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岸边,停下一只船。
从船上上走下十几人,作告别状。
大海就在他们身边,那么深远,他们感觉到了,但离别就在眼前。
他们稍微沉默,相情之情在心中飞传。
张三丰笑道:吴道友,我们就此别过吧,以后还有相逢的机会,那时再续谈。
吴畅说:见如一梦,散去亦然。
但愿后天时常圆,明月花期再见。
张三丰哈哈大笑:花期吗,天缘地福阴阳错,相会亦相怜,泪难干。
吴畅吃了一惊,这语何意?他轻淡地一笑:真人兄,请一亮谜底。
张三丰摇了摇头:是是非非身后事,凄凄怅怅眼前人。
明了不是一家好,休言何人夺阳春,万里江山仍将在,再相聚时说缘因。
吴畅无奈一笑:后事难料,又怎知还会相聚,我们深处心。
张三丰说:是透雨,莫言云。
吴畅哈哈一笑:一片红,哪有海深。
两人同笑。
沈万山等人有些莫名其妙。
张三丰与沈万山飘然而去。
吴畅冲胡仙说:我们先送她们回家。
然后再……胡仙冷然道:她们好送的,都是在一个地方抢来的。
我们没什么然后。
你想自己去独闯江湖?难道不行吗?天下就你一人是英雄,别人都是傻瓜蛋!你还是少操心吧,什么事经你插手,那是非坏不可,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吴畅心中一阵悲凉:你把话也说得太绝了。
我是好心的,并不想伤害你。
好心办坏事也不可原谅,永远不可原谅!吴畅长叹了一声:这样也好,那你就得乖乖的听我的了,我不会让你去乱跑的。
你凭什么管我!她愤怒了,我宁可死也不在你身边留,我恨透了你!吴畅盯了她一阵,说:你死不成的,就象你不能在忧患岛上如意一样。
胡仙恨极了,一头向吴畅撞去:我变成厉鬼也不饶你!吴畅轻轻冲她一吹,她霎时软了。
他冷漠地说:可惜我不会变成鬼的,你永远报不了仇。
弹琴人在一旁幽幽一叹,腹中怨肠深结。
她对吴畅强制胡仙留下不以为然,人各有天性,你何必强按人意?她觉得吴畅有些炫耀武力,这是目空一切,自东雨。
雨是美的,它不会给人不洁的印象。
吴畅的脑中一片空空,几乎不知她们也在看雨。
沉默了一会儿,吴畅忽地转过头来,对胡仙说:你学武功吧,怎么样?那谁教我呢?我可以吗?我不要你教。
你还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我看见你心里不舒服,你太丑陋。
吴畅不由火起,真想给她一巴掌。
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丑陋。
其实,他并不丑,但绝不风流潇洒,这是他深感遗憾的。
弹琴人见胡仙这么说吴畅,也深感不快。
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
她也想给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她果然打了过去。
胡仙被打愣了,也被打痛了。
弹琴人冷冷地说:你心中充满恶言乱语,足见不是好东西,和你爹没什么两样。
你们胡家还世代讲‘理’,坑死了多少人呢,罪孽深不可言。
你还以为你是清白无辜呢……胡仙猛地哭起来,泪水如泉涌……吴畅笑道:哭一下吧,待会就好了。
胡仙不再理他们,一言不发。
下午。
雨停了,他们便到街上去。
漫步到西子湖边,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就不免要流出眼泪来。
吴畅在水边玩了一会儿,站了起来,走到弹琴人面前,笑道别难过了,刚才我的话太猛,我们是朋友,你总该告诉我一点什么。
弹琴人忽然在想到什么说:你好像与我师傅有仇,这是怎么回事呢?弹琴人恨道:我找他许久了,到死我也忘不了那式剑招。
他欠了别人的债,我要让他偿还。
怎么个还法叱??要他死!把他碎尸万段我都不解恨!她几乎成了一个怒人,吴畅从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火。
不能饶怒他吗?他已是一个老头了。
除非你杀了我,那样万事皆休!没有一点调和的余地了?绝对没有!对他那样的毫无人性的老鬼,让他死已是格外开恩,该让他下油锅!吴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之间的怨仇就那么深吗!令我好生为难。
不光是我一个人与他有仇,他的仇人太多了。
我找他报仇,一半是为了私恨,一半是为了公怨,他家的‘理’太可恶了,杀人不见血,杀得也太多了。
我要找他讨还公道。
吴畅呆在了那里,是啊,胡家的理也太浑蛋了,害了几代人,恐怕还要继续害下去,这实在令人可怕。
理的传人留在世上确实是条祸要,可自己与两个师兄又是他的传人,那算了什么呢,难道也要自己除去吗?受他害的人恐怕已追地都是,想干净也办不到了。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十分有趣,好坏绞在一起,让你永远难以分清了;即使分清了,也难以清除。
咳!好好坏坏终难尽,满眼都是折头人。
也许你是对的,只是我有点儿……他说。
弹琴人冷笑一场:如果你觉得我杀了你师傅让你难看的话,你可以杀我。
吴畅苦笑了:我不犯杀人的瘾,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悲怆。
胡仙不乐意,别人商量怎么杀他爹,她受不了,怒道:你们要讲,到一边去!杀人也要有理由,胡家怎么了?‘理学’连皇帝都赞赏,凭你们也配飞短流!杀人也要有本事,只怕你们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弹琴人火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要给你难看,马上让你抬不起头来!我够可以了,与你爹仇深似海,没动你一根毫毛,你还要怎样?你爹并没把你当人看,对你也非常地冷酷,你护他的实在没来由,他给过你笑脸吗?至于皇帝赞赏是好东西,男盗女娼,他们什么干不出来!现在的皇帝几十年前也不过一个无名和尚,没什么了一起的。
你爹的那一套害人太多,连你也不放过。
不杀他的还会害人,难道你愿意做帮凶吗?胡仙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他爹的无情是著名的,为自己计,杀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可她总有些受不了,不能接受这样的一件事实。
她宁可承受无终无了的隐痛,不愿承受一下子巨痛。
