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索,吹起了司马怒的衣衫。
他的脸仍然白垩一样。
萧立应声转身,盯着司马怒,冷冷一笑,道:司马怒,若是有你这样高强的轻功,绝不会这样短命。
司马怒一笑,白垩一样的那张脸突然蛛网般裂开,簌簌的落下。
各人虽然是意料之内,看在眼中,亦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脸之后还有脸。
龙飞!萧立冷冷的盯着龙飞,道:我方才已经知道一定是你。
龙飞无言抹下脸上的余屑,脱下那身车把式装束。
锦衣玉立,他看来仍然是那潇洒。
萧立上上下下的打量龙飞一遍,道:丁鹤果然目光独到,挑到一个你这样聪明,这样能干的女婿,我却走眼了。
龙飞答道:前辈何尝不是一个聪明人!萧立冷冷道:我若是聪明,就不应该将你牵涉在内。
龙飞道:若非由我来指证,我师叔纵然伤心,只怕尚不至绝望,如此又焉能消得前辈的心头大恨?萧立道:你的假设并没有错误。
龙飞道:晚辈昨晚与铁捕头说话时,前辈想必是在书斋下的地道中偷听。
萧立一怔道:难道你当时已经察觉了。
龙飞点点头,道:不瞒前辈,晚辈那番话原是主动要说给前辈听的。
萧立道:事情若是一如你所说,我听了之后;心意难免有些慌乱。
龙飞道:在慌乱之下,前辈自己就会改变初衷。
萧立道:亦必然就会露出破绽。
龙飞道:前辈今天第一件要解决的事情却就是埋葬的那两副棺材,所以晚辈再大胆的假设,前辈必定将紫竺藏在棺材之内。
萧立浑身一颤,道:你们莫非已经挖土开棺,将紫竺救出来了?龙飞道:恕晚辈斗胆,不能不如此冒犯。
萧立道:紫竺现在呢?萧伯伯,我在这儿!紫竺应声从铁虎后面那道楼梯走了下来。
萧立目光一转再转,道:很好,很好!铁虎冷笑截道:你可就不好了。
萧立道:谁说我不好?铁虎道:现在证据确凿,我少不免要抓你回去,问你一个杀人之罪。
萧立道:铁大人什么时候看见我杀人了。
铁虎一怔。
萧立目光一转,道:这座小楼已经荒废多时,谁知道什么人开了那两个地道,在这里装神扮鬼?铁虎厉声道:就是你!萧立道:铁大人看见我装扮成个怪物?铁虎又是一怔。
萧立目光再转,回转向龙飞,接道:我却只看见这一位龙公子那样做,铁大人与铁大人的手下,都有目共睹,说不定就是这位龙公子玩的把戏,铁大人要抓人,抓他才对。
铁虎恼道:我们都是从萧公子的棺材中将那位丁小姐找出来。
当时我可在场?不在。
这就是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我离开之后,将人放在棺材中嫁祸于我,对于挖土开棺这件事,我还未追究。
你……铁虎气得连话也说不下去。
萧立又道:你们要找证据,最低限度也得在棺材出门之时,就将我截下来才是。
铁虎恼道:当时……萧立笑截道:当时你们完全不能肯定是不是?铁虎道:是又如何?萧立道:那么实在可惜得很,丧失了一个这样好的拿人机会。
铁虎气呼呼的道:好小子。
萧立目光落向那条地道,道:更可惜的就是,你们连这条地洞也不好好加以利用,应该守候在旁,待找将面具竹笠拿出来的时候,才现身出来。
铁虎道:你还用得着那些东西?萧立道:很难说。
铁虎道:那么还要我们等到何年何日?我也不知道。
萧立笑笑道:无论什么事,操之过急与过缓都是不好,你做了捕头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么?铁虎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立悠然接道:所以龙飞的假设虽然并没有错误,你们又找到了这许多证据,对于我,并下没有任何影响。
龙飞即时道:前辈无疑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萧立淡然一笑,道:何不就说老奸巨猾?龙飞道:晚辈也早已考虑到,纵然找到什么证据,也不会发生任何作用。
