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地底三层

2025-03-30 08:13:16

来了吗?来了吗?两个十岁大的孩子碎声交谈著,其中一个忍不住笑出声音,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拧了耳朵,低声骂:安静,别坏事!两个孩子吐了吐舌头,还是忍不住笑闹玩耍。

四号支道巷口的冈哨犹在,却没人看守,田鼠帮三个小子在外头观望许久,贼兮兮地摸了进来,腰间都悬著单刀。

三个家伙鱼贯前行,见两边住户都紧闭著门,不由得觉得好笑,其中一个提起一桶脏臭秽物,便要往门上泼洒。

个帮众拉住了他,说:你傻啦,泼这儿干啥?去泼那牛肉大妈店铺,看不活活气死她!另一个帮众答腔说:是呀,那凶蛮大妈听说病了好几天,咱们加把劲,狠狠闹她一闹,将她活活气死,或者是长病不起,这四号支道,便再没人敢强出头,和咱们作对了。

三个帮众商量完毕,又继续向前,在窄道之中转了个弯,前头竟多了面木板墙拦住去路。

这木板墙模样也甚是奇特,是用三张损坏了的旧木门钉成一面墙,墙上还挂著几只纸折小兽。

木墙前方一户住屋,木门半掩,两扇窗后有些人影晃动,屋里暗沉沉地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听得有些孩子笑声。

这啥玩意儿?一个田鼠帮众忍不住摘下木板墙上一只纸折小狗,拿在手上端看把玩。

啊!臭老鼠买下了,快拿钱来!一个孩子忍不住叫嚷起来,那黑沈屋子里头登时吵杂纷乱,两扇窗子射出一枚枚飞石子,打在三个田鼠帮众身上。

哇,是一些小孩!一个田鼠帮众让一枚石子射中鼻梁,痛得怪叫,见到窗边几个小鬼脑袋起起伏伏,持著弹弓轮流向外头射石,气得粗口不断,操起单刀便踹开半掩的门,杀入屋内。

只听得这帮众怪叫数声,翻滚出门,按著自己手臂,噫呀怪叫。

屋里亮起微微灯光,水半天探出头来,悠闲地倚在门边,手上还摇晃著一支细剑。

那细剑剑身是一支长藤条,头端削尖,包覆铁皮,成为尖锥状,末端绑上护手,扎成剑柄。

这是卫靖特地为水半天做出的临时兵器,藤条自是比钢铁轻盈,水半天虽不喜这细剑模样,但却比筷子好用多了。

那滚出门的帮众见著了是老酒鬼水半天,犹自不服气,捡起单刀又要杀上,水半天细剑一挑,点在那帮众手腕上,这帮众哎了一声,单刀脱手,连连后退,绊在自个带来的那桶秽物上,摔倒翻了一地。

水半天睨眼盯著那帮众,哼哼地笑,甚是得意。

屋里的孩子们闻到秽物臭味,纷纷怪叫起来。

另两个帮众还没搞清楚状况,木板墙上一扇门竟然开了,卫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捏著鼻子扇风说:好臭,好臭!卫靖边扇风,边装模作样地查看木板墙,发觉少了只纸折小狗,啧啧地说:三位客人好眼力,咱卫家纸庄的纸阿喜可是至宝,挂在胸前能医治百病,摆在床头则延年益寿,我给你打个对折,卖你三千银一只好了!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帮众大喝一声,提刀便往卫靖头上劈。

卫靖噫呀一声又躲回门内,那帮众一刀斩在门沿上,正要抽刀再砍,突地一手自门后伸出,握住了这帮众手腕。

张大妈圆眼怒瞪,重重踏过门栏,还紧抓著那帮众手腕,将他推得连连后退。

那帮众一见是张大妈,吓得魂都飞了,单刀落地,双膝发软。

另一个帮众拔腿便跑,跑没两步,只见到来时通道当中拦了个虎背狼腰的家伙,正是樊军。

这帮众突受惊吓,脑袋没来得及反应,身子还本能地朝著前方奔去。

樊军二话不说,身躯微侧,手臂横起,磅的一声,粗壮臂膀轰然勾撂在那奔来的帮众胸颈之间,将他硬生生撂翻了一整圈,扑倒在地,摔得晕死。

张大妈大手抓著持刀砍门的那帮众手腕,将他提著走,来到让樊军打晕的那帮众前,将手上的家伙一扔,两人撞成一块,昏的那个也醒了,水半天则将第三个帮众赶来,三人挤成一堆,窸窸窣窣地发抖。

这几柄便宜东西,连五银都不值,还差两千九百九十五银,你们三个,想买霸王纸折狗吗?不知道霸王客栈的擂台王就在咱‘二三四帮’吗!卫靖跟在后头,沿路捡起田鼠帮众落下的三柄单刀,踢了其中一个田鼠帮众屁股一脚,大声吼叫著:还不快付钱!那三个帮众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想也不想便在身上掏掏摸摸,摸出一些银子,都抛在地上。

卫靖一枚枚捡起,数了数说:操!你们用三十二银钱加三柄破刀,便想买我的纸折阿喜,瞧不起人呐!好了,别瞎缠了。

张大妈拎起卫靖后领,将他扔去一旁,向著三个帮众说:回去告诉你们头头,他要干啥丰功伟业是他的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来欺压咱们四号支道的乡亲街坊。

三个帮众点头如捣蒜,一句话也不敢驳斥。

其中一个还看了看樊军,樊军嘿嘿一笑,补充说:别忘了和潘元说,樊军以后也是这儿的人,惹他们便是惹我樊军。

田鼠帮众连连答应,起身想走,让张大妈赶跑的卫靖又提了几支扫把水桶,扔在帮众脚前,怒斥:今儿个我卫大爷大人有大量,钱不够没关系,去将你们洒倒的那滩臭东西给清干净!田鼠帮众尽管心中既怨又恨,但形势逼人,也只好拿起扫把,乖乖地将木板门前那滩秽物清扫干净,在一票孩子们的讪笑之下,夹著尾巴逃了。