她有许多怕,说不清为什么。
忽然,他指着天上一片云说:有趣,它们在干什么?弹琴人淡淡地说:它们自由自在,没有怨恨,在轻快飞翔,飞向远方。
吴畅摇头道:它们也在争吵,学人呢。
胡说。
弹琴人叹了一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胡仙没理会他们,转身往回走。
吴畅这时小声问弹琴人:你报了仇以后,会摘下黑巾吗?弹琴人又被触到了痛处,摇了摇头:我说过的,今生今世,我不会摘下黑巾的。
你永远不可以看见我的……说不下去了。
一个女人叙说自己伤心事,那是很悲的。
吴畅心中的某种希望彻底破灭了,他们只能成为朋友,顶多是极友好的朋友。
他感到心头挺重,眼也些潮。
生命的孤独意识浪涛一样袭击了他。
胡仙已走很远了。
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在客栈的门口,他们碰上几个横鼻子竖眼的锦衣卫,吴畅一脚踢飞了一个,说:你们要找我吗?是我要找你。
独眼龙刘三变从客栈里走出来,在大树林里他捡了一条命,现在又神气地起来了。
吴畅笑道:你小子要报仇吗?不,我是来给你送信的,有个人要见你。
吴畅哈哈大笑起来:锦衣卫蝎子蛤蟆一大窝,怎么对我客气起来了,你们不是要全力以赴要抓我吗?刘三变知道吴畅的手段,心里虽恨了极他,也只陪笑脸。
若是能炒了吴畅,他绝不用刀剁。
吴大侠您误会了,此一时,彼一时,还提那些什么,我对您可是敬佩无比的。
吴畅乐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身手高的好处了,若自己是一介书生,早已被他们活剥了,连根骨头也难以找到。
世界就是这样的,谁的力量大,谁就是老子,就是神;其它一切都是龟孙。
锦衣卫虎狼一群,见了我连恨字不敢言,这是多么的绝妙的写照!谁懂得了这些,虽然向往美好的写照!谁懂得了这引起,谁就懂得了世界,虽然向往美好的善良人的愿望,呆那是不易得到的,除非你手中足够的力量。
小到一个人,大到无边的感慨,唯有在这种场合下最真切,吴畅的心中充满了广漠的悲凉之意。
片刻。
吴畅淡笑道:什么人要见我?刘三变这点头哈腰地说:一个你绝不讨厌的人,他不让我事先告诉你,我不能违命,大侠不至于害怕不敢去吗?刘三变苦着脸说:大侠自然不会,谁不知您的侠名满天下呢。
吴畅转脸对弹琴人说:你们先回客栈,我去见一下那个我绝不讨厌的人。
我们也去。
弹琴人态度十分地鲜明,口气冷。
刘三变连忙摇手:那不可以,他们是故人相会,外人不能去的,吴大侠,这要您作主。
吴畅说:你们别去了,我马上就回来,他们别以为我一个人不敢去,没好坏回事的。
弹琴人见吴畅执意如此,只好作罢。
吴畅冲她一笑:多留神,世道太不平吗。
弹琴人点了点头,望他远去。
刘三变头前带弯抹角地走了一阵子,左右打量了一下没人盯梢,进了一条胡同。
敲开一家院门,他们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十分干净,北屋六开着,里面坐着严肃的胡元。
吴畅没有惊讶,冲他点了点头。
他来时就有预感,不会是别人。
胡元一拍桌子:逆徒,见了为师不跪下!吴杨笑道:中国的教条太多了,我弄不清该按哪一条去做。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是一条;一过,还有‘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一条,还有许多,我不列举了,你们让人为难不?胡元见他满不当回事,气得毛发皆立;可权威失去了作用,发火又有什么用呢。
他长叹一声,说:好吧,你既然有些迷惑,我也不怪你。
不过你以后另与朝廷作对了,只要你弃恶从善,朝廷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皇恩浩荡,你快迷途知返吧。
吴畅笑道:你不是被朝廷抄了家的钦犯吗,怎么又替朝廷说话了?混帐东西!胡元怒道,我从来是不反朝廷的,怎会是钦犯!那是受了贼人的陷害了,现在皇上又给我平反昭雪了,我又是堂堂正正的皇家的大臣了。
吴畅点了点头:升官了,倒也可贺,不过代价也太高了,那大院子归还你了吗?可惜人一去,终难回!胡元道:少说废话,古来忠臣多磨难。
有此一回,更见红心。
吴畅咳了一声:谁能保证没有第二回呢。
有一千回我也不怕!对朝廷我永远是忠心耿耿的,宁可朝廷负我,我绝不负朝廷的。
没有朝廷,理学何以发扬光大?没有忠臣,何以有国?你不要执迷不悟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只有为朝廷效力,你还可光宗耀祖,万人敬仰。
吴畅仍然摇头: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别费心机了。
荣华富贵不在我眼里,更没有什么人可让我称臣。
我是一片云,来去不由人,你又要失望了,我很报歉。
胡元眼晨顿时闪出凶光,露出狰狞的面目来:小子,你可知中了我的埋伏?吴畅笑道:别忘了我是你的弟子,对你的为人十分地清楚。
你的那点我早已看破了,欲用‘半日迷魂香’收拾我,是不可能成功的。
胡元的睑色铁青,阴冷地问:你要下定决心与朝廷作对?我向来不与人别人作对的,只有人家找我的麻烦,但我从来怕什么麻烦的,哪怕天大的。
胡元哼了一声:你的罪孽深了,谁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绝没有好下场!吴畅嘿嘿笑了:我至少要比你的下场好,你极力向朝廷献媚,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呢,你若不是救了这条独眼龙,走他的门子,朝廷会给你昭雪吗?巴结别人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放屁!胡元的脸扭曲了,神色邪异,我是忠于朝廷的,自然要救朝廷的人,自己受了点委曲算什么!只要于君于国有利,我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
吴畅笑道:你是大忠臣,若别人不这么看,就悲了,你对他们用处有限,早晚会被吃掉的,我看还是早点脱身,做个隐士去算了。
胡元嘿嘿一阵冷笑:我做什么还要你教吗?小子。
你若不回头,绝走不出这院子。
吴畅冷笑一声:你总是太自信,而每次都毁于自信上,误人误已,你也该醒了一下了。
他刚欲下令动手,刘三变在一旁忽地道:吴大侠,你不投靠朝廷也可,只要你保证今后永远不要与朝廷作对,我们也是可以既往不咎的,大侠请三思,不要一错再错。
