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一片自茫茫,不了情也装,睁开一双儿女眼,千里唯有梦,哪有衣带香。
寒风急似马,载不得半点心肠,伸手千尺去,仅见雾与霜,放眼望,百峰刀山样……吴畅在妙月庵等了有百天,直到百亿飞花从天降,白了山岗,也没见到慕容素的踪影。
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乱了天地,他感到有些发冷。
这也许是错觉,但真实的事实是:他浑身冰凉。
冷也许来自心里,来自他不愿承认的隐秘处,但这无关紧要,更可怕的是与冷同行的还有绝望。
在看不透的无边的雪天里,这绝望格外沉重。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岗上,几乎成了雪人,却浑然不觉。
他两眼冷视着前方,仿佛欲看穿什么。
寒风怒吼了起来,天空中形成无数雪花的漩涡。
雪下得更紧了,几乎要挡住人的视线,似乎它要用这天的大手把过去的一切与现在截然分开,让人无法追忆。
也许它成功了,吴畅此刻极力追寻三个月前的心境却办不到。
这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是他失去了某种先机。
依稀里,他记得中律门毁于一场大火,薛不凡吃了一刀,那不是致命的一刀。
在一旁,也许还有什么,他却记不起来了。
他曾经设想过会有什么,但没办法证实。
雪越发大了,吴畅仿佛感到自己在向下降,沉进雪海里去。
若成一片雪花,那又怎么样呢?蓦然,他觉得眼前有什么闪现了一下,忽地记起:在薛不凡逃走的瞬间里,有两道人影追去。
不错,确有两个人在追薛不凡。
吴畅此时记起这事完全是无意的,而追踪薛不凡的两个人却是有意为之。
薛不凡受了伤,这时追他无疑是对的。
薛不凡毕竟不同凡响,要追上他也不易。
黄宁与妹妹几乎用了全力追赶,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没有缩短,反而更拉大了。
两人心下惊疑:他的轻功这么惊人,怎么会被吴畅一刀击中呢?真是不可思议。
眼看追不上了,他们便想停下来。
忽然,薛不凡先他们站住了,他们立即追了上去。
薛不凡停下来并不是等他们,而是为了疗伤,所以,他们追到了近前,他也抬眼翻他们一下。
黄宁不在乎这些,他追踪不凡不是想讨几分热情的。
薛大门主,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时辰。
薛不凡仍然专心治伤,淡然道:天有十二时辰,我能让它们合而为一吗?黄宁笑道:那你该知道一件事吧?什么事?江陵大侠是何人所杀?黄宁冷然地问。
薛不凡一怔,马上哈哈地笑起来:你小子想打听这事,好得很,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帮我一下,这也算个条件吧。
黄宁加思索地说:好,我可以帮你,不过你要先讲出你知道的一切。
薛不凡叹了一声,说:我本不想讲的,可事到如今,只好告诉你了。
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与你爹齐名的‘铁剑客’左云。
何家兄妹吃了一惊,呆然无语。
片刻,黄娇说:不可能,他与我爹……薛不凡嘿嘿一笑,说:世上没有不可能,只有不知道。
黄宁稳了一下悲愤的情绪,问道:你凭什么说是左云干的?我派人查过件事,错不了。
你该为我做事了,不要耍滑头。
为你做什么?挺容易的,去到断魂桥边叫唤几声就行。
我不知道断魂桥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告诉你。
从这里向北去,翻过十一座山就到了,多说有百里。
黄宁沉思了一会,说:这不会是好事吧?薛不凡淡笑道:那要看你相信什么了。
黄娇插言道:好事你不会让别人做的。
薛不凡扫了她一眼,抛出一脸好笑:我并没有强迫你们去做,这不过是条件而已。
黄宁盯了他一阵子,忽道:我会去的,你不必担心,只是我怀疑你的为人……薛不凡乐哈哈地笑起来:我的朋友几乎全完了,怀疑我对你并不是一件坏事。
黄宁心里怦怦直跳,不想再说什么。
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想拔剑杀人,想大喊大叫,可什么出。
他怔了好一会儿,猛地拉起妹妹,向北飘去。
薛不凡脸上露出得意的好笑,他相信走上断魂桥的人是不会有另外的结果的。
而黄宁不是傻子,他为什么乐于去断魂桥呢?这其中的秘密怕是外人难以知道了。
吴畅在三个月后的雪天里更不会知道什么。
他满眼里是雪,他的精神也似雪花在山野里飞扬。
但他心里明白,把全部精神寄托在雪花之上是靠不住的,心比雪更可靠。
他长呼了一口气,降下自己的体温,想与满眼的雪走到一起去,合而为一,雪虽然不可靠,但透过它,也许能看到灵异的东西。
在他正要和冰魄雪魂契合的当儿,妙月庵里突地响起女人亮丽而清越的笑声,极似慕容素的声音,这声音在雪天里犹如一把热烈的火焰要驱走满天的阴霾。
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立即收摄心神,刚才眼前一闪,无疑是道人影,会是她吗?他身形旋动了一下,犹如一团雪飞入庵堂里。
可以想象得出,他的心情是异常激动的。
三个多月总算没有白等。
他的动作快极了,然而他还是扑了空,妙月庵里除了他并没有另外的人在。
四周的雪地也没有被踏的痕迹,仿佛那笑声来自雪海深处。
他恨恨地哼了一声,一脚踢飞许多雪。
雪粉向一旁落下,更增添了他的寂莫。
忽然,他发现香案上放着一块白绫子,他弹身纵了过去。
不用问,白绫子是来人放下的,可四周并无足迹,可见来人的轻功己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
吴畅对自己的目力是相当信任的,可他竟没有在雪上发现来人的痕迹,这实在让他吃惊。
他绝不相信是另外的理由:脚迹被雪掩盖了。
雪虽然下得很紧,但没法儿在瞬间掩盖许多脚印。
踏雪无痕并不是说对雪连轻微的压迫也没有,明白,人还是能看出来陇去脉的。
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役有人来,笑声是白绫子携来的。
白绫子是从天而降。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吴畅长叹了一声,把白绫子打开,鲜红的字仿佛流淌的血般映人眼帘,触目惊心。
他急忙去看,一股哀伤之情油然而生,殷红的字只能给他带来血一样的沉重。
别相恋,别思念,千头万绪斩断,只当往事不好看;我已赴天南,永不回转,望君见字放声笑,雪天里别烦,处处有红颜……他的心颤动了一下,眼睛有些发涩,是痛是苦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明了的,人家离开他了。
也许对方是好意,他却感受不到一点亲切的意味。
寒冷一下子又裹紧了他。
眼前的红字霎时也变成一滩血。
他好久没有动,目光滞迟。
若这上面的话没有错、那他永远也见不到慕容素了,自然也见不到胡仙,那他就永远欠下了一笔债。
他是不想欠债的,可选择的权力在人家手里,这让他又哀又急又无可奈何。
他把目光投到反光的雪里,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力量在伤害着他,这让他六神无主。
他想极力收掠一些有趣的往事来宽慰自己,至多也不过记起那美妙的琴声。
这使他非常失望,难道是这场雪隔断了与往昔的联系吗?在这里呆下去还有价值吗?他眼里的神色迷乱起来。
忽然,一声清啸在远处响起,声震雪野。
吴畅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一股旋风吹着雪扑讲妙月庵来,在院内直打漩儿。
旋风在院内愈来愈大,吹着地上的雪几乎要形成粗大的血柱。
吴畅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不知所措。
不过他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这不可能是传说中的鬼回家,鬼一般不在雪天旦出现的。
它也许冷,倒极可能是人在作鬼,而搞这样的鬼耍,那一定不简单。
雪柱儿越来越高,突然,雪往猛地塌了,被地上的风儿一吹,又形成十几个尺高的小雪柱,景观颇为美妙。
吴畅心中一动,忽地想道家有种雪尸神功,这种功夫练到极至,人雪即没,人雪难分。