只见卫靖叉著腰,洋洋得意地让一票孩子们奉为天神,他来到这儿已经第五天,平时打铁之余,便造了些弹弓,分发给街坊孩子,要他们练习射石。

卫靖见到田鼠帮每日在巷口伺机捣乱,便提议设下陷阱,捉几只野老鼠玩玩。

老许的铁铺让卫靖占了,无所事事,水半天戒酒戒得怒气无处发泄,两老听了卫靖提议,都乐得一起玩。

老许负责钉木板墙,水半天则是每日练习卫靖替他造的细剑。

张大妈和樊军对这些孩童花样没有兴趣,便也只在关键时刻出来逮人。

张大妈这几日多了卫靖陪她说话,加上樊军坐镇四号支道,身子康复得极快,已能够剁肉打人了。

好了,队长我还有正事,大家自行练习!卫靖一声令下,抛下一票孩子,又奔向老许铁铺。

他每日和张大妈闲话家常,率领孩子们排整队型、练习弹弓之余,便窝在老许铁铺里敲敲摸摸,画些兵刃设计草图。

我去送货啦,你自个儿玩吧!老许正将几柄菜刀打包好,和卫靖打了声招呼,便要送去其他街道,交给那些商家订户。

卫靖捧著三柄自田鼠帮众手中夺来的单刀,放在一张小木桌上,木桌上除了那三柄刀,还有卫靖带来的二尺乌钢片、长短卫家剑、樊军的两柄破拐子,和夺自假樊军的一双拐子,这些便是他要用来铸造兵器的材料。

一旁的炉窑子仍燃著火,周围摆放了几盆臭草——老许这间铁铺,摆著比其他店铺民居更多的臭草,足足有十来盆。

这地下海来独有的臭草,有通风净气之用,能将污浊气息、呛人烟雾等等,转化成为带著霉臭味的无害气息。

这火不够旺,要将那些破铜烂铁烧成铁水,很费功夫呐!卫靖自言自语著,捧了一堆黑碳扔进炉窑,拿起一旁的大扇子,在风口尽力地扇,老许铁铺设备简陋,并没有鼓风箱,得用大扇子扇火。

樊军——樊军——卫靖大叫大嚷,唤来了樊军,也给他一面扇子,两个人在炉窑子旁扇动老半晌,又不停添炭,火势虽然渐渐转大,但两面扇子终究不比鼓风设备,炉窑里的炭烧不全,一阵阵烟雾滚滚窜出。

卫靖连连咳嗽,将樊军一双破拐子,置于长杆耐火石盆子中,放入炉窑,但眼前已雾茫茫一片,呛得他眼泪鼻涕挂了满脸。

哇!这臭草怎地不管用啊?卫靖和樊军再也忍受不了,先后夺门而出,两人在门外等候许久,待火势转小,只见到烟雾终于渐渐消散,一株株臭草发挥了作用,将呛人的烟雾吸尽。

卫靖捏著鼻子又进铁铺,见拐子只烧熔一些,火势已弱,想要添炭又会冒出浓烟,这才明白这铁铺一则位在地底,二来炉窑子设备老旧,想生出大火,伴随而出的烟雾会呛死人,老许铁铺尽管已经摆放了比寻常民居更多十数倍的臭草,但所能维持住的火势,仅能锻打修补些现有的刀剑铁器,想要烧熔铁水重炼钢材,却是无可奈何的了。

臭草不够用,得再多一点才行!卫靖做出了这样的结论,但自铁铺冒出的浓烟,已经引来街坊关切,也惹了张大妈一顿骂。

老许送货回来,见卫靖失魂落魄地在铁铺外头发楞,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炉窑无法生出大火。

老许苦笑地说:小卫呐,这臭草是花钱买来的,倒不便宜呐。

花钱买?上哪儿买?自个儿种成不成?老许耸耸肩,说了其他街道几间贩卖臭草的店铺号名,补充说:那些铺子卖的臭草也是摘来的。

上哪儿摘啊?我也去摘些回来!这可不是闹著玩的!臭草生长在地下海来最底层,那儿地形险峻得多,许多地方都没打通,卖臭草的店铺都有聘顾受过训练的采草人,尽管那些采草人身手敏捷,经验老道,却偶也会受些伤害,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不是谁都能去采的。

臭草卖的贵些,不是没有道理。

老许正色说著。

有什么危险,不就是采草吗?卫靖哼了一声。

老许扳起了脸说:小卫,这地下海来里呀,啥怪事都不稀奇,啥怪人都有。

咱们居住的这一层呀,还算正常,顶多贫苦了些。

再底下的却不一样,到处都是毒虫,还有些奇异猛兽,更有些恶人不是你能想像。

你想要臭草,我替你张罗张罗,你说什么也别想自个儿去采,否则我告诉张大妈,要她打你屁股!许爷爷您别紧张,我这么谨慎,怎么会胡乱行事呢?卫靖咧嘴笑著,乖乖地替老许捶起背来。

这天晚上,樊军躺在铺著干草的地上,翘著二郎腿,双眼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这小室里除了他的包裹行囊和身下杂草,再无其他物事。

樊军这间房也没有门板,倒因而能让外头微弱昏黄的光线透入。

只见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趋近门边,发出嘘嘘的叫声。

卫靖,别装神弄鬼!樊军哼了一声,坐起身来。

探头入屋的果然是卫靖,他背著包袱,腰间还悬著长短双剑,手上提著自假樊军手中夺来的那副完好铁拐子。

走吧。

樊军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出门,自卫靖手上接过那对拐子。

卫靖怔了怔,问:怎我还没说话,你好像知道我要干嘛一般?还不就是去采草?樊军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你像是听话的孩子吗?哼!卫靖也不反驳,早先他口上虽答应老许不会乱来,但心里压根不将采草当成什么艰难事情,待得入夜,才来找樊军作伴成行。

他经过老许铁铺门前,顺手将一封书信放入门缝,信上只说自个另有要事,和樊军出去游玩几天。

不过你知道往哪儿去?樊军问。

不就是更底下?卫靖掏摸出小地图,是他在一处旧货铺花了三枚铜币买来的,上头详载了地下海来一层的所有通道,和各处出入口的位置。

大多数出入口,都能直通地下二层。

只要到第二层,四处问问,不便成了。

卫靖胸有成竹地说。

两人静悄悄地溜出四号支道,趁著深夜人少时赶路,途中大多店家已经打烊。

漫长甬道前方,有个老妇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抽噎哭著,手上紧抓著柄竹竿,一面抹著泪,一见到卫靖和樊军向这儿来,立时站起,恶狠狠地盯著两人瞧。