吴畅的眼里闪出欢悦的光:据我所知,锦衣卫是不知道世上有什么既往不咎的,你们何以有浓重的兴趣对我施以‘宽大’?刘三变笑道:这个,大侠当不难理解,凡事都有例外吗。
我们不想看着你四下躲藏。
吴畅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在这里,也是躲藏?你们别做梦了,我要干的永远不会罢休,不要干的也永远不会低头,能改变我的只有我自己。
你们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犹如风一样无足轻重。
你们要妨碍我,那倒霉的只能是你们自己,我永远不会败的。
刘三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这么说,你瞎子吃秤砣――铁了心了?这用不着你提醒。
吴畅非常轻松。
刘三变身子一闪,不见影了。
胡元忽地变了声调,神色改了样儿,那从不为别人笑的脸上撒下几十年第一道温和的曙光:徒儿,你怎么变得这样倔了,连师傅的话也不听了。
我在你身上可是花了无数的心血的,希望你能光照千秋了。
谁知你……你就是心里不愿意投靠朝廷,师傅开口求你了,你也得给师傅个面子呀!当着外人的面,你一口回绝了为师,让师傅的面子都丢光了,你心何忍?吴畅灿然笑了。
他的心情霎时如雨睛空,那么高远清爽:师傅,你都修行了几十年了,自己又标榜‘性如水’,怎么忽儿热衷于虚名了?事实才是重要的呢。
我不是不想给你面子的,可我若给了你面子,我自己就丧失了,可你不是希望这样的,你喜欢我‘光照千秋’吗?这矛盾不好解决了,所以我很为难……胡元摇头说:没有什么折哀的,我素来喜欢分明,犹如阳光般清晰。
胡元脸色冷黑:这么说,你一点也不念师徒之情?绝恩绝义?吴畅笑道:万法不留,有情也空。
你修行数十栽,该明白什么是情?胡元勃然变色:小子,我还要你教训吗?是的。
吴畅神色一正,师者传道也,自古不传情,不晓此中秀,别想空又空。
有人正找你讨债呢,你应付这个都未必能行,自顾不暇,还讲什么报效朝廷呢?谁找我讨债?他眼里射出一道疑惧之光。
忧患岛上给你难看的那位姑娘。
胡元身子一颤,哼了一声,神色变幻不定似乎他从来没碰上这么棘手的事,几乎让他一筹莫展。
他忽地扬头一笑:那贱婢……你不投靠朝廷也成,就替我把她除去吧。
你到底和她有什么仇?她是个疯子,我与她什么仇也没有。
她找的是你,我对付她是不合适的。
何况我们也是朋友,下不了手……胡元急道:我若告诉你与她有什么仇呢?吴畅的脸上闪过道亮光:我从来不替别人杀人的。
你告诉我更糟,说不定我会厌弃……胡元的眼里顿时飞起红云:我瞎了眼睛,花了几十年心血调教了一条狼,当为师戒啊!他飞身一闪,不知去向。
与此同时,万道灰箭顿时射向吴畅。
顷刻间,尘雾弥漫了院子。
吴畅没有动,只用手轻轻一拨,一股红色的劲气立刻形成一股儿旋风把毒雾卷上了高空,欲伤周围的邻居都办不到。
突然,数十星点飞出来,仿佛欲为吴畅身边的小行星。
吴畅摇身一晃,似乎一抹残云而去。
他的身法快似闪电,火雷子炸响时院内空。
一百多捕快围着院了也没见吴畅从哪里走的,白等。
胡元的心在流血,悔羞交加。
刘三变阴冷地笑道:原来他并不把你放在眼里,何必多此一举呢?胡元哼了一声:不试一下,又如何知道?刘三变的眼里飞出急躁不耐的目光:你还有别的办法对付他吗?越毒越好。
胡元自信地说:办法多得是,只要我们想收拾他,没有不成功的。
你放心吧。
胡元脸上又飞起令人莫名其妙的笑意。
刘三变对他似乎还没有完全丧失信心,或者是不相信世上有不能被锦衣卫杀掉的人,对他的话多半持乐观态度,似笑非笑。
吴畅回到客栈,弹琴人轻声问:什么人?吴畅深情地盯了她一眼:你要找的人。
弹琴人漠然无语。
心里却拿定了主意,这次绝不能让他再逃了,上天入地也要追下去。
她的心里起了波涛,眼里的杀机愈浓。
吴畅转身坐在窗前,倒了杯茶自饮。
窗外又上了云,似乎还要下雨,多象纷坛的人生。
吴畅两眼盯着一片云彩,思想飞到了云端之上。
那里的水是干净的,不妨洗个澡。
他被这个顽皮的想法逗笑了。
雨终于下了,细细的,仿佛许多烟落下来,窗外的世界又是一片迷。
弹琴人站在一旁久久无语。
胡仙亦不说话,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那上面似乎有说不尽的趣味,让她百看不厌,万市不倦,唯有红艳艳一片。
通过她的手指看到周身的血滚动,感觉是奇怪的。
忽然,店小二送来一个纸条,吴畅接过来。
弹琴人欲看,吴畅猛地把它弹到一边去。
写的什么?她问。
吴畅轻笑一声:让我们完蛋。
真是费尽心机,纸条上涂了剧毒,一种只有古书才有记载的毒,一种类似于‘醭’的东西。
它能顺着人的呼吸进入人的身体,杀人于无形。
你把毒给毁去了吗?弹琴人有些担心。
吴畅笑道:你对我也不放心吗?我怕你的思想开小差,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吴畅摇了摇头,笑而无语。
弹琴人把背朝向他,坐在床边不吱声了。
吴畅回到自己的房间。
茶杯冲它苦笑了一下,猛地把它扔了出去,自言自语:我什么不能放下呢。
他睡下了。
丽日下的杭州是美的,街上的人们神色也好。
吴畅不时地冲他们傻笑,他们都连忙走开,以为碰上了一个神经病呢。
出城门的时候,遇上了麻烦,锦衣卫的人认出了他们。
抓住他们。
有人一喊,不少捕快扑了上去。
但他们很快又下去了,有几个还撒腿就跑。
手脚不利索的,被弹琴人教训了一顿。
想抓他们的捕快确实不少,抓住他们的希望却少之又少。
刘三变有些坐不住了,他的独眼放射出两倍的凶光:用普通的办法看来是不行了。
你还有什么高招?胡元幽然道:别急,总有办法收拾他的。
真不行就发动整个江湖来对付他。
没有除不去的钉子,他死定了。
刘三变不买帐了:说得轻巧,整个江湖那么好发动,谁会听你的?胡元心中怒气泛起,又强压下了:事在人为吗。
别忘了我们打着皇帝的旗帜呢。
刘三变轻哼了一声,一边玩鸟去了。
胡元心高气做,最受不了别人的冷淡。
看着刘三变的背影,咬牙切齿,听命于人是多么倒霉呀!他觉得自己上了贼船,嘴里一千个不承认。
那么心呢,他已没有心。
吴畅与弹琴人、胡仙在江湖上走动了两天,有些犯愁了。
胡仙还是那么不可改造,视他们如敌人,这可怎么办呢?他们走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吴畅问:你想找什么人吗?当然。
胡仙说,我要找你打跑的人。
吴畅说:他就那么让你动心?胡说!她严正地说,我对谁都不会动心。
我要找他是有理由的。
