晚上将这面墙壁粉刷一新。

他实在不愿再看这幅魔画上的怪鸟和妖魔,但他却又很想再见那血鹦鹉。

因为还有两个愿望,两个秘密的愿望,他相信血鹦鹉一定会替他来完成的。

血奴很快就回来了,王风却过了很久才看到她。

你那位宋妈妈已经用法术治好了那几位官差大人的病?没有。

她的法术不灵?她的人不在。

血奴皱着眉:平常这时候她本来都在屋里的。

为什么?因为这是她拜祭的时候。

拜祭魔王?九天十地间的诸神诸魔她都拜。

她用什么来祭祀?王风的声音里带着讥讽:用她的月经,她是不是还有月经?血奴没有开口,墙壁里却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很像是夜枭的冷笑。

夜枭不会躲在墙壁,墙壁本身也不会笑。

王风盯着血奴道:宋妈妈的确不在?血奴点点头。

王风道:你刚才是已进去找过,还是只在外面敲了敲门?血奴道:她不在的时候,没有人敢进去,如果她在,我敲门的声音她一定听得到。

她又强调:她耳朵灵得像只猫。

王风却不注意这一点,只问:她不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敢进去?血奴道:因为进去过的人都发了病。

漆黑的门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象征着某种说不出的不祥与邪恶。

门关得很紧,用力推不开。

王风还在推。

用手推不开,他就用脚。

小楼上没有别的人,血奴已经睡着,王风点穴的手法一向很巧妙,尤其是点女人的睡穴。

睡在他身旁的女孩太噜嗦,他常用这法子。

他一脚踢开这扇漆黑的门,屋子里也同样是一片漆黑,一种绝不是人类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的臭气,臭得妖异,臭得可怕。

王风几乎已忍不住要退出去。

就在这时,门忽然砰的在他身后关起,他反身去拉门,拉不开。

一屋子里又晌起了种夜枭的笑声,忽然在左,忽然在右。

王风连方向都抓不住。

他没有呕吐,恐惧已使他将那种无法忍受的恶臭都忘了。

笑声在飞旋。

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阵阴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

忽然间,他已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一个赤裸的人,赤裸的女人。

他一伸手,就按在她的乳房上,她的奶头发硬,乳房却已干瘪。

她全身都已松软干瘪,却发出种令人无法相信的淫荡笑声。

你要抓我,现在反而被我抓住了。

她猛力拉他的裤腰:你要我死,我也要你死。

王风全身颤抖,整个人都已虚脱,甚至连推都不敢去推她,只觉得有条冰冷潮湿的舌头,像毒蛇般舔着他的脸。

他想吐,连吐都吐不出。

她已骑在他身上,想让他进去。

我要你死,我要……王风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拿出红石掷在她身上,她立刻呻吟一声,王风已提起膝盖,猛撞在她双腿之间。

她的人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

一声震动过后,屋子里忽然变得死寂如坟墓。

王风还躺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门忽又开了,一道灯光照进来,照亮了这邪恶的屋子。

灯光后面,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是血奴,她睡得并不久。

玉风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血污。

满身污血的宋妈妈就坐在他对面的墙角,死狗般喘着气,死鱼般翻着白眼。

那块血红的魔石已不见了。

她身旁祭坛上漆黑的神幔还在不停波动,这里没有风,神幔怎么会动?刚才是不是有什么飞了进去?王风鼓起勇气,冲过去掀起了神幔,只听吱的一声,一点黑影从里面飞了出来,飞过他头顶,飞入外面的黑暗中,就看不见了。

宋妈妈已经跪在祭坛前,张开了双臂,伏地猛拜,嘴里喃喃的诅咒,道:天咒你,咒你上刀山,下地狱……王风没有再听下去。

血奴正举着灯,冷冷的看着他,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王风勉强笑了笑,道:你醒得真快。

血奴冷冷道:可是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醒了。

血奴拿着灯在前面走,王风在后面跟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心里恐惧还没有消失,情绪还没有稳定,鼻子里还留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氨他甚至已有点后悔,刚才不该去的。

