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地底密室

2025-03-30 08:13:17

别乱,别乱!八仙楼外的官兵们挡不住那些拥挤出来的宾客们,一阵混乱,大伙儿都急著往外头逃。

救命哟,救命哟──卫靖也混杂在人群中,做出惊恐害怕的表情,不时甩著手,使自己手上的闪耀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突然,他右手上的镯子相撞声音消失了,两只镯子剩下一只,跟著,他左手上的镯子相撞声音也消失了,他左手上的两只镯子都没了。

哼哼。

卫靖冷笑两声,随著人群挤出了八仙楼,和查茶水店老板伫在边角,佯装害怕喘气,实则偷偷观察每一个接受官兵盘问,或是惊声嚷嚷的宾客们。

啊呀!我的戒指怎地没了?我的钱袋落在里头啦。

我的钱袋也没了。

大道上满满的宾客才刚回神,突然又一一叫嚷起来,都说自己的钱袋丢了。

卫靖和茶水店老板摸摸口袋,互视一眼,似笑非笑,他们向八仙楼斜对面一只高楼探望,在那高楼一侧廊台上坐了个人,朝他们指了个方向。

东北。

卫靖和茶水店老板转入了小巷,摸黑快走,两人边走,边摘除身上那些易容装扮。

热死我啦!卫靖扯下了身上那塞有厚重棉花的大袍子,全身汗湿,他吹著口哨,从暗巷角落蹦出了几只猴儿,卫靖不时发出长短口哨声,四周也传回猴叫应和声。

这方向有三个贝绿爷以往的落脚据点,都十分隐密。

茶水店老板跟在卫靖身后,翻著手上那只小本,他摸摸下巴,说:在这之前,便连我也不知道,只有剑王知道。

我外公现在自称剑神了,不过不好意思昭告天下,哈哈。

卫靖笑著,半晌之后,两人来到数条街外的一处民居,里头住著一对年老夫妇,模样傻楞老实,此时正坐在桌边吃饭,彼此挟菜给对方。

卫靖低著身子,几只猴子跳上他的肩臂,卫靖指指左右,指指鼻子,那些猴儿便向四周散开,蹑手蹑脚地去闻嗅这民居四周。

不一会儿,猴儿们一一返回,都摇著头。

我外公的资料过时了,这些昔日据点经过改建,变成百姓民居了。

卫靖摇摇头,茶水店老板说:不。

贝绿爷在世时,的确十分……贪玩,他曾经潜伏在寻常民居之中数天数夜,观察那些人的生活起居,也曾经在一间民居底下挖了一个密室,作为他的藏宝处。

据剑王说,贝老太太年轻时如花似玉,贝绿爷在贝老太太的床底下躲了三天三夜,便爱上了她……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外公更古怪的人!卫靖啼笑皆非,与茶水店老板兵分二路,分别前往小册子上记载的两个地方。

卫靖竖著耳朵,听著偶尔从远方传来的猴啼声音,知道自己离飞雪山庄的地下据点更近了。

他来到一间破庙,四周漆黑宁静,卫靖见那破庙宽敞,不敢轻易潜入,便招来几只猴儿,其中一只是个数个月大的小猴儿,卫靖从怀中掏出一根香蕉,揭开,将香蕉肉吃了,将香蕉皮给那小猴儿,吱吱喳喳对那小猴儿说了些话,跟著拍了一下小猴儿的屁股。