吴畅笑道:你的理由是你爹教的,不是你内心自动产生的。
你本是一个出色的姑娘,干吗不用一下自己的脑子,什么都听你爹的?你不听他的也不会有事。
这个我敢担保,出了事我负一切责任。
我不听他的,这不很好吗?胡仙冷笑道:人若都象你,那遍地都是忘恩负义之人了。
你没有羞耻心,我为你难过。
吴畅笑了:我们两人都为对方难过,这是干什么呢。
你快点醒来吧。
胡仙哼道:别以为自己什么都高人一等,其实可怜得很,我厌弃你这种人!自以为自己是菩萨,救苦救难,其实什么也不是。
再装模作样做人,你连自己都丢了。
她是真怒的,话自然格外尖刻。
吴畅冲她傻笑了一下,未发一言。
他是否如她所说,成天丑怩作态,他也搞不清楚。
活得很累倒是真的,晕天黑地的日子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
这妞子的嘴比刀子还爽,这是他意外的发现。
被人骂几句也不错,否则以为自己是完人了。
退一步讲,这也是无法子的事,在荒天野地还要与她对骂吗?他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却是僵的,仿佛这笑声是下角料,对其它部应构不成任何影响。
随着自发的笑,他眼前的土地似乎翻动了起来。
土浪花犹似莽原上的秋草在疾风中竞相折腰,一股从地深处散发出的力量攫住了他。
天高,地阔,草青,人怅,什么也改变不了模样。
笑到后来,声音忽发悲怆,他有些欲哭了。
胡仙很冷漠,一副看不上他的样子。
在她眼里,吴畅的一切作为都是假的,包括脸上翘起的微笑。
人在极端中,才容易感到报复的愉快。
弹琴人有些香吴畅叫屈,但也觉得他有点儿让人说不出的邪逆,什么都太随便,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觉得吴畅对师傅的态度就有些过分,虽然这种过分对她十分有利。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中,她弄不清自己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人若以自己的眼睛看人,那都不是东西;以人的眼睛看人,都是东西。
其间的分别没多少人愿意体察的。
三个人都不言语,如三朵不相识的闲云。
忽然,地里跑出来一只兔子,停在了路上。
它两只眼睛惊疑地盯着他们。
吴畅的心猛地泛起快乐的浪花,说:胡大小姐,我并不是多么喜欢你跟着我,只是我有点儿担心……这样吧,我们赌一下运气。
路上那只兔子说不定是哪路神仙,我们等它离去。
它若向南去,你就自由了,从此后我再也不问你的事,成神作鬼任由你;它若向北去,你必须再和我处一段时间;向东向西,留去由你自抉。
这可以了吧?现在就看你的命运了。
胡仙眼儿一亮,顿时又低下了头。
她虽然渴望远走高飞,但若现在就让她一人独行,她还有些怕。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微妙,欲得的东西快要到手时总有些怕的,深怕得到手的东西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而是非驴非马的怪胎。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胡仙没有后退的余地。
现在她要考虑的是这种赌法有多少合理的成分。
你保证不做鬼吗?她冷冷地问。
黄天厚土,我起誓,一切全看你的命运。
胡仙点了点头,但她还是不放心。
你会兽语吗?那玩艺儿谁会,你问兔子它有什么语言。
兔子动了,是向南。
吴畅咳了一声,这样也好,既然天意如此,那就让她去吧。
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悲哀的,仿佛被人家抛弃了。
胡仙的身子颤抖了起来,连呼吸都加快了,激动、惊惧、留恋……她心里水花飞扬。
她感到一只手伸向了她,是春风,秋气?弹琴人发出了一声幽叹,叹别人,还是叹自己?遍地里的绿茵茵的叶子这时都成了闪光的圆圈,似风铃,在野旷中奏起雄厚的但谁也不理解的曲子。
幻觉总是这么美的。
忽然,天空中冲下一只鹰来,利爪无情抓向兔子。
野兔一声怪叫,扭头就向北飞蹿。
吴畅哈哈大笑:天意,天意。
老鹰哥够朋友,及时示警,免了一灾。
胡仙呆了,也无话可说。
看来吴畅没有捣鬼,这一切真是上天的安排。
他总不能从云深不知处里叫来一只鹰吧?她只有认命。
吴畅说:你在安心几天,也许很快有转机。
我看见一个潇洒的影儿正向你招手。
胡扯!胡仙瞪了他一眼,没有人会向我招手的,有我也不去。
影子不是人,你的幻觉也太多了。
吴畅不以为然地说:一人一个影,一影跟一人。
有影还会没人,肯定你心中有什么人。
胡仙恼了:你再空口污人清白,我……吴畅连忙说:你别火,我再也不说了。
他们起身而去。
在江湖上走动,有时是非常无聊的,吴畅现在就有了这种感受。
弹琴人亦是焦躁不安,她觉得离开杭州是个错误,该留下寻找胡元。
现在离那老贼越发远了,何时再能找到他呢?吴畅看出了她的烦闷,大致也能猜出她的心理,于是笑道:别急,什么都是缘分,时候不到,寻也难见,时候一到,他会上门。
弹琴人没吱声,她已懒得开口。
吴畅感到死气沉沉的,有些不快,说:前面有座山庄,我们去投宿去吧。
三个人到了山庄的近前,看清了是伏虎山庄。
吴畅说:这家的主人挺好客的,我们说不定能饱餐一顿,睡个好觉。
这时,一声怪笑传来:那个想报仇的的丫头过来,老夫与你了断。
姓吴的小子不许来。
弹琴人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是胡元叫她。
太好了,他找上了门来,这次绝不能放过他。
她纵身就走。
吴畅大叫:小心点,注意他的剑……弹琴人没有回声,她完全进入了将要复仇的快意中去。
她有些激动,更多的是刺激、惊异。
吴畅望着她消失掉,叹了一口气。
胡仙的脸色这时冷了下来。
她鄙视吴畅帮助别人对付自己师傅,这是人所不齿的行为,不能原谅:即使对方不是她父亲,她一样这么看。
她觉得吴畅很可怜,尤晶怪不得鄙弃他,真是伟大的举动。
她心里又泛起了温柔的快乐。
吴畅不知她到底想什么,但见她忽冷忽热,绝对与自己相干。
当然,她的乐也绝对与自己的悲才有关。
与人同乐她是不会干的,尤其不会与自己同乐。
弹琴人寻声而去,急迫一阵,到了一片荒。
胡元停下冲她一笑,扭身振臂,猛又向西飞掠。
她弹身狂追。
两人一前一后狂奔了一时辰,不知到了哪里,连弹琴人也追迷了,胡元才站住。
弹琴人急促地喘息了一阵,等胡元开口。