其威力他没教过,不过可以想象,能入雪而没的人绝不好对付。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否有些怕了?连自己也说不清。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旋风陡然没了,雪柱儿乍然不见,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长出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
蓦地,一个冰冷的声音不知从何方来,极其刺耳:姓吴的小子,你在这没呆够吗?这个清净的地方,可被你糟踏尽了,你若不快滚,我就让你永远也走不了!无疑对方憎恨吴畅的,可他声音很怪,不男不女,吴畅分辨不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面对恫吓,吴畅不由有些迟疑,就这么被个不露面的人吓跑了,那怎么行呢?可自己确也要走了,卖给他个面子似乎也无不可没有拿定主意,那人突地叫了起来了,仿佛已忍无可忍:吴畅,你到底滚不滚?。
吴畅淡淡地说:你不妨先滚给我看。
好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吴畅笑道:你又不是我老朋友,怜借我干什么。
那人喝一声,仿佛天空中炸开只响雷,顿时无声无息了。
吴畅不由觉得奇,这小子搞什么鬼,怎么说打反而溜了?他正不解,忽见眼前人影一闪,啪地一声耳光响,旁边现出一个人来。
吴畅冷笑不语。
来人六十多岁,通身皆白,连眉毛也不例外。
他人显得挺老,精神却十分好。
他冲吴畅哈哈一笑:小子,挨了一巴掌滋味如何?我正想问你呢。
吴畅笑道。
白老头一怔,问道:刚才挨打的不是你?吴畅笑道:你的记性真不好,那就摸一下你自己的脸吧,也许现在还是热的呢。
那人勃然变色:弄了半天是我挨了打,那我的一掌打哪儿去了!吴畅乐了:我并没出手,你的那一掌哪里去了现在我想你该明白了。
放肆我怎么可能打自己呢?定是你小子捣了鬼,迷惑了我老人家。
吴畅微笑着摇了摇头,说:你是什么人,好象与我有什么仇似的?不错,老夫就是与你有仇。
你小子水性杨花,骗人感情,害得小女远走天涯。
吴畅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哭笑不得:前辈,我又不是女人,水性杨花与我是不适合的。
再说我也不认识你的女儿呀?胡说!你就是水性杨花,不是好东西!我女儿就是被你害的,她柔肠寸断,泪洒天涯!老头子还动了感情,泪水都出来了。
吴畅更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审视了老者一会儿,见他不象是干掉泪不伤心,心中不由一颤,轻声道:前辈,请问您大名老夫慕容天,这你该知道我女儿是谁了吧?吴畅顿然无语了,这老人家还真差一点成了老丈人呢,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如何害了慕容素。
她已远走天涯,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这难道是自己的过错吗?他瞥了慕容天一眼,有些感伤地问:她到底去了哪里?真的永不回转了吗?慕容天叹了一声,说:我的脸还有些疼呢,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的脸也必须有些疼。
吴畅一呆,马上说:可以。
慕容天一掌劈了过去,把吴畅打了一个跟头。
吴畅右手捂了一会儿脸,叹道:这下恐怕要痛上一阵子。
你说吧。
慕容天得意地一笑:他们三个去了‘白坟山’,永远也不回来了。
不过你若赤心一片,也许能感动她的,我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但是,你要赶在另一个人之前找到她才行,否则……吴畅见节外生枝,大急:赶在什么人之前?慕容天笑道:自然是赶在另一个追求者之前。
她虽然被人毁了面,却不乏追求者,白玉龙就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一个。
你要赶在他之前找到小女才好……吴畅的心仿佛被刀砍了下子,顿时难受万分。
他不相信慕容素会轻易答应什么人,但她毕竟是回绝了自己,那一切就难料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白玉龙,这名字好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慕容天赞道:是个了不起的人,听这名字,多么动人啊!与小女是否有缘就难了……吴畅不快地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去。
慕容天见吴畅不乐了,忙道:你很不错,这我知道。
你们两个人相比,各有各自的长处,希望你真正地去追求,去拼搏……吴畅心中很空,很乱,有些不耐烦。
他咬了一下牙关,问:‘白坟山’在什么地方?慕容无道:在太华西部,居‘虎狼滩’中央。
你到了那里,会找到的。
吴畅沉默了一刽儿,转脸问道:你愿去吗?慕容天连忙摇首:我为她伤透了心,不愿再见她了,永远不。
吴畅望了一眼满天飞雪,迈步而去。
他并不十分相信慕容天的活,可他没有别的线索,只有去白坟山。
心中有一点希望也许比什么都没有强。
雪花儿这这时更大了,有的都成了团。
他一脚踏下去,雪都没膝了。
他不想运功飞掠,就想这么自自然然地在山野中慢行,唯有这样他才能感到某种解脱、某种贴近。
他想紧紧地倚偎着大自然,唯有在自然的怀抱里,他才能得些安慰。
他太孤独了。
雪花儿落到他的眉毛上,形成了一道雪岭,他也不去擦,而是把舌头伸出嘴外上卷着,用热气去吹。
做此小游戏,为竭力避免使用神功。
这样走了许久,他感到有些累了,一下子坐到雪地上。
雪是那么凉,他那么热,这让他觉得才是舒服。
人生能这么随意,也就够了。
后来,他踏雪而去,象在雪地上飞也似的,那已是到了傍晚。
他赶到一座镇子时,天已经黑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阵,镇上的人们已关门闭户。
唯有镇中央的一家酒铺门还开着,屋里坐着个人喝酒。
下雪天烤着炉子喝酒,那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屋内的油灯忽明忽暗,照着几个喝酒的人。
吴畅走进酒销去,卖酒的老汉连忙寒暄。
吴畅冲他点头笑道:我也不能免俗,来几斤酒、几样菜吧。
老汉忙吆喝着张罗去了。
旁边几个喝酒的看了吴畅几眼,一个粗汉说:朋友,你可是白玉龙少侠?另一个瘦子道:他怎么可能是白少侠呢,根本不象呀。
白少侠飘逸神俊,顶天立地,绝对是我们没见过的那种样子。
有理。
白少侠人称‘神功无敌’,绝不是能任意冒充的,否则就没什么神奇了。
吴畅冷哼了声,没理会他们。
不过白玉龙这个名字却刺激了他,难道这几个月内江湖中又崛起了一位绝顶高手?他知道这是可能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格夕痛苦。
这小子要与自己争夺慕容素,不得不防。
他知道对方成功的可能是有的,自己在获得女人方面从来就没有胜利过。
忽然,香风飘荡,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白衣少女,众人的目光霎时全被吸了过去。
她不过有双十年华,周身上下透着一种神秘,那种说不出的美感让人产生好感。
她动作很轻、很灵,似一片羽,又似一股风:她浑身扬散香气,那味儿让人感到十分地舒适和亲切。
吴畅还没见过这么潇洒的人,不由多看了几眼,他没法儿不承认她具有魅力。
少女对别人的惊奇似乎习以为常,浑然不觉,仿佛别人见到她就该目瞪口呆,这是天经地义的。
她找了个座坐下,目不斜视。
卖酒的老汉跑过来问她要些什么,她鸳声燕语地告诉了他,声音甜滋滋的。
旁几个喝酒的不由叫了几声。
少女不为所动,面沉似水,十分冷静。
那瘦子忽道:了不得。
白玉龙的风范不过如此,今晚总算开了眼界。
少女猛地扬头,问道:你见过我哥哥?瘦子一愣,忙道:你哥哥大英雄,谁都想见。
我们几个都非常崇拜他,若能……摆了一下手,不让他再说下去,她没有听废话的习惯。
这时,卖酒的老汉给吴畅端上了菜,倒了酒。
吴畅便不再理别的,吃了起来。
好久没这么吃喝了,他的心神全都贯注在了酒菜上。
白衣少女看了他一眼,忽儿笑道:兄台好兴致,酒还可以吗?吴畅点头道:驱风解行的,可惜……可惜什么?白衣少女追问。
吴畅轻声一笑:可惜不能痛饮尔。
白衣少女甜甜地说:见台若不嫌弃,本人愿与你同桌豪饮。
吴畅摇头道:姑娘豪气干云,在下实在佩服;不过同饮我不敢,我不胜酒力。
