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更急。
雨忽然落下。
秋雨萧素,秋意更浓。
风中也有了寒意。
转出月洞门,一踏进前院,龙飞、铁虎更有如坠进冰水之中。
四个捕快东斜西侧的倒在花树丛中。
龙飞掠前去,抓起其中一人一望,皱眉道:是谁下的手?铁虎急急追前道:怎样了?龙飞道:被封了穴道!手一翻一拍,先拍开手中那个捕快被封住的穴道,身形如飞一转,将其余三个捕快的穴道也都一一拍开。
那四个捕快悠悠醒转,全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铁虎立即喝问道:是谁封住你们的穴道?四个捕快好像这时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却全都摇头。
铁虎手指一指,道:你说!被他指着的那个捕快摇头道: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眼前一花,便什么也都不知道。
铁虎道:人影也不见?四个捕快一齐摇头。
铁虎怒道:饭桶!龙飞听到这里,身形一起,扑入大堂,铁虎不暇再问,忙亦扑了进去。
大堂内也倒着四个捕快。
白三娘在八仙桌的旁边,萧若愚的人头,没有头的尸体仍然在桌面上。
血已经停止外流,却仍未凝结。
紫竺呢!龙飞放目四顾,四顾不见紫竺,心里一急,脱口呼道:紫竺!紫竺!没有回答。
龙飞身形飞闪,迅速在那四个捕快身旁掠过。
那四个捕快都是被封住了穴道。
龙飞一一将他们被封住的穴道拍开,连随抓住了最后一人的肩膀,摇着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捕快给摇得昏头昏脑,好容易才恢复过来,却反而问他道:发生了什么事?龙飞轻叱道:是谁将你们穴道封住了?那个捕快一呆道:穴道封住?我可不清楚。
龙飞目光一扫,道:你们都不见有他人进来?众捕快尽皆摇头。
龙飞又问道:那你们都是听到方才那些声响进来的了?一个捕快道:是!龙飞道:后来可有什么事发生?没有啊!另一个捕快道:我们轻功都不好,又恐怕另生变故,所以在头儿与龙大侠追出之后,立即分成了两批,一批在堂外,一批在堂内,紧守着现场。
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训练有素的捕快。
龙飞道:确是不见有他人进来?那个捕快道:的确一个也不见。
铁虎一旁怒叱道:连穴道都给封住了都不知?那个捕快脸一红,道:卑职的反应实在太过迟钝。
其他的捕快齐皆垂下头来。
他们虽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武功实在都不怎样的高明。
铁虎连连顿足道:没有用的东西。
龙飞道:怪不得他们。
他连随问道:在你们失去知觉之前,那位姑娘怎样了?一个捕快道:她扶着那个老妇人在替她揉背!龙飞剑眉又深锁。
铁虎忽然道:紫竺的武功如何?龙飞道:也不错。
铁虎道:在你的所谓不错,自然就远在我这群手下之上了。
龙飞没有否认。
铁虎道:封住他们的穴道的也许就是她。
龙飞苦笑道:疑心又来了。
铁虎道:父亲是主谋,女儿是帮凶,是否也很合理。
龙飞微喟道:紫竺要离开,何须封住他们的穴道?铁虎道:但……龙飞道:别但了,你那些手下根本阻挡不了紫竺离开,再说,他们也不会阻挡紫竺离开,况且,在他们失去知觉之前,仍然看见紫竺在替白三娘揉背。
铁虎道:以你看……龙飞道:必有第三者,也许就是那条黑蜥蜴的精灵化身。
铁虎道:那么说……龙飞担心的道:紫竺只怕给封住穴道,被掳去了。
铁虎道:为什么?龙飞摇头道:别再问我为什么,我整个脑袋早已给这三个字塞满了。
以你看,紫竺有没有生命危险?铁虎不禁也担心起来。
紫竺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谁也不会希望她遭受到任何的伤害。
龙飞听得铁虎那样问,苦笑道:希望就没有。
铁虎连随回身振亢道:孩子们听着,立即分散去彻底搜索这幢庄院,看能否将那位姑娘找出来。
众捕快齐声应诺,便要奔出去。
龙飞急呼道:若是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切勿走近去。
铁虎紧接吩咐道:只可高声嚷!众捕快点头退出。
龙飞目送众捕快离开,吁了一口气,缓缓道:铁兄你在这里等候萧立回来,小弟也四下搜索一遍!铁虎明白龙飞的心情,道:丁姑娘不是命薄之相,少担心!龙飞苦笑道:担心也无用。
举起了脚步。
才走出三步,庄门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马嘶,一骑快马旋即夺门而入,闯了进来。
马鞍上坐着两个人。
前面一个乃是相貌古怪的老头儿,后面一个正是萧立!萧立汗落淋漓,湿透衣衫,一手紧拥着那个老头儿,一手挥鞭。
鞭落劈拍,叱喝连声,健马匹蹄翻飞,箭矢也似夺过前院,冲上石阶,直闯人堂。
龙飞一眼瞥见,偏身急闪。
快马从他身旁冲过,旋即被萧立硬硬的勒住,一声长嘶,前蹄一奋一落,终于停下!萧立连随抱着那个老头儿滚鞍下马,一声滚,手一带缰绳,鞭子脱手掷在马臀上那匹马负痛悲嘶,向堂外奔去。
