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归来

2025-03-30 08:13:17

大雨哗啦啦地降下,将通天河面打得如同沸水一般,大扬府上除了雷声、雨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无,这阵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晌之后,雨势渐歇,只剩飘飘细雨。

观水阁位于大扬府临著通天河畔一座人工小岛上,有数条白石大桥与大扬府府内地相连,桥下备著十数艘小舟,舟中伏著一批钟至友旗下的无双堂众。

豹子堂藏于栖武楼、月临堂镇守听风轩、周彰旗下无双堂潜身梨华院,各路捕快、守卫等则藏身于大扬府辽阔庭园中的大小亭子、树丛后头。

至于那七层楼高的观水阁里则聚满了各路宾客、剿匪英雄,元长老与宾客当中地位较高的头头,全聚在观水阁第七层廊台上,远远地眺望子午大道。

唐铁、曲文瑛、钟至友、周彰等众堂口领头也率著若干随从聚于此层中,埋伏于其他护楼中的堂口指挥,则是各领头麾下副手。

杨仇飞静静躺在观水阁七层厅中那张躺椅上,身边围著樊军、茶老板等一干传话人,以及本与他亲近的宾客们。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大雨降下前,大伙儿见到了远方子午大道一方滚起的浓烟,心中忐忑不安,知道果如元长老所言,土匪攻来了。

虽说土匪压境未必便是与杨仇飞勾结,但杨仇飞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听不见他人说话一般,有些人只当是杨仇飞心虚默认。

四周的守卫盯得极紧,要趋近杨仇飞身旁的人,便要解下兵刃,樊军、茶老板等知道此时若是抗拒,便正好落了长老口实,说他们要里应外合,便也配合地缴出兵刃,这么一来,多数人宁可静观其变,因而在这当下,仍愿意守在杨仇飞身边的宾客,比起先前主厅上出言相挺的人可是少上许多。

这阵大雨来的正是时候,先将大扬府打湿,便不怕土匪火攻了。

一个宾客呼了口气,抹去让风吹在他脸上的雨水。

是啊,天佑海来。

元长老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不见喜色,若是子午大道上的火烧得不够旺,届时剿尽两路土匪之后,诸路英雄便没火可救了,这功绩是略略少了那么一点。

元长老有些后悔将这戏码安排在大扬府上,倘若是在闯天门总坛表现,那可有多威风,附近热闹市街千万只眼睛全看著他一人居高临下地调度各路英雄,给予残暴不仁的土匪迎头痛击,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元长老微微出神,正想像著自己站在总坛十数层的高楼边,举著佩剑指挥底下抗匪大军,身后一面面大旗扬起,海来市民齐声欢呼的场面。

他这么想时,不由得摸了摸腰间佩剑,那佩剑是卫文亲手打造给他的剑,材质为陨铁涂上银漆,剑身轻巧薄锐,刻有银亮龙纹,剑鞘、剑柄华美而不失庄重,剑柄末垂下的缀饰绳结上还有一块小巧长形金银挂牌,上头刻著「总堂副堂主元鸯佩剑字样,元长老独独对这小牌不甚满意,却又不好埋怨卫文,他另差人打造了一块略大的牌子,心中盼著正式换上自己这面牌子的那天。

一个多时辰了,怎地还没见到土匪?八长老听见不远处有宾客这么说,微微一惊,打起精神望向更远,只见到大扬府外奔入一匹快马,挥舞著一面小旗。

来了、来了!观水阁上上下下抖擞起精神,只见到闯天门探子退开后不久,几处大门便涌进了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往观水阁的方向走来。

真的是哪儿都不去,直直往观水阁来。

元长老说的是事实。

观水阁数层楼中驻守的宾客有的将手按上腰间佩刀,有的微微提起长杆兵刃,就等那批队伍大半渡过石桥,观水阁上信号发出,四面围攻。

然则那批大队却在离桥十余尺前停下,队中人马立起数面大旗。

啊!是闯天门啊。

众宾客以及埋伏各处护楼的伏兵们,见到这大队人马突然停下、张起旗帜,仔细一看,旗帜上的字样不是闯字,就是地城,这才发觉有异,纷纷松了松手中紧捏著的兵器。

是地城堂啊!观水阁上曲文瑛、唐铁等一干堂口头头们向下张望,认出这队伍是地城堂人马,地城堂组成之后,一直在地底活动,由八长老直接下令,甚少与地上其他堂口交流,也因此大扬府上其他闯天门帮众,起初没能从他们服饰装扮认出这队伍是同门堂口,直到瞧见了闯字旗、地城旗,这才知道是地城堂来了。