白衣少女轻吟一笑:兄台拒人千里之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算我唐突了。
吴畅欲解释什么,终没有开口。
这样也好,和女人缠上了,总没有什么光沾。
他默然无语地喝了几口,白衣少女忽问:兄台好象是江湖人物,可否告知大名?吴畅微笑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的。
若姑娘愿意听,我还是可以说与你的。
白衣少女笑嘻嘻地说:我不喜欢干自己不乐意的事,你就讲吧。
吴畅只好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而她也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吴畅冲她笑了两声,说:令兄的名气好大呢,你不知他去了哪里吗?白玉凤轻轻摇了摇头:他向来神龙不见首尾,难觅行踪。
不过我听说他好象在追什么女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吴畅仿佛被箭射中了似的,心中难忍难耐,真想一下子把桌子掀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种心灵的折磨比换上一刀要厉害多。
白玉凤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的花怒放了。
吴畅不知道她何以这般高兴,而她却觉得一切自然而然,没有比这更合理的。
吴畅没有理会这些,只顾喝自己的半斤酒入肚,他有些飘飘然了,他的酒量有限,喝到这汾上,他只能这样。
白玉凤也喝了不少酒,可她仍然如初,什么反应也没有。
俩人这么一比,吴畅可差多了。
她一个妙龄少女,竟然久喝不醉,而堂堂的青春少年反而一喝糊涂。
这让吴畅脸上一阵发烧,唯有不住地责怪自己无用。
夜深了,雪仍未停,屋外的世界仿佛进入了遥远的过去。
吴畅冲着卖酒的老汉道:镇上可有客栈?老汉说:有是有两家,可到了这辰光,怕早已关门了吧。
那我到哪里去住呢?老汉笑道:我是卖酒的,并不管许多。
你到外面瞧一下去吧;也许能碰上好运气呢。
吴畅半闭着眼睛说:那除非有人愿仍掉它。
白玉凤忽儿笑道:兄台,我倒有个地方可住,不知你是否敢去。
吴畅呆了一下,笑道:只要你敢去,我就不怕,逃跑的本领我绝不比你差多少。
白玉凤脸现晒色,发出冷笑,一声未吭,起身就走,香风随之而去。
吴畅马上跟了出去,进入茫茫雪野之中。
白玉凤回头一笑,向吴畅连连招手。
她身子轻盈无比,仿佛在空中飘一般。
吴畅不甘落后,紧追不放,但他却不愿离她太近,他并不十分信任她。
两个人相距三四丈,奔驰了片刻,来到镇西头一家高墙大院前。
白玉凤停下来说:这是我亲戚家,有一两年未来往了。
听说他家的三个女儿十分了得,你可不要去吃败仗哟。
吴畅笑道:只要你不会吃了败仗,我就不会。
白玉凤摇头道:这样的保证难以让人如意,我若陷入进去呢?吴畅更乐了:那我怕什么呢?白玉凤哼了一声:我最恨男人这种行为。
女人不守闺范也不光彩。
白玉凤轻声一笑:那我们走着瞧。
她伸手拍门。
少顷,有人把门打开了。
从屋里顿时奔出三只蝴蝶似的女人。
凤妹妹呀!前面的女人娇笑道: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呀!哎哟,还带来个男人,这岂不要坏我们的名声吗。
白玉凤嘻嘻一笑:君姐姐,你就别了。
他虽不是小白脸,可人并不坏,不会有事的。
你就放宽心吧。
凤妹妹,你好让我为难哟,家里可没有男人睡的铺呀。
那就在地上铺一个就是了。
白玉凤不乐了。
旁边的红衣女人忽道:姐姐,你就别难为他们了。
大雪天的,让他们哪里去呢。
来了就是客,让他进来吧。
吴杨笑道:还是你懂礼,这才象个女人。
那女人哼了一声,没有吱声。
白玉凤一推吴畅,说:别傻站着了,快进去吧。
她们跟你闹着玩的。
吴畅满不在乎地说:我来这里也是闹着玩的,女人生气比笑并不差多少。
红衣女人一拍纤掌,笑道:你这才象个男人,配进这个家。
吴畅冲她一点头,十分慎重。
白玉风向他介绍了三个女人的大致情况。
吴畅对她们并无恶感,一一奉承。
这三个女人各有风姿,这是吴畅无法否认为的。
素衣女人林之君双颇似霞,两眼流动,给人激情;红衣女人林之可更是一团火,能把人鼓动起来;绿衣女人林之柔似碧野草原让人心胸开阔。
吴畅嗅了一下室内的香味,说:我以为外面下的是香雪呢。
白玉凤笑道:兄台,你的感觉没错,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吴畅笑了起来,林家姐妹也朗朗笑起……他们走到屋里坐下。
林之君说:我们林家是方圆百里的名望族,陌生人住进来是要按规矩办事的。
吴畅笑问:你们有什么样的规矩?林之柔端来一盆冰水,说:外人要在我家庄,须先喝了这盆水才行。
吴畅啼笑皆非,说:外面这么冷,若喝了这些水,那连里面也要冷了,我可受不了。
林之君冷然道:你不守我家规矩,那就请你快点离去,我们没有请你来。
吴畅有些恼火,恨不得给她们两巴掌,气愤地说:有你们这待客的吗?真是难缠的女人!林之柔一言不发,猛地将水泼向吴畅。
她的动作利索之极,水象长了翅膀一样飞向吴畅的头颅。
这太出乎吴畅的意外,无奈何他只有旋手一拍,庞大的内劲把泼来的水全部又送回盆里去。
林家姐妹料不到吴畅如此了得,大吃一惊。
白玉凤却不以为奇。
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小把戏,值不得大惊小怪。
林之柔哼了一声,把盆向屋外一扔,猛地扑了过去。
她从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她的身法飘忽难测,快得不可思议。
吴畅只觉一只银亮的手掌切来,其它什么也没看到。
他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女人,并不闪躲,伸手就抓。
他的动作并不大快,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一只温柔而多情的手。
他正要说什么,忽见眼前又多了几只手。
林家姐妹全上阵了连脚也派上了用场。
这次吴畅轻松不得了,对付一个女人他可以自如不滞,碰上三个难缠的女人,他就要忙活一阵了。
他侧身斜飘刚起,白玉凤忽儿堵住了他的去路,似乎想揍他,又似乎欲帮他。
啪地一声清响,他挨了一巴掌,这才知对方是敌非友。
他正欲反击,白玉凤连忙说:兄台,是我不好,我是要帮你的。
吴畅哭笑不得:再帮我要找准地方。
白玉凤应了一声,伸手抓向林之可。
吴畅身形一顿,膨膨挨了两拳,却反手抓住了她们,轻轻一按,她们两个便矮下身子。
林之可这时也被白玉凤拿住。
吴畅冲她们冷笑两声,说:快把我身上的两拳拿去,否则我打你们的嘴巴。
林之君说:打你身上的拳头怎么能拿去,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吴畅笑道:真是难缠,你们不是擅长此术的吗?林之柔说:我们难缠得有理,总没有跑到街上找你的麻烦吧?吴畅松开了她们,叹道:那就算我倒霉,不过我警告你们,最好别再耍花招。
林之君忧愁地说: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我们姐妹三个遇了克星了呢。
吴畅一愣,笑了:既然你们遇上了我,最好别找我的麻烦。
林之柔道:问题是我们三个同时受你愚弄,这是不能容忍的你凭什么这么伤害我们?何况你也不应冲撞女人呀。
因此生恨,自然要动动拳脚,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拿你出气,谁让你打破了我们的平静呢。
吴物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并不相信自己会这样没礼貌,但也不原承认她是满口胡说。
白玉凤见他独得其乐,不高兴了,冲他冷声说:好你个登徒子,被人家一说,就不知身上哪个地方木了。
你就看不出人家她脸儿一红,低头不说了。
吴畅不傻,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心里在发笑,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一下子有四个女人面对自己,这可是着实不好对付呀,后悔自己不该跟白玉凤来。
他哈哈儿笑了几声,说:这屋子真冷,夏天若能这样就妙了。
林之君气得一拍旁边的桌子,厉声问:你别装疯卖傻,我们姐妹几个岂能受辱!吴畅笑道:这个问题由白姑娘回答吧。
白玉风哈哈一笑,道:现在最好睡觉,明天谈论这个更合适。
