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挂街那个骚狐狸!胡香几乎没有跳起来。
她连随将瓶塞拔开,使劲掷出院外,道:你不喝算了,我一个人喝掉它!好大的脾气。
柳三风只是笑笑。
胡香更着恼,一手将杯子取过,满满的斟了一杯,仰首一口就将它喝光。
跟着第二杯。
柳三风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喝,如何尝得出酒味好劣?语声方落:叮当一声,胡香那瓶美人酒突然脱手,摔碎在地上。
杯也跟着脱手在地上开花。
柳三风皱眉问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胡香没有回答他,反手捏住了咽喉,面色也变了。
柳三风终于也看出不对路,忙问道:什么?胡香嘶声道:酒中下了毒!柳三风大吃一惊,说道:你不是说笑……胡香摇头,一张脸竟已开始发紫。
柳三风看在眼内道:你的脸……胡香急问道:我的脸怎样?柳三风道:在……在发紫!胡香面色惨变,叫道:好厉害的毒药!她绝对相信柳三风的说话。
柳三风道: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解毒的药物?胡香道:没有用,这不是普通的毒药。
她武功高强,走马江湖也已有这么多年,经验何等丰富,一发觉中毒,便知道无救。
柳三风忙道:你试用内力,看能否将毒迫出。
胡香道:我已经试过,不能够!说话间,她的睑最少紫了一倍。
柳三风忙上前扶住她,道:这如何是好……胡香语声一沉,道:你小心记着我现在的说话。
柳三风连声道:是……是……胡香接道:下毒必是仇夫人,她住在天宁门外,瘦西湖畔的一幢庄院,庄院的门前左三右四,一共有七棵柳树,门是黑,墙是白!柳三风道:她为什么要毒杀你?胡香道:不知道,你替我找她,问一个清楚明白,然后砍下她的脑袋,送到我坟前,否则我死不瞑目!她语声越来越弱,脸色却越来越紫!柳三风只有点头。
胡香凄然一笑,又道:三风,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柳三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现在你最好歇歇,不要多说话,让我想想有没有办法……胡香截口道:不用多想了,是否可以活下去,难道我还不明白……柳三风没有作声,因为他已看见胡香的脸庞已紫得发黑。
胡香接道:现在再不说,我就没有机会说的了。
柳三风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胡香又道:三风,我最后问你一……一句话……她的语声更微弱。
柳三风道:你问好了。
胡香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柳三风立即道:我有,我一直都是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你。
胡香道:是真的?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是真的。
胡香睑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但一下便已消失,道:我知……道你又在骗……骗我,不过我……仍然很开心……柳三风道:我……胡香凄然道:能够死在你……你的怀中,我……其实已……已经,很……满足……柳三风不由自主抱紧胡香。
胡香还有说话:三……三……她显然想再叫一声柳三风,但只说了两个三字,说话便已无法接上。
语声一断,她的身子倏的一直!柳三风一惊望去。
胡香一张睑已几乎完全紫黑,眼虽则仍然瞪大,已经全无神采。
她七孔突然有血流出。
紫黑色的血!柳三风睑色惨变,失声道:火蜈蚣毒血!火蜈蚣毒血!他怎会知道这种毒药?胡香饮下的那一瓶美人酒莫非亦是混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这如果是事实,胡香的死与水观音的死是不是也有关系?仇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也有火蜈蚣的毒血?她为什么要毒杀胡香?谜!奇怪的谜,难以解释的谜!柳三风怔怔的望着胡香紫黑的脸庞,突然流下了眼泪。
一个对自己如此痴心的女孩子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伤感。
他就只是这个原因流出眼泪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杂乱的脚步声,正向书斋这边移来。
——莫非有人来找我?他心中一惊。
——若是给他们看见胡香的尸体如何是好?动念间脚步声已更近。
他不暇细想,将胡香的尸体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急步奔出书斋,他反手将门关上,一行人已从花径那边转出。
见他的一个家人带着三个身穿官服的人。
——来的正是石球、北彪、林雄,三个捕头。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他心情忐忑,忙举步上前。
因为他知道如果站在门前,石球他们三人走近来,就:算他不请,他们也会进书斋去。
他绝对不能够让他们进入书斋。