卫靖见那老妇神情凶恶,同时,注意到这条街附近几间住户商家,门前都插著田鼠帮的旗帜,独独这老妇背后这户人家没旗,低头一瞧,原来一张小旗已被扯得稀烂,弃置地上,那旗竿便是老妇手中的竹竿。

你们来啦……终于来啦!老妇红通一双眼睛,低声啐骂,激动地跨前两步,像是要和两人拚命一般。

樊军觉得奇怪,尽量离老妇远些,生怕招惹上她,卫靖好奇心重,反倒上前关切:老婆婆,这么晚了,你怎不睡觉?不料卫靖这么一问,那老妇答也不答,当头便给卫靖一棒,口中不停啐骂著:你们这些恶人,休想再欺负我老太婆!哎呀……死老太婆!卫靖给打得抱头乱窜,又气又急,见地上那张破烂的田鼠帮旗帜,心中一动,连忙嚷嚷:老太婆,你打错人了,我不是田鼠帮的人。

那老妇却不停手,还连连啐骂著:你放屁,想骗我,臭老鼠害得我好惨,害死了我老伴,又想来害我!卫靖拔腿跑远,回头只见那老妇弯著腰喘气,还指著他骂:滚!臭老鼠,下次再来,看我打断你的腿!卫靖见樊军瞅著他笑,心中羞恼,却找不著理由发作,只能踢著街角石子出气,一会儿又悠悠地自言自语:我也不是生那老太婆的气,跟老人家计较做啥?想来她应当也是受了田鼠帮的欺压,这才变得疯疯癫癫的。

樊军嗯了一声,也没回答。

卫靖继续说:刚刚她说田鼠帮逼死了她老伴,也真可怜……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你到底想说什么?樊军随口应著。

我说,刚刚那老太婆,力气还真不小。

卫靖哼了一声说:想也奇怪,田鼠帮人手不是挺多,能打的也没几个,怎地大家这样怕他们呢?要是人人都像那老太婆拿著竹竿,恶狠狠地吓人,我不信田鼠帮便占得到便宜。

人不就这样。

樊军总算答腔:一般的街坊百姓,好似一盘散沙,散沙再多,又如何能和硬梆梆的石子作对?哼哼,这么说起来,你这家伙得负最大的责任。

卫靖瞪著樊军。

又关我啥事了?要不是你作潘元打手,也不会替他将名号打响,让他在这地下横行霸道。

哼!樊军知道卫靖嘴刁,和他在这话题上争辩可没什么滋味,便不再答话,任由卫靖大发议论。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抵达一处出入口的岔道,向上那条长道通往老原客栈,向下则通往地下二层。

卫靖未曾去过地下一层以外的区域,此时见那向下的深邃长道乌黑一片,不由得有些害怕,自行囊中取出一盏破旧小油灯,将其点亮。

樊军抢过油灯,当先走去,卫靖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许久,脚下路势已不再是阶梯,而是平坦甬道,卫靖打量著甬道四周,只觉得地下二层的甬道狭窄许多,且漫长通道里头不像一层那样有著许多隔间房舍,而是结结实实的土墙石壁。

两人又赶了许久路,途中经过许多看不见尽头的阴暗岔道,终于见到前方通道中出现了些微微灯火,两侧壁上总算出现了门窗,是些店家住户。

其中一间店家的顾店伙计伸著懒腰,将招牌旗帜搬出门外,是间歇脚客栈。

卫靖和樊军不约而同地打了呵欠,此时已是白昼,两人赶了一夜的路,疲累得很,便上那客栈歇息。

客栈里头用布帘子隔出一张张床铺大小的小空位,底下铺著草席子,生意倒挺不错,十来张床位睡满了七八成。

卫靖注意到这客栈里头弥漫著浓厚的臭草气息,见到客栈里头一角,摆放了一捆捆的臭草,用麻布覆住根部,晓得这客栈是专门供采草人歇息的地方,心中安稳不少,心想只要在这儿打探打探,便也能探出些受用情报。

卫靖和樊军喝了杯水,各自挑选床位,一睡到了午后。

醒来之时,客栈里只剩下两三个采草人,卫靖用过午饭,向那些采草人套问些话,诸如哪儿采得著新鲜臭草之类的情报,却只得到些冷言冷语:不会自己找去?樊军拱拱手,向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说:兄弟,咱们第一次下来,想摘些草自个家里用,你帮帮忙,和咱们说说摘臭草要往哪儿去?那汉子哼了一声说:呿,要是让你自个采回家去,那咱店里头的臭草还卖给谁?滚滚,别烦我,不怕死便自个找去!就是!哪来这么些不识好歹的家伙?最好让他们自个去闯闯,死了正好,将尸首拖上去吓吓那些蠢蛋。

还嫌咱臭草卖得贵,以为这行好干吗?其他几个采草人也出言讪笑著卫靖和樊军二人。

樊军心中有气,掉头便走。

卫靖也觉得不是滋味,本来正在钱袋掏动几枚银钱,想作为情报酬劳,听了那些采草人的话,心中一冷,也不出言反激,背起行囊追上樊军,口中埋怨:这些人小家子气,难怪见不了天日,只能躲在地底采臭草儿。