他们又回到血奴的屋子,他刚推开门,手里的灯忽然掉下,摔得粉碎。

屋子里还有灯。

灯光照着那口崭新的棺材,棺材的盖子又撬开,一个人跪在棺材旁,手已伸了进去。

只伸了进去,没有拿出来。

永远再也拿不出来。

他头上的红缨帽已落在地上,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身子已僵硬。

他没有受伤,裤裆却已湿了,地上也湿了一片。

血奴的手还在发抖:他……他是被吓死的。

王风道:嗯。

血奴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怎么会被活活的吓死?王风道:你为什么不打开棺村看看?血奴咬着嘴唇,忽然伸脚一挑,挑起了棺材的盖子。

她立刻惊呼一声,倒在王风怀里。

棺材里什么都没有,棺材里的死人已不见了。

残夜,昏灯。

血奴眼睛发直,喃喃道:死了七八天的人,绝不会复活的,他一定变成了僵尸。

王风闭着嘴。

他脸色也很难看。

他既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也不愿他的朋友的尸体被人盗走。

血奴忽又惊呼,道:他是自己走出去的,一定是。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血奴道:我……我……她的声音嘶哑,连话都说不出,一双发了直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地。

地上有对脚印,一对石灰脚印。

两只脚印是并排的,而且不止一对。

三四尺外有一对,再过三四尺又有一对。

人绝不会这么走路。

棺村里铺着层石灰。

只有僵尸才会双脚井排跳着出去。

王风拿了盏铜灯,沿着脚印往楼下走,血奴拉着他的衣角,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手心都有冷汗。

楼下有没有人?有。

谁在下面?刚才那个官差,我看他回不去了,就叫他在楼梯后面的小屋里歇着。

王风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都已发现最后一个石灰脚印,就在偻后小屋的门口。

门还是关着的。

屋里的小床上棉被堆得很高,只有一只手伸在被外。

一只死黑的手。

王风长长吸了口气,一个箭步窜过去,掀起了棉被。

被里已没有人,只有一滩浓血。

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官差,现在已只剩下一只黑手,一滩浓血床头竟然还有对石灰脚印,颜色却已经很淡很淡了。

等到他脚上没石灰时,就再也没有人能追踪他的下落。

──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也必定是个厉鬼。

一一厉鬼要作祟时,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想到这些话,连王风自己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血奴却忽然笑了,吃吃的笑个不停。

王风忍不住问:你笑什么?血奴道:我早知道血鹦鹉就在这附近,奇浓嘉嘉普的妖魔当然也跟着它来了不少。

她的笑声又接近疯狂:现在这里又多了个僵尸,岂非正好比他们去鬼打鬼。

天终于变了。

漫长邪恶的黑夜已过去,阳光从东方升起,普照着大地。

魔墙也己被粉刷得雪白,魔神和魔马都已消失在这一片象征着光明的雪白里。

王风就坐在对面,好象正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里却连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并未结束。

隔壁的屋子里还有个巫婆,祭坛上还有魔饼。

楼下小床上的脓血仍在,他朋友的尸体变成僵尸。

僵尸到哪里去了?血鹦鹉藏在什么地方?还有那神秘消失了的第十三只怪鸟?这些事有谁能解释?。

王风不能。

他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只觉得很疲倦,很疲倦,很想好好的睡一觉。

可是血奴一直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又在提醒他。

──你若一睡着,很可能就永远不会再醒了。

突然间,窗外有人高呼:王风,王大侠,请下来淡谈。

一个人正站在花树间,对着小楼招手,满身鲜明的官服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这个人当然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陛最高的安子豪。

穿了官服之后,安子豪显得威严得多,有气派得多。

他跟王风并肩走在阳光下,仿佛正在考虑着,应该怎么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王风却已替他说了出来:昨天晚上的事,你全都已知道?安子豪勉强笑了笑,道:这里是个小地方,人却不少,嘴巴很多。

王风道:那官差是你派来的?安子豪立刻摇头,道:他是从县城里来的,据说已盯了很久。

王风道:那两个戴着红缨帽的捕快也是跟着他来的?安子豪又摇摇头,道:他们是我驿站里的人,我那驿站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两把刀。