这小猴儿,也吱吱回应了几声,可怜兮兮地拿著香蕉皮,一面舔著,一面钻入了那墙边破洞。

跟著几只成年大猴,迅捷地自四周爬上墙,数双眼睛盯著步入院子的小猴,小猴一面舔著蕉皮,一面发出了嘎嘎的哭声。

一个黑影自庙中窜出,瞧了那小猴一会儿,小猴儿哭声更大了,那黑影奔入庙中,带出了更多黑衣人,跟著,他们便将小猴儿抱进了庙中。

伏在树上观望的猴子向数尺外的猴子打了个手势,这猴子再向趴在围墙上的猴子打了个手势,围墙上的猴子朝著 一条街外的卫靖打了个手势。

果然是这儿。

卫靖点点头,呼了口气,他拍了拍腰间的八手和背上那柄长剑,那长剑的剑鞘俭朴,是只窄薄的长方木盒,剑柄和剑鞘间缠绕著布,像是甚少使用。

他摸出八手,抓在手上,蹑手蹑脚地向那破庙走去,他知道飞雪山庄飞贼们的厉害,便也不敢掉以轻心,卫靖在山中和猴子作伴,一天到晚净干些跟踪山猪、偷袭野兔、偷摸鸟蛋的事儿,对于埋伏夜行也颇有自信,他来到了破庙门前,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听著里头小猴儿的哭声,判断内堂中还有密室,他不敢推门,生怕发出声响,便绕著这庙周围的小院走,前头有两只猴儿迅捷地替他探路,后头也有两只猴儿四处张望替他掩护。

卫靖来到了一扇窗前,见那窗中黯淡无光,却发出细微说话声响。

卫靖贴著墙听,发现那说话声音越接近地面,越加清晰,他知道这破庙底部也有地道密室。

卫靖正苦思著该如何将里头的人诱出时,便听得破庙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音,似是另一批人成群而来。

难道樊军他们也找著了这儿?卫靖怔了怔,几只猴儿都躲上了树。

进入破庙院子的一共五人,个个身著平民服装,但眼神中流露著精炼气色,带头的男子身材高拔,一头卷曲乱发随意披在肩上,五人来到庙门前,在门上轻叩数下,庙里立时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男子沉声问:天鹰盟的弟兄?是。

五人一齐回答。

进来。

庙里的男子声。

那五人进入了庙中,卫靖蹑手蹑脚地绕回了庙门,探头去看,庙中发出淡淡微光,那五人脚步声大,沿路交谈说话,卫靖趁著这阵声响,将庙门拨开了一条缝,塞入一只猴儿潜探,确认庙中主厅无人,便悄悄地闪身进去。

卫靖来到了庙中内堂数间房外,见到廊道末端最后一间房中传出光亮,旋即消失,他知道那间房中有通往地底密室的通道,里头的人进入密室,将密室门关上,那光便消失了。

卫靖不敢轻易跟上,便遣了只猴儿逐间房间盘查,确认无人后便来到一间无人空房,他伏在地上,耳朵贴著石板地面,这才清晰听见了底下石室的说话声音。

贝庄主出手果真不同凡响,这么一来飞雪山庄可要名动四方了。

一男子声音笑说。

周帮主,别啰唆这些。

再过十日便是闯天门英雄会,你们天鹰盟准备得如何了?一个女子声说。

贝庄主请放心,不但我天鹰盟准备万全,四方会、铁爪帮、白寨等十数个帮会也已准备万全,早已陆续潜入了海来市,在各处建立隐匿据点,便等帮主一声令下,咱们便按照庄主的指示各自行事,一举剿灭闯天门……男子声说。

女子声答:我的目的便只是要取那八个老不死的姓命,闯天门将来如何,与我无关。

那男子笑著说:李靡昏庸无能,闯天门的命脉全系于八长老,八长老一死,闯天门必乱,底下一干庞杂堂口谁也不服谁,很快便将四分五裂。

既然贝庄主有信心能一举刺杀八长老,咱们这些几个帮会自然乐意倾全力相助。

届时海来共主大位,必归飞雪山庄贝庄主所有。

卫靖听那女子声不再答话,只是冷笑了几声,不由得心惊胆跳,他暗暗细想著:贝庄主?那便是贝小路了,贝小路什么时候当上庄主了?难道飞雪山庄当真与土匪帮派勾结,要攻打闯天门?卫靖居住山中时,曾听杨仇飞讲述往事,说到昔日土匪帮派时,也记得一些名堂,那些四方会、铁爪帮、白寨等都名列其中,尤其白寨更是暴虐无道,所到之处必定血流成河。

不一会儿,长廊深处传出开门声响,卫靖抱著几只猴儿,屏息躲在房中角落,他见到廊道光线亮起,那被贝庄主称作天鹰盟的五个男子大步走出,他们与几个送行的黑衣人寒暄几句,很快便离开了破庙。