萧立老鹰抓小鸡一样,劈胸抓住那个怪老头儿,手一指,道:来,快替我医好若愚。
语声一落,他整个人如遭电殛,怔在当场。
他的手指指向那张八仙桌之际,才发觉萧若愚已身首异处。
一怔他突然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吼:若愚!整座大堂都为之震动,那个怪老头儿也彷佛为之震呆。
他却居然还能够开口说话,道:你要我医的就是桌子上这个人?萧立没有回答,整个身子倏的颤抖起来。
怪老头接道:这抱歉得很,药医下死病,这可是一个死人,我劝你,还是入黄泉找阎王爷谈谈吧。
他非独相貌古怪,语气说话都是古里古怪。
萧立一听大怒,厉声道:住口!反手将那个怪老头掷向那边墙边。
铁虎不由脱口一声惊呼,以为那个怪老头的一个脑袋必定开花了,谁知道那个怪老头凌空忽然一个觔斗,竟然好好的站在那面墙壁前。
原来也是一个练家了。
铁虎力吁过一口气,萧立已霹雳喝道:谁杀死我的儿子?谁?龙飞急步上前说道:老前辈且莫激动!萧立目光一转,盯着那龙飞道:你告诉我,快快告诉我!龙飞立即告诉萧立。
说话简短而清楚。
萧立一面听身子一面在颤抖,龙飞才将话说完,他就盯着那个碎裂的木像狂笑了起来,突然嘶声道:仙君仙君,我待你情至义尽,纵然你不保佑我,也不应该不保佑你的儿子,怎么让妖魔鬼怪,一个又一个,将你的儿子杀死?语声一落,他就冲前去,双手捧起萧若愚的头颅痛哭起来。
凄厉的哭声,悲惨的气氛,刹那蕴斥着整个大堂。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一日间两个儿子先后命丧,萧立伤心欲绝,整个人显然已经完全失去自制。
龙飞明白萧立的心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铁虎也明白,眼角竟不觉湿了。
那个怪老头呆在一旁,他瞧了一会,忽然道:这个人原来也有毛病。
没有人理会他。
怪老头又道:这个毛病似乎还不是我能够医得来。
还是没有人理会他。
怪老头摇头接道:人既然死了,这里自然没有我的事,该走了。
他真的举步,一步才跨出,就给龙飞叫住:且慢!怪老头脚步一停,上下打量了龙飞一眼,道:你不像有病,一些也不像。
龙飞道:老先生想必就是『妙手回舂』华方华老先生了。
怪老人点头,道:华方就是我。
龙飞道:听老先生有方法化解冰魄散。
华方道:十年前我曾经医过两个中了冰魄散的人,第一个很伤脑筋,第二个就简单了。
龙飞道:换句话,老先生已经能够轻易将冰魄散化解了。
华方道:这岂非也就是你们找我到来的原因?龙飞道:正就是。
华方道:可惜你们要我医的人已经身首异处。
龙飞道:药医不死病。
华方道:莫非你们另外还有人又中了冰魄散?龙飞道:不错。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立忽然收住了哭声,呼道:龙飞!龙飞道:晚辈在!萧立一面泪痕,关心的问道:紫竺真的是失踪了……龙飞道:相信就是了。
萧立摇头叹息道:难道真的应了我那一句话,那条黑蜥蜴的冤魂连紫竺也不放过。
龙飞道:果真如此,还有天理?萧立仰眼望天,眼泪又流下,喃喃自语道:天理何在,孩子何辜!龙飞微喟道:老前辈千万要节哀顺变。
萧立目光一落,忽问道:你说谁又中了冰魄散?龙飞道:是我的师叔。
丁鹤?正是。
这是怎么回事?说来话长。
如此先救人,再说给我知。
萧立一顿又道:救人要紧。
龙飞欠身道:是。
铁虎旁边忍不住一竖拇指,道:好,好汉子,俺铁虎交你这个朋友。
萧立奇怪的望着铁虎。
龙飞即时说道:前辈也请走一趟如何?萧立问道:人在那里?龙飞道:在那边书斋!萧立沉吟了一会,微喟道:还是你们出去好了,我这里还要处置这两个孩子的……他语不成声,眼泪又流下。
龙飞连随目注铁虎道:铁兄与华老先生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铁虎望了一眼龙飞,道:也好。
转对华方道:老先生,请!华方上下打量了铁虎一眼,道:,你是做官的?铁虎道:是。
华方道:捕头?铁虎道:老先生从何得知?从你的衣饰。
哦?高姓大名?铁虎。
听过你的姓名,人说你是一个好捕头,尽忠职守。
理当如此。
好,很好,请。
铁虎连随在前面引路,临行前又望龙飞一眼。
龙飞为何要他先走一步,显然他已心中有数。
目送铁虎和华方走出大堂,龙飞尚未开口,萧立便已问道你是否有话跟我说?龙飞点头道:晚辈有件事的确想请教前辈你。
萧立道:说好了。
龙飞道:前辈为什么与我那丁师叔疏远,不相往来?萧立一怔,道:不提也罢。
龙飞道:前辈一向爽快,何以此事独例外?萧立道:告诉你,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龙飞道:晚辈不在乎。
萧立说道: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太重了。
龙飞道:嗯。
萧立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还是走吧!龙飞道:这件事,我始终要弄清楚的。
萧立皱眉道:一个人太过固执,并不是一件好事。