林之君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笑道:那好,就让他睡我的床吧。
林之可不干了,抢道:让他睡我的床。
姐姐,什么事你都占便宜,这回你就把他让给我吧,我好喜欢……不行!林之君断然拒绝,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唯有这事不行。
这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我不能白白放弃。
吴畅弄不清她们心里想的是什么,还真有点木了,心中说不上是喜是忧。
他自然不会与她们结成百年之好,但在这样的气氛中是很容易看不清自己的面目的。
他觉得尽管她们变化大无常,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她们,要马上告诉她们事实真相。
可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这是否是一场骗局。
他眯着眼笑着,想洞察一下幽微。
白玉凤这时向他使了个眼色,似乎在催促他快拿主意。
别隔岸观火了。
吴畅拿不住架子,只好说:我这个人心肠特别好,从来不愿拒绝别人的美意。
既然君姑娘先开口,我就在她床上睡吧。
林之君乐得差点儿跳起来,林之可却鼻子都气歪了,恨道:没良心的,一点儿主见都没有,我可比她强多了。
白玉凤笑弯了腰,劝道:这又不是嫁人,何必那么认真呢?只要你真好,我想这位兄台是识货的。
林之柔瞪了她一眼,说: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白玉凤连忙摆手:我们讲了,我与君姐姐一床,咱们就此歇着。
林之君赞同,吴畅也没什么话。
林之君把吴畅领到自己的屋里,吴畅顿时被屋内的锦秀之景惊呆了。
这样的绣房他从没见过,连想也没有想过。
一张床占了大半间屋子,床上的锦被绣单儿挂金挂翠,靠墙一块大镜子不知是什么玩艺儿弄成的,绣花枕头饱而且圆。
看到这些,吴畅说不出有多么舒服。
林之君用手碰了他一下,嗔道:没良心的,这床可是我睡的,被子也是我盖的,你就在上面舒服吧。
吴畅一愣,想说她两句,她却转身走了。
吴畅不由有些发呆,女人真是猜不透,我住了进来,怎么还是没良心呢?他自嘲地一笑,伸手就摸被子。
锦被儿很软,被面儿十分光滑,吴畅不由感到亲切。
他把脸往被面上一贴,闻到一股动人心魂的幽香,这无疑是林之君喜欢的香味。
吴畅也喜欢这香味。
他掀开被子,立刻感到一种温柔的气氛,这更使他次慰不已。
他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盖过这样的被子,今夜有些福分,他自然要领略一番。
他把门儿关好,上了床,一下子滑进被里去,那种软绵与馨香就别提多受用了。
躺了许久,他没发现有什么异样,便闻目睡去。
奇怪得很,他一闭上眼睛,就沉进了幽暗的世界里去,一夜连动一下也没动,梦也没做半个。
在沉睡中他没法儿为自己悲哀,但醒了之后,他也没搞个明白。
当太阳把轻浮的光辉撒到雪地上时,他走出屋子,她们四个正在院内的冻雪上打旋儿。
白玉凤看见了他,飞快地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林家姐妹也冲了过来,上去就扯白玉凤。
林之君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白玉凤甩开她的手,反问道:我该怎么样?他又不是你丈夫,急什么劲儿呢!吴畅想与她们开个玩笑,却突觉有些头晕,握了一下拳头,手指儿也无力得很。
他不由心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遭了暗算?可他摇晃了一下头颅。
那不适又消失了,这让他又多少有些宽心。
他细看了她们一会儿,想发现她们心中的鬼胎,可什么也没有发现,仿佛她们都是作鬼的天才,要么她们什么也没搞。
这让他有些迷惑,难道捣鬼的是自己不成?他歪头思忖了一下,竟然无从想起,什么念头也不入脑,仿佛脑袋成了贫瘠的山头,思想之流无法由低向高处走。
他淡漠地扫了她们一眼,轻声问:你们使坏了没有?四个女人同时惊叫起来,仿佛听到了意外的故事。
白玉凤说:兄台,我们对你好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使坏?吴畅半信半疑地说:那我怎么浑身无力呢?林之君忽道:那肯定是屋内香气太浓之故。
哎呀,想不到你这么难消美人恩。
吴畅意味深长地说:这也许是因为你不是第一个女人吧。
白玉凤惊叫了起来:怎么,你心中已经有了女人了?吴畅淡然道:这不是要紧的,关键是她心中有没有我。
白玉凤恨道:我若遇上那女人,非杀了她不可!林之君叫道:我要扒下她的皮!吴畅却低沉地说:她比你们多。
你们至多不过是失去某一个人,失去某次机会,而她失去了爱的权力。
白玉凤叫道:这个我们不管,只要她与我们争,我们就绝不放过她!林之柔轻声道:不放过他也是一样,只要他回心转意,那一切都将美满。
白玉凤惊喜地说:太对了!他若放弃那个女人,还有什么比这更直截了当的办法呢?吴畅淡然笑道:你们善于想象,而我不。
白玉凤两眼顿时露出凶光:你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在这里住一夜,那我们就毁掉你。
要不,你就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吴畅被她的狠劲儿弄笑了,女人真没治,她们若拼了命,那是难缠难休。
这种近乎强盗的加在吴畅头上,多少有点儿滑稽。
他料不到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发起狠来如此可怕,那凶光分明不是一个少女所有的,它里面似乎蕴含着极为复杂的东西和悠久的岁月,这确是个异例。
他皱了一下眉头,欲想个清楚。
林之君却不放过他,冷喝道:你快说,放不放弃那个女人?吴畅注视了她一会儿,轻声道:这要由她决定,你发狠也没用。
白玉风向他逼近了一步,冰冷冷地问:这么说,你要离开这里?吴畅无奈地摇头说:昨晚她们还赶我呢,今天怎成了这样。
白玉凤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扔不扔掉那女人?不扔。
吴畅平静地说。
白玉凤顿时恼了,连长发都飞扬了起来,眼里射出母狮发凶时才有的目光,嘴角冷酷地跳动着,恨恨地说:你不扔他,那我们就扔你!她身形一飘,电闪般滑向吴畅,一式二龙戏珠戳向吴畅的双目。
这一招够狠的,要让吴畅成为瞎子。
与此同时,林家三姐妹也行动了起来,三个人从三个角度发动了攻击。
四打一,这下可够吴畅招架的了。
吴畅起初并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可一抬手,他陡觉自己浑身不得劲,这让他大吃了一惊,他弄不清到底哪里不得劲,总觉有说不出的别扭。
他没法儿细想,摇身滑步向旁急闪。
林之君双掌一扬,一式天马行空,撤出许多银白的掌影罩向他的周身大穴;林之柔右手一摆,一条玉带犹似飞龙盘绕,横空出世,缠向他的腰部;林之可活儿更绝,双手一抖,手中飞出许多血红的花儿,仿佛鸽子,直奔吴畅,花儿在快到吴畅头顶时一散,犹似血雨从天而降。
这招血厕腥风万花哭果然不同凡响。
吴畅识得厉害,拧身飞转,电射而出。
但他估计不足,挨了林之君两掌,打得他头晕眼花。
他想调息一下,还没回过神来,四个女人又扑上来了。
他想大展神威,教训她们一下,可总是力不从心,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四个女人这次变了战术,仿佛走马灯在他身边飞转。
瞬时间,无数的人影团团把他包围起来,形成了一个飞旋的人团,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蓦地,无数双手由小而大伸向他,似乎要把他捏扁。
他万般无奈,瞅准一个机会,猛地贴地向外钻出。
但这仍然逃不脱,刚爬了没几步,被林之可一脚踏在腰上,跺得他闷哼了一声。
白玉凤一招飞裙落地幻起片片掌影直击吴畅后脑勺,她下手不留情,内劲鼓荡,几乎吱吱有声。
吴畅翻身一滚,躲过几掌,脸上还是挨了两下,火辣辣地疼。
他一咬牙,躬身就蹿,飞掠出两丈,但还是没甩掉她们。
这让他又恼又恨,真他奶奶倒霉透了,被几个女人耍着玩,这算什么事呀!他抓起几把干净雪捣进嘴里,霎时感到一阵清凉。
他不敢失去这个机会,身子腾地飞旋而起,一式飞龙展金鳞,开合伸八方,双掌摇幻出无数拳影,犹如万星奔流,直射四女。
这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了,躲闪不及,林家三姐妹被打得鼻青脸肿,唯有白玉风花身飞旋,金龟缩头,躲过一击,安然无恙。