他苦笑:现在只剩下一把了。

王风只有听着。

安子豪的表情忽又变得很严肃,道:一把刀的力量虽单薄,却绝不容人侵犯,因为……因为它是官家的。

──因为官代表的是法律,法律是绝不容人侵犯的。

虽然他并没有将他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王风却已完全明白,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特地换上官服。

官服所象征的权威,也同样是绝不容人侵犯的。

秋日的阳光虽然艳丽如春,怎奈花树已凋零。

春已逝去,秋毕竟是秋。

走在秋日阳光下的花树间,心里总难免有些萧索之怠。

秋色满院,秋风满院。

天外突然吹来了一声冷笛。

何处楼台?谁家冷笛?笛声中无限伤悲,秋也就更萧,瑟了。

安子豪既不伤秋,也不悲秋,他又在考虑,考虑应该怎样继续未完的话。

王风又替他说了出来:你可要我遵守法律?安子豪点头,表情更严肃,道:国家的法律,本来就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

王风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道:你这话实在很有道理,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

安子豪冷冷的道:不懂得的人据我所知,大部只是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点头,承认这是事实。

安子豪一偏脸,盯着王风,道:你好象也没有将法律放在心上。

王风道:只因为法律并不公平,也并不怎样有效。

安子豪尚未表示意见,王风已又道:法律就像蛛蜘网,捕捉小苍蝇倒还可以,至于大黄蜂,轻易就可以将它毁坏。

安子豪叹了一口气,道:执法的确比立法更难!他一声冷笑,接着又道:不过只要守在网旁的那只蛛蜘够大,行动够迅速,就算大黄蜂,撞上去还是得遭殃。

王风道:那种蛛蜘好象并不多。

安子豪道:最少有四只。

三只。

王风忽然亦叹气起来,铁手虽无情,可惜这一次遇上了一只比大黄蜂还大好几百倍的血鹦鹉。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带来的那副棺村里头就载着四大名捕之一的铁手无情铁恨。

王风道:四减一是不是只剩三?安子豪只有点头。

王风又叹气起来,道:即使是他,在他生前,相信也有很多事情束手无策,蜘蛛不够坚韧,漏洞也多,一只蜘蛛的力量岂非亦是有限?安子豪点头,叹息道:譬如七海山庄的庄主海龙王,他就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瞪着安子豪,他奇怪这个人为什么在他面前提起七海山庄那个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提起了海龙王那个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海盗。

安子豪还有话说,道:对于能够将海龙王一家数十人一夜间杀得干干净净的侠客,当然他同样完全没有办法。

王风的目光更奇怪,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安子豪道:也不多。

王风道:还知道什么?安子豪道:你本来叫王重生,铁胆剑客王重生名满天下,所做的几乎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情。

王风怔住在那里。

安子豪接道:七海山庄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见你走入七海山庄。

王风道:也有人看见我杀人?安子豪摇头,却问道:你当时有没有杀人?王风没有回答。

安子豪道:我知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但法律上并不容许这种事情存在。

王风忽问道:你可是已找到了我杀人的证据?安子豪一再摇头,道:七海山庄离这里虽然还近,可不是我管得到的地方。

玉风道:你管的只是这里?安子豪不觉挺起了胸膛,一张脸在阳光下也发了光。

他又盯着王风道:所以我绝不希望有人在这里犯法。

王风微微一笑,问道:我有没有在这里犯法呢?安子豪反问道:杀人算不算犯法?王风不能不点头。

安子豪又问道:昨天在街上你是不是杀了一个黑衣人?王风道:我只不过用一块小红石打在他耳后的穴道之上,那并不是致命的地方。

安子豪道:石上淬毒就足以致命。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石上淬毒?安子豪道:谁说我知道,我只知道那个黑衣人倒在你的脚下之后,不久就化成了飞灰,连骨头都消蚀,你却说只是用石头打了他一下。

王风道:是以你那样推测?安子豪对于推测这两个字眼,并无异议。

王风又道:你当然也不知道那块石头本来并不是我的东西,石上即使淬了毒也与我无关。

安子豪的面上立时露出了笑容。

一种充满了讥诮的笑容。

他笑着问道:石头自己会不会打人?王风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自杀算不算犯法?安子豪一怔。