长廊深处有更多黑衣人自底下密室出来,有男有女,彼此交头接耳,轻声对话:今晚可真是刺激极了。

那些傻蛋召集重兵围守,自诩白昼阳光,说咱们是阴沟老鼠,哈哈!那时我便只顾著打灯,没仔细瞧瞧那些家伙的表情,倒是可惜。

一个黑衣男子最后步出石室,将石门带上,吩咐说:庄主要静心细想英雄会时诸多琐事,吩咐咱们再去逗逗今晚那些员外大爷,大伙儿分头行事,清晨时在月仙居会合。

哈哈,那些家伙可料想不到咱们再上他们府上生事。

那干黑衣人在破庙大院闲聊半晌,便各自散了。

卫靖在房中待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人,便起身出房,缓步地来到廊道深处,左首那间房中摆设简陋,却不知密门位于何处,卫靖在房中轻声摸索半晌,退出了房,招来一只猴儿,在猴儿耳边嘱咐一番。

那猴儿摇摇晃晃走入房中,张口发出吱吱嘎嘎的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还低头以手拭眼,有如擦拭眼泪一般。

卫靖伏于房外窗边,屏息等待,只一会儿,便见到房中矮柜旁裂出一条缝,透出光线,一个黑影闪出,叮当几声,身形快绝,抓向那啼哭猴儿,猴儿向后一蹦,蹦至门边。

卫靖退于廊道暗处的废弃桌台之下,屏止气息,只见到猴儿吱吱叫著逃出那房,向外逃去。

叮当声连连,那黑影追了出来,一面说著:别怕,你来寻你朋友?还是寻你孩儿?卫靖听那说话声音清脆,一个熟悉的面孔便浮现在他脑袋中,他突然有些想探头去看,开口取笑几句,却还是忍下了,猴儿向外奔跑,黑影儿也奔追出去,脚踝处还发著一声一声的叮当声音。

卫靖趁那黑影追出庙厅,便自老旧桌台底下钻出,进入那通往地底密室的房中,从犹自敞开著的石门进入,几步便来到地底密室,那密室不大,有桌有床,还有一盏精美雅致的华台珠灯。

角落边,放著几只大袋,里头装著玉杯、金银烛台、珠宝、戒指,和一只一只的钱袋。

另一个角落则有一条细绳,拴著一只小猴儿,便是卫靖派至庙门前哭的那只小猴,此时正捧著一只密桃,津津有味地吃著。

很好,有前途。

卫靖在那小猴儿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还来不及细看房中其他物事,便听见上方房中传来脚步声,他赶紧闪入这密室角落悬挂衣袍的架子之后,他见到一堆富人服饰摊放成一堆,上头还沾著一些纸花碎片。

那蒙面黑衣人步回密室,怀中猴儿还哽咽抹著眼睛,一见到那吃著密桃的小猴,立刻叫嚷起来。

那是你的孩儿吧,去和它玩吧。

黑衣人从桌上玉盘取了密桃,塞给怀中的猴子,那猴子捧著密桃,在黑衣人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跳至地面,对著黑衣人拜了几拜,抓著密桃奔至小猴儿身旁,并肩坐著,一口一口地吃。

好乖的这两只猴儿。

那黑衣人来到床边,除去了鞋袜,盘腿坐上了床,脚踝处锁著一个铁圈圈,垂著的两只铃铛还叮当了几声。

那黑衣人将那铁圈圈转动检视,自一旁小袋中取出一些锐长器具,在那铁圈圈上的钥匙孔洞上播弄转动,又在铁圈圈的接缝处撩拨半晌,怎么也弄不开这铁圈圈,便连铁圈圈上头的铃铛,也是坚固异常,黑衣人剪坏了一只小钳,挑坏了数只飞镖,也只能将那铁圈圈与铃铛的相连细链上弄出几道刻痕而已。

卫靖躲在衣架后头,几乎要失声笑出,他正想著待会的开场白,便见到那黑衣人摘去蒙面头罩,是个正生著气的妙龄少女,她甩下一袭长发,脸色潮红,正是三年前与他一同前往龟王岛、沿途争吵打闹、又在大扬府上出手相助的贝小路。

这是哪个王八造的古怪东西?竟这地讨厌!贝小路甩了甩发,抹了抹额上的汗,愤怒骂著,用力扳拔铃铛,她盘著腿,出力过大,身子向后仰倒,此时她轻功极佳,一个扭身再度坐直,几次施力,都无法摘去脚上铃铛,也数次向后仰倒,再扭身坐直。