两人继续赶路,附近的商家住户十分稀少,沿路走下去,只见到前头几家商家驻足了些采草人,背上都背著大篓子。

他们篓子是空的,便是要去采草。

咱跟著他们!卫靖和樊军心中一喜,跟了上去,只见那三间店家各自卖著不同的货物,其中一家贩卖著麻布、铲子、跟一些不知名的器具。

卫靖检视了自个行囊,在店里补齐了缺漏的工具和一瓶灯油。

第二间店泛著青森森的光芒,靠近一看,店内深处一只柜上摆了个大蚌,蚌壳敞著,里头几粒夜明珠亮晃晃地发光,由于大蚌壳上是银亮的青色,因而映出的光芒也是青的。

这家店卖的是饮水和干粮,两人在这儿添购了些咸饼、凉茶和腌肉干。

第三间店闪著殷红的光,店里头挂几只红灯笼,是间药店。

只见几个采草人驻足其中,围著一个矮小枯瘦的药店老板攀谈,药店老板一只眼睛瞎了,左手只有三指,右手萎缩成奇形异状,但他配药动作却精娴熟练,快速地在背后药柜中抓出各式药材,或是捣磨成粉,包成数包,或是掺些水和成膏状装入小盒。

数个采草人都买去同样一套药材。

卫靖咳了两声,装出老练的样子,向那药店老板招了招手:哎,还有咱们,咱们也来一份。

来一份啥?就是方才那些兄弟的药包呐,什么防虫咬呀,驱赶毒蛇什么的。

卫靖随口回答。

你俩个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

药店老板上下打量著卫靖。

是啊,咱们才入行三天,今儿个下来采草。

嘿嘿,胆子可真大。

那老板呵呵一笑,向那几个已经走远的采草人大声喊:喂,有两个新来的,你们可得看照看照他们!卫靖咦了一声,正要向这老板道谢,却没料到那老板接下去说:他们要是死了,替我将尸首拖回来,有几味药缺得很!卫靖和樊军不由得打了个颤,卫靖拍桌说:老板,你咒咱们死啊?若你的药有效,毒虫不敢靠近,咱们又怎么会死呢??!听好,这套药共分五种,每种有不同功效,可别混了。

那老板却不理睬卫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抓药捣粉,向樊军一一说明其中效用。

只见一套药里共有五份东西,其中三根树根状的东西,约指头长短粗细,点燃之后能使虫蚁不敢近身;五包药粉内服用,能解数种毒虫之毒;一小盒药膏有止血之效;另一小瓶药酒是在受了毒蛇咬伤时内服,能保住一条性命;最后还有一小包药丸子,味道清香冷冽,有提神之效。

卫靖怕樊军记不住,便在一旁帮忙记著,一口气买了两套药,心想应当足够了。

记得啊,若你俩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著,便将尸首拖回来给我,我会开个好价钱!老板最后仍这样吩咐。

你干嘛摆一副咱们死定了的模样?你要人尸首做啥啦?你别小看这副臭皮囊,很多东西都可以作成药!用不完的还能卖到隔壁,不然你以为你俩刚刚买的盐饼哪儿来的?喝!卫靖愕然,不自主地看了看手上拎著的小包,里头装著咸饼、凉茶等食物。

突然听得一声大喝,隔壁卖饼的老板提著扫把气呼呼地赶来大骂:药老鸡,又在胡说八道,想将我的客人全给吓走是不是?粮食店老板边骂,又对卫靖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咱卖的食物都是正常材料,好吃又营养!樊军在江湖上打混得久,感受得到这其貌不扬的药店老板流露出的自信神气,知道他必有些本事,便上前向那药店老板拱了拱手:在下樊军,我和这臭小子都是外地人,若有失礼之处,请前辈多多包涵,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卫靖嘿嘿冷笑,低声嘲讽著:哼哼,这野蛮铁拳头怎地学起公孙遥说话啦,学得不三不四,要拍马屁怎不说神医呐?以他人尸首做药,不会良心不安吗?我药三鸡可不是什么神医,只是个卖药的。

以人尸首做药想来是不高尚,但若能救得人一命,不高尚便又如何?那自称‘药三鸡’的药店老板冷冷瞧著卫靖,又向樊军冷笑数声:你们在底下若是小伤小痛,用我的药便成,要是伤得重了,拖回来找我还有得救,有什么马屁到时候再拍也不迟。

要是我治不好,也会花钱买你尸首,连棺材本也省了,哈哈!卫靖听那药三鸡所言,像是有些道理,这地底下资源有限,若真能以尸制药,且有妙效,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但卫靖嘴上便是不服,反问:呿,要是咱们不伤不痛,生龙活虎地回来,你又如何?药三鸡冷冷地说:如何什么?了不起说声恭喜。

记得时药瓶子别乱丢,用完了退还给我,下次打你九折。

卫靖还想说些什么,让樊军一把揪住后领,提著往前走。

地下二层弥漫著死寂气息,偶然出现的民居商家,脸上神情都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几声孩童笑著奔来,其中一个手上抓了只五色斑斓的大蜘蛛,跑在最前头,后头几个叫著:是我发现的!是我先发现的!去卖给三鸡叔!卫靖在小原村时虽也善于捕虫捉鼠,但可从未见过这么大只的蜘蛛,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地下二层的的岔道,不似地下一层那般繁复,两人加快脚步找了一阵,又跟上前头几个采草人。

两人心想既然这些同行排挤外人,便也不再主动去问些话,只是默默在后头跟著。

又过半晌,在一处弯道出现一处出入口,不但有往下的长道,也有往上的通道。

这儿能通往地下一层呐!地图上怎没有?卫靖将地图抓出,横竖看了半晌,心想届时上来可要在地图上做个记号。

几个采草人鱼贯下楼,卫靖和樊军也跟在后头,经过许久,终于来到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再无民户商家,许多通道尚未完工,有些长道的尽头还堆积著一捆捆参天木柱。

两人远远跟著采草人行走许久,转入一条幽暗通道,这通道扭曲弯拐,不像其他人工挖凿的长道那般笔直平坦。

一行人渐渐往前,两侧通道壁上出现些苔,泛著萤萤光芒。

卫靖伸指在那苔上一抹,抹下一层晶莹青苔细看几眼,在鼻端闻嗅一番。

他见樊军走在前头,便用那沾著青苔的手指在樊军背后写个王八。

樊军懒得理睬卫靖,自顾自地四处瞧看,只见这蜿蜒小道逐渐宽广,四面八方都有不同天然通道,交错繁杂如同蚁穴,一丛丛的臭草便生长在各个角落,浓厚的臭草气息令卫靖忍不住掩鼻。