萧立道:那么你又何必作神弄鬼多此一举?龙飞道:晚辈只不过想藉此弄清楚,是否前辈所为?他一顿接道:正如前辈所说,我们虽然在棺材之内找到紫竺,不无可能是别人嫁祸。
萧立道:现在你已经榷定了?龙飞道:嗯。
萧立道:那么你打算怎样?以江湖手段了断?龙飞摇头答道:晚辈无意与前辈动手。
萧立道:哦!龙飞道:晚辈只想问清楚前辈几件事情,然后就离开。
萧立又是哦一声。
龙飞道:晚辈始终都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萧立冷笑。
龙飞道:只不知前辈能否替我解开那几个疑团?萧立断然点头,说道:你要知道什么?龙飞道:事情的真相是否一如我假设的那样?萧立道:是。
紫竺那边脱口道:我爹爹怎会是那种人?萧立道:到这个时候,我还用得着说谎?紫竺垂下头。
龙飞又问道:司马怒与前辈有什么关系?萧立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是追在我身后,无意中窥到了前辈的作为?不错。
萧立缓缓的道:断肠坡一战,你战胜之后,是否曾叫他练好『旋风十三斩』,再来找你?正是。
龙飞解释道: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一共有二十三种变化是吗?而他却只练得十三变。
萧立道:你虽然是一番好意,他却以为你是存心侮辱他。
晚辈绝无此意。
我知道。
何以他有这个念头?因为他那『旋风十三斩』最后一斩,他已经练至极限,已不能再生变化。
以他的天资……有一件事你还未知道。
那件事?司马怒当年曾火并『追风剑』独孤雁!结果独孤雁被他一刀砍下头颅。
你可又知道,他右手食指第三指的筋骨亦同时被独孤雁以剑挑断?哦?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个秘密,司马怒也一直以一指换取独孤雁一条命,引以为荣。
我却是不知道。
因为你从未与这个人接触,一个人也绝对没有可能尽知武林中所有事情。
龙飞道:他却是想必以为我已经知道。
萧立道: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他紧追在后,准备予你致命的一击。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所以你其实还应该要感激我。
龙飞道:前辈拿下他之后,就以摄心术控制他的神智?萧立道:要控制这个人的神智,实在不容易。
龙飞微喟道:前辈为了雪这个心头大恨,实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萧立冷冷道:嗯。
龙飞道:可是我仍然怀疑?萧立道:丁鹤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那种人,是不是?龙飞无言颔首。
萧立道:最初我也是你这样想。
他冷冷一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相交多年,而且是结拜兄弟,尚且瞧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呢,你又焉能瞧得出来。
龙飞一声叹息。
萧立横移两步,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来,道: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一顿才接下去,丁鹤与我当时都还年轻,我们一腔热血,闯荡江湖,本正义,打不平,南萧北鹤,一个三枪追命,一个一剑勾魂,邪恶之徒,闻名丧胆。
龙飞心头不觉热血沸腾。
萧立继续道:那一年秋初,我们不约而同,飞马怒闯无恶不作的中州七煞的大寨,由中午血战至黄昏,合两人之力,终于击杀了中州七煞,也因此而认识,乃至结拜。
龙飞道:后来又如何?萧立道:我们并骑江湖,闯最凶险的地方,杀最恶毒的贼徒,枪剑所至,无人敢樱其锋。