此时只见这数百名地城堂众列队整齐,阵中央缓缓挪动,抬出一张破烂木椅绑著两根长竿制成的小轿,轿子上坐著一个垂头老者。

是神武堂驼神啊!观水阁中的宾客有些眼力好的,见了远远轿上那老者,认出是神武堂的驼神,可是大感讶异。

元长老不是说在他竭心计算之下,加上神武堂驼神身涉大险,混入四方会中,潜伏在大头目韩野身边,要等信号发起,一刀斩下韩野脑袋。

怎么……宾客们惊异谈论著方才元长老意气风发时讲述的剿匪妙计怎地和现在所见全然不同。

你懂什么?神武堂驼神武功高大家都知道,他一个人杀了四方会全部,也没什么。

守在杨仇飞身旁的卖艺叔听了前方廊台上宾客讨论,冷笑著打岔。

元长老双手按在廊台那雕木扶手上,直直看著观水阁石桥外的驼神,不解为何此时情形和他计画中不同,他急忙下令:地城堂来得早了,快迎驼神上来,带地城堂至他处埋伏守御,等待恶匪到来。

两个莲花堂的帮众领了号令,急急转身下楼,绕绕转转、弯弯拐拐,终于奔出观水阁,奔过阁外庭院,奔过白石大桥,奔至驼神身前,碰的一声,让卫靖两拳打倒在地。

呃──观水阁及四周藏伏帮众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卫靖这两拳打的全然不可理喻,大伙儿刹那之间有的以为是那通报帮众自己滑倒,有的则想那帮众冲得太急,要撞上驼神,神武堂侍卫才将之击倒。

卫靖脸上仍然带著黑皮面罩,他一手缓缓扬起,然后挥下。

土匪不会来大扬府,土匪已经给剿灭了──数百名地城堂众齐声呐喊。

驼神,长老要你上来!观水阁上一干宾客向下呼叫。

长老,驼神要你下来!地城堂众呐喊回答,又喊:土匪不会来大扬府,土匪已经给剿灭了──众宾客听了底下叫喊,也不知是真是假,纷纷交头接耳,骚乱不已。

元长老身子微微发颤,撇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吩咐身旁莲花堂堂众:驼神受人挟持,放信号,四面围攻。

那堂众怔了怔,转身奔走,来到那通往观水阁屋顶瓦檐的一条立梯,要去施放早准备好的信号烟雾,他爬上立梯,来到屋顶夹层间,却见一整排的信号炮全给切割得零零碎碎,一根木旁还蹲著一个黑衣少女,见了那莲花堂众,便对他笑笑。

莲花堂众不知这少女是贝小路,正要开口喝问,颈子便自后让人架住,将他提著往上一撞,这天顶隔层只有半个人高,这莲花堂众让人勒著颈子撞上顶端大梁,登时昏厥。

勒他那人是乐建。

换上他的衣服,下去照我的话说。

贝小路吩咐乐建,跟著又低身趴伏,自脚下木板一个凿出的小洞偷看七层中众宾客的骚乱动静。

乐建换上这莲花堂众的衣服,下了立梯,回到众人身后,大喊:元长老,底下那些人真是地城堂,千万别下围攻令!乐建这么一喊,众宾客全回过了头,望著乐建,乐建便将这番话又喊了一遍。