吴畅怕自己发昏,赶快又抓几把雪捣入嘴里。
白玉凤见状,乐得笑起来:兄台,你若这么个打法,那到了春天当如何呢?吴畅笑道:不妨事,现在我可以多吃点。
林之君恨道:你侮辱了我们,从此我们与你没完。
春蚕到死丝方尽。
吴畅咳了一声:那你们不觉累吗?那也比把恨留在心里强。
林之柔总是出语不凡,处处引人注意。
吴畅叹道:可叹,我不该来这里……林之可冷然道:现在没人稀罕你了。
你纵是跪在地上求我们,也没有人爱你了。
吴畅乐道:如此妙极。
这么一来,我们就互不相关了,各走各的路。
白玉凤说:没那么便宜的事,至少我不会轻易饶了你,你跑不了。
吴畅笑道:我是专走夜路的。
林之君说:那我们姐妹就长一双夜眼。
吴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真难缠,我可要走了。
他转身而去。
她们随后就追。
吴畅见事不妙,展身就逃,她们亦飞追而上。
若在平时,吴畅欲甩掉她们,容易之极,现在想独来独往,却难以如意了。
五个人在雪地里追踪,有逃有赶,热闹极了。
吴畅奔驰了一阵,见无法离去,恨得牙疼。
他猛抓几把雪填进嘴里,欲反身教训她们一顿。
她们倒也精,反而远地站着,不追了。
吴畅雪吃多了,弄得一肚子冰凉,反而弄巧成拙,再吃不起作用了,这让他后悔不迭。
白玉凤在旁边笑道:兄台,再吃下去,那可要里外都不热乎吴畅没言语,暗思脱身之计,可满眼一片白茫茫,千山万涧全被大雪覆盖了,到哪里找藏身之所呢?这洁白的雪啊,给人欢欣,亦给人忧愁。
他苦思无策,只好转身再逃。
四个人犹如鹰追兔子,毫不放松。
他们跑跑停停,在雪地里较上了劲,谁也不认输,直到夜幕降临,他们才一同奔向一座山庄。
这里非常荒凉,虽然大雪给山庄涂上了童活般的色彩,仍难以掩盖它的破烂不堪。
山庄不过有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着。
他们走到庄头,停了下来。
白玉凤说:兄台,你看这老山野岭的,大雪封门,夜里广定十分可怕,我们和好吧。
那么明天呢?吴畅笑着问。
日玉凤扬头道:明天战可,和亦可,都不是现在要争辩的。
明天的事还是留给明天吧。
吴畅点头说:依你,我们到哪家投宿?自然到院落最大的人家投宿,我看东边门前挂灯笼的那家就行。
吴畅问林家姐妹,她们没意见,几个人便径直走过去。
白玉凤的眼力不错:门前挂灯笼的这家果然有些气派,大大的院子高高的石墙,草屋也有二十间,象山中猎户,又似一庄之主的家院。
大门宽而且厚,冷而森严。
灯笼清冷地亮着,有些怪异。
灯笼是用白纸糊的,上面写着两个黑字――黑灯。
灯笼明明是亮的,纸也是白的,怎么叫黑灯呢?吴畅指着灯笼说:这家说不定有些古怪,也许是‘黑家’,专门做杀人劫货的勾当的。
我们住不住他家?白玉凤说:兄台,我们又不是无用的儒生,难道还怕一个山中猎户?纵然他们做杀人的勾当,我们也未必会做刀下之鬼。
吴畅笑道:我是不怕的。
它就是鬼窝,又能如何?我是担心你们睡不好觉。
林之柔忽道:大哥,你就放心吧,你的心若真为我们着想。
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吴畅轻微一笑,无话可说。
对女人是什么也解释不清的,只是感到太难缠。
林之可二话没说,挥拳就砸门。
砰砰的响声在山庄上空飘扬,更给人一种阴森与诡橘之感。
她砸得不可谓不响,可过了好久,并不见有人来开门。
林之可等烦了,又是一阵敲打。
还是没人来开门。
院内似乎空空的,根本就没有人。
这可怪了,那这灯笼是谁点的呢?别人家的灯笼总不会挂到他们门口上吧?林之君道:既然没人开门,那就揣开它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怕别人找什么麻烦。
吴畅摇头说:这样怕不好吧,人家并没有给我们开门的义务。
林之君咦了一声:这话倒动听,难道我们有在这风雪中挨冻的义务?白玉凤插嘴道:别争了,我们举手定夺,听从多数人的。
吴畅自然是少数,他没话说。
林之君飞起一脚把门踢开,一股阴风顿时从院内刮过来。
几个人连忙闪到门旁去。
林之可迈步欲进,白玉凤拉住了她,轻笑道:这里有侠士,还轮不到你当先锋。
吴畅无可推脱,率先人内。
院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草屋的房门都关着,不知屋里有没有人。
吴畅挥手遥击了一下,只听房门响。
不闻有人声。
白玉凤道:说不定今晚还真有戏呢。
我们别管那么多,先打开门进屋再说。
开门的任务自然落到吴畅的肩上。
他没有异言,伸手就去推门。
几乎没用多少力,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狗猛地从屋内蹿出来,把众人吓了一跳。
吴畅走进屋去还没来得及四下打量,啪地一声清响,屋子塌了,同时他的身子也向下陷去。
吴畅惊骇万状,稀里哗啦的东西向他砸去,他想冲出去,办不到了。
白玉凤等人见屋子陡然塌了,欣喜无比。
林之君道:快,趁他陷下去的工夫,我们把他活埋了。
几个人连忙向塌下的大坑弄土。
她们的功夫非凡,把断垣残墙一推,塌下去的坑就几乎给填平了。
吴畅在下面可倒霉了,挨了砸还不说,伸手不见五指,又闷又呛。
这让他对女人不由产生出一种仇恨,这是没用的,他的功夫不如以前了,想破土而出是不可能的。
万般无奈,他只好爬着去寻出路。
下面的空隙大小,爬到后来几乎被夹住了,进退两难,这让他万分焦急。
他抬头欲上看,一把刀突地架到他脖子上,冷森森的,让他打了一个冷战。
想死想活?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吴畅说:死好还是活好呢?那你不妨试一下。
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向吴畅的脖子砍去。
吴畅吓坏了,可闪躲已来不及了。
他啊呀一声,血光并溅……在瞬间,他想起许多事,可没有什么能帮他不思念慕容素,而她想念他吗?※※※吴畅体会了不少痛苦,这一次更绝。
而江湖中却并非他一人不幸,薛龙的日了也不好过。
他早已知道中律门不存在了,而常娴也没有找到。
几个月来,他东闯西荡,一要躲着王碧玉,还要找寻常娴,心中苦不堪言。
他原以为儿女之情是可以放下的,不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自从受了王碧玉的刺激之后,他更思念常娴了。
他一切都可以放下,唯有常娴不可忘。
他在江湖中游荡,心里想着别的。
这天,他一看到一篇告示,要人去认女尸。
他便想凑个热闹。
顺着街走了没有多远,一个老叫化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正欲喝斥叫化子离去,老叫化子忽道:你不想找人吗?你是谁,怎么知道我要找人的?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知道你要找人。
薛龙看了他几眼,冷然问:你想干什么?叫化子笑道:有人要找你,让我告诉你一声。
你若想见他,就跟我走。
薛龙呆了一下,就跟叫化子离去。
他们左拐右转来到一座寺院,叫化子先走进去。
工夫不大,叫化子出来一招手,薛龙进了一间禅房,赫然看见了他的父亲。
他喉头一热,差一点落下泪来。
薛不凡连忙止住了他:傻孩子,用不着伤心,大丈夫应当成者为王,败亦不馁。
中律门不存在了,我反而更自在了。
它是本钱,也是累赘,还是毁了好。
薛龙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沉默无言。
父子俩静对了一会儿。
薛龙道:你就这么认了?薛不凡摇头笑道:没这么便宜的事,若不声不响地就这么算完了,那我干什么去呢。
你要报仇?当然。
不除去姓吴的小子,我还有快乐吗?薛龙有些担心地说:你能行吗?薛不凡自信地笑道:对付同一个人,我绝不会失败两次。
我有绝妙的办法。
薛龙半信半疑,没有言语。
他以为父亲的自信多半来自美妙的想象,是难以构筑天堂的。
你找到她没有?薛不凡忽道。
薛龙叹了一声:我有足够的耐心的……父子相对黯然。
但薛不凡是不甘晦气的。
他冲儿子轻快地一笑,说:忘掉一个女人挺难,坐上武林第一把交椅尤其更难。
男人的可贵之处在于不怕难,人生有难才好,否则,那就可怕了。
郑天明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却不相信父亲有那样的心境。
父子有相通之处,他忘不了女人,自然也相信父亲与他有这点相似。
但他不得不佩服父亲能以假作真,心里想着情意缠绵,嘴里却煞有介事他讲着如何凶狠。
他身入江湖是比较一帆风顺的,没有遇上什么大变,所以父亲的那些处世之道对他影响甚微。