王风笑接道:我相信有件事你一定还知道。

安子豪还没有问伺什么事。

王风随即说了出来:首先动手的是那个黑衣人,不是我。

安子豪怔怔的望着王风,苦笑道:你这个人有胆识,口才也很好,要说服你承认曾经在这里犯法,实在不容易。

王风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在这里犯法,所以,你也根本就不必特别提醒我遵守法律。

安子豪道:其实你就算承认犯法,以我力量的单薄,也不能将你怎样,不过那么一来,我请你离开这里,你也就不好意思不离开的了。

王风道:你说那许多,目的原只是在要我离开这里?安于豪点头,道:这里本很太平,可是你一来,这里就乱了。

王风并没有否认。

平安老店内谭门三霸天的死亡;长街上那个黑衣人的肉消骨蚀;死在棺材旁的捕快;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

到现在为止,先后己六个人死在这里,每个人的死亡多少都跟王风有点关系。

潭门三霸天是与他发生争执在先,那个黑衣人是给他打倒地上,铁恨的棺材亦是他带来这里。

最要命的是变成了僵尸的铁恨现在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够凶,死后无疑亦已成厉鬼,他到底还会闹出什么事情,这里到底还会乱成什么样?王风连想都不敢再想。

他只有叹气。

安子豪也叹气,道:你不单是带来了棺材,带来了死亡,而且还带来了一具僵尸,所以这里的人都不欢迎你留下。

王风道:要我离开,并不是你个人的意思?安子豪道:并不是。

王风道:我好象听你说过,在这里真正能够说话的只有两个人。

安子豪道:这里,本来就是两个人的天下。

王风道:武镇山武三爷好象还没有意思要我离开。

安子豪道:没有。

王风道:要我离开的,只是李大娘的意思?安子豪承认。

王风的一双眼瞳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意道:李大娘的家中是不是也有人做官,而且,做得很大?安子豪又是一怔,显然并不明白王风的话。

王风好象已看出,接着道:那如果不是,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你要穿上官服来传述李大娘的话。

安子豪没有作声,但表情上却变得非常奇怪。

王风接着又道:官服所象征的是官家的权威。

安子豪仍没作声,默默的踱了出去。

秋阳更绚烂。

日已又升高了很多。

花径上转了一个弯,安子豪突然收住了脚步,道:你决定留在这里?王风点点头,说道:你可以这样回复李大娘。

安子豪又问:留多久?王风道:最低限度也得寻回伐朋友的尸休。

安子豪道:铁恨已变了僵尸。

王风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都是我朋友。

安子豪淡淡一笑,道:他变了僵尸之后是不是也认得你这个朋友?这问题王风不能回答。

他还没有见过铁恨那具僵尸。

安子豪随又笑道:据讲僵尸只在晚间才出现。

王风道:据讲是这样。

安子豪道:只要你今夜还留在这里,即使见不到你那位僵尸朋友,也应该有机会见到另一只蜘蛛。

王风并没有忘记安子豪口中的蜘蛛代表什么,道:四大名捕又来了一个?安子豪道:这一个比铁恨更有名气。

王风道:这一个是哪一个?安子豪道:铁恨向来在南方走动,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凭我这句话,你总该想到他是哪一个了。

王风道:毒剑常笑?这名字出口,他的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憎恶之色。

安子豪道:正是毒剑常笑。

王风眼瞳中的憎恶之色更浓,对于毒剑常笑这个人,他似乎深恶痛绝。

毒剑常笑,的确比铁手无情铁恨更有名。

铁恨侦破的案于无疑已不少,还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这未必他比铁恨更聪明,但毫无疑问,他比铁恨更有权势。

铁恨只是平民出身,他却是当今天子至宠的一个妃子的兄长,就是他的父兄还有近戚在朝中,亦不少身居高位。

所以铁恨不能动的人,他都能动,他办起案来,当然亦比铁恨来得方便。

传说他奉职北方,却走遍天下,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密命,暗中调查各地的官员。

这传说并非只是传说。

事实他经手的大都是那方面的案件。

他出身峨帽剑派,峨帽派的夺命十二剑据讲已有九成火候,出手为迅速,已不在峨嵋剑派的掌门半脸大师之下。

他用剑不单止快,而且狠。

他的心更狠。

铁恨办案只针对主谋,调查清楚才下手拿人。

他办案,却是本着宁枉毋纵的主张,是以他调查的如果是凶杀案,在死在他剑下的人往往比凶手所杀的更多,多几倍。

那其中当然不乏善良的百姓。

所以他的声名并不好。

王风不喜欢这种人,这种行事作风。

安子豪好象也不喜欢,面上亦现出憎恶之色,道: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遭殃,这里相信也不会例外。