龙飞道:也不是一件坏事。
萧立叹了一口气。
龙飞接说道:前辈,以你的直爽,有话不说是不好过啊!萧立道:唔!龙飞道: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话也是一样。
萧立不觉点头。
龙飞立即道:晚辈在洗耳恭听。
萧立道:这并非一件好听的事。
龙飞道:晚辈心中已有数。
萧立又沉吟了一会,终于道:我疏远丁鹤是因为……欲言又止。
龙飞急下及待追问:因为什么?萧立面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我发觉他与我的妻子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来。
龙飞虽然已意料之中,但听到萧立这样说,仍不由心头一沉。
萧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若是别人,我枪不定不留情,但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曾经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叫我怎样下得了手。
他沉痛的接下去:几十年的交情,几十年的老朋友,尽管他怎样对不起我,不将我当做朋友看待,是他的事情,我萧某人绝不会当他仇敌一枪刺杀,当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算了。
龙飞的心头更沉重。
萧立道:我就是因此才与他不相往来。
龙飞道:前辈会不会误会?萧立摇头道:不错我为人鲁莽,但这事情非同小可,若非已确实,我是绝不会下此决定。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我知道你心中仍然有所怀疑,正如我当时一样,怎也不相信丁鹤竟会是一个那样子的人。
龙飞道:看来的确是不像。
萧立摇头叹息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龙飞无言。
萧立道:你还要知道什么?龙飞摇头,道:晚辈……萧立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龙飞垂首道:晚辈还是告辞了萧立道:好,你走吧。
龙飞道:老前辈尚请节哀顺变。
萧立凄然一笑,道:不必多说。
转过身去。
龙飞黯然倒退了出去。
雨仍然在下。
龙飞步出了大堂,心头上有如压了一块巨石。
铁虎、华方竟然并没有去远,就在院子中等候,这当然是铁虎的主意。
目注龙飞走过来,走近来,铁虎一句话也没有问。
鉴貌辨色,铁虎不问也想知了。
三个人默默的向丁家走去。
丁鹤仍然在书斋那张笔榻之上,动也不一动,肌肤更苍白。
华方这才一看,就说道:冰魄散,不错就是冰魄散。
龙飞沉声道:以老先生看,有没有生望?华方不立即回答,只在竹榻旁边坐下,伸出鸟爪一样的双手,在丁鹤的身上游移了一遍,才说道:有。
龙飞似喜还忧,道:有赖老先生的一双妙手。
华方说道:还需一剂妙药,一把妙针!龙飞道:是!华方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龙飞一遍:积忧成疾,放开心胸的好。
龙飞道:嗯。
华方道:忧虑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龙飞欠身道:晚辈明白了。
华方目光转向丁鹤的腰背,道:冰魄散已入血肉,幸亏我来得还是时候。
他连随吩咐龙飞:你替找先脱下病人的衣服。
龙飞立即上前,铁虎亦自过来帮上一手。
两人很快就脱下丁鹤身上那袭红衣。
华方即时道:内衣也脱下。
龙飞应声将丁鹤的内衣拉起来。
才脱到一半,他的动作突然停顿,目光亦凝结。
凝结在丁鹤的左肩上。
在丁鹤后背接近左肩头的地方,赫然斜伏着一条寸许长的蜥蜴。
铁虎亦发现了,脱口道:黑蜥蜴。
华方奇怪道:这不过一颗黑痣,你们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龙飞没有作声,只是盯稳了那条黑蜥蜴。
那不错是一颗黑痣,大小,形状,位置与萧玉郎身后的那一颗却竟相同。
龙飞是因此惊讶。
华方却不知道那讦多,催促道:不要病人的命了?还不快快脱下来。
龙飞如梦初觉,忙将丁鹤那件外衣脱下。
这瞬问他的神情变得很特别。
铁虎看在眼内大感诧异,瞪着龙飞。
龙飞的嘴巴却闭得紧紧,一些也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华方并没有理会,从背后解下一个木箱。
不大不小的木箱,里面大大小小的放了好些瓶子,颜色缤粉,药香扑鼻。
华方从箱旁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一把长短不一,但却极之幼细的金针。
这个老头儿看样子似乎真的有几下。
药医不死病。
丁鹤既然还未死,应该有希望醒转了。
何时才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