石球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清楚得很。
如果给石球进入书斋,发现胡香的尸体,一定会请他进去监牢。
事实胡香这样死在书斋之内,除非石球由得他分辩,又绝对相信他的说话。
否则他根本无法当场替自己分辩清楚。
因为他根本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胡香的死亡与他全无关系。
他却知道,石球绝对不会相信他的说话。
石球虽然并不是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也已有好几年。
平日见面虽然彼此都会嘻嘻哈哈来一个招呼,他其实心里明白,石球恨不得给他一拳。
他没有忘记,石球在百香楼本来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但已因为他闹翻。
还有石球与美人楼的老板水观音本来也有来往,亦是因为他的出现断绝了。
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他实在难以相信,石球会不加以利用。
看见柳三风,石球三人那边亦加快脚步。
柳三风走下了十步,他们三人便已来到柳三风面前。
石球一声:柳三风!双手一分,拦住去路。
柳三风不收住脚步也不能。
北彪林雄旋即左右上前,将他挟在中央。
——他们分明来找我,到底什么事?柳三风目光一闪,漫应道:原来总捕头,还有两位副捕头也都来了,是不是找我?石球道:来这里,不找你找谁?柳三风强笑道:未知有何指教?石球没有笑,冷冷道:是请教不是指教,我们来请教几个问题。
柳三风道:总捕头要知道什么?石球道:都是你的事。
柳三风道:我的什么事?石球道:昨夜你睡在什么地方?柳三风一怔,道:我睡在什么地方,又有何关系?石球道:关系就大了。
柳三风又是一怔,道:总捕头这次到来,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石球问道:公事又如何?私事又如何?柳三风道:如果是公事,无论什么问题,我都要回答,如果是私事……石球道:我这次来是因公事!柳三风道:这附近莫非出了什么案子。
石球道:难道你不知道?柳三风点头道:到现在为止,今天我还没有踏出家门半步。
石球道:是么?柳三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石球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柳三风道:昨夜我睡在家中。
石球睑色一寒,道:柳三风,你最好老实说话,否则你一定后悔!柳三风沉吟不语。
石球喝道。
昨夜你人在那里。
柳三风道:美人楼。
石球道:美人楼哪里?柳三风道:水观音的房里。
石球道:总算你知机!你何时进去?何时离开?柳三风道:昨天早上进去,今天早上离开。
石球道:你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柳三风道:不清楚,不过天已经亮了。
石球道:从正门离开?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冷笑道:不是越墙逃出去。
柳三风睑色一变。
石球又问道: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柳三风道:我突然省起有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石球道:什么事?柳三风道:这……石球道:你这是替自己找麻烦,由现在开始,你再不老老实实的回答我问题,我立即抓你回去衙门!他铁青着睑,一点不像在说笑。
柳三风看在眼内,不由皱起了眉头。
石球连随喝问道:是不是因为一重两轻的敲门声,以为金满楼到来,所以仓皇越窗而出,越墙而去!柳三风一怔,苦笑道:既然你都已清楚,何必再问我?石球道:因为我要知道你这个人是否老实。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离开美人楼之后,到底你去了什么地方?柳三风道:什么地方也没有去,立即回家,这是事实。
石球转问道:近来你是不是差不多每一天都到美人楼找水观音?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找她有什么事?柳三风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我是一个怎样的男人,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找她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事?石球道:但据我所知,以前多数是她着人找你去,你很少主动上美人楼。
柳三风道:我现在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石球道:除了美人楼之外,你还好像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柳三风道:可是其他地方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石球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柳三风道:早就知道了,所以没有常去,因为被人看得太紧。