尽管她这扭身技巧高绝,由于她双手一直扳著脚上的铃铛,加上龇牙咧嘴,模样却是十分滑稽,瞧得躲在衣架后的卫靖再也忍俊不住,噗嗤了一声。

一柄飞镖朝著卫靖迎面射来,卫靖急急闪出衣架,滚在一旁,他望向木床,床上无人,但听得头顶上方几声叮当,他心中一凛,再侧扑闪避,两只飞镖已钉在他方才滚倒之处。

你是谁!躲在这儿多久了?贝小路落地,顺手从衣架抄起一件衣衫,遮住头脸,跟著再发飞镖,都让卫靖避开。

我乃海来捕快,是来抓贼的!卫靖哈哈一笑,觉得眼前一亮,赶紧撇头,一只飞镖自他脸颊划过,割开一道浅痕。

海来捕快没有如此身手,报上名来,见不得光的鼠辈!贝小路惊恼交加,忽出一镖将珠灯台顶著盖子的支柱射开,珠灯盖子合上,室内登时一片阴暗。

鼠辈见不得光,所以将灯盖上啦。

卫靖哼哼几声,他知道贝小路灭灯,是仗著对密室地形较熟。

然而卫靖也有与野兽在深夜中听声缠斗的丰富经验,加上此时贝小路脚踝上系著铃铛,这灯一灭,卫靖反而占了便宜,他取出八手护住头脸,以防飞刀射袭,一面侧耳听著铃铛声音,等待还击时机。

你是卫靖!贝小路飞镖放完尽,已从床旁抄起她那龙骨鞭,顺手一鞭扫过木桌,卷向卫靖腰腹。

卫靖以八手隔阻,腰腹让龙骨鞭卷上,让龙骨鞭上的尖刺在腰上钩出一排血洞,疼得他怪叫一声:哇──你是不是卫靖?贝小路听了卫靖痛叫,便停缓动作,不再追击,只是高声问著。

卫靖?谁是卫靖?我只是来抓贼的!卫靖嚷嚷著,他用以抵著龙骨鞭的,是八手伸出的一只奇形钩子,那钩子有数支弯曲钩刃,和龙骨鞭上的尖刺骨节交错扣著,卫靖手腕一卷一沉,施力拖拉,贝小路只觉得对手力气甚大,手法高明,几乎要将她龙骨鞭夺去,便游移身形,随手抓取桌上物事朝卫靖扔,一面冷笑:那姓卫的低能孩子倒没这般功夫,你到底是谁?卫靖让那些飞来的桃子、盘碗砸了数下,又听贝小路出言侮辱,心中气恼,一把将桌子给掀了,将贝小路逼近床沿。

你又是谁?跟土匪勾结的恶贼头头?贼也有分坏贼和不是那么坏的贼,几十年前的贝绿便是一个义贼,要是让贝绿知道他身后有这么一个和土匪勾结的恶贼横行海来,必要摘去他的脑袋。

卫靖连珠炮似地喊,持著八手钢钩不停缠卷龙骨鞭,而后猛地一扯。

贝小路自知力气不及敌手,却未松手,而是顺势翻腾而去,一记顶膝直撞卫靖面门,卫靖张手挡下,两人自隔著木桌游斗变成了近身恶战,卫靖使出擒拿手法、贝小路也展开飞贼身形,两人或抓或拿、时避时闪,便如同泼猴大战泥鳅。

我想干什么,你管不著。

贝小路忽起脚尖踢灌在卫靖的腰腹间,卫靖闷吭一声,腾出手拨动八手,摸出一条锁炼小钩,游斗之间顺手勾钉在倾倒的木桌板上。

漆黑之中贝小路却未看见卫靖这番动作,只当作一个家伙持著铁叉之类的武器缠住了她的龙骨鞭不放。

卫靖将八手锁炼小钩钉上木桌板那一瞬间,便松开手,由于锁炼钩子勾著桌面木板,连著的八手还紧紧缠著龙骨鞭,与之僵持不下的贝小路一时之间便未察觉卫靖已然松手,便只一刻迟钝,卫靖已像是只展翅大鹰一般向她扑来,贝小路惊愕向后蹦跃,但在这密室之中空间有限,贝小路的后背撞在墙上,卫靖跃势不减,一手掐住了贝小路的颈子,将她按在墙上。