龙飞道:好!萧立道:第三年之秋,我们在悍匪围攻之下,无意中救了一户姓白的人家,也就在这个凤凰镇。
龙飞道:哦?萧立道:其主人白风,乃是一个已经金盘洗手的巨盗,招呼我们住下来,我们知道了他的底细后,就很想离开,谁知道,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见到了他的女儿。
白仙君?萧立颔首,道:仙君天姿国色,也许前生冤孽,我们两人都喜欢上了她,不由自主答应住下来,一住就半年,便是在那边现在的丁家庄。
他目光一落,接道:白风自知道虽然金盆洗手,当年的仇敌未必罢休,所以造了这样的两幢庄院,还设了地道,以便必要时逃避。
龙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萧立道:那半年之中,因为我们的入住,白家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静,而我们都在设法接近仙君,表面上看来,仙君待我们无分厚薄,事实却喜欢丁鹤,因为丁鹤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我对于那些东西却一窍不通。
龙飞道:那怎么……萧立截口道:仙君虽然是喜欢丁鹤,可是白风却喜欢我,因为他的情性恰好跟我一样,所以在半年之后,他断然将仙君许配与我。
龙飞叹了一口气。
萧立道:我这个人虽然并不是全无机心,但对于儿女私情,却正如对于琴棋书画一样,一直都以为与丁鹤乃是处于相同的地位,能否取得仙君的欢心,自然也就如武功一样,优胜劣败,完全没有考虑到那尽是白风个人的主意。
龙飞又叹了口气。
萧立接道:我入赘白家之后,丁鹤并没有离开,白风以为我们兄弟情重,也乐得有这样的高手坐镇在旁,于是索性就将那边的庄院送给他,还撮合他与仙君一个表妹的姻缘。
他冷笑接道:丁鹤为了接近仙君,竟完全答应了下来,我兄弟情重,见他也成家,当然替他高兴,之后我们间仍然到外面走动,我娶得仙君,心情欢朗,意气飞扬,丁鹤却日渐落落寡欢,后来甚至没有再与我外出。
龙飞截口道:那么你什么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事?萧立说道:那是找在婚后半年的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并不见仙君在房中!龙飞道:莫非丁鹤那边书斋找到了她?萧立摇头,道:我千里回来,一心找仙君一聚,自然到处去找寻,结果找到来她未嫁之前居住的这座小楼。
龙飞说道:莫非前辈就在这里见到她……萧立道:我来到门外,正见她从地道中走出来,身穿亵衣,酒痕斑驳,脚步踉跄,一脸的红霞未褪,显然喝过不少的酒。
龙飞道:前辈当时是否已知道那条地道通往何处?萧立道:白风已跟我说及。
龙飞道:当时前辈又如何……萧立冷冷道:我当时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并没有惊动她,悄然离开,翻过围墙,到那边书斋去偷窥,却见丁鹤手捧着一件红衣,呆然独立在书斋之中,而桌上杯盘狼藉,他亦是衣衫不整。
龙飞无言叹息,紫竺呆在那边,不觉泪下。
萧立恨声道:也就从那一年开始,每一年那天,丁鹤这畜牲便一定将那件红衣拿出来,对衣痛饮狂醉。
龙飞道:也就是昨天……?萧立道:正是。
龙飞道:前辈在那时……萧立道:我怒火中烧,但竟然忍下,又悄然离开。
龙飞道:哦?无论怎样看来,萧立都不像那种人,当时,他应该冲去痛斥丁鹤才是。
萧立解释道:也许当时我想起了捉奸在床这句话。
龙飞道:嗯。
萧立道:当时我就冲过去,他尽可以否认那是仙君的衣衫。
他一顿接道:事实我回到小楼那边,仙君亦已经穿上外衣。
龙飞道:那么,前辈到底是采取那种态度?萧立道:我佯装不知,也就从那时开始,暗中监视仙君,准备等她再过去与丁鹤幽会,就捉奸在休,给奸夫淫妇一个痛快。