约莫十几个采草人,各自盘据在自己的地盘,检视著四周臭草,将生长得茂盛的摘下,留下较小株的任其继续生长。

卫靖在樊军后背上的王字只写了一划,指上青苔已尽,想再去沾点,远远见壁上青苔忽明忽灭,且团团蠕动,正觉得奇怪,靠近一看,可吓得头皮发麻,低呼怪叫,惹得樊军提著油灯跟过来瞧,也不由得深吸口气,虎目大张。

数尺以内的土壁上挤满了奇形怪状的黑色虫子,有的小如蚊蚁,有的大如巴掌。

那些虫子或是在啃噬著墙上的青苔,或是自相残杀著。

卫靖连吞口水,惊愕得全身皮肉都在发麻,在小原村之时他最喜爱抓些怪虫吓唬女孩子,但眼前这片虫海数量之多、形状之异,早已超乎孩童戏耍的范畴,到达恶心恐怖的境界了。

他和樊军后退数步,远离墙边,瞧著自己脚下。

脚下没长青苔,虫子便也少些。

你背上有一只!卫靖猛一见到樊军背后竟也伏了只怪模怪样的大黑虫,正大口吃食樊军后背上的青苔。

樊军怔了怔,想反手去打。

别用手打!说不定有毒……卫靖随地捡了块小石,想挑去樊军背上大黑虫。

但那大黑虫六足钩得死紧,卫靖也不敢大力,生怕弄烂了挤出汁水,更加恶心。

操!这黑家伙马步扎得比你还稳。

卫靖突然想到什么,取出向药三鸡买来的驱虫药材,凑上灯火点燃,再对著大黑虫鼓嘴一吹,药味袭去,那大黑虫瞬间落下,砸在地上弹了两弹,不住地抖动。

这药有用!卫靖捏著驱虫药材,在自己和樊军周身熏了数遍,见那药材燃烧极慢,几乎不曾变短,心想还有五枝应当足够,这才放心了些。

两人摸索一阵,开始靠近那些臭草。

一个采草汉子瞧了,气冲冲地吆喝起来,挥手赶人:喂!喂!你们打哪儿来的?这是我的地盘,滚到别的地方去!卫靖指著那几株臭草说:怎么,这草又没有主人,谁来采都行不是吗?别的没有,我这几株便有。

那汉子捏起一片叶子,将油灯提近,说:你自个瞧瞧。

卫靖凑上去瞧,果然见到叶子上刻著「郭店铺三个字,无话可说,心想这些草或许便是这汉子照料长大,摊了摊手说:好吧,我新来的,不明白这些规矩,大叔你能否教教我?教你个屁,赶快滚远点!那汉子推了卫靖一把。

一旁还有个年纪长些的汉子,背上已经背著一篓臭草,拍拍樊军肩头说:兄弟,这儿的草都有势力范围之分,小心别惹上麻烦,我当初便是不知规矩,可吃足了苦头。

哪儿还能采呢?樊军问。

那汉子指著身后那曲折弯拐的辽阔深穴说:自然越往里头,人便越少,也草越多,但虫子、蛇什么的怪东西也越多,得当心点。

那汉子说完,又拍拍樊军的肩,便挑著臭草走了。

卫靖和樊军莫可奈何,便继续深入这蜿蜒洞穴,拐过了几个弯,前头出现两条岔道,一个狭窄阴暗,一个宽大明亮,里头有好几盏灯火晃动,两人进了那宽阔洞穴,里头有更多的臭草,但大都以绳索围住,上头还标著名号。

有的地方一两个采草人便占去了好大一堆臭草,在其中拣出漂亮茂盛的臭草。

这是什么规矩?卫靖让几个采草人赶开之后,气愤吼著。

突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回头见是个小兄弟,年纪和他一般大小,理著个光头。

你好,我王二,叫我小二吧。

王二苦笑了笑,低声和卫靖说:你新来的吧,这儿的草大都有主人了,再里头也一样。

哼,可真霸道,这可是他们自个种的不成?卫靖怒气未消。

这些臭草不会开花,全凭那些虫子不知从哪儿叼来种子,四处散布,才生长出来,臭草不好养,采上去约莫一年便枯死了,在这儿却活得久。

这些采草汉子分划地盘,照料幼草,未必是坏事儿,你想想,要是任人胡乱摘采,要是全采光了,一下子难以复原,上头的人可都要闷死了。

王二解释著。

樊军开口说:小兄弟,你说的是。

不过咱们急需一批臭草,另有要事,并非要和你们抢生意。

这儿可有无人所属的草能采?那王二看看左右,神秘地将卫靖和樊军拉得远了,低声说:我发现一处地方,有许多无人臭草,不过有些险峻,因而无人。

咱们去探探,或许能够合作采草,若是顺利,或许能划出自个的草圈来,那可不得了了。

卫靖和樊军半信半疑地跟在王二身后,绕著原路而回,到了原先那岔道前,往那条狭窄而阴暗的小道进去,几经弯折,来到一条死路,这儿空气闷浊,也不见有什么臭草,却见王二在角落摸索,搬开几块大石,揭开大石后头一块厚木板,露出一个小洞,大小有如狗洞。

王二当先钻入,又探头出来向二人招手。

卫靖和樊军跟著也钻过那洞,窄洞只一个身子长,另一端又是宽阔黑暗的大穴。

卫靖和王二都是少年身形,轻易地钻过洞穴,樊军个头高大,只得先将油灯、行囊等物事用脚尖抵到另一端,跟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才钻过洞,狼狈地拍去身上沙土。

卫靖提著油灯,四处探照,深怕毒虫飞来。

别担心,这儿没啥毒虫。

王二边说,边掏摸出两罐药瓶,递给卫靖一瓶,说:因为虫儿都让蛇给吃了。

卫靖还不明其意,王二已经打开其中一瓶药,将里头药水倒在手上,拍在身上,一边说:你们也快将驱蛇药水拍上身,这儿有一窝蛇,臭草在蛇窝之后,咱们得穿过蛇窝。

樊军和卫靖一愣,果然听得前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提著油灯照去,隐约见到黑沉沉的地道那端,有十几尾蛇影在地上蠕动,两人赶紧照著王二的话,将那驱蛇药水倒在手上,拍打上身,只觉得那药水刺鼻难闻。