哇──卫靖才以为自己得手,便感到掐著贝小路颈子的拇指根部剧痛欲断,原来是贝小路也使出家传缠斗招式,在颈子被掐那瞬间,也以双手数指扳扣住卫靖右手拇指根部。

卫靖小腹、脸面同时中拳,向后仰去,在仰倒前还不忘以左手乱抓,将贝小路腰腹间置放飞刀的随身小包给扯了下来。

哇!卫靖捏著那小包,又觉得掌上一阵刺痛,跌坐在地,这么一撞,将那散倒在地、盖上了盖子的的珠灯台子压得破裂,一颗夜明珠喀啦滚了出来,漆黑的密室又瞬间亮起。

咳……贝小路捂著颈子站起,由于卫靖那一掐颈擒抓使得手劲甚大,尽管贝小路连环数招逼退了卫靖,却也感到一阵晕眩麻乱。

两人便这么一个靠墙撑膝、一个坐倒地上,恼怒瞪视著彼此。

这什么玩意儿!卫靖甩了甩手,将那随身小包扔在地上,滚出几个缝线和针、和几支小巧尖锐的开锁器械。

贝小路这随身小包里头除了平时惯藏著一定数量的飞刀之外,也摆放著开锁时使用的器械,乃至于卫靖猛力一抓,让里头的东西扎了满手血。

咦?卫靖见著那小包摊落出来的竟不止是针线器械,竟还有一个小玩意儿,他既惊又奇,伸手去抓。

贝小路身影飞快,向前窜来,抬脚便去踩踏卫靖的手。

卫靖侧身滚开,却没抓著那东西,他怪叫著:我看见了!那是我的小卫娃娃,你不是说把它烧成了灰,喂鱼吃了?你果然是卫靖!贝小路将脚下那娃娃踢起,伸手接了,反手抓在背后,怒气冲冲地瞪著卫靖,她那随身小包是和身上黑衣缝在一起,让卫靖抓落之后,腰腹间的衣布出现大片裂口,是故此时她一手抓著娃娃,一手还得按著腰间衣衫破口。

两人沉默了小半晌,不约而同地说:你到底想干啥?说完,又是一阵沉寂。

这样吧……咱们后退几步,我止个血,你换件衣服,然后再看是要打架还是吵架……卫靖见贝小路那黑衣破口都裂到了腿腰处,伸手指了指。

你是专程来找我吵架打架的?贝小路退至衣架处,顺手取了一件衣袍,披穿上身。

卫靖则是撕下一截衣角,捆绑包扎著淌血的手掌,但他腰腹上也有一排血点,那是给龙骨鞭缠刺的伤口。

你丢不丢人,三年不见,专程找我打架,还给打成这副德行。

你个头高了,声音沉了,身手倒是一样差劲。

贝小路冷笑几声。

笑话!我早知道是你,才手下留情,否则早割断你的龙骨鞭,若是方才我不擒你脖子,而是狠狠在你鼻子上打一拳,你可要比我狼狈一百倍了,若我拿我背上的剑斩你,你已经死了。

卫靖甩了甩手,叉腰站著,清了清嗓子,又补充几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年不见,个子没高多少,仍然是个贼,便连一张嘴也和从前一样坏。

你的嘴便不坏吗?我告诉你,我出手时也手下留情,你以为我的飞刀当真射不中你吗?要不要再来试试?贝小路气骂著,自地上捡起一柄飞刀。

不必!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卫靖连忙摇手,后退两步。

那你来干嘛?你是怎么找著这里的?贝小路追问。

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将那八个姑娘掉包的!卫靖反问。

你便是为了要知道这个,所以纠缠不休?贝小路气恼骂著,突然高声怒骂:我脚上这玩意儿便是你锁上去的吧,我就觉得怪异,天底下还有谁会造这混帐东西,快将它给解开。

你应当将飞雪山庄那神妙开锁技术学会了吧,怎地打不开,只能在床上转圈圈,摇呀摇的?卫靖哈哈一笑,但见贝小路沉下了脸,手腕微动,一只飞刀便要放出,赶紧说:你当然解不开了,那钥匙孔是假的……果然如此!贝小路叉腰骂著:快解开它!要解开这锁也不难,大扬府上你出手帮助过我,我卫大爷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个人情便还给你吧。