他眼里的疑惑与父亲眼里的疑惑绝对是马褂与皮套完全是两回事。
他曾试图接受父亲的影响,而得到的只能是不相干的皮毛。
父亲的深沉与险恶,他是永远也学不多的。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道路,父子也不例外。
他不敢与父亲对视,静待了一会儿,他感到一种压抑便欲摆脱:我再也静不下了,得找她去……薛不凡膘了儿子一眼:你以为她在找你吗?我希望是这样。
纵然不是,我也可原谅她。
也许还有别人需要你原谅,以后你要学会原谅,没有比这更好的武器了。
我不想伤人。
薛不凡寂寞地一笑:你可以走了。
人生只在瞬间,也许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只剩下叹了。
薛龙以为这是父亲的暗示,飞身出了禅房,正巧与老叫化子相遇。
他斜身急走,不料老叫化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由大急,怒声问:你要干什么?老叫化双目神光飞流,如月光洒泻,充满凌人之意:我正要问你呢。
薛龙急道:我要去寻人。
是找我吗?也许是,但不是现在。
你最好走开,免得我动了手,惹得象你这副样子令人不愉快。
老叫化子并不恼,反而嘻笑道:有什么你就使出来吧,我这双老手说什么也摔打了几十年了,它比你全身的年龄都大,难道还怕你吗?薛龙冷哼一声,身如急风一旋,双掌前后相错,如满月清辉普照,一式太极开元幻化出如鱼鳞云似的一排掌影,向老叫化子按过去。
内劲仿佛张开的大网,要控下老叫化子一层老皮来。
老叫化子一点儿也不慌,身子一蜷,犹如一条虫儿被强大的内劲抛出去。
奇怪的是,老叫化子在半空中绕了个弧形,折回到薛龙的头顶上去。
这可太气人了。
薛龙斜身飞射,刚动起来,老叫化子的双脚便踏在了他的肩头。
薛龙惊骇万状,一式白云罩头,手斩老叫化子的双脚。
老叫化子嘿嘿一笑,一下子滑到他的脚底,同时一招大仙蹬炉踹在他的脸上。
他一下子前冲过去,差点儿摔倒。
老叫化子翻身飞起,冲他笑道:薛哥儿,怎么样,再来?薛龙灰心地说:十年后吧,那时也许一切会相反的。
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何以甘心做叫化子呢?老叫化子哈大笑:你若做几天叫化子就明白了。
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比叫化子更自在的了。
你若有钱,会担心被别人偷去;你有美妻,又怕她养汉;你有权力,怕别人篡夺;身着华服,又怕灰尘弄脏了衣服。
你看,这些人整天提心吊胆,哪得逍遥?而我却可以无优无虑,安享天年。
这道理你是应该懂的。
薛龙阴阴一笑:这似乎并不彻底。
我还懂得叫化子死后不必担心被掘坟盗墓,亦不会有人来问津,那连人味也没有了。
老叫化子一愣,平淡地说:人死如土,有人味倒怪了,不如不死。
薛龙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急切地说:前辈,我不是叫化子,还有许多‘怕’,你甭乱搅了。
老叫化子不急不缓地说:我没搅,你是怕我的。
薛龙气极了,叫了起来:我更怕女人,而你不是!老叫化子笑道:我可以找到女人,不是我这样的‘女人’。
薛龙一惊:你知道她在哪里?我知道哪里有女人,不同一般的女人。
她在哪里?在我心里。
薛龙气得差点儿跳起来,恨道:你就不会讲一句明白话!你就不会跟我走吗?薛龙连忙向他揖,笑道:请前辈带路,我一定跟着你把路走绝。
老叫化子轻笑一声,乍然而失,仿佛一盏灯突然灭了,火焰无了踪迹。
薛龙吓了一跳,乖乖,这老东西难道是只狐狸变的吗!他高声叫道:前辈,你去了哪里?郑哥儿,老朽在墙头上。
声如蚊鸣。
薛龙抬头一看。
老叫化子果然悠闲地站在墙头上。
墙虽不高,可在眨眼间能飞上墙头,这份轻功足让薛龙心折了。
他双臂一振,亦飞掠上墙头。
等他到了老叫化子身边,而对方又不见。
不过这次老叫化子留了余地,薛龙拧身掠去……老叫化子犹如一盏无人挑的风灯,在空中飘摆擂荡,薛龙则要急急奔行。
两人一前一后,奔出有许多里地,进入了荒山野岭。
几多绕旋,到了一片荒坟前。
坟上枯草成片,四周杂草狼藉,远看草木深,一派凄凄情。
旁边的一棵老树上还蹲着一只乌鸦,把天空染黑一片。
薛尤感到这景太也苍凉,一挥手,乌鸦一声惊叫,煽翅飞去,不住叫,似乎不情愿。
老叫化子一言不发,出神地望着乌鸦远去。
薛龙颇有纳闷,也不好问,急道:这里没有女人,你还指望坟子里有花样吗?在这里却能等到女人。
老叫化子十分自信。
薛龙并不信任他,叹道:你这是在拿我当猴耍。
女人与荒坟,这两者相距太远了。
一点也不。
也只有女人与荒坟最近,男人的骨头不管扔在哪里,都没有荒凉感的。
老叫化子看来很懂情,也会用情。
薛龙却满眼里找不到一点诗意,他有的只是焦躁与无奈。
在荒坟边无聊地走动了几趟,他凑到老叫化子身边:你告诉我,我们在这里到底要等什么女人?自然要等我找的女人。
薛龙差点儿气飞,怒问: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老叫化子慢条斯理地说:女人总比男人心细,从她身上也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薛龙更火,一脚踏下去,把黄土地踩下去一个坑,叫道:你至多能带来‘也许’,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能听你的摆布……老叫化子冷厉地截住他道:若是你面对女人,就你这副德性,她受得了吗?你要无敌天下呢,做得到吗?我老眼昏花,你都对付不了。
你不觉得乱吼下去,会把你的底气泄光吗?薛龙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火气大消,牵拉下脑袋来,冲老叫化子发怒确是太不高明了。
若惹恼老头子,说不定还会挨一顿臭揍呢。
他面色尴尬,怅然无语。
老叫化子见薛龙老实了,不由笑道:有的人一会儿不挨训,就不知手往哪里放,一天不挨训,连命也不要了……薛龙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泛起发喘病人才有的红色。
这时光是难过的,但是,是不可避免的。
老头子凌厉的目光似乎要摄出薛龙的对抗的灵魂,在没有收获之后,便趋于平淡。
两人都不说话。
枯草与他们同在,看不出谁更寂寞。
远处扬起飞尘,草随风摆动。
太阳寂寞红,夜幕要降下了。
薛龙小心地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放心吧,绝对在你的耐性限度之内。
薛龙为了打破单调枯燥的气氛,给自己找一点乐趣,便讪笑道:我们等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告诉我吗?老头子平静地说:这一路人你也许没说过,但她们的本领大得很,正派邪帮,江湖掌故,几乎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天下发生的一切,她们似乎都了如指掌。
薛龙见他愈说愈玄,不由暗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你这么海吹能让人信吗?他急于知道她们的底细,便中间插言:她们也是什么教派的吧?老头子点头道:她们是‘邪阴司’的,专管江湖中的旁门左道,明教邪会,不于人间正当事。
这真是奇闻,薛龙头一次听说,笑道:那她们岂不是成了替天行道的侠客了吗?这又不然。
老头子沉思了一下说,她们抑制邪派阴教有自己的目的,并非为他人谋福。
薛龙摇头说:那也一样,效果不坏吗。
两人谈论了一阵,夜就深下去了。
阴风习习,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忽儿,东方传来一声尖叫,极不和谐,接着便是沙沙声。
老叫化子一拍薛龙的肩头:人来了,快点躲起来,被她们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龙一旺,正要发问,老叫化子却倏却藏进荒草中。
他也不敢怠慢,急忙隐身。
片刻。
荒坟前多了三个女人。
她们身材高大,全是素衣,头上还系着一条二指宽的孝带子,有丈长,随风飘摆。
她们在坟前静默了一会,一个忽道:附近有生人,我闻到人味了。
薛龙在暗中吓了一跳,我们离她们有两三丈远呢,而且还有风,她怎么能闻到人味呢?他正胡思乱想,忽听另一个女人道:你们快滚出来,惹火了我们……老叫化子没等她说完,便忙不迭地站起来说:仙姑别火,我们这就滚出来。
小老儿笑丐,在此是等胡仙姑的。
是等大姐的?那女人问:你有什么事?笑丐说:我想同一下一个姑娘的下落。