王二领著樊军和卫靖往前走去,油灯光火所及之处,只见更多的毒蛇围来,但都让三人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药味逼著,不敢近身。

啧啧,保险起见……王二又摸出三瓶药水,递给卫靖和樊军一人一瓶,吩咐:多用点药,这些蛇不好惹。

卫靖和樊军接过药瓶,立时沾了往身上拍,却觉得嗅入鼻端的味道和先前那药水大不相同,倒是芬香好闻。

等等,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取火把。

王二边说,转身而去。

只听得四周窸窣之声更甚,眼前团团蛇影高张,像是受了刺激一般。

卫靖心中警觉,拉著樊军要去追王二,嚷嚷著:我们和你去!不了,我自个去便行了。

王二回头咧著嘴笑,脚下却奔得更急。

药水味道怎不一样?卫靖大声问,王二却不回答,奔至墙洞边,钻了进去。

等等!卫靖拔腿追去,也跟著钻入洞里,但洞的那头黑沉沉的,王二竟将木板给挡上了,且搬动石头抵住木板,卫靖死命敲打,那头再无动静。

他把洞口堵上了!卫靖爬出洞,气急败坏地叫。

樊军愕然,提著油灯在洞口张望,那端果然已经挡住了木板,且还隐约听得细微的石头碰撞声,好似王二正搬动更多石头一般。

蛇!蛇来了——卫靖惊慌叫嚷著,只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蛇窜爬而来,心中一动,将手中空药瓶甩抛而去,砸在蛇堆中,只见药瓶尚未落地,数条蛇便以弹起去噬,争咬成一团。

那混蛋让咱们擦抹的第二瓶药是要诱蛇咬咱们!卫靖惊愕怒吼。

喝!樊军惊恼至极,也将空药瓶抛远,怒叱:好毒辣的小子,我们可没得罪他呀!樊军边说,边将手上行囊油灯都放下,钻入那洞,但洞穴狭窄,他挤在里头,连挪动身子都十分困难,更别提发力出拳,根本推不动抵了几块大石的厚木板,只得无奈地退出。

卫靖见毒蛇逼得更近,将手上驱虫药材晃了晃,毒蛇却一点也不怕驱虫药材。

卫靖又点燃一张麻布扔去,那些蛇见了火光,发出嘶嘶声响,身子扭动翻腾,这才开始后退。

麻布燃烧一阵,火势渐小,毒蛇再度逼近,卫靖抽出长剑,樊军将拐子作为棍拿,两人打死了几只绕过火堆而来的毒蛇。

卫靖四处张望,见到洞口落了只小瓶,是方才王二掏出的三只药瓶之一,王二佯装自己要用,却没有拍上身,钻洞逃跑时落在地上。

卫靖伸手捡起小瓶,打开瓶盖闻嗅,只盼是驱蛇药水,但味道却是一阵芳香,仍是那诱蛇怪药。

卫靖气的要将瓶砸碎,突然脑袋一转,自行囊中取出一件布衫,淋上诱蛇药水,又用打火器具点燃布衫一角。

浸湿布衫的诱蛇药水受火气一逼,香味猛然发散,只见那些蛇更加激动,全往布衫扑袭而来。

卫靖和樊军趁此机会,向著蛇较少的地方逃去,樊军眼明手快,跑在前头,长脚踩死一堆蛇,卫靖跟在后头,长剑挥扫,也斩去不少蛇头。

两人跑至这长穴深处,却是死路,墙上只挂下几株臭草,王二所言之有许多无人臭草自是谎话了,但他们怎么也不明白王二使此毒计陷害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远远那布衫之处,群蛇已经争夺成一片,嘶嘶声响透了整片穴室。

樊军聚气凝神,想占个好位置来抵击即将追来的毒蛇,卫靖气得跳脚,不住咒骂著王二祖宗十八代,随手去抓长出壁上那些臭草,但觉得那臭草根处松动,使劲一扯,竟扯落一堆土石。

卫靖正觉得奇怪,那臭草生长处竟是个空洞,又伸手扒去,扒出了更大的洞,抢过油灯往里头一照,是条半个人高的大洞穴,又通往另一处地方。

前有臭蛇,后有怪洞。

卫靖仔细打量那洞穴,只见那洞穴四周还有些诡异小洞,却不知里头藏著什么,吞了数口口水,回头却见到密密麻麻的蛇已经追来,樊军挥动拐子,打死数条,小腿便让蛇咬了一口。

樊军一跃到卫靖身旁,卫靖赶紧取出药三鸡的药水让樊军服下。

两人见前头蛇多似海,再无去路,只好钻入背后那怪洞里。

卫靖爬在前头,只觉得浑身发痒,像是有许多东西搔爬一般,心中一惊,抹了抹后颈,哇地尖叫:虫啊——随著这声尖叫,怪洞之中的数十个小洞,涌出了一团一团的黑虫子,落在两人全身,卫靖抓在手上的驱虫药材尽管仍燃著,但更多虫子仍不停落下,堆砸在他颈背脑袋上。

我的妈呀——卫靖和樊军连滚带爬,终于滚出洞穴另一端,两人像猴儿似地跳,踢腿甩头,又点燃一支驱虫药,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虫子驱尽。

走了一阵,前头有处水潭,水潭底下晶亮亮的发著光芒,也因而这大穴较为明亮,两人脸色青白地挑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用驱虫药材仔细检查行囊中有无钻入的黑虫子。

二人后背、肩颈之处都起了大块红斑,想来是受毒虫爬搔之害,赶紧各自服下一包药粉,歇息了好半晌,给吓跑的三魂七魄总算才招了回来。

便在此时,那嘶嘶之声又升大起来,蛇群自虫洞涌出,向四处窜爬,其中几只似乎嗅尝到两人身上的诱蛇药水气息,激动地仰高颈子。

两人退无可退,只能渡过水潭,此时是寒冬,地底水潭虽未结冻,但仍极冰,入水有如身受酷刑。

樊军力大,先将所有行囊抛至对岸,跟著扑入水潭,卫靖紧咬牙关,跟著入水,他不似樊军练得一身扎实气功,此时只觉得心肺都要冻得停了,他虽然不会游水,但先前海上一行已有经验,此时搭著樊军的肩踢水,一番折腾,总也爬上对岸。