卫靖摊摊手,上前几步,取下勾在桌板上的八手,将锁炼小钩收回,将缠绕著的龙骨鞭解下,递还给贝小路,还不忘多打量几眼,自言自语说:你这龙骨鞭经过改良,骨节中另有软铁薄片保护,这才没让我的钩子勾断……哼,你倒是记得我救过你……贝小路冷冷地说:原来如此,你为了还这人情,故意设局逮我,再装模作样想要放我一马,是吧。

我贝小路要救谁就救谁,从来不需别人感恩,从前我去将那神蛇灵龟闹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为了要那渔村百姓对我磕头道谢,我觉得喜欢,觉得路见不平,便去插手干涉,谁像你这般惺惺作态,不长进的小子。

……卫靖让贝小路一阵抢白,十分不是滋味,叉著手在床沿坐下,哼哼地说:你到底要不要我替你解开脚镣,不要的话就算了,你尽管去找软锯子、硬锯子,锯个三五年或许能够锯开。

哼!贝小路甩了甩脚,叮叮当当,莫可奈何,便也来到床前,拉了一只凳子端坐,将脚伸出,搁在卫靖膝上,说:快打开它!卫靖扳出八手小刀,那小刀却和数月前的小刀又有些不同,并非是乌钢材质那墨黑颜色,而是灰灰白白,全无光芒,他敲了敲贝小路脚踝上那只铁圈圈,得意地说:这铁圈和铃铛,可都是乌钢打造,一经扣上,用一般方法是解不开的。

他边说,边将贝小路脚踝处的绑腿裤管拉高了几吋,露出白嫩小腿。

你做啥!贝小路怒骂,将腿抽回,但见卫靖有些错愕,不解地望著她便又将腿搁放回去,将头撇开。

我知道了,臭丫头长大了,让男人摸著小腿,会害羞了。

卫靖打著哈哈,盯著那小截如玉小腿,也感到一阵奇异之感,觉得心脏跳得比平常用力了不少。

你快开锁,别净说些废话。

贝小路斥骂著,将头撇得更侧,不想让卫靖瞧见自己脸上飞红,她感到卫靖将她的小腿抬得高了些,同时听见了沙沙的铁器摩擦声,也好奇地将头撇回去看。

原来卫靖竟以那灰白小刀,一点一点地削著那铁圈圈,自那涂著银漆的乌钢铁圈上,削落一片一片的细卷薄片。

你这是什么刀?贝小路见那灰白小刀锋利坚韧至此,将那号称天下第一钢材的乌钢铁圈,像是削木材一般地削著,也不免心惊好奇。

这是月儿铁刀。

卫靖回答,他将铁圈圈一侧削薄,削出一个小缺口,便开始削铁圈的另一侧,当另一侧也削出了个小缺口时,那铁圈圈便自然成为两半。

贝小路瞧著那刀神妙,看得出奇,觉得脚让卫靖抓著,也不那么讨厌,一直到卫靖将那变成两半的铁圈圈收进怀中时,也忘了将脚收回,直到卫靖作势要脱她鞋子,这才惊觉,向后一跃,身子落在数步之外,凳子轻摇了几圈,啪啦一声倒下。