元长老身旁的莲花堂副堂主愤怒指著乐建喊:驼神已受人挟持,底下那些人是土匪!长老之令,你这家伙啰唆什么?你怎么知道驼神受人挟持?是土匪告诉你的?卖艺叔插口说。

底下不过数百人,大伙儿下去,听他们怎么说。

曲文瑛高声一呼,招了招手,领著几个月临堂众准备下楼,同时向樊军、茶老板等说:将剑王一同领下。

是。

猪肉先生大呼一声,与茶老板、卖艺叔一同抬起躺椅。

一群莲花堂众围了上来,持使兵刃将曲文瑛一行团团围住,带头那人说:月临堂想抗命?长老要咱们埋伏在这儿杀土匪。

都说土匪不会来啦!猪肉先生大喊。

底下那些人说你们便相信?莲花堂众反问。

那不然怎么办?猪肉先生扯著喉咙大叫:难道像傻子一样在这儿枯等吗?守在杨仇飞身边的宾客也纷纷鼓噪呐喊:是啊,自个儿猜有什么用,下去问个清楚,将事情说分明。

本来站在长老一方的宾客们,倒也支持这提议,毕竟若能免去一场血战,自当是好的,当中有人说:现下大扬府上加加减减有两三千人,全围上去,还怕他们有诈?长老要咱们在这儿埋伏,咱们就在这儿埋伏,啰唆什么!莲花堂堂众大喊,想要压制这骚动情形。

是啊,没土匪可杀,长老嫌不够威风是吧!卖艺叔伸出脖子,朝向长老:想威风,来来来,将我诬赖成土匪,让你威风。

卖艺叔一手作刀势,在自己的颈子上轻轻斩了几下。

你承认自己是土匪啦!一干莲花堂堂众见卖艺叔这么说,上前就要动刀,大伙儿乱成一片,互相叫嚣。

底下卫靖见观水阁久久不见动静,知道上头正僵持著,便转身将喊话内容向后头传,要大伙儿一句一句跟著他喊:原在海来市南的剿匪联军雷南员外、食胜天、铁角堂及数十大小帮会早已收到线报,兵分多路夹击铁爪帮,待他们剿光了土匪,大伙儿就要赶来,长老想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才下来接见也是无妨──元长老身子一震,抿了抿嘴,转身微微一笑:不费一兵一卒,剿灭土匪,是海来万幸,咱们下去将话说分明。

于是观水阁七层楼中的宾客,纷纷出楼,经过白石桥,来到地城堂队伍之前,数个堂口头头纷纷下令,将各个护楼中的伏兵尽数喊了出来,在这批地城堂队伍外围了一圈。

驼老爷子受了重伤,四肢俱废,站不起来了,还请长老见谅。

卫靖见元长老在重兵护卫下走来,便上前拱了拱手。

元长老远远地见到驼神口唇微张,面无血色,低垂著头。

他心中惊愕,看著卫靖,突然觉得这黑面罩侍卫的口音有些熟悉,又见他黑皮面罩下那双诡诈眼睛,陡然认出他是卫靖,不由得惊愕地后退两步,转身回望,看著让莲花堂、无双堂等帮众团团围住的杨仇飞,只见他仍然半闭著眼睛,不言不语。

卫靖也顺著长老目光看去,见到杨仇飞病情加重,却让大批闯天门帮众守著,犹如押解犯人一般,心中大怒,他踱起步来,思索著如何发难。

元长老突然说:神武堂驼神只凭一堂之力,剿灭恶匪,可是立了一件天大功劳,总堂副堂主,这便又多了一人!各堂帮众听元长老这么说,登时鼓舞欢呼,宾客们见元长老破格升任驼神至位近长老阶级的大位,而不是先升为神武堂堂主,自是瞧在驼神四肢俱废、无法护卫厮杀的份上,大伙儿便都说元长老体恤功臣。

卫靖倒是料想不到元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杀出这么一著,知道长老略微猜到驼神已反,突然赐了个大位给他,他本带著驼神要来揭穿元长老的阴谋,倘若这驼神受了诱惑,又临阵变卦,可是不妙,他转过头,果然见到驼神身子微颤,脸色有异,心中似在交战著。

卫靖急忙招了招手,喊:将四方会余孽带出!地城堂中登时分开成两侧,一批堂众带出了十来个四方会土匪,卫靖高声说:这些土匪就是在地下海来让咱们擒住的四方会喽啰,地下海来当中还囚著三、四百人。