王风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安子豪道:他座下有十二个跟班,都是六扇门中的好手,除了侍候他左右,替他搜集证据之外,还兼任他的开路先锋。

王风道:开路先锋已到了?安子豪道:昨日就到了。

王风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安子豪道: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王风诧声道:他怎会去了那个世界?安子豪道:遇着僵尸,他想不去那个世界也不成。

王风耸然动容,试探地问道:那个只剩一滩浓血,一只黑手的官差,莫非就是常笑座下十二个跟班之一?安子豪道:所以我知道常笑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王风说道:这里的人,只怕真的要遭殃了。

安子豪就道:第一个遭殃的,也许是你。

王风道:哦?安子豪说道:莫忘了那具僵尸跟你交朋友。

王风沉默了下去。

安子豪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在他未到之前最好就赶快离开。

王风笑应道:我不是个聪明人。

安子豪闭上嘴巴,再次举起了脚步。

这次他却是踱向院外。

王风并没有跟上去,只是盯着安子豪的背影。

太阳才爬上屋脊,安子豪迎着阳光,在他的后面,拖着长长的一个影子。

他背后的官服亦因为照不到阳光显得异常的黯淡、即使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没有绝对的光明,任何东西都仍有阴暗的一面。

安子豪明里是朝廷命官,但暗里又是什么人?他的背影并不是完全阴暗,阳光在他的周围勾出了一个鲜明的轮廓。

在他的周围,都闪着光彩。

一种神秘的光彩。

这个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他怎会知道那许多事情?王风想不透。

看来我真的不是个聪明人。

他喃喃自语,转过身,亦举起脚步。

西风惊绿。

窗前的两个盆栽几乎都已褪了鲜色。

血奴外露的一边胸脯却仍像早春绽开的鲜花。

她毕竟年轻。

一个人的青春不会朝夕就消逝。

只是,花谢了还会重开,一个人的青春一去永不复回。

人怎样年轻,始终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发觉这衰老的降临,也许就是在朝夕之间。

无论你活得是否有意义,那会儿的感觉相信都不会怎样好。

血奴当然还没有这种感觉。

她盯着那两个盆栽,只因为从那里望下去,整个院子的景物都尽入眼帘。

人也不例外。

她看见安子豪离开,也看见王风步返小楼,却始终没有回身。

一直到王风入门,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头。

王风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血奴嫣然道:你这个人实在有几分本领,附近数百里,官陛最高的安子豪,居然大清早就来给你问安。

王风苦笑道:不是问安,是警告。

血奴道:警告你什么?王风道:两件事。

血奴道:我可否知道?王风已说了出来:第一件是李大娘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血奴冷笑道:她也不喜欢武镇山留在这里,可是这么多年了,又何曾见她如愿以偿?王风道:武镇山在这里已生了根,并不易动摇,我不同。

他就像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只是个没有根的浪子。

一个没有根的浪子,岂非到处亦是孤立无助?血奴盯着他,道:不过你也莫忘了凭你的身手,若是不愿走,她未必拿你有办法,。

王风道:这我可不敢肯定,我不认识她的人,也不清楚她对待敌人向来采取什么手段。

血奴道:她不是已叫了安子豪穿上官服到这来迫你离开?王风道:如果就是恐吓的手段,这个人倒也不难应付。

血奴道:你不怕恐吓?王风道:她能恐吓我什么?血奴道:最低限度你还有一条命。

王风笑了。

他的生命虽未尽,已将尽,一个生命已将尽的人,又岂会再因为生死恐惧。

血奴奇怪的盯着他,道:你只是一个人,说不定她真的有能力杀了你,难道你连死都不怕?王风道:给你说对了。

血奴怔住在那里。

王风道:要我死的人也不止她一个。

血奴道:还有谁?王风道:毒剑常笑。

血奴吃了一惊。

王风鉴貌辨色,道:你好象也听过这个人?血奴没有否认。

王风道:昨夜那个要开棺材验尸的官差,就是他的开路先锋,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血奴道:这就是安子豪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王风点头道:僵尸是我带来的,那官差死在僵尸手下,我当然亦脱不了关系。