水潭这头岸上也无去路,但干净不少,先前蛇群虽多,但似乎不会游水,无法过来。

更让两人惊喜的是,这头岸近土璧处,生长著满满好几丛臭草,足够让两人满载而归了。

卫靖和樊军换上干衣,先是仔细检查了这岸四周,这头岸上除了臭草,和几处陡峭的岩石高台,无虫、无蛇,也无任何诡异的洞穴。

两人将所有行囊、食粮、药物整理妥当,静下心来考量著如何脱困。

两人疲累得很,两人轮流把风,轮流睡觉歇息。

不知过了多久,卫靖歇息够了,觉得颈背上痕养难受,想是虫毒仍在,便又服下一包药粉,喃喃自语著:应当过去一天了吧……又觉得头痛发热,心想或许是让游水受冻,得了风寒,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又吃下几枚提神药丸子。

他想起行囊之中带了一包碎碳,本是要用来测试臭草吸收碳烟的效率,此时用来取暖也是不错,正要付诸行动,便见到水潭边一个怪东西探出头来,好奇心起,上前去瞧瞧。

好奇怪的鱼?卫靖见那怪鱼身形甚长,竟有长足,嘴巴窄长,两眼突出,不由得有些害怕。

樊军听了卫靖说话,已然清醒,见了水潭那东西,拔高嗓子大叫:快退后,那是鳄!卫靖猛吓一跳,连忙后退,那条灰鳄猛一窜起,奔爬上岸,体型有七尺长短,张大嘴巴便要去咬卫靖。

卫靖向后奔逃,他从没见过鳄鱼,只当是条怪鱼,却没想到天底下竟有会冲上岸咬人的鱼。

樊军抄起拐子,数步抢来,那灰鳄张大口翻身弹起,向樊军大腿咬去,让樊军一拐子抡在鼻子上,扑倒在地。

灰鳄甫一扑下,后尾已然甩起,扫在樊军小腿上。

这一记扫尾重极,樊军闪避不及,给扫翻在地。

比张三龙、余二腿的脚还厉害!樊军翻身弹起,嘿嘿一笑,若非他在被扫中那一刹那顺势卸力翻倒,此时小腿骨可能已给扫断。

卫靖持著长短剑前来助阵,一剑斩在灰鳄背上,好似斩在铠甲上一般,仅能斩入几分而已,使他吃惊不已。

灰鳄长口好似大钳子,忽地张开,歪头斜身,拦腰去挟卫靖腹肚。

樊军手快,已提著卫靖后领一甩,将他抛远,叱骂:你岂是这家伙对手,闪一旁去!卫靖摔得灰头土脸,很是不服,挣起身来,抓著长剑等待时机,只见樊军和那灰鳄已然激烈斗起。

灰鳄冲势猛烈,数次噬咬都差点要咬著樊军双腿,樊军连连闪避,发觉灰鳄力量虽大,但动作却显得单调,且十分愚笨,随即卖了个破绽,左手抓著拐子伸出作为诱饵轻扫。

灰鳄扑咬而去,咬了个空,樊军右拳已然击来,一记下勾拐子重重击在灰鳄下颚上,将它打翻半圈,露出肚皮。

卫靖总算逮著了机会,奔来一剑刺下,利剑刺进灰鳄肚腹。

灰鳄正欲挣扎,樊军已踩踏在灰鳄脑袋上,发声巨吼,猛地一跺,将这灰鳄踏得脑浆崩裂,总算死了。

有好吃的了!樊军哈哈大笑。

这家伙能吃吗?能,且很好吃!两人七手八脚地将这七尺灰鳄扒皮清洗,升起碳火烧烤灰鳄。

卫靖取了一只烧得半焦的鳄腿,轻咬一口,倒似鸡肉一般,虽然未经调味,但已比干粮咸饼好吃许多,两人痛快大啖鳄肉,一面研究这灰鳄是从哪儿迸出来的,只能猜测或许是水潭底下另有空洞通往别处。

好饱。

卫靖吃下两条前腿,樊军吃去两条后腿和一小部份身上的肉,再也吃不下了。

二人将处理干净的鳄肉切成数块,置于一角,将易腐的内脏和脑袋埋去,还在上头种了枝臭草。

卫靖无所事事,便把玩起灰鳄那片浑厚甲皮,幻想著如何将这块鳄皮制成甲胄。

樊军则揉捏著小腿伤处,见著那让毒蛇咬中的地方仍有些肿痛,便又饮下一瓶药水。

此时水潭对岸仍有些蛇爬动,但已无诱蛇气息的刺激,那些蛇便也无动静,想来应该仍饱餐著虫子。

若是蛇将虫子吃尽,咱们便少去一层麻烦了。

卫靖这么说,但又想不出如何经过蛇窝的好方法,虽然身上已无带著诱蛇气息,但防蛇咬的药水已经喝完,只要再给咬上一口,也甚危险。

卫靖毫无头绪,叹了口气站起,步到灰鳄坟前拜了几拜,说:怪鱼呀怪鱼,可别怪我和樊军吃你,要怪就怪你胡乱咬人啦。

唉,只是若你有孩子,那些小怪鱼也是可怜……谁说它是爹娘啦,它也是个孩子。

樊军闷不吭声,突然出口这样说。

这么大条怪家伙,又怎么会是孩子?卫靖不服,开口反驳,一转身,傻楞地说不出话。

只见到水潭远处,一条大黑影游窜其中,比之先前那灰鳄可大上太多,连同尾巴起码有二十尺以上。

哇——这岂不成精了啊!卫靖怪叫著,樊军拎著行囊,攀上一处高石,将卫靖也拉上,两人再顺著这高石,继续攀上更高处,居高临下,只见那巨鳄上岸,靠近角落那堆灰鳄肉块,斜口一叼,竟将一堆肉块全给吃去。