石球道:被谁?柳三风道:胡香。
一说到胡香,他眼旁的肌肉不由就抽搐起来了。
石球道:你真的那么怕她吗?柳三风道:怕得要命。
石球道:总说她凶得就像一只雌老虎。
柳三风道:有阵子,比雌老虎还要凶。
石球道:近来她不在扬州?柳三风道:保镖去了。
他吁了一口气,接道:也幸好她不时都要外出保镖。
石球道:所以,近来你不时上美人楼?柳三风道:我不是一个不懂得利用机会的人。
石球道:我看并不是这样简单。
柳三风道:何以见得?石球道:我知道你欠下了金满楼一笔数目相当大的赌债。
柳三风怔在当场。
石球接道:我还知道,到现在你仍然无法清还,他却已宽限了三天,所以在这个月月底之前,你仍然还不出来,他就会没收你全部的家财。
柳三风忽然道:这件事你怎会知道?是不是他告诉你?石球道:你赌得未免太凶。
柳三风一声轻叹,道:当时我实在并不怎样清醒。
石球道:哦?柳三风道: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会这样赌?石球道:可是,金满楼却不会理会这许多,他是有名的铁面无私,绝不会留情。
柳三风道:这个人我清楚。
石球道:你当然不想倾家荡产。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你当然很想有人能够替你偿还这笔赌债。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这样够义气的朋友相信你还没有。
柳三风无言叹息。
石球道:惟一能够帮助你的,也许就只有水观音,因为你们已不是朋友这样简单。
柳三风仍然不作声。
石球道:也许她已经答应替你偿还,所以近来你就特别卖力。
柳三风摇头道:她没有,每一次问她,总是说还未到限期,到月底再说。
石球道:突然需要她拿这么多钱出来,她当然要考虑清楚。
柳三风道:当然。
石球道:不过,这几年她虽然赚了不少钱,却也添置了不少房屋,一时间,只怕她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钱,这几天,你可曾见她有变卖什么房屋的迹象?柳三风道:我看就没有了。
石球点头道:她实在是一个聪明人,好像她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将那么多钱,用在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男人身上?柳三风没有说话。
石球又道:以我推测,她宁可由得你倾家荡产,然后再替你赎回来。
柳三风道:她是曾经这样表示。
石球道:也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完全控制你。
柳三风微喟道:她是这个意思。
石球道:你当然亦已看出了她的意图。
柳三风道:我也是一个聪明人。
石球道:我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样卖力?柳三风道:两个原因。
石球道:哦!柳三风道:一、我希望能够使她回心转意。
二、我恐怕不卖力,她生气起来,甚至打消替我赎回去的念头。
石球道:没有第三个原因?柳三风道:没有了。
柳三风奇怪的道: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石球道:掩饰你正在进行的一个大阴谋。
柳三风好像更加奇怪,道:我正在进行什么阴谋?石球道:你何必故作不知。
柳三风苦笑。
石球道:我本来就已怀疑,只是猜不透你的动机,听了你方才那番说话,才明白过来。
柳三风道:现在,却轮到我不明白了。
石球道:水观音是怎么的一个女人,相信你必然明白。
柳三风道:认识她的人,应该都明白。
石球道:不客气的说一句,水观音这个女人简直人尽可夫,因为很少男人能够满足她,能够满足她的男人又不能够每一天都让她满足,你是例外的一个,所以,第一次虽然是你找她,之后却是她来找你的多。
柳三风并不否认。
石球道:但男人到底与女人不同,如果那样子下去,用不着半年,你便会只剩半条人命。
柳三风点头道:也许,三个月都用不着。
石球道:你怎肯冒这个危险,所以你只是间中去找她一次,胡香的纠缠当然也是个原因。
柳三风连连点头。
石球道:水观音难得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对象,她岂会就此满足,但又没有办法可以控制你,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但是就这样替你偿还那笔赌债,事后难保你又会像以前那样子对她。
他一顿,才接下去:是以除非那之后能够完全控制你,否则她一定不肯拿钱出来。
柳三风道:一定不肯。
石球道:这一来,你那份家产无疑由她暂时保管,万一有日吃不消,死在她床上,就全都完了,况且这件事除非无人知悉,给传开来。
以后,你哪里还有面目在扬州城混下去,因此虽然你口头已经应允,心里也未必同意,左右为难,如何是好,深思熟虑之后,最后到底给你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柳三风脱口道:什么办法?石球道:真的要我替你说出来?柳三风苦笑点头。
石球道:这说来话长。
柳三风道:我的耐性向来很好。