你又怎么了……卫靖本是乡下孩子,在山中和性情古怪的外公以及古怪的猴子们相处了三年,尽管身形已长成成人模样,但性情却没改变太多,对男女相处之道更无多少经验。

贝小路不语半晌,返回床前,将凳子扶正,从矮柜中取出一些零食,扔给卫靖一些,这才开口说:好吧,你说说,你是如何找来这儿的。

两只猴儿自方才激烈打斗至此时,都乖乖地靠坐在墙边,一个劲地舔著手上的蜜桃果核,它们眼睛一会儿瞧瞧贝小路,一会儿瞧瞧卫靖,再瞧瞧地上散落且给压烂的其余的蜜桃。

都压烂了,你们想吃便吃吧……贝小路瞧了瞧猴儿,悠悠说著,想弯腰去取那烂了的蜜桃。

她说可以吃,你们去吃吧。

卫靖对著猴儿指了指蜜桃,两只猴儿立时蹦跳过去,抓了蜜桃又跳回原位,津津有味地吃著。

果然是你养的猴儿,你竟然能和猴子说话,从前我‘野猴子’‘野猴子’地喊你,你还真听话,当真跑去做猴子啦!贝小路咯咯笑了出来。

贝小路,你别吃这么急,小心又拉肚子,随地挖坑拉屎啦……卫靖对著那只较大的猴子说话,那猴儿便是他数日前带在身边的四只猴儿之一,名字便叫作贝小路,卫靖对贝小路猴吩咐完,又向贝小路说:我忘了说,我养了一百多只猴,为了方便辨认身份,都以往常朋友的名字替猴儿取名,你不介意吧…………贝小路听卫靖用她的名字喊猴儿,又听他提起当初自己流落龟王岛时的窘迫糗事,气得脸色煞白,便要反唇相讥。

两人便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一阵子嘴,终于将话题转回了今夜八仙楼中发生的事。

原来八仙楼这个局,根本是你们布下的……卫靖惊讶地说,经贝小路说明,他这才知道,飞雪山庄早在一年之前,便有意兴风作浪,云来楼不再做酒楼生意,酒楼街上的各家酒楼莫不摩拳擦掌,都想大张旗鼓,取而代之。

飞雪山庄看准了这一点,早早安排了数批人,伪装成富商贵客,透过层层关系,怂恿那些大小财主,这才促成了八仙楼的建成,数个集资的小老板中,其中一个自称从外地来的酒楼老板,便是飞雪山庄中人假扮,在八仙楼改建装潢之时,修改了工程设计草图,以通风先进之名,在八仙楼夹层中造了数条四通八达的暗道,那些暗道通往每一层楼的偏僻房间,或是公用厕所。

最后,飞雪山庄又派出自己的人马,在离八仙楼数百尺之外的一小房舍中,挖掘地道,通往八仙楼一间仓储小房,那些标得八仙的富豪们的夫人,便是在八仙楼开张之日,给绑架至小房舍中,经由地道运送至八仙楼中的仓储室里,从夹层暗道送往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间房中。

那真八仙,便在她们各自入房之时,便给飞雪山庄的人马施药迷昏,塞进床板底下。

那个冬,便是我。

贝小路得意地说。

卫靖侧头回想著当时姑娘们翩翩起舞,他在二楼向下看望,姑娘们个个上著妆,倒也认不出其中一个是贝小路假扮的。

除了贝小路之外,还另有两个做奴婢打扮的姑娘,也是飞雪山庄的人马,她们看似声称要前来闹事捣乱,实则一手掌控整个八仙楼开张情势,趁著迷药药力发作,贝小路等破天而降,大闹一阵,搞得乌烟瘴气,大伙儿都以为她们逃回天花板,大批的闯天门追兵一路追进地底密道,岂知贝小路等却没走地底密道,而是经由夹层暗道来到事先备妥的小房中,换上富豪商人的服装,趁著主厅大乱,又溜回其中,顺势对那些吵吵嚷嚷的富人们大偷一阵,窃取他们身上的钱袋与珠宝饰品,最后趁著混乱之际,和众人一块从八仙楼正门离去。

大致上都和我想得差不多,但我倒没料到你为了搞这把戏,耗费这么大的功夫。

卫靖摊摊手说。

我既然要公开与闯天门作对,耗费些功夫也挺值得,总比养一群猴子来得有意义许多。

贝小路哼哼地说,反问:轮到你了,你是如何发觉我们行踪,又如何找来这儿的?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许多年前,大盗贝绿也总玩些古怪花样,你这些把戏,多半便是模仿你爷爷行事作风,你飞雪山庄在海来有哪些据点,我一清二楚,你飞雪山庄爱使迷药行事,我也有相应解药。

卫靖这番话倒让贝小路听得心惊胆跳,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偶而才开口问一两句话。

这铁圈圈上头的铃铛,为的便是追踪你的行踪,我那上百只猴儿的耳朵灵、鼻子更灵,他们能够听见铃铛声音,也能闻到铃铛中沾著的猴儿尿气味,八仙楼主厅上我抱了你一把,也在你衣服上抹了一片猴儿尿,你们趁乱行窃时,从我身上摘走的那些钱袋、镯子也都沾染著猴儿尿。