好可怕!卫靖见那巨鳄吃食同类,心中惊恐,又见水潭另一边也爬上一只较小的灰鳄,灰鳄一上岸,四周的蛇立时四处逃窜。

灰鳄吃下许多逃避不及的蛇。

原来蛇怕这怪物……卫靖沉思半晌,见这灰鳄和巨鳄,在水潭游晃一阵,打了一架,灰鳄不敌巨鳄,钻入水潭一角,巨鳄也追了上去,随即再无动静,那儿水底果然有通向别处的洞穴。

自高处向下看,仍能见著一些蛇三五成群地聚在各个角落,卫靖心中一动,奔回底下,扒开灰鳄坟头,抓出内脏,混著沙土揉捏出好几团土球,重回高处,对准蛇堆抛去。

那些蛇让沾染了鳄血的土球洒中,惊慌地逃窜闪避,效用便和驱蛇药水一般。

鳄克蛇,蛇克怪虫!洞里的怪虫子应当让蛇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只要用鳄的尸体吓跑那些蛇,回到原先的地方,还怕出不去吗?卫靖拍掌大叫。

是啊,跟这些怪家伙比起来,入口那块木板,倒也算不了什么!樊军也一声欢呼,两人趁著巨鳄尚未重临,加紧赶工,一个摘采臭草,一个挖出灰鳄残骸,装入小布袋。

樊军用同样的方法将所有行囊抛回原岸,游水过岸,接过卫靖在高处扔来的绳索一端,捆在手臂上紧紧抓牢。

卫靖位在高处,早将采得而来的大批臭草,分别用衣衫包住根部,以鳄皮载著,在鳄皮四端结成套索,顺著绳索滑下,让樊军接个正著。

跟著卫靖将绳索绑在自己身上,捏著鼻子闭气,冲跳入水,再让樊军拉上岸。

两人身上尽湿,行囊物事却一样也没沾湿。

他们整备一阵,补充了油灯油料,背起所有行囊,提著满载臭草的鳄皮四端,往那虫洞而去。

虫洞里头一只虫也没有,倒有几只懒洋洋的蛇躺于其中。

卫靖左手提著鳄头,右手抓著驱虫药材,当先闯入虫洞,快速通过,虫洞外头的蛇也不少,但一嗅尝著卫靖扔出的鳄鱼内脏,纷纷走避,挤在角落堆边。

两人一路回到那小洞边,呼了口气,将鳄鱼内脏残渣、鳄鱼头摆了一圈,吃去最后的干粮和凉茶,心想歇息足了,便开始挖拨土石,只要将洞口挖大些,樊军便能挪出空隙,将那抵著石块的木板轰开。

二人正歇息之时,却听得入口那处传来声响,竟是石块搬动声音,和王二与人说话声音。

已经快两日,蛇应当已散了。

反正咱们带齐了驱蛇药,怕什么?好不容易等得两个新手,死了也没人怀疑。

那个大块头应当可以卖得个好价钱,哈哈!届时你们可得给我演得像些,要是露出了破绽,让药老鸡知道咱们宰人卖他,别说他不买了,恐怕要如法炮制咱俩了,嘿嘿……卫靖和樊军互视一眼,总算明白王二这小子原来想骗他俩让蛇咬死,再将死尸带出卖给药三鸡做药,其心可憎更甚那些横行霸道的混混流氓之辈了。

两人使了个眼色,将油灯吹熄,静静等著,这下可好,连掘墙都免了。

王二搬开木板,当先钻入,跟著是他的三个同伴,四人拍拍身上土石,只见到卫靖和樊军躺倒在地上,卫靖的神情扭曲可怖,眼睛大张,舌头挂出。

哈哈!死的果然好惨。

王二靠近一看,正觉得奇怪,怎地卫靖脸上一口齿痕也无,便见到卫靖一双眼瞳子转动半圈,直勾勾地瞪著他。

鬼呀——王二猛一惊吓,跌坐在地。

另一旁三个要去搬抬樊军的男子已让翻腾起身的樊军打倒在地。

我好怨呐,是谁害死我的啊……卫靖眼歪嘴斜地站起,那王二吓得浑身打起哆嗦,便让樊军一把提起,一巴掌打昏在地。

□药老板,我活著回来啦,没能做你药材,使你失望了!卫靖嘿嘿笑著,挥手和药三鸡打著招呼。

他脸色发白,受了风寒,显得有些虚弱,还不停打著喷嚏。

是啊,你走运,我倒楣。

药三鸡正掏著耳朵,冷冷瞧著卫靖。

有没有治喷嚏的药?卫靖趴在柜前,抓著后颈,又问:我脖子跟背都痒得很,你的防虫药没啥效果……药三鸡检视了卫靖后背伤口,和樊军小腿让蛇咬的伤处,只见卫靖后背颈子红通一片,满满都是疹子。

忍不住大笑:又不是三岁娃儿,怎会让虫咬成这样?若非我灵药神效,你如何能撑到现在?无知小子!药老板,你先前说,以人尸首做药,为的是救人活命。

卫靖哼哼地说。

药三鸡答:是呀,怎地?嘿嘿,我和我朋友,便差点死在你这买卖上。

怎么说?药三鸡听了卫靖叙述王二陷害二人一事,静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那么,那小子现下在哪儿呢?咱们把他们四个绑在那洞里,等那些鳄鱼内脏烂光了,让蛇处置他们。

卫靖得意地说。

何必这么麻烦……药三鸡快速包好数包药材,塞进卫靖怀里,吩咐:你们两人,每人三包,饭后吃,一日之后便能痊愈。

唔,这些多少钱?卫靖拍拍鼓胀胀的钱袋,他将王二四人钱袋搜刮一空,作为报复。

免。

药三鸡出了药铺,将铺子关了,手上捧著一只木制药箱,淡淡地说: 我去试试我的新药。

我的药能治人活命,也能使人求死不得。

卫靖和樊军目送药三鸡离去,都想这古怪药铺老板应当便是要去找王二试药了,想起药三鸡这药的确有其妙效,临行一言使人求死不得想来也应当不假,至于怎么个求死不得法,两人便不敢再去想了,只是向杂货铺添购些新的麻布和绳索,将鳄皮上的臭草重新整理一番,准备返回四号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