石球道:这方面,我可以想象,只可惜我的两条腿已经站累了,一张嘴亦都说干了,书斋就在前面,何不进去坐下再说?——书斋?柳三风心头一凛,道:书斋里没有茶水,如何招呼三位大捕头,偏厅就在那边,请到偏厅说话。
石球道:没有茶水也无妨,我只想找个地方歇脚,今天我走的实在太累。
柳三风道:如此更要到偏厅了,那里有几张软垫,歇脚最舒服。
石球道:也好。
他转身举步。
柳三风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这颗心放下得未免太快。
石球才一步跨出,就停下。
他连随回转了身,道:你好像不欢迎我们进去书斋。
柳三风道:哪里的话。
石球道:是不是书斋里有什么,不能够让我们看见的东西?这个人的疑心,实在不小。
柳三风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
石球道:哦?目光左右忽一瞟林雄北彪。
不等他开口吩咐,林雄北彪两人就放步奔向书斋。
他们追随石球到底已经有不少时日,石球亦不是第一次这样子示意他们采取行动。
柳三风如何来得及阻止。
他怔在当场。
北彪林雄推门而入,就看见了挨坐在椅上的胡香。
他们都认识胡香,可是现在却全都认不出来。
胡香的睑庞已经完全紫黑。
七孔仍然在冒血。
纵然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只怕也难以一眼认得出椅上的这个人就是她。
北彪林雄并不是胡香的朋友,普通朋友也不是。
他们却睑都青了。
最低限度他们都知道椅上的是一个死人。
这样的死人在今天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见到。
林雄脱口惊呼道:这……这不是水观音的尸体。
北彪轻叱道:水观音的尸体尚在美人楼。
林雄道:也许美人楼发生尸变,她跟着我们跳到这里来了。
北彪打了一个寒噤,道:光天化日之下,那来这种事。
林雄道:然则是谁的尸体?北彪上前两步,定睛望了一会,道:这个女人好像是胡香?林雄奇怪地道:她怎会这样死在这里?北彪道:这要问柳三风了。
他转身奔出。
才来到书斋门口,石球已硬拉着柳三风走进来。
他连忙偏身让开。
石球即时间道:书斋内到底有什么东西?北彪瞟了柳三风一眼,道:有一具尸体!尸体?石球一惊,追问道:是谁的尸体?北彪道:好像是胡香。
胡香?石球的目光立时落在柳三风的面上。
柳三风叹了一口气,道:那不错是胡香的尸体!北彪说道:她死得就像是水观音一样!这句话出口,不单止石球吃惊,就连柳三风也仿佛震惊,脱口道:什么?水观音死了?看样子,他似乎还未知道那件事情。
石球没有回答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好几眼,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让我们进入书斋。
柳三风讷讷地道:我……我……石球截口道:你干的好事。
柳三风慌忙摇手,道:我……一个我字才出口,石球又打断了他的说话,道:进去说明白!他一把将柳三风拉进书斋。
柳三风本来也是一个高手,竟然无力抗拒石球的一拉。
他事实已经心神大乱。
北彪连随将门户关上。
他到底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
石球跟着跨前几步,将柳三风推倒一张椅上,道:看稳了!林雄北彪应声走过去,左右按住了柳三风的肩膀。
石球迳自走到胡香的尸体前面。
他俯下半身,端详了一会,脱口道:看样子她又是中了火蜈蚣的毒血毒。
柳三风那边立时一呆,喃喃自语地道:火蜈蚣的毒血,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回事?北彪林雄没有理会他,他们的目光正跟着石球的目光移动。
三人的目光突然都落在地上。
石球是突然发现碎裂在地上的那一瓶美人酒。
酒瓶已碎袭,酒溅了一地,尚未完全干透。
溅上酒的砖块就像被什么侵蚀过一样,现出了一块块的白色。
石球俯下的身子攸的一直,变色道:毒莫非又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林雄北彪闻言亦自变色。
柳三风却冲口而出道:正是下在一瓶美人酒之内。
石球应声回头,瞪着柳三风,道:你想的好办法!柳三风连忙分辩道:这件事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石球大笑道:十个凶手被拘捕之时,最少有九个半是这样替自己分辩。
柳三风摇头叹息,道:我没有理由毒杀胡香!石球道:一个人说话要问良心。
他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一坐下,他似乎就忘记了这件事,左右望了一眼,道:方才我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北彪道:头儿说到要替他说出那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石球道:不错。
他轻咳一声,一清嗓子才接下去,道:那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柳三风不由望着石球。
他倒想石球说一个清楚明白。
石球却没有说下去,目光又回到柳三风面上,忽问道:金满楼可有父母兄弟妻儿。