龙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萧立恨恨的接道:谁知道仙君竟然从此绝足小楼,甚至不再与丁鹤见面,等不了半年,我已经等得快要疯了。
龙飞暗叹!萧立又说道:不久玉郎出世了,也不知怎的,我越看越不像是自己的儿子!龙飞道:什么时候你才发现那颗形如蜥蜴的黑痣。
萧立道:六概是十年之前,夏天一日,玉郎赤裸上身在院内玩耍,给我无意中瞧见。
他的眼中彷佛有火在燃烧起来,厉声道:那刹那我愤怒得几乎一枪将他刺杀,可是我仍然忍耐下来。
龙飞道:又为了什么?萧立道:天下间无奇不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样子巧合,所以在愤怒之余,我仍然想找到证据才采取行动。
龙飞道:那么多年来,萧夫人不成都没有再与丁师叔见面?萧立冷冷道:就是如此找才狠不起心肠。
龙飞心念一动,道:前辈莫非就因此去练那种摄心术?萧立嘉许的望了望龙飞一眼,说道:在没有办法之下,我惟有希望练好摄心术,控制仙君的心神,令她自动将事情说出来。
龙飞不由自主的同情起萧立来。
爱妻不忠,挚友不义,虽然怀疑,却又无法证实,萧立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萧立自嘲的一笑:可是,谁知道我的摄心术练成功之时,仙君竟撒手尘寰,白费了我一番苦心。
龙飞道:她既已死了,这件事何不算了。
萧立冷笑道:仙君虽然死,丁鹤却仍在。
他目光转向紫竺,道: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上天竟予他一对金童玉女,我萧立一生磊落,儿子生下来竟是个白痴,天理何在,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龙飞沉默了下去,紫竺眼泪又流下。
铁虎皱起了眉头,所有捕快心头亦一阵怆然。
这的确不公平。
萧立悲愤的接道:后来,仙君极力阻止玉郎与紫竺的婚事,我更加肯定。
他的语声更激动:玉郎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仙君要极力阻止,分明就知道他们是兄妹,都是丁鹤的骨血。
龙飞不由得点头。
萧立长身而起,道:二十年的愤怒,我忍到今时今日,实在忍不下去。
龙飞道:所以前辈选择昨天进行报复。
萧立道:昨天是我最合适的日子。
龙飞道:我给紫竺那封信必定落在前辈之手。
萧立道:是送信人送错了地方。
前辈因此也将我算在内。
我原意是想在昨天杀丁鹤满门,作为报复,但一想,这样做反而便宜了丁鹤,因此我也要他生不如死!萧立重重一拳击下,哗啦一声,旁边的一张几子在他的拳下粉碎。
龙飞叹气道:若愚小弟却无意窥破了前辈秘密……萧立浑身颤抖,道:若愚实愚,生不如死,死对他来说,亦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龙飞道:前辈竟忍心下此毒手?萧立目光又转向紫竺,道:却不知何故,我竟然下忍心将紫竺亲手击杀。
他双拳紧握着,道:可恨啊可恨,丁鹤这种人,竟然还得到一个你这样的女婿。
龙飞叹息在心中。
萧立目光转落向铁虎脚前那个地道,道:你能够找到这个地道,足见你聪明过人。
龙飞道:屏风、木像等东西当夜若是藏在书斋相连的地道中,我师叔应该知道,若看见了,必然穷追究竟,他从地道回到书斋之后,却是呆然若失,可见并不知情,所以我大胆假设小楼中必然有第二个地洞。
萧立道:好聪明的人。
龙飞道:玉郎的心神,其时是必已被前辈完全控制了。
萧立道:要控制他并不难。
他生性柔弱,是必拜前辈所赐。
不错。
那么不是他不喜欢练武,是前辈下讦他练武了。
萧家绝技岂能传与丁家畜牲。
至于他雕刻蜥蜴,当然也是前辈主意。
萧立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痛恨黑蜥蜴。
他痛恨的当然并非活生生的黑蜥蜴,而是丁鹤萧玉郎背后的蜥蜴形黑痣。