胡元表情古怪,似笑非笑,沉默了许久,才说:你想找我的麻烦,是不是?弹琴人切齿道:我要你的狗命!胡元哈哈太笑:丫头,你火气不小。
样子丑了,心也狠了可我却没有变,也许剑法更奇绝。
你能接得下?弹琴人冰冷地说:你已逃走过一次了,这次你死定了。
胡元嘿嘿笑道:我是逃过一次,可不是被你打的。
老夫无心恋战,才走的。
弹琴人心中的仇恨终于积累到了爆发的程度,手中琴一扬,犹如金凤展翅,飞扑胡元。
她身如急电,恨以神刀,手中幻起三道琴影,分击胡元三处要穴。
胡元与她交过锋,虽不怕她,但也不敢大意。
他深知对方身法灵动,功力极深。
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吃亏。
他反腕一振,长剑宛若一条毒龙,直奔弹琴人的眼睛,剑法诡异之极,阴寒之气袭人。
弹琴人手中琴向下一划,一式认祖归宗,捣向胡元的丹田;胡元大吃一惊,急忙虚腹实胸,长剑一招怪龙寻洞,斜刺弹琴人的下巴……两人各使浑身解数,拼在一起。
刹那间,剑气琴影两闪动,人来人去不留情,一缕青丝泻女恨,两只怪眼似贼星,杀来杀去血气浓。
弹琴人低估了胡元。
她以为上次忧患岛交手已摸了他的底,哪想到摸的不是实底,胡元远比预想可怕。
不过胡元也绝不轻松,他觉得弹琴人的功力深厚得岂有此理。
两个人拼斗了有半个时辰,衣衫都湿透了,也没有分出胜负。
按说,胡元该比弹琴人稍强;怎奈弹琴人杀气冲天,斗志太盛,弥补了自身的缺陷。
这样两人就半斤八两了。
不过斗久了,弹琴人就不妙了,这种劣势现在开始显露出来。
她有些气力不济了。
胡元以剑拄地,冷眼相观,他要找个好机会下手,弹琴人后退了几步,也略作调息。
胡元见机会来了,人剑合一,猛地刺过去。
弹琴人无法斜闪,仰身就倒。
胡元长剑走空,欲回身再戳,一道金光猛地射向了他的左肋。
他惊叫了一声,急身斜跃。
这时,灰影一闪,柳寒烟飞泄当场。
胡元,你个老匹夫,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胡元大惊失色,忙道:原来是柳兄,别来无恙。
柳寒烟冷森森一笑:见你的鬼去吧!他身形一弹,犹如虾儿纵起,雪白的剑尖向一胡元直拍过去。
胡元本想举剑相迎,陡见对方神勇异常,知道自己没法接下了。
与弹琴人的大战,耗损了他不少真力。
无奈,他身子一扭,飞身就逃。
柳寒烟催身就追。
两人如惊马,在原野上撒欢了。
弹琴人亦欲追,忽觉无力,只好放弃了。
她呆站在那里许久,向西而去,没回伏虎山庄。
她心中凉凉的,悲多于苦。
她恨,也有些绝望。
她清楚,以自己目前的手段,除掉胡元当困难的,除非自己奇遇,而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向吴畅开口求援,她又做不到,她不想在一男人身边可怜巴巴。
一路西行。
傍晚时分,她到一座镇子。
镇不大,靠北面有一座尼姑祠。
她向尼姑祠走去。
尼姑祠也不大,堂却挺干净。
她走进祠堂,见老年尼姑正坐那里数念珠。
弹琴人道:大师,我在这里住一晚行吗?老尼姑摇头说:不行,我们这不收外人。
弹琴人笑道:我不是外人,和你一样,也是女的。
老尼姑说:无论男女,非我们祠堂的人不能住。
弹琴人一笑:如果非住不可呢?老尼姑叹了一声:那随你的便,没人赶你。
弹琴人微微一笑,走到西边的里去。
突然,一只手闪电般伸向了她,点中了她的期门穴,她一下子掉进了陷阱里。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她惊骇地问。
左云哈哈地笑起来:我是男人,要捉个女人。
弹琴人大急:你想怎样?左云说:我想撕掉你脸上的黑巾。
弹琴人骇然欲死:你若撕下黑巾,我死后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左云见她如此怕别人见她的面目,便打消了撕下黑巾的念头,说:你干么要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难道还会有别的原因。
她冷然道。
左云说:可你却见了我的面目。
你的面目并不太难看,何必怕人见呢。
你的面目难看?我不想谈论这事。
她瞥见了剑,说,你是有名的大侠,应该有点悲痛之心。
左云笑道:我的心已经够了,只点了你一处呢。
不过我还想再软些,恢复你的自由,但你要向我作个保证。
什么保证?左云沉吟了:你离开后,不许说我来过这里,能做到吗?弹琴人笑道:我离开这里之后,连我来过这里也会忘了,又怎会说你呢?这样最好,不过你要发誓才行。
弹琴人低头略想儿,发了一个毒誓。
左云挥手解了她的穴道。
蓦然,弹琴人香指急戳,猛地点向左云。
这出左云所料之下,唯有急撤。
他的动作快极了,仿佛鬼换位,闪到一边去。
弹琴人骇然失色。
骤然出手,竟然点不中,那他的轻功也就可怕了。
她呆住了。
左云在旁边冷笑一声:令我失望。
弹琴人说:我向你保证的一切,并没有保证不向你下手。
左云大笑起来:好!可你的动作慢了一点,否则现在该轮到我向你保证了。
弹琴人笑了,声音很轻、很轻,唯动别人:你的轻功真是不可思议,可称举世无双。
左云点头道:你的眼力和我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没有妄自菲薄的理由。
弹琴人轻吟一声:以剑术著称于世,何以轻功更胜于剑术?左云笑了,满脸的肌肉都生出绒毛一样的辉光来,但笑的核心亦即眸子的深处,却有淡的阴影,那阴影似乎可以破坏一切发生在他脸上的笑的价值。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又有什么办法?不过三样也好,离不败之地。
弹琴人说:大侠有如此身手,,当可领袖武林,但不知修习的什么法门。
左云说:你若还能做个保证,我仍然乐于告诉你个秘密。
那简单之极,我会信守的。
她又做了一个保证,并发了誓。
左云神秘地一笑,说:当今之中,有三件圣物。
两本秘笈,一面‘石镜’。
我得其一,你该知道是什么了吧?《碧月逍遥录》弹琴人。
哈哈……左云甚乐,不错。
我的轻功高明,正是得力于它。
弹琴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轻功是否已宝录上所说的最高境界?左云咳了一声:难哪!‘碧月逍遥功’有五式,上面说得十分明白,旁边还有行气图,可按照上面的要求去练。
却也能完成三式,后两式根本没法修行。
弹琴人小声问:是招式不明吗?左云笑道:我知道你动了好奇心,也想学,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个大概。