柳三风道:听说没有。
石球道:是真的没有,所以万一有什么不测,他的财产便属于公家所有,至于别人欠下他的赌债纵然有证据留下,依照官府一向的习惯,大都是不了了之,因为赌钱本来就犯法,官府绝对没有理由替死者追讨赌债,否则给上头知道,可就麻烦了,况且金满楼一向只信任自己,一切钱财契约据说都存放得很秘密,他死后,别人能否找到也成问题,是以欠他债的人,据说都希望他突然病发身亡。
他一顿又道:你当然没有例外。
柳三风没有作声。
石球接道:可是他的身体向来都很好,现在要他死,相信就只有一个办法——谋杀。
柳三风仍不作声。
石球瞟着他,道:这说是容易,进行起来却绝不简单,首先必须有一个万全的计划,否则一不小心,给查出,自己便得赔上一条命。
其次金满楼手下众多,本身也懂得武功,听说还十分厉害,要杀他,一击不中,不难亦赔上一条命。
柳三风点头。
石球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冒这种险,却又非杀金满楼不可,这如何是好?北彪不觉脱口问:如何是好?石球道:这最好自然就是来一个移尸嫁祸,一石二鸟之计。
他目注柳三风,冷笑接道:你一方面继续游说水观音,一方面令人假扮金满楼,送一瓶有毒的美人酒,给水观音。
柳三风耸然动容。
石球接下去:这一来,别人都认为是金满楼行凶杀人,正所谓杀人者死,于是你既不用再还债,又从此摆脱水观音的纠缠,岂非就一举两得?柳三风脱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石球道:今天早上,你离开美人楼之后。
柳三风苦笑道:我既不在场,这与我又怎会有关系。
石球道:你的不在场,正是你聪明的地方。
柳三风道:请你说清楚。
石球道:昨天你整天在美人楼水观音的房间这件事,相信很多人都知道。
柳三风道:不错。
石球道:是以,昨夜假冒金满楼在美人楼买了一瓶美人酒的那个人当然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不是妖怪。
石球道:小欣姑娘送酒到水观音的房间之时,你仍在水观音的房间之内,又一次证明那个人不是你。
柳三风道:我……石球截道:一听到敲门你才慌忙穿上衣服,越窗而出,故意在窗外地上留下脚印,又故意让人看见你越墙而去,这我们一查起来,他们都可以证明,水观音的人虽然在房内,死时你却已离开,你岂非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柳三风道:我……石球又截道:你这个计划无疑非常巧妙,只可惜太复杂,变成弄巧反拙。
他冷笑接道:一个计划越复杂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一个人即使怎样聪明,亦未必能够同时兼顾那么多的细节,何况你虽然处处小心,选择的同党,却是大意非常。
柳三风道:他哪里大意了?石球道:他没有事先查清楚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
柳三风不禁道:金满楼昨夜在什么地方?石球道:他去了平山堂,今天中午才被我带回城中,这件事,最少有十个人可替他作证。
柳三风道:可是他……石球道:他更没有理由杀害水观音,就算有,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公然去进行!柳三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即使他真的有足够的不在观场的证人证据,我何尝没有?为什么只怀疑我一个人?他叹气接道:难道就因为我快将变成一个穷光蛋,说话也变得无足轻重?石球反问道:不成人穷了,就应说谎?由开始到现在你是否还记得说过多少谎话?你是否也知道一个人一再说谎是表示什么?柳三风只有叹气。
石球冷笑道:我们所以怀疑你,也不是全凭推测……柳三风截口追问道:你还有什么证据?石球立即道:今天你应该知道是水观音的什么日子。
柳三风沉吟着说道:好像是她的生日。
石球忽然从怀中取出那只玉指环,道:这只玉指环,是不是你的东西?柳三风一怔,道:是。
石球道:从哪里得来?柳三风道:是金满楼卖给我,那时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不过在一年之前,因为水观音看见喜欢,我已经将之送给她了。
石球道:这件事有谁知道?柳三风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人知道。
石球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舍得送给她?柳三风微喟道:这个人的性情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喜欢的东西,不给她,生气是其次,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才肯罢休。
石球道:是么?柳三风道:如果她不是这样一定可爱得多。