笑丐,念你与大姐有恩,我们答应你的要求。
你要打听的姑娘叫什么?常娴,一个挺美的姑娘。
薛龙一阵激动,浑身颤抖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
三个女人沉默了一阵,中间的那人说:笑丐,那姑娘与你有何相干?与我相干。
薛龙站出来说。
你是什么东西?那女人显然有些发火。
薛龙道:你看我象什么东西?无用的东西。
可还有女人想着我,这让我有什么办法呢。
那女人轻蔑地一笑:我可以告诉你们她的下落,不过你要为我们办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一件很小的事。
本来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办成的,可我们不屑去做,也不违背诺言行事,所以要借你之手完成。
薛龙爽快地说:既然你们让我去做,那就告诉我什么事吧,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很好。
女人点头笑道:你去把‘石镜’给我们弄来。
薛龙顿时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
那女人说:‘石镜’在文明手里。
你去向他要,他不会让你为难的。
给你一百天的时间,你觉得怎样?薛龙本要迟疑,忽想父亲一生狡猾,自己何不使它一次奸呢主意有了,人就轻松了。
他乐哈哈地说:仙姑放心,‘石镜’在文明手中,要弄到手一点不难,你们就耐心等着吧。
年轻人,我们相信你,但也告诉你,我们是不可欺骗的。
否则,绝没有好下场。
你要找的人在‘死村’。
你们可以走了,不过要小心,那不是个来去自如的地方。
薛龙正要致谢,笑丐一把拉他就走,快似流星。
等翻过山去;笑丐说:对她们用不着客气。
别忘了你们是在做交易,两不相欠。
薛龙笑道:我可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笑丐连忙正色说:跟女人不可乱开玩笑,尤其不能跟‘邪阴司’的女人开玩笑。
否则,都要付出一个脑袋的代价,一个也不能例外。
凭你的两下子,在她们面前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看不见连我都不气大敢出。
薛龙不信笑丐的,但也不顶撞他,心中自有计较。
两人奔行了一阵子,薛龙道:死村,离这还有多远?笑丐说:我对什么都只有印象,不讲里数。
能找到那地方就不错了,你若心急可先去。
薛龙碰了一鼻子灰,下定决心不再言语。
笑丐走到一块大石前,忽地坐下不走了。
这地方不错,该睡的时候绝不要放过。
他向石上一躺,倒头便睡,并且能睡得着,鼾声如雷。
转眼间笑丐一睡如死,薛龙又恨又嫉妒。
这人心中一念不存,确是真叫化子,他自愧不如。
无奈,他唯有陪睡,还要离远点。
笑丐睡得快,醒得也快。
薛龙刚入梦乡,他已走界。
一坐而起,天上的星还亮着,但夜色已稀薄了。
他推一下薛龙,笑道:我睡醒了,你呢?薛龙说:我一直没睡,时刻想着走呢。
笑丐站起身来,一闪而逝。
薛龙怕被扔下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紧追。
两个人一口气奔到东方发红,才放慢脚步。
薛龙间,前辈,您为什么要帮我?笑丐扭头看了他一眼:谁说我在帮你?这可奇了。
你不辞辛苦一夜奔走,难道不是为了找人吗?我就不可干点事儿吗?薛龙笑道:前辈,我忘了您是个‘自在人’了。
那胡仙姑是什么来头?没有来头,却比你爹厉害得多。
她的神通大极了,足以使千年内的男人为之低头。
但她很少问人世恩怨,几乎不食人间烟火。
那她们要‘石镜’干什么呢?这你放弃了一个机会,问我有何用。
那‘死村’又是什么险地呢?答案已经有了,你会知晓的。
两个人走到中午,终于来到他们要找的村子。
薛龙看不出这村子有什么特别,疑惑地问:这村子并没有可怕之处呀?笑丐说:难道你没有发觉我们没有碰到一个人吗?这是明摆着的,何须发觉呢?可怕也是明摆着的,同样不须发觉。
薛龙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再与他争辩。
他推开一家院子的门,走了进去,发现片刻之前院子里还是有人的,锅底下的火可以作证。
薛龙笑道:显然这不是什么‘死村’,一切都骗人的。
先别得意,是‘死村’反而倒好了。
他们刚欲进屋寻觅,三个孝衣人从屋中蹿出来,她们的脸也是白的,喜怒不见表情。
白的,喜怒不见表情。
薛龙大吃一惊,吓得连连后退。
笑丐倒还沉着,没有动,也没有言语。
薛龙注视了三个穿孝衣人片刻,心中不由不恸。
无疑,他认出了眼前的孝衣人。
她们却不认得他。
孝衣人围住了他们,并不动手,也不言语。
薛龙心中有愧,激动而不安,他盯着有点儿象常娴的女人说:娴妹,我……他流出了眼泪,悔恨的泪,怜借的泪。
笑丐欲言,一股阴风儿吹来,白雪与侯宝从旁边闪出。
薛龙看见侯宝,喜出望外,叫道:宝弟,你怎么在这里?侯宝叹道:还不是为了你吗。
薛龙惊道:为我?自然是了。
嫂子身陷此处,将有不测之祸,我只好牺牲自己到这里来做奴才了。
薛龙有些不信,两眼闪烁不定。
白雪揭穿了侯宝的画皮:你别听他胡说。
她们三个人是自愿留在我身边的,因他一人想娶她们三个人,我才要惩治他的。
我是个女人,自然要为女人打抱不平。
侯宝见打破了他的西洋镜,十分着恼,却又不敢发泄。
只好说:大哥,你信她的还是信我的?我什么不懂?岂会一门心事想娶嫂子呢?薛龙脸上飞起一片老红,浑身的骨节都在发响,他听不得侯宝的半句话,更不愿看见他这副脸孔。
同是一大爹的大帽子,也未必合适。
他阴冷地射了侯宝一眼,说:你没有更让人相信的理由。
侯宝嘿嘿一笑: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色之徒,见了漂亮的女人什么也不信了。
可我还是爱你的,父亲是不能选择的,我们是兄弟。
薛龙气得脸色煞白,没法儿发作。
在自轻自贱方面,他是永远也赶不上弟弟的。
白雪见他们兄弟俩唇枪舌剑干了起来,欢乐地笑了:自古兄弟多残杀,起因无不是美人。
再多你们兄弟两个,也没什么。
薛龙恨从心头起,斜身一式老虎伸爪,铁拳直捣白雪的鼻子。
女人的鼻子若被击塌,那她一定没法儿招摇过市了。
他的打算不可谓不妙,可拳头就要击中对方时,前面的对象变了,依稀成了常娴。
他急忙收拳。
白雪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他面前,似乎有股烟柱儿一闪,人家的粉拳反而砸中了他的鼻子。
他一个踉跄,眼酸流泪。
笑丐见白雪的身法如此灵妙,不由心惊肉跳,自付自己苦与之动武,挨打的怕也跑不了别人,看来此行要糟。
他温和地笑道:姑娘好身手,老朽在江湖中混了几十年,也没碰上象你这么高明的人物。
但凡风云人物,心胸都广大无比的。
白雪嫣然一笑,露出洁白牙齿,整整齐齐的,吃人几乎不成问题:老和尚,有些人是不可以按常理推论的。
笑丐说:老朽不是和尚。
找不上女人的男人都是和尚,你并不例外。
侯宝在一旁欢天喜地地说:我虽有女人,在她眼里也是和尚,男人只要剃了头,天下岂非一片和尚?他有些幸灾乐祸。
笑丐平静地说:姑娘打算如何对付我们?白雪说:让你在此做鬼,并给你找个女鬼,这对你挺公平吧?笑丐哈哈大笑:这么妙的主意我岂会反对呢,只怕不能。
白雪笑道:我调教的鬼是很听话的。
你若是做了鬼,她们绝不会反对的。
笑丐说:多谢姑娘美意。
常娴!白雪一指笑丐,从现在起,你就叫他做鬼。
是!常娴皱了一下眉头,似乎要忆起久远的往事,但努力失败了,她答应下来。
薛龙霎时仿佛被放到了火上烤,血蒸腾起来,汁毛犹如竖起的万条枪,要扎向仇人。
侯宝也不快活了。
白雪这么做,分明是向他兄弟挑衅。
不光是一个薛龙,还有叫化子笑丐,这不是拿人血当水泼吗!他的眼睛放射出刀一样锋利的光。
常娴走向笑丐,犹如一个很可怕的幽灵。
薛龙的心几乎升向了头顶。
笑丐并不在乎,伸手揽住常娴。
薛龙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犹以万马奔腾,爆发而出。
他身如飞云一转,双掌抖开,运起混一大法,划出一圈掌影击向笑丐周身大穴。
他容不得老叫化搂住自己的心上人。
笑丐经验老到,临危不乱,两掌急错,上下成一直线,猛地侧身向前推去。
雄厚的内劲仿佛形成一堵气墙,把镇龙的气劲击散,掌影犹如飞花落叶,四下飞扬。
薛龙身形一晃,被震退近丈,胸前的沉重压迫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见如此情形,侯宝急影一闪,蹿到他身边,举单就劈。
他已经有些不顾后果了。
笑丐料不到背后还有一个敌人,应变稍迟了一点,被侯宝的内劲扫中左肋,隐痛如针一下子刺进他的肉体。