他怕血奴不明白,随即加以解释:毒剑常笑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枉毋从。

我知道。

血奴倏的举步向门外走去。

她仍是那种装束,左半边身赤裸,只有右半边身穿着农裳。

头也是一样,只有右半边脸上抹着脂粉,耳上戴着珠环,发上插着珠翠。

脚步一移动,发上的珠翠就晃动,裸露的半边胸脯也在颤动。

王风眼都直了。

血奴虽然没有再望他,那种颤动已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他的咽喉又开始发干,忍不住问道:你要做什么?血奴道:出去走一趟。

王风吃惊道:就这个样子出去?血奴失笑道:我只不过到隔壁。

王风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他并没有忘记隔壁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血奴接着道:我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看宋妈妈,昨夜她虽然还可以开声咀咒你,但语声已听出有些不妥。

王风道:我不过打了她一石头,再在她双膝之间撞了一膝盖。

血奴道:你倒将她打得惨了。

王风道:当时我却给吓怕了,混身的气力最多只剩三成。

血奴道:那已经足够,你应该看出她已有多大年纪。

王风点头道:不过她既然还能开口诅咒我,那一撞相信还不成问题,我只担心那块石头。

他沉吟着接下去:那是块魔石,就我听见已有四个人在那种石头的一击之下死亡。

血奴却笑了起来:你似乎忘记了她是个巫婆。

王风冷笑道:我没有忘记,奇浓嘉嘉普的妖魔最好也没有忘记。

血奴道:所以,我非要去看一看她不可了。

王风道:你对她倒也关心。

血奴道:她本来是我的奶妈,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王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宋妈妈那一对于瘪了的乳房。

他又打了一个冷颤。

血奴居然看得出他在想着什么,娇笑道:你也许不知道,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混身上下都美得很。

王风并不怀疑血奴的话。

他倏的又站起了身子。

血奴不由得道:你又准备做什么?王风道:跟你去看一下那个宋妈妈。

血奴一怔说道:你以为她还会高兴见到你?王风道:她本来就不高兴见到我,但我要见她,她还是非要见我不可。

血奴并没有忘记,王风昨夜是用脚将门踢开。

她忽又问道:你还敢再到那个地方?王风拾头望一眼,道:现在是白天,太阳底下不成还有什么妖魔鬼怪?血奴道:那个地方终年不见阳光。

王风一时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地方,嗅到了那种恶臭,感到了那种阴森可怖。

他的嘴巴却仍很硬,道:你敢去的地方我为什么不敢去?血奴闭上了嘴巴。

王风还有话说:你像是不高兴我再到那个地方。

血奴道:我只是关心你,昨夜你不是给吓得失魂落魄?王风道:有过一次经验,就不会再害怕的了。

他一顿,急问道:你真的关心我?血奴道:假的。

王风叹口气,道:我也只不过想知道那魔石对她有什么影响。

漆黑的门,阳光下完全不见光泽。

那种黑色,是一种死黑色,已不像人间所有。

门上雕刻着奇怪花纹,王风现在总算已看清楚,却仍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不祥与邪恶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

那种奇怪的花纹只是象征着某种难言的不祥与邪恶,血奴是这样解释。

王风不能不相信。

门又在内关紧,格子上糊着的不是纸,是黑布。

血奴屈指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三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宋妈妈。

一个声音立时在里头传了出来:血奴么?声音很微弱,但毫无疑问,是宋妈妈的声音。

王风悄声说道:这巫婆的生命力还算强韧。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宋妈妈却竟听到,阴笑道:姓王的小杂种也来了?王风苦笑道:她的耳朵的确灵得很。

这句话才说完,宋妈妈咀咒的声音已在内传出,天咒你,咒你下地狱,上刀山……她莫非还是赤裸着身子,跪在祭坛的前面,咀咒王风的死亡?血奴偏过脸,冷冷道:你是不是还想进去?王风赶紧摇头,赶紧举起脚步,却不是走向血奴的房间。