石球冷声道:她也是喜欢你,但始终都不能据为已有,岂非更生气,更不择手段?柳三风点头道:有时她缠得我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一声叹息,接道:老实说,我真的有些后悔沾上她,近来我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她仍要迫我到美人楼,有时我真的想跟她一刀两断,她却什么也不管,似乎已下定了决心,宁愿弄死我也不让我脱身……石球道:于是你索性就自己采取行动,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是不是?柳三风正想回答,石球的说话已然接上,道:胡香的对你,依我看也是与水观音的对你一样,是不是亦因此,你一不做二不休,连她也杀掉了?柳三风又是叹息一声,道:我没有杀人,一个人也没有杀。
石球道:我也想相信你的说话,只可惜你的嫌疑实在太重。
柳三风道:可是……石球冷声截道:胡香死在你的书斋内,你曾经一再拦阻我们进入书斋,只是这件事,你已经难以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三风道:胡香不错死在我这个书斋内,却是因为服下了别人送给她的一瓶,下了毒药的美人酒!石球道:与水观音一样,很巧!柳三风道:那瓶美人酒是放在一个锦盒之内,里面还有一张美人笺。
石球道:更巧!柳三风接道:那张美人笺,上面写着……石球截口道:那张美人笺现在在哪里?柳三风道:我放在衣袖内。
他从衣袖中取出那张美人笺,石球拾在手里,却看也不看,道:我任职捕头多年,所知所遇的案件已不知多少,却从来都没有听见这样的巧的案件,今日这件案虽则并非同时同地发生,主谋却显然是同一个人,一个人有两个同党,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柳三风不能不点头。
石球接又道:而那个主谋显然就是你!他的一只手指几乎已碰着柳三风的鼻子。
柳三风连连摇手。
石球跟着喝问道:你那两个同党到底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柳三风摇头道:这件事真的是与我无关。
石球冷笑道:也许你不过一时忘掉,在牢里坐上一天半天,就会记起了。
他连随一声叱喝:林雄,你先带他回去,关起来。
林雄一声知道,一把抓住柳三风的肩膀。
柳三风居然没有挣扎。
也不用林雄推拉,他自己举起脚步。
据说他并不是一个这样温顺的人。
莫非他已经有了主意?那又是什么主意?目送林雄柳三风远去,北彪忍不住问道:头儿,怎么你不先看看那张美人笺就拘捕他?石球道:不必看我也知道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什么的了。
北彪奇怪问道:写着什么?石球道:美人酒赠美人尝!他将那张美人笺递了过去。
北彪接下打开来一看,不由就瞠目结舌。
那张美人笺之上写着的,正是那七个字!石球叹息接道:其实一看见胡香的尸体,与及碎裂在地上的那瓶美人酒,我已经知道那瓶美人酒就是那个女人昨夜买的那瓶,亦知道那个女人真的要杀人,对象也就是胡香。
北彪道:哦?石球道:扬州城中武功比那个女人还要高强的女人,除了胡香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个,只可惜我看见胡香的尸体才省起来。
北彪道:不过就算当时就已省起来,一样来不及的了,因为我们跟着便赶来这里,在我们赶来之前,胡香已经饮下那瓶美人酒。
石球道:一样的毒药,一样的杀人方式,我实在难以相信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北彪道:难道那个主谋真的是柳三风。
石球沉吟道:也许真的是,不过是也好不是也好,我们现在都有足够理由将他关进监牢。
北彪道:目前的确是以他的嫌疑最重。
石球摸摸下巴,接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早就有这个意思,难得现在有这个机会,不关他一两天,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这简直就是说,他在乘机公报私仇。
北彪不由笑道:幸好他没有听到头儿这番说话。
石球道:听到又如何?他难道有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北彪道: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石球道:除非怎样?北彪说道:又再发生一件这样的案子。
石球大笑道:一而再,再而三,哪有这么巧,即使凶手是同一个人,除非是一个疯子,否则也不会一再用这个方法,连杀三人。
北彪道:我们现在又应该怎样?石球道:这两件案必然有连带关系,我们应该彻底调查清楚每件事物,也许会有所发现。
北彪道:那个女人又如何?石球沉声道:吩咐所有兄弟继续追查,非要将她找出来不可!世间的事情有时就是这样巧!一样的美人酒毒杀案竟然又发生。
这是第三次,发生在柳三风被关进监牢后第二天的黄昏。
未到黄昏,将近黄昏。
小欣正在家门前与小翠说话。
美人楼已被暂时封闭,所以小欣只好回家中居住。
小翠与小欣自幼已经认识,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到衙门投案,小欣也是找她来作伴。
她就住在小欣的附近,闲着无聊便走过来找小欣说话。
她们仍然是谈论小观音胡香的被杀,柳三风的被捕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早已传遍扬州。