笑丐大怒,飞身扬掌要击毙侯宝,白雪连忙喝斥他住手。
笑丐哪里肯听,拼聚毕生功力,一招罗汉打鬼夹起如潮的内劲,劈向白雪的头颅。
他这一变,白雪也不敢大意了,逃还怕吃亏,只好两掌一并,使出看家绝技残莲百影,抖出银亮的如莲花般掌影来,掌如电花四闪陡然壮大,与笑丐的内劲较上。
砰地一声轻响,气劲如炸开般四溅,两个人都向后飞出丈远。
笑丐偷袭无功,被震得腰酸臂疼,几乎直不起腰来,心中惊讶无比、又悲凉不已。
白雪几乎吃了大亏,心中又恨又愧,也有些喘息不定。
这一战,她更明白了自己的长处,与人硬拼是不行的,也太蠢。
她轻哼了一声,冷视着笑丐,从他暗里发出的目光里有轻蔑赞叹,唯独没有宽容。
笑丐给了她一个教训,她要给笑丐一个没完没了的难看,让他生不如死。
笑丐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自以为心已磨练成金刚,不料竟被白雪看得有些发毛。
这个不美气的女人眼里的光也带着她自身的品格,让人不愿招惹。
他感到处境不妙,舌头都有些发涩,眼睛的四周发凉。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倒霉的先兆。
一个叫化子,而且是老了的,按说是不该有什么牵挂和担心的,而笑丐是异例,他觉得被一个女人收拾得服眼贴贴,那等于一辈子什么也没干,在女人手里溜走的绝不仅仅是失败。
他试图找一条两全之策,却不知希望在哪里。
白雪的等待是有限度的,她开始行动了,摇身一晃,使出了西邪门的残形奇术,犹如一片云,乍然不见了。
笑丐到底经多见广,觉得对方的身法似曾见过。
陡然,他想起一种近乎失传的奇术异技――残形漂移,心中有了数,虽然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接下对方的这一招,至少希望是有了。
只要眼前不是黑漆漆一片,那就好办。
他急中生智,往下猛一蹲,一式犀牛望月,掌击身后一片。
阴风儿一吹,白雪又袭到了他身后。
这次她的动作更灵活,不过也有不利的一面,突然出手无功,使她有了,心灵上的负担,这说明笑丐不可小瞧,而她低估了他。
笑丐首战告捷,心中有了数,突然感到身后异样,他连忙一个兔滚兔子对付凶猛的老鹰使的就是这招。
白雪如影随形,跟步抢上,立掌如刀,向笑丐脖子切下去。
她的手好柔软,杀人时却比刀硬。
侯宝见是个机会,欺身而上并且高声叫道:好妹妹,我来帮你!他身法极快,下手无情,金刚掌夹着风声向白雪的后脑勺劈去。
他想一掌把她拍进土里去,拍得她脑浆迸溅。
白雪正得意,忽觉不对,抵挡有些晚了,只好松身如烟,斜身闪开。
她救了自己,也救了笑丐。
侯宝怅然若失。
白雪怒道:你还是人吗,怎么向我下手?侯宝辩道:我是要帮你的,靠近你时忽觉你比任何时候都美,我心中一喜,伸手欲摸你的柔发,而你却如蝶儿一样飞了。
白雪冷笑道:多亏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然被你骗死了。
看来你的嘴又长进了。
侯宝不无得意地说:我不会老不长进的,你美的时候全讲真话。
白雪恨道:我不会让你太得意的,你的聪明只会害了你!侯宝笑嘻嘻地说:这是从你开始的。
只要你宰了他们,那一切又会恢复如常的。
白雪忽儿笑道:我偏要留着他们,还要让老乞丐与她成亲呢。
侯宝霎时如吃了猪毛,一百二十个不自在,但他却佯装轻松地说:她又不是我的老婆,管我屁事。
白雪灵机一动,笑道:那我就让她们三个全嫁他,这你满意了吧?连你也嫁给他我也不烦,女人多得是。
白雪恨得牙疼,真想给他几个嘴巴,但她明白这样会更糟,她不愿彻底失去侯宝,她掉进陷井中去了。
笑丐听说把三个女人全给他,不无嘲讽地说:我这是什么命哟。
临到老了反而艳福深了,这机会不能放过。
他向白雪施了一个礼。
最不痛快的是薛龙。
被两个人如此污辱,让他的心如被油煎一样。
他眼闪青光,想寻机而动。
笑丐却冲他微笑着。
白雪说:老和尚,我待你不薄,你该有所表示,就把他杀了吧。
笑丐毫不迟疑地说:杀谁都行。
他扭身急动,举掌就打。
其实,他的目标是白雪。
薛龙大吃一惊,极力向后飞撤。
笑丐比他高明得多,摇身一晃,失了踪影。
薛龙太急,知道更糟,无奈何,他只有大鹏展翅向空中飞升。
笑丐的动作更快,一式飞龙惊天,腾身踢出一脚,直奔薛龙的胸口。
在千钧一发之际,侯宝右臂一振,发出两道暗器,直射笑丐的眼睛。
笑丐不慌不忙,旋儿一兜,猛一甩手,暗器闪电般射向白雪。
这又是令人意外之举,白雪惊叫一声,仰身飞射。
笑丐见又未伤着对方,不由叹了一声。
白雪两次险遭暗算,既惊且恨,切齿道:老鬼,我并没杀你,为何不知好歹?笑丐说:姑娘,实在对不起。
我年纪大了,记性太差,有些分不出敌友来了。
可你还知道暗下毒手。
笑丐眨巴了一下眼睛:我下过吗?这些我已记不起来了。
白雪冷哼了一声,暗打主意,这样下去不行,得早点收拾他们。
她突然飘身而动,薛龙只见飘来一只手掌,命门穴便点中。
在白雪面前,他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
侯宝在一旁笑道:大哥,为了一个女人被弄得驴头马面的,这多不好。
薛龙气愤地说:你干嘛到这来了?侯宝说:我与你不一样。
你被拿住了是要掉脑袋的,而我却成了这里的‘大龙头’。
薛龙冷笑一声:那你这个‘龙头’做得也太没滋味了,不也还要听人家的吗?这你就不明白了。
我们是得听她的,但不能老是这样,晚上……听我……你只要能坚持到天黑,我就能救你了。
白雪嘲笑道:你这个人真不知羞,纵然白天我听你的,你会救他吗?你的心思我明白,油舌滑嘴骗不了人。
我们是兄弟,我自然要救他。
白雪笑道:那好,就让他活到天黑,看你怎么救他。
侯宝乐哈哈地说:我自有妙计,你等着瞧吧。
白雪扭头问:老和尚,你还不走吗?笑丐忙说:当然走,这样的事也许只能在你这里碰上。
白雪一挥手:那你替我把她们送进屋去。
笑丐忙点点头,连忙招呼他们进屋。
薛龙身子被制,额头泌出豆大的汗珠,脸上的神色狂躁不安,又充满怨毒。
他见笑丐拉着她们进了屋去,不顾一切喊道:笑丐,我求求你,你救救她们吧,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笑丐探出头来笑道:放心。
他猛地关上了门。
侯宝见动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
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好妹妹,你宰了那个老和尚,我永远听你的,绝不食言。
白雪喜上心头,笑道:你真的不食言?我要骗你是你的儿子。
白雪脸色微红,高兴地笑起来:不要这么近乎了,是个忠实的情人也就够了。
侯宝催道:是什么都行,你快点把老和尚揪出来吧,不然就晚了。
白雪笑吟吟地说:晚一点没关系,他们是逃不出这里的。
侯宝看看哥哥,猛地冲向屋门。
白雪一把拉住他:小心吃亏,我来开门。
她轻轻向屋门遥按了一下,屋门哗啦开了,屋里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白雪一惊,闪身冲进屋去。
他们已经跑了。
笑丐用纯阳绝罡内功把屋墙击了一个大洞。
他的内劲十分刚烈,被击出的部分全似粉一般洒在旁边,故而他们没有听到声响。
白雪暗悔,飞身出了洞口,急追而去。
侯宝吁了口气,蹿到薛龙身边,伸手解了他的穴道:快跑,别让妖女逮住了。
他不再顾及别人,纵身就逃。
薛龙对他说不上恨与爱,一下子愣在那里。
侯宝失了踪影,他才想起来逃。
白雪追出去有十几丈,忽然想起侯宝,急忙飞身回转。
她形似幽灵,动作快极无比,可她回到院子时,他们两人都不在了,这让她一下子后悔到下半辈子去。
银牙一咬,她飞身就追,什么都可丢失,唯有不能失去侯宝。
她围着村子转了一圈,连个人影也没有看见。
她象患了热病似的头重脚轻。
她纵身上了屋顶,什么也没有发现,静想了一下,她觉得他们还没有离开,肯定是藏起来了,她不相信他会逃的比目光还快。
这林子她是熟悉的,他会藏到哪里去呢?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晃身飞下屋顶,她也不见了。
整个村子空无一人了。
四面八方的寂静如海水般向村子里涌来。
若说这里表面上的平静,那是再确切不过了。
暗中有不少眼睛在盯着明处呢。
太阳无声无息地溜走了,村头巷尾仍没有一个人影。
夜降临了,一切仍那么静悄悄的,仅多了一份阴森、可怕,连空气似乎都紧张了,杀机潜伏,不知厄运会降到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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