血奴忙叫住:你又去什么地方?王风道:什么地方也去。

血奴道:干什么?王风道:找人,死人。

血奴明白他的说话,冷冷道:去找那僵尸?王风道:反正,我是闲着,总要找些事做。

血奴道:僵尸夜间才出现。

王风道:日间也出现,不过出现的是具尸体。

他轻叹一声,道:只要找到尸体,也许就有办法要他不再变做僵尸。

他实在不愿他的朋友变成僵尸。

血奴道:这也好,活阎王既然今夜必到,就算是少了具僵尸,这里也已够热闹的。

她笑笑又道:僵尸已是半个鬼,鬼最喜欢的,据说就是墓地之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这里东面有一大片山坟,西面也有个乱葬岗?王风道:现在知道了。

血奴道:你最好莫要再惹上其它的冤魂野鬼。

她又去叩门。

宋妈妈的咀咒声终于停下。

门突然打开,一个头伸了出来。

黑蛇一样披散的黑发,混浊的眼睛,污秽满布的脸庞,宋妈妈简直就已像个妖魔。

她的身子竟还是赤裸。

王风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就跳起了几乎一丈,翻过小楼的栏杆,慌忙跳到楼下去。

宋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扑哧一笑,没有了牙齿的口张开,面上就像是突然开了一个黑洞。

她的面容更显得恐怖。

凄厉的诅咒声,剎那又从她面上的黑洞吹出:天咒你……三个字出口,她的人就给血奴推了回去。

血奴随亦举步跨入门内。

门马上关紧,诅咒声同时断了。

宋妈妈看来还可以活下去,血奴已见到,已可以放心,为什么还要入内?这屋子里头,是不是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王风瞪着那关闭的黑门,眼瞳中充满了疑惑。

他并没有离开。

黑门才关上,他便从楼下跳了上来。

他没有走近,宋妈妈过人的听觉他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想了一想,把身子往侧一闪,闪入了血奴的香闺。

才从血奴的香闺出来,为什么他又回去?那剎那他的眼神很古怪,行动也显得很古怪,就像个贼溜入别人家中,准备偷取什么东西。

莫非方才他在血奴的香闺看到了什么宝贝东西,发现了什么秘密,现在乘血奴不在,偷取那样东西,发掘那个秘密?他本是个铁血男儿,来了这地方之后,仿佛亦染上了邪气。

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地方。

血奴的回来并不是很久的事情。

房中的东西都是原来的样子,王风如果不是极小心,就可能没有移动过房中的东西。

是以她并不知道王风曾经回来。

绿窗下的窗台上有一面大铜镜,镜中有她的影子。

她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

纤细柔软的腰,修长结实的腿,丰满嫩滑的胸膛,这些加起来已够迷人。

何况,她还有一张美丽的面庞。

她怔怔的看着,仿佛就连她也给镜中的自己迷住。

秋阳已射绿窗,射在她身上。

她半露的肌肤缎子一样阳光下闪着光采。

她轻笑一声,突然将那右半边身的衣饰卸下。

瀑布一样的一头秀发立时奔流,她裸露的整个身子都是沐浴在秋阳中。

秋阳于是也倍觉妖丽。

她轻揉着自己的胴体,忽然走过去,打开靠墙的衣柜,取出一套湖水绿的衣裳。

完整的衣裳。

然后她对镜坐下,细理云鬓,再穿上那整套的衣裳。

然后血奴就不见了。

血奴是血鹦鹉的奴才。

半边的翅是蝙蝠,半边的翅是兀鹰,半边的羽毛是孔雀,半边的羽毛是凤凰一血鹦鹉的奴才本来就每一样都只得上半。

是以她身上的衣饰本来也只得一半,现在她的身上都穿着整整齐齐。

这哪里还像个血奴?她突然改变装束当然有她的原因。

可能只为了要外出走一趟,也可能是为了应付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一定比王风,比武三爷更难应付。

比他们两个更难应付的人,也许并不少,但必来这里,而且快将到达的人却似乎只有一个。

常笑!毒剑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