‘逍遥功’起式无招无式,旁边一个圆,内画阴阳,一片混沌状,名曰‘浑然天成’;第二式:御气空身’,图画双掌飘摇摆动;第三式:清虚归极’,旁边一个影,似乎表示空灵;第四式:化光而去’,人光不分;第五式:广字清歌’,似有若无,田图如淡支清风,抓捏不住。
为这正式轻功,我绞尽了脑汁,也只练成‘清虚归极’、‘化光而去’的境界看来是没希望了。
弹琴人轻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是幸运的,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练成‘清虚归极’呢?左云笑道:可我不满足。
这时,老尼姑站了,说:左施主,你不要在这里缠了。
她不会跟你走的。
那我就在这里出家算了。
想出家到和尚庙去,这里是尼姑庵。
大师,在您眼里,是不该有男女之分的,何况对男人来说,男扮妇妆也不是太难的事。
老尼姑有些火了,声严厉色地说:左施主,你也是个成名的人物,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左云笑道:大师,成全一个要比送走一个人更见佛人更见佛心、道心、善心。
老尼姑清朗地一笑,说:有时赶走一个人也是成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左云不住地摇头,赖着不走。
弹琴人见他也是个不受欢迎的,心里挺乐。
世上的人若全都倒霉,那她也就不太可悲了。
老尼姑没了咒念,忽儿灵机一动,到东间屋里拿出一面锣来,嗵嗵地来。
锣声急促而响亮,传之悠远。
左云与弹琴人吓了一跳,这不要他们的命吗?左云忙道:别敲了,有话好商量。
我的锣不商量。
又是惊人的响。
镇子里的人听到了锣声,被惊动了,以为尼姑祠里去了强盗,男女老少操起家什,就向尼姑祠奔来。
转眼间,尼姑祠里站满了人。
左云见事情这般槽,与弹琴人一同溜了。
他不想与村民械斗,那太没意思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丢人。
他们出了尼姑祠,天已经黑了。
两人直奔客栈。
在一家小店住下,左云走进弹琴人的房间,笑道:你一定奇怪我何以去尼姑祠吧?是的。
那个地方你不该去的。
左云怅然地说: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被小尼姑迷上了,真浑。
弹琴人没有接腔,有些发呆。
左云又道:我是个很少动儿女私情的人,到了这个年纪,竟突地被摸不清头绪儿女情冲晕了,真是不可思议。
这几天我一直试图忘掉那个小尼姑,可怎么也做。
她的影子犹如画儿进了我的头脑里,弄不去了。
弹琴人仍然无语,她最厌听人谈情,更不想在晚上与一个男人什么儿女情。
她心里烦,而且问,不知怎么才能平静下去。
脑中灵光一闪,她忽儿笑道:左大侠,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人会‘逍遥功’?左云摇头说:不,中律门主薛不凡也会。
不知他练得怎么样?弹琴人笑道:这就奇了。
‘逍遥录’为你所得,他怎么也会呢?左云叹了一声:你道我的经历,也就不觉奇了。
他有会的条件。
忽然,西面客房里一声惨叫,把两人惊了一跳。
他们奔过去,见客房的门口躺着一人,太阳穴上插着一匕首,血在向外流。
匕首有三寸长,较窄,明晃晃的,上面有三个字:中律门。
不用问,中律门下的手。
左云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中律门已向不愿人伙的天下武林人大开杀戒了,不知要有多少正直之士死于非命。
他眼前虚影一闪,地上躺的人仿佛变成了他。
这对他无疑是一种折磨。
弹琴人也知道怎么回事,说:恨不今生为男人。
左云的脸一阵发烧,低下了头,不过他心不服的,你是男人又怎样呢?说不定也会和这人一样死在利匕之下。
我是个男人吧,也不是没骨气,还不照样要低头?人感慨好发雄难做。
他相信这是没人能否定的真理。
客店里乱起来,人们聚在死者周围,说三道四。
忽然,一个冷森的声音传来:你们快点滚回各自的房里去,不然我全都把你们送上西天。
他的话比洪水滚来还灵,围着的人顿时跑了个干净。
左云在一旁有些犹豫,是藏还是出呢?躲,显得自己太软弱,怕死;不躲,麻烦马上就来,犹如夜来天就黑一样快。
他正在彷徨,那人发现了他。
左云,我正在找你,想不到在这晨碰上了。
很好,你今晚上要有个交待。
左云知道了对方的身分,心顿时一沉,万妙老祖李彤可不是好惹的,这下麻烦了。
他哈哈一笑:我并不欠你的帐,交待什么?走连个招呼也不打,这至少是失礼吧?我去的时候也不打,这至少不是失礼了吧?暗处的李彤冷冷地一笑,内气充沛之极:假如我的看法与你不同,那就麻烦。
左云说:我向来不怕麻烦,我的剑也不怕麻烦,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李彤道:我从不当场产生想法,几天之前我就你选择了去处。
左云没有理他,心下暗思,这老家伙号称万妙,所有的妙都被占去了,那自己岂非不妙?他到底什么最妙呢?这难住了左云。
这并非左云孤僻。
而实则李彤妙知情者太少,所以他无从想起李彤的拿手戏。
而李彤对左云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样,一开始左云处在不得的地位上。
弹琴人却忽地替他打了气:左大侠,你的轻功盖世无双。
他替价钱选择的去处只能是一厢情愿,你证明给他,你是不可轻视的。
左云苦笑了一声,仍没有言语。
弹琴人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但他却不敢乐观。
人老轮深,谁知他的武功深到什么程度呢?在他片刻沉默中,弹琴人忽觉他不如吴畅硬气。
他对什么人都不在乎,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
你比他成名早,经验足,怕什么呢?她不知吴畅与左云不同。
吴畅是感觉好,乐天派,不深沉;左云是城府深,顾虑多,心中无数。
吴畅目空一切,冲也就冲过去;左云在冲之前却要左右旁顾,计算得失,锐气不足。
当然,左云在武学上怕也比不上吴畅。
他哪有吴畅偷来的杂七杂八的一揽子东西呢?你过来吧。
李彤向他招手了。
也许是死神。
左云冷道:你何不过来呢?并非我要找你,是你有求于我。
李彤笑起来:左云,若是我有求于你,那你自了吧。
动起手来唯有我‘妙’,那也乏趣。
左云冷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他打定了主意不去找李彤,想占有一点儿主动。