他痛恨的其实是人。
龙飞叹息道:错不在年轻一辈。
萧立狂笑道:不灭他满门如何消得我心头大恨。
龙飞再叹息,道:前辈用心也未免太深了。
萧立狂笑不绝。
他若非深爱着白仙君,早已将白仙君击杀了,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去证实。
由此可见,他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
希望白仙君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希望能够证实黑蜥蜴只不过是巧合,与丁鹤无关,一切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他也始终悬念着丁鹤的友谊,所以也始终并没有对丁鹤采取任何行动。
那就在他能够证实的时候,白仙君却已撒手尘寰。
无论能否证明,在他来说都已经一样。
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他仍然在再等三年,在采取行动之际,更叫玉郎假扮白仙君,来一试丁鹤。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多情的人。
多情多恨。
情深恨更深。
丁鹤前夜在小楼中那句说话,无疑就是一条火药引。
萧立多年愤恨,终于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爆炸,一发不可收冶。
他狂吼,挥枪,断丁鹤一指。
丁鹤作贼心虚,一见萧立,如何还敢逗留,仓皇遁入地道。
一切报复行动,也就在那刹那开始。
这些萧立虽然没有说,龙飞亦不难想像得到。
他叹息接道:前辈,就此作罢好不好?萧立狂笑声一落,断然说道:不可以。
铁虎插口道:你还待怎样?萧立一字字的答道:杀丁鹤满门老幼。
众人齐皆耸然动容。
铁虎道:我们现在虽然把握不住你杀人的证据,但你若再想杀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萧立冷笑。
铁虎接吼道:由现在开始,无论你走到那里,我的手下都会盯着你,盯稳你的。
萧立下怒反笑,大笑,道:你若是以为我真的将官府放在眼内,可就大错特错了。
铁虎嘿嘿冷笑。
萧立笑接道:我引来龙飞,目的不过要丁鹤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现在这既然没有可能,我还有什么顾虑!铁虎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大胆萧立,你眼中难道就没有王法?萧立冷笑着道:报仇雪恨乃理所当然。
铁虎道:冤有头,偾有主,你若要报仇雪恨,应该找丁鹤,滥杀无辜,情理不容!萧立挥手道:闭上你的嘴。
铁虎仍然道:你若再胡来,先问我铁虎手上铁链。
萧立不怒反笑道:我偏就在你面前击杀紫竺,看你又如何阻止。
语声一落,他左手一捋长衫,右手一翻,刹那之间手中已多了三支三尺长的铁枝。
那三支铁枝其中一支乃是一支短枪。
龙飞一见,急喝道:小心!话声未已,叮叮叮三声,萧立已经闪电般将那三支铁菅嵌起来。
短枪立时变成了长枪。
九尺长枪!枪尖锋利,红缨如血。
萧立一枪在手,双眉齐挑,意气飞扬,宛如天神。
铁虎一见大喝道:大胆萧立,还不将兵器收起!萧立目光暴射,断喝道:滚开!一枪刺了过去。
铁虎铁链急挡。
哗啦啦一阵乱响,铁链砸在枪尖上。
萧立手中枪一插,道:脱手!猛一挑。
铁虎右手虎口猛一酸,铁链竟把持不住,哗啦啦应声脱手飞出。
飞出了窗外。
铁虎面色大变,左右捕快亦自齐皆变色,手中刀急迎前。
萧立又一声断喝,滚!枪一挥,横扫干匹马!叮叮当当立时一阵乱响,八把长刀尽皆脱手,凌人乱飞!八个捕快惊呼未绝,寒光已夺目,仓皇闪开。
铁虎也没有例外。
萧立吒一声,枪一引,从空间刺入,直取紫竺的咽喉。