也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忽然抬来了一顶轿子。
两个轿夫竟就将那顶轿子停在小欣的家门之前。
小欣小翠不由停下了说话,奇怪的望着那顶轿子。
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家丁装扮的中年人,他连随上前,道:请问……小翠口快,截住了他的说话,道:你找谁?中年人道:这儿,是否是小欣姑娘的家?小翠点点头道:你难道就是来找小欣?中年人道:正是。
小欣脱口道:你找我干什么?中年人又目光一转,道:原来这位就是小欣姑娘……小欣道:我可不认识你。
中年人道:在下金寿,家主人金满楼。
小欣小翠都不由一怔。
金寿接道:奉主人之命,在下有请小欣姑娘……小欣道:请我到哪里?金寿道:到主人家中一行。
小欣又一怔,道:干什么?金寿道:昨亡因为小欣姑娘的说话,我家主人才得免牢狱之灾……小欣道:我只是照直说话,那个人,的确不是他。
金寿道:主人仍然感激得很,因今日在家中设下酒席,请姑娘前往一聚,是以聊表谢意。
小欣呆住在那里。
小翠即时附耳道:看来那个真正的金满楼也一样瞧上你了。
小欣道:我……小翠截口道:这样好的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小欣道:可是……小翠道:还可是什么?这种机会别人可想也想不到。
金寿的说话这时已接上,道:主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姑娘,如果请不到,在下也不用再回去了。
小欣道:这……小翠又截道:这什么,金大爷分明一片诚意,莫要辜负了才好。
小欣轻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这种经验。
小翠道:没有就更加非去不可。
小欣道:不知怎的,我总是有些害怕。
小翠道:你的胆子,不是向来大得很。
小欣道:这一次可不同,我是一个人……小翠道:你难道怕他吃了你?金寿竟听到这句话,微笑道:我家主人向来都不会吃人。
小翠失笑道:当然不会,只有妖怪才吃人。
金寿笑接道:如果我家主人是妖怪,我早已被他吃掉了。
他笑顾小欣,又道:姑娘不必担心,我家主人的确是出于诚心,对姑娘全无恶意,事实上,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请客的了。
小欣道:是……是么?金寿道:而且大家都知道,除了在赌场铁面无私,我家主人一向待人都非常和蔼。
小欣嗫嚅道:但我这般身世……她害怕只怕是这一点。
金寿立即道:这一点姑娘更应放心,我家主人绝不是一个轻贫重富的人。
小欣道:我总得进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告诉父母一声。
这样说无疑就是答应的了。
金寿欠身一礼,道:有劳。
她这句话都还未说完,小翠已急急拉她进去。
望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金寿的面上并无表情。
这种事情他已经习惯。
小欣的父母当然没有反对。
他们将小欣送到美人楼,除了减轻负担之外,其实还希望小欣能够因此找到一户有钱的人家。
现在显然就是机会了。
金满楼的年纪虽然大一点,但找遍扬州,相信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么有钱的男人。
好像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他们又怎会放过?一听说,他们简直就好像刚生下好几只鸡蛋的老母鸡一样,满屋子团团乱转,对待小欣也立时像侍候公主一样。
幸好小欣已决定去一趟,否则他们只怕会将小欣捆起来,抬出屋子去。
所以金寿在屋外,并没有等的很久。
小欣也就这样被送到金满楼在西城的大宅。
席设在后堂。
周围的陈设当然非常华丽。
除了四个侍候的丫环之外,就只有小欣、金满楼两人。
小欣本来是有些害怕,可是到金满楼展开笑脸,她便一些也不害怕了。
金满楼的笑容实在又和蔼,又迷人。
小欣一双眼几乎没有离开过金满楼的脸庞。
金满楼笑问道:你以前见过我?他的语气亦温柔而动听。
小欣嗫嚅着道:见过几次。
金满楼道: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怎样坏。
小欣道:我知道。
金满楼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我。
小欣道:我没有害怕。
金满楼道:很好。
他笑了笑接道:我从来都没有看错人。
小欣道:哦?金满楼笑道:一见面,我就已知道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小欣的睑不由的一红。
金满楼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却看错了柳三风。
小欣道:柳三风?金满楼道:他本来是我的朋友,我也一直当他朋友看待,所以他欠下那么多钱我也没有要他马上清还,相反一而再、再而三的宽限他,谁知道他忘恩负义,反而冒充我去毒杀水观音。
小欣没有作声。
金满楼接道:这一来,正所谓杀人偿命,我是死定了。
小欣仍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