李彤自然明白左云的心理,哈哈……笑起来,笑声象飞动的鸽子扑向左云的脸面。
笑声一止,李彤赫然站在了离左云丈远的地方。
他仿佛是被笑声托来的。
左云一惊:这是你的一‘妙’?不错,你绝不会是第二次见到。
左云心中发虚,这种阳笑传体神功是道家清虚派的无上绝技,人在笑里行,一点笑里行,一点也不比他目前达到的境界差。
由此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
他定了下心神,说:难得你也出来了。
不过为别人卖命总不光彩。
李彤哈哈一笑:中律门里也有笨蛋,我岂能坐视不问至于为谁卖命,那是另一说。
可喜的是,我没有为谁卖命的感觉。
也许会待你就有了,这不稀奇。
李彤瞥了他一眼:左云,你也是个成名的人物。
清声也不错,怎么不信守呢!人说你一诺千金,这不是欺世盗名吗?左云轻笑道:我的诺言对君子才有用,对小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李彤冷道:薛不凡难道不是君子?他对你并没有严加控制,也很相信你。
左云气笑了:我已逃脱了他的控制,用不着他相信了。
你错了,控制现在才开始呢。
你的剑术不错,轻功更佳全都使出来吧。
老夫有一‘妙’足可收拾你了。
左云知他并非虚言,顿时提气布身,凝神欲动。
他不清楚李彤的妙术有多么高明,但知道自己的轻功是多么精彩。
为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后发制人必被人制。
他思定,陡然催身。
长剑如蚊龙一摆,搅起数十剑花直刺过去。
剑气森芒,这正是他的轻易不出手的保命绝――星罗棋布。
在李彤眼里,他的剑术并无多少奇峻之处,然而他的轻功太好,两下一配合,就小看不得了。
李彤只觉寒气加身,打了冷战,拧身急退。
一合乍分,李彤退出一丈。
左云得势不让,长剑一摇,划出数道剑弧斜去,要把李彤分成几段。
李彤哈哈大笑起来,而且长笑不止。
左云霎时毛骨悚然,仿佛自己的身边到处都是李彤的影子,每个影子都向他伸出了手,无数的手要把淹没了c惊骇之下,他只有长剑口旋,划起明锐的剑气护身,以求自保。
李彤催气猛笑,左云似乎被变成了水的李彤包围了,他几乎尽失了退的余地。
没有办法,他唯有舞剑守己,求生。
片刻。
左云有些倦了,舞剑的手开始变得沉重。
而李彤的笑声却更加悠长了,仿佛长河大浪,一浪推着一浪汹涌而来,他并非是笑而不动,而是笑托他动,左云的身边随时都会出现他的索命的手掌。
左云有些怕了,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这样下去,有败无胜。
他心中一横,拼聚全部气劲,与剑合一,犹似飞龙,直刺李彤的面门。
当然,他刺的只能是一个影子,至于是不是实在的李彤,他不管了。
现在要紧的是冲出困境。
他的这一招还真奏了效。
李彤的笑声一弱,他霎时感到冲开了一条路,心情为之一畅。
而李彤十分沉稳,摆身一闪,又催笑而上。
左云再不敢与他纠缠,飞身就逃。
身形乍起,忽地白影一闪,一股巨大的气劲向他袭去。
无奈,他只有长剑绕圈,化解突如其来的劲力。
一合即分,他闪到两丈开外。
偷袭他的竟是太玄天姥,这让他心惊肉跳了!若两个老男女合斗他一人,那今晚就栽定了。
他握剑的手有些发抖。
怕?哈哈……他古怪地笑了两声,你们两人要联手?太玄天姥冷冷地说能让我们对付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我是不让你逃。
今晚夜色不错,你逃了那还有什么劲呢。
左云说:今晚是不错,但我觉得你们更应该珍惜晚景,而不是到这来与我厮杀。
没有人愿意打斗的。
你只要有了了断,一切争杀不就烟消云散了吗?左云冷笑道:这确是个办法,但只是不全面,还可以考虑你们的了断吗?李彤冷哼一声:左云,入了老山林,龙也要低头。
你处境不妙,还是聪明一点。
左云冷漠地说:练武之人没败的。
你们还是少费心机。
李彤嘿嘿地笑起来,接着是狂海扬波,怒浪溅洒。
笑声象风筝般的直向上抬头。
左云无奈,只有再拼命迎敌。
他的剑已没有刚才那么明亮,灰蒙蒙的象冬天早晨的雾气。
弹琴人这时心有所动了。
这么见死不乎有些不忍,但她怀疑帮助左云的价值。
迟疑了一阵,她终于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_趁李彤笑声稍弱时,她飞扑而上,他的头颅。
李彤大吃一惊,急忙撤身换式,一记天罡掌击了过去,弹琴人的琴被击歪,李彤伸手就点她的穴道。
左云见有机,飞身而去。
太玄天姥这次没有堵他,左云吓了一身冷汗,逃之夭天。
弹琴人心中一悔,动作缓了一点,被点中右臂天府穴,半个身子立刻木了。
李彤冷笑一声:谁让你多事呢。
弹琴人无话可说,心中怆然之极。
还戴着块面中,是见不得人吗?弹琴人身子一抖,几乎要哭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她料不到援手救人落个这样的下场。
李彤盯了她两眼,说,你怕见人,我非得让你见一个。
看你是块什么料!弹琴人怕极了,恨道,你若揭下它,我永远不会放地过你的!李彤笑了,就你这样的角色。
也想吓唬我吗?可笑不自量。
他伸手就揭她的面巾。
弹琴人惊叫一声,吓昏了过去。
太玄天姥伸手按住李彤的手,一弹她的眉心,她转醒过来,李彤只好后退了一步。
太玄天姥说:你有秘密,我们不想揭破;可你坏了我们的事。
这又怎么说呢?弹琴人脱口而出,刚才我是不由自主的。
太玄天姥笑了,答得好。
你不用心,我们可以不怪你,不过你以后要记住,你是个需要别人可怜才能活下头的人做事不要仅靠冲动,换了个心狠的,将是另一个结局。
弹琴人的心仿佛被刀划破了,痛得她周身痉挛。
她想大叫大喊。
终于没有开口,可自己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喊呢?难道还要他们再可怜一次?她心酸地低下了头。
忽儿,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自己怕死吗?不然怎么不敢硬起来呢?自己的人格有了污点,还是为了那艰难的纸复仇在委屈求全?她弄不清这一切,痛苦不已。
太玄天姥突地动了慈怀心肠,走上前摸了一会柔美的长发。
她想起了温华,不知他是否遇上了尴尬。
李彤忽地笑了:你若喜欢她,就认她做干女儿吧。
这样也许是最有趣的事了。
太玄天姥顿时一乐,说:果真!丫头,你愿意做我的干女儿吗?弹琴人哀怨的心境还没有平静下来,没有吱声。
不过她仍然感到了一种温暖。
李彤见她迟疑,忽道:不认也不行。