鲜血一样的红缨,闪电一样的枪尖!谁能够阻挡这一枪!枪势闪电。
喝声奔雷。
枪尖距离紫竺咽喉刹那已咫尺。
呜一声寒光暴闪,一枚金环凌空飞来,不偏也不倚,正击在枪尖之上。
叮一声,凌厉的枪势竟然被这一枚金环截断。
萧立一声:好!右手急震,连刺八枪。
龙飞右手不停,八枚金环呜呜先后飞出。
每一枚金环都正好击在枪尖之上,叮叮叮叮接连八声,萧立接连八枪都给金环截下。
龙飞金环不停,身形亦展。
第九枚金环出手,他人已掠至紫竺的身旁。
萧立即时又一枪刺来!龙飞一声暴喝,一剑架住了刺来的三枪!萧立冷笑道:一剑九飞环果然名不虚传!这句话才只十一个字,最后一个传字出口,萧立已经连刺了四十九枪。
枪枪致命。
龙飞连接四十九枪,脸寒如水。
萧立枪势不绝。
嗤嗤嗤又三枪。
龙飞再接三枪。
哧一声,三枪突然变四枪,飞刺向龙飞咽喉。
龙飞剑势已老,眼看已是挡无可挡,可是那刹那之间,他的身形却及时一偏,枪便从他的颈旁刺过!枪尖即时叮的断下,萧立已老的枪势又变成灵活,一沉一缩一探,插向龙飞心胸。
此间枪尖虽然已断下,但以萧立的内功,这一探之下,亦足以开碑裂石,何况插的又是心胸的要害。
龙飞的剑又及时一挑,将枪势卸开。
这一枪虽然诡异,但在义庄那里,龙飞已经从萧若愚手上竹竿领教过。
萧立这一枪的威力比萧若愚又何止厉害一倍。
但龙飞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有过一次经验,又岂会化解不了萧立这一枪。
萧立暴喝:好!枪势又一变,仍然插向龙飞的心胸。
龙飞再一剑架住。
哧一声,一支锋利的枪尖这刹那突然从那支枪的断口中弹出来,射向龙飞的心胸!断口距离龙飞的心胸只七寸,那二支枪尖却长足尺二。
心胸要害,三寸已足以致命,何况五寸。
这实在大出龙飞意料之外,这也就是萧立追命三枪的第三枪。
追命三枪枪枪追命,这一枪已足以追取龙飞性命!那刹那龙飞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黯然一叹!也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斜里飞来。
匹练也似的剑光,闪电也似的剑锋。
剑锋一穿一挑,叮的将枪挑了起来。
龙飞的胸前的衣服已经被弹出的那支枪尖划破。
那支枪尖也只是划破了龙飞胸前的衣服。
龙飞打了一个寒噤,人剑一退,护在紫竺之前。
萧立同时引枪暴退。
剑光亦敛,一个人孤鹤一样独立在两人之间。
丁鹤。
一剑勾魂丁鹤!连接丁家庄书斋那条地道的暗门已经打开。
丁鹤正是从地道中出来,凌空飞身一剑,及时将萧立那致命的一枪挑开。
他一身自绫寝衣,一张脸比那身白衣还要白,一丝血色也没有,神态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握剑的右手仍是那么稳定,那么有力。
剑已经垂下,他望着萧立,眼瞳中充满了悲哀,也充满了惭愧。
萧立一枪横胸,也在望着丁鹤,眼瞳却如火似焰,忽然道:来得好。
丁鹤哑声道:萧兄。
萧立道:不敢当。
丁鹤道:你们说的话,方才我在地道之中全都听到了。
萧立道:好一条地道。
丁鹤垂下头。
萧立上下打量了丁鹤一眼,又道:看来华方那个老小子实在有几下子。
丁鹤道:听说华方为萧兄请来。
萧立答道:因为找还不想你那样死去。
丁鹤说道:小弟再多谢萧兄救命之恩。
萧立大笑道:这个我更不敢当。
丁鹤道:小弟也有几句话要说。
萧立道:请。
丁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不瞒萧兄,小弟的确是很喜欢仙君。
萧立道:我知道。
丁鹤道:仙君也喜欢小弟。
萧立冷笑。
丁鹤道:在仙君未嫁与萧兄之前,我们已私放终生,也不时从地道往来,但都是交换一下琴棋画画方面的心得,始终未及于乱。
萧立只是冷笑。
丁鹤道:每次相会找们都是以琴声为号,曲乃仙君谱就,名曰『君来』。
萧立道:好一曲『君来』。
丁鹤无言叹息。