你以为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却没料到我能领著百来只猴儿,逐一搜查飞雪山庄在海来市的秘密据点,本来我还在烦恼该如何摆平你这一票人,谁知你脚上给锁上圈圈,脸上无光,想遣走手下,独自开锁,才让我逮著这大好机会。

现在你服不服?卫靖哈哈笑著,说得意气风发,像是打赢了一场胜仗一般。

我服你什么?你抓著我了吗?贝小路昂了昂头,像是想通什么,她说:神兵大会之后,你跟一班朋友都让闯天门通缉,你爹爹上闯天门向李靡请罪,飞雪山庄自然也没漏过这条消息,我那时才知道,你爹爹便是大铸剑师卫云五的儿子,你外公是剑王,剑王与我爷爷是拜把兄弟,你说的那番话,必定是你从剑王那儿听来的……你三年音讯全无,想来是躲在山上和剑王学功夫去了,杨家擒拿手,还过得去……你挑著闯天门英雄会时下山,又为了什么事?剑王他老人家也和你一同前来了吗?他本便是前辈高人,四十年前便是名动四方的大英雄,我贝小路一番计谋让他识破也没什么大不了,剑王派你来为难我?还是他老人家有何吩咐?卫靖在讲述自己如何追踪贝小路时的那股风光神气,让贝小路一席话给硬生生逼回了肚子,她这番话将自己说成了和剑王斗智对垒的年轻庄主,虽败犹荣,而卫靖倒成了微不足道的小兵卒子。

我此行目的为何与你无关,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有人勾结盗匪,要陷海来于不义,那便和我有关。

卫靖正色说著。

你的事当然与我无关,我爱做什么你也管不著,你爹爹现下已是闯天门中人,隶属八长老旗下,你两个伯伯也与闯天门交好,那么你……贝小路述说至此,呆了半晌,眼中闪烁异光,突地身影飞闪,持著手中飞刀直取卫靖脖颈。

你做什么?卫靖大惊,连忙侧身闪避,贝小路一刀凌厉过一刀,刀刀直取卫靖身上要害,还不时挥动龙骨鞭,抽卷卫靖双脚。

卫靖狼狈避闪著,他见贝小路出手凶狠,又惊又怒,翻出八手小刀,只对一刀,便将贝小路持著的那飞刀砍成两截,他箭步一踏,小刀抵著了贝小路胸口,喘著气,楞了半晌,这才问:你怎地突然发疯?剑王他老人家,也站在闯天门那方?贝小路脸色煞白,淡淡地问。

卫靖后退三大步,挡住向外的廊道,说:好吧,我便坦白和你说,我这次下山只是想凑凑热闹,找机会和我爹爹说几句话,你若是存心和闯天门捣蛋,我不但不为难你,还要替你拍手助威,但现下城里都说飞雪山庄勾结土匪,想要来个里应外合,这可不行。

哼哼,这等流言你要信便信吧,就算是又如何,你现下擒不住我,我一上外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可别以为今晚泼粪泼尿这等低级招式可以再派得上用场。

贝小路冷笑了笑,又向前直奔,甩动龙骨鞭,朝著卫靖脑袋卷去。

卫靖抬手欲以八手小刀挡格,但那龙骨鞭像是活的一般,眼见要击在刀上时,又缩了回时,同时,两柄飞刀已经朝他射来,他只好向侧扑倒,再爬起来时,贝小路已经站在那通往外头的楼梯石门处。

你真是不讲理到了极点,你奶奶呢?我不信她会这样放任你这顽劣母猴四处惹是生非!卫靖怒叫著。

我奶奶去和我爷爷相会了。

贝小路冷冷地说:这笔帐我找不到人偿,只好算在闯天门头上了,姓卫的小子,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到时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英雄会上,谁和闯天门一路,我便要他好看,就连你、你爹爹、你外公、你伯伯,还有你那些猴儿也一样。

你……你!卫靖翻跳起身,惊愕恼怒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见贝小路转身要走,匆促之间只好叫著:你不是说将娃娃烧了喂鱼吗?怎么带在身上?贝小路听卫靖这么说,又转回头,从腰后取出那个娃娃,猛力将娃娃扯成了两半,向卫靖抛去,棉絮飞散。

哇──卫靖愕然伸手去接,将那身首分离的小卫娃娃接在手上,左右翻看,便和当初温于雪赠给他的小卫娃娃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他抬起头时,已不见贝小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