我来作证,你已是她的干女儿了。
太玄天姥笑道:你别这凶巴巴的。
吓着了我的干女儿,我可不饶你。
李彤连忙点头:不敢,我也喜欢得深。
两个人笑了起来,刚才的不快全没影了。
弹琴人受感染,心情又开朗起来;她的叹息仍是淡凉的,寂寞的。
太玄天姥握往她的手,忽地叫道:就凭手就知干女儿肯定是绝色美女!你这么忧伤,心里有什么不快呢?弹琴人轻轻摇了摇头,她差不多要哭了。
太玄天姥这时忽地一挥手,解了她的穴道:有什么事告诉我吧,也许我能替你分忧解难。
世上还是有值得高兴事的。
弹琴人说:我要去找一个坏蛋,找他讨债。
太玄天姥说:你对付得了他吗?他的轻功很好,功力也深,不易对付;但我不怕他,总有一天我要报仇的。
太玄天姥叹了一声:孩子,仇是报不完的。
你还是看开一些吧,事后方知万事空。
可我永远也忘不了仇恨的。
我活着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讨债。
李彤道:这是不对的。
你应该多的目的,仇恨可以不放下,别的也可以拿起来吗。
他是个强大的敌人,我不能分心多用。
李彤哈哈地笑了:这就是你执迷的地方。
凡事‘无心’才妙,欲报仇的人必须把仇恨放下,才可能报得了仇,否则自己身心憔悴,或身先死,那报仇就遥遥无期了。
弹琴人有些不解地问:一个人内心充满了仇恨,又怎么可能忘记呢?李彤淡笑道:爱与恨是一样的,你可以把恨变成爱吗?然后再把爱埋藏在心底,这样就不会急功近利了,自然就能把仇恨放一下,古人云,欲成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是有道理的。
他的话与白说没什么两样,弹琴人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在这种情形中,她不可能是个好学生。
太玄天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手指,和蔼地说要想消灭外面的敌人。
必先除去自己心里的敌人。
这一点你若做到了,什么都好办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该明白这些的。
我做不到,我怕……怕什么呢?想通了,世上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的。
若想不通,也许别人大笑一声会把你吓死。
这一切全在你自己了。
我能和别人一样吗?当然能,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可以。
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何况象你这么可爱的孩子,你是什么都可做的,关键在你是否克服了心里的敌人。
拾起头来吧,一切会好的。
可我……也许别人瞧不起我。
太玄天姥晚笑了,那这全怪你,因为你是死一个胆怯的,有你瞧不起自己在先,才有别人瞧不起你在后。
你匿是挺起了胸膛,那别人是什么也不会说的,懂得自己远比懂得别人重要。
假如一个人心了伤害,他可以接受别人的……东西吗?太玄天姥快活地笑起来:接受别人的爱也可呀!退缩是什么也不会懂昨得的,唯有披荆斩棘的人才可能看见金风窝。
弹琴人低下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李彤笑道:傻丫头,肯定有个男人看上你了,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你不敢接近他,是个是?我老人家就是懂女孩子心思呢。
弹琴人的头更低了,什么也没说。
沉默就是承认,两个过了百岁的老人哪个不懂得这个的,太玄天姥乐了起来。
傻丫头,别管什么原因,只要看上他,而他也看上你,那就成,两人合心,胜过有黄金。
是最妙不过的了。
弹琴人似乎被说动了心,轻轻地微微吟了一声。
李彤似嫌太玄天姥没有说清,补充道:你干妈是老经验,说得对。
不管你是瞎子,还是瘸子,都不是怕。
有人爱才是最重要的,男人的口味不同。
他目光如电,扫了太玄天姥一眼,即使在夜里,他也能看清她的神色细微的变化。
太玄天姥笑骂道:你别老不正经了,一说就下桥,没有领着你,非掉进河里不可。
李彤嘻笑说:所以我让你领着呀。
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有的男人爱女人的眼睛,只要女人的眼睛美,其它一概不问:有的男人爱女人的皮肤,只要女人的皮肤妖美细嫩,是个瞎子也不在乎的。
这正是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就凭干女儿的这皮肤,无论你的脸是个什么样。
都会让男人们动心……爱慕?太玄天姥忽道:你原来还是有这么多的弯子,怎么没跟我说过?我们吗,心有灵犀一点通,就用不着说了,若不是为了开导她。
也许我早就把这些忘了。
太玄天姥一笑:人老脸皮厚吗。
哎,这是没法子的事,厚了好御寒吗。
太玄天姥向她投去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十分温柔的一瞥,竟是风情万种,不减当年。
弹琴人自然发现了他们间的眉目传情,心境顿时拓宽了。
一种久违了的生命激情又泛起上了她的胸间。
她隐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通透如水似地注入了心田,香酥温温。
我会记住你们的话,我走了。
她温顺地说。
太玄天姥拉着她的手,说:你会记住我们吗?弹琴人点了点头:会的,我会永远记住你们。
太玄天姥咳了一声,我知道要分手的,可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舍不得你离去,我很少感到一个人有这么可亲的。
李彤笑道:不明白吗?是我恢复了你温和亲切的天性,不然你仍是冷冰冰的。
你少插嘴吧,我的老哥哥。
咳,有种很好的感觉给你弄丢了,我要说……弹琴人甜甜地笑了: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会永远感谢两位前辈,永远……两个老人快乐地笑起来。
弹琴人向他们深施了一礼,纵身而逝。
她很快与夜融合了。
不知她的心病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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