萧立道:这件事在我对仙君试用摄心术之时,已从她口中得知。
丁鹤继续道:白风独喜萧兄,却是无可奈何,父命难违,况且仙君天性孝顺,而萧兄人中豪杰,武功侠名都在我之上,所以仙君下嫁与萧兄,小弟在失望在余,一面亦替仙君她高兴。
萧立冷笑道:果真?丁鹤叹息道:小弟当时原打算离开凤凰镇,但不知如何始终下不了决心。
萧立道:你果真不忍?丁鹤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就为了仙君。
萧立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什么?丁鹤道:至于那一夜,其实是这样的。
萧立道:说!丁鹤道:仙君在嫁与萧兄之后,因为与萧兄性情不相投,郁郁寡欢,那一夜无意回到旧时居住的这座小楼,恰逢我对月怀人,书斋中曲弹『君来』,她一听之下,不由自主的从地道走过我书斋那儿。
萧立道:说下去。
丁鹤接道:我与她对坐书斋,思前想后,无限感触,于是借酒消愁,至于醉倒。
萧立道:醉得好。
丁鹤面上的羞愧之色更浓道:到我们先后醒来,发觉竟相拥竹榻之上,衣衫凌乱,仙君惊呼跳起身,惊羞交杂,珠泪迸流,外衣也不及穿上,一声不发,飞快从地道奔回去,我当时亦不知道如何是好,呆住在那里。
萧立目光一扫,嘶声道:你们都听到了。
龙飞无言长叹,紫竺泪如雨下。
铁虎与一众手下冷然盯着丁鹤,一面的鄙屑之色。
丁鹤哑声接道:之后我也曾一再仔细检查,记忆中彷佛亦未至于乱。
萧立咬牙切齿道:那么玉郎又何来呢?丁鹤无言。
萧立恨恨的盯着丁鹤,好一会,冷冷道:今夜难得你亲口承认,看你还是一条汉子,我也不再与你女儿为难。
丁鹤道:谢萧兄高抬贵手。
萧立断喝道:你可要还给我一个公道。
丁鹤黯然道:小弟也正有此意。
萧立手中枪霍向地门外一指,说道:去!丁鹤凄然一笑,摇头道:不必!萧立怒道:畜牲!懦夫语声陡断,他整个人怔在那里。
丁鹤没有回答他,也不能回答,他手中三尺青锋,已嵌在他的咽喉之内。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丁鹤出手快如闪电,只一剑就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只一剑!一剑勾魂不愧是一剑勾魂。
他杀人只用一剑,杀自己也是。
血尚未来得及流出,突然射出。
丁鹤在鲜血激射中倒下。
众人这时候才如梦初觉,紫竺一声爹,扑了过去。
萧立瞪着丁鹤倒下,眼旁肌肉一阵颤动,道:好!好!第二个好字才出口,痛哭声突然从门外响了起来。
是从门外。
萧立应声向外,见白三娘正哭倒在门外。
白三娘一头白发乱颤,痛哭道你们都错了,都错了。
萧立一怔道:你胡说什么?白三娘仍然是那一句话:你们都错了。
萧立怒叱道:错什么?白三娘痛哭着道:玉郎少爷,不错,是丁鹤老爷的儿子。
萧立道:你也说是了,还有什么错的?白三娘接道:可是玉郎少爷并不是小姐所生。
什么?萧立一呆。
是表小姐生的。
萧立怒道:胡说。
白三娘道:事实这样。
仙君难道并没有怀疑?挺的是假肚子?不是。
那么孩子呢?难道没有生出来?白三娘连连摇头,道:玉郎是表小姐生的,紫竺才是小姐生的。
岂有此理。
这是事实。
还说是事实,紫竺谁都知道是丁鹤的女儿,怎会是我的女儿?紫竺其实是老爷与小姐的女儿。
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疯了?事实是这样的……说!这都是婢子不好,害死了玉郎若愚两个少爷,害死了丁老爷……她哭得很伤心,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听出其中必然有蹊跷,都呆在那里。
紫竺也没有例外。
萧立实在忍不下去了,连声催促道:说!快说呀!白三娘痛哭失声,哑声道:在小姐临盆之前一月,有一天,婢子无意中听到老主人在跟老爷谈话,当时老主人说萧自两家人丁都单薄,小姐无论如何都要生个男孩来继承香灯,若是女的不要也罢。
萧立道:我记得他好像这样说过。
白三娘接道:老爷当然亦连声称是,老主人之后还说,小姐若真的生了一个女儿,便必要让老爷娶个侍妾回来。
萧立道:那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白三娘道:婢子一直将你们的说话记在心中。
她涕泪交加,伏地道:到小姐临盆,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天刚值表小姐亦临盆,却生了一个男的,侍候表小姐的不是别人,也就是我姐姐,我们姊妹自幼被卖到白家来,与小姐一起长大的,小姐待我们就像亲姊妹一样,所以我们姊妹都希望她过好日子,不想她因为生个女孩受害,也不想老爷你另娶,难为小姐,所以就暗中商量,悄悄将两个孩子换转……什么?萧立双眼暴睁。
白三娘又道:我们姊妹一心以为老爷与丁老爷生前既然情同手足,孩子是谁的也是一样,怎知道……她痛哭叩头道:婢子该死!萧立嘶声道:我们只不过说笑,你怎么当真。
像他与白风那种口不择言的莽汉,还有什么话说不出来?他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给白三娘听去,而且还那么认真。
做梦也想不到。
白三娘一再叩头道:婢子该死。
萧立怒吼道:你实在该死,他妈的混账婆娘!我打杀了你这个混账东西!他破口大骂,握枪双手都起了颤抖,却没有刺出。
白三娘叩头出血,突然跃起来,一头撞在旁边的一条柱子之上!蓬一声,脑髓横飞,白三娘烂泥一样倒在柱下。
没有人阻止,除了萧立,其他人都已被这真相之中的真相惊呆。
萧立可以阻止,但他没有阻止,他瞪着白三娘倒下,突然狂笑起来,连声道:死得好,死得好。
第二句死得好出口,一支锋利的枪尖就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是他手中的铁枪,他在狂笑声中,反手一枪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飞激,狂笑声断绝。
龙飞一眼瞥见,嘶声大叫:万万不可。
扑了过去。
紫竺脱口一声:爹!亦扑上前。
萧立霍地转身,一手扶住龙飞,一手将紫竺搂在怀中。
眼中有泪,泪中有血!他尚未气绝,语声微弱地说道:龙飞!龙飞颤声道:晚辈在。
萧立血泪交流,道:好孩子,紫竺交给你。
龙飞哽咽,无语点头。
萧立又唤道:紫竺!紫竺哭叫道:爹!萧立道:做一个好妻子。
语声突断,头一仰,终于气绝。
紫竺痛哭失声,龙飞哽咽欲泪。
铁虎与一众捕快听入耳里,看在眼中,一个个呆若木鸡。
冷风透窗,终于吹干了萧立眼角的泪珠。
他性情刚烈,疑心又浓重,爱得深,恨得切。
为了要证实白仙君的清白,他费尽苦心,终年累月在痛苦之中,却宁可忍受这种痛苦,自己去寻求答案,也不肯去问丁鹤,去问白仙君。
丁鹤的眼中也有泪,却早已被风吹干。
这个人拿得起,放不下,痴情之极!却也懦弱之极,虽然武功高强,在感情方面却始终不敢面对现实。
白三娘又是一种人。
那种喜欢擅自替别人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人。
白仙君呢?就是那种女人,温柔孝顺,纵然是心有所属,又不敢争取,但所嫁非人,郁郁寡欢之余,又难忘旧爱,出了事,又后悔不已。
白风?似乎没有什么错,只不过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女儿也会喜欢,以为自己的选择一定就正确,绝对没有错误,从来没有考虑到,嫁人的是他的女儿,不是他!这五种人触目皆是。
这五种人无论那一种都能制造悲剧。
何况这五种人结合在一起,不产生悲剧才是奇怪。
这五种人结合在一起,产生的悲剧必然就是悲剧之中的悲剧。
正如现在这一个。
血泪已流干了!仇恨也应已结束!龙飞紧拥着紫竺无言对窗望着夜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