咱们用刑逼出了口供,这才知道……卫靖朗声喊著。

突然听见元长老一声大叫,声响如雷,爆烈喊著:这才知道,幕后勾结土匪的内奸,便是徒有虚名的剑王杨仇飞!来人,斩──包括卫靖在内,都没料到元长老单薄的身子竟能喊出这么高亢宏亮的声音,一下子反应未及,那杨仇飞身边围著的莲花堂众倒是应变得快,收到长老号令,立时抽拔兵刃,动手要杀。

元长老双拳高举,双眼激突,愤慨大喊:土匪已灭,海来鸿福,剩下来的便是剿下这内奸主谋的脑袋,以慰无辜百姓、战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元长老吼著,伸臂指向杨仇飞喊:当心杨仇飞诈病,别让他拿到长剑一干莲花堂众听元长老这么喊,又止住了脚步,直直望著那躺在躺椅上的杨仇飞,知道若这剑王是假病,那可难以对付。

杨仇飞身旁的宾客们听了长老号令,个个大惊失色,有些急急喊著:未辨分明就要杀人,未免太过份!周彰微微抬手,按向腰间金刀;唐铁也微微挺枪,向著杨仇飞;曲文瑛却是长剑一横,阻在闯天门帮众与杨仇飞身边,正色大喊:且慢……月临堂密谋造反,一齐杀了!元长老爆裂大吼,尾音破哑刺耳。

只见数个堂口纷纷骚动,无双堂和月临堂纷纷拔出兵刃对峙,杨仇飞身前那猪肉先生龇牙咧嘴、卖艺叔卷起了袖子、茶老板愤慨握拳,分立三边,赤手空拳守著杨仇飞。

樊军也抖了抖手,深吸口气,他见元长老张开嘴巴又要嚷嚷,便抢先怒吼:闭嘴──元长老让樊军这一喝吓退了半步,气势减弱,他见到莲花堂似不足以制服樊军等人,又见周彰、唐铁两路无双堂众左右夹著月临堂僵持对峙,却离杨仇飞那方有些距离,便朝著离杨仇飞邻近的钟至友喝喊:钟副堂主,杀杨仇飞。

不要。

钟至友这么回答,身后数百来个堂众一动也不动。

元长老张大了嘴,愕然地说不出话,不明白这得他好处当上副堂主的钟至友为何不听他的话。

因为钟至友不是钟至友,又是娄牧假扮。

当天贝小路在地下海来差人扛出的那数只大袋,里头装著正是才升任无双堂副堂主之位的钟至友及其心腹。

贝小路将这些人囚入了先前拷问天鹰盟帮众的那地下密道,轮流对钟至友等行闷刑,用土浆闷住他们脸面,却又故意留了小孔让他们换气,因而取得他们长相的模子,造出他们的脸皮面具。

贝小路将他们分开囚于数间小室,不蒙眼、不塞耳,却是暗中观察,每日疲劳审问,偶而抽几下鞭子,时时刻刻调换小室。

娄牧等几个飞雪山庄中人,戴著仿制脸皮,或涂些血渍、或绑覆绷带,便这么混入其中,这批无双堂帮众日夜受审,精神不济,心中惶恐,无法分辨身边伙伴渐渐地被调了包,今日混入两个人、明日混入三个人,便这么著,八人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飞雪山庄假扮,数日下来,娄牧等时时与那些那些真无双堂众攀谈,掌握了堂中情势,将他们切口暗语、举止习惯、行事作风全暗记心中。

跟著便佯装串连各个小室中所囚伙伴,找了个机会一齐逃出大牢。

这八人在昏暗牢中难以分辨身边伙伴是真是假,逃出时由于娄牧等早已将各自扮演之人学得维妙维肖,且都是阶级较高的帮众,余下四人也不疑有他,大伙儿回到了己方据点,娄牧取出了夺回的升任旨令和副堂主令牌,接收了这无双堂口,娄牧口才更胜钟至友,且有贝小路暗中指点,倒似乎能够比真的钟至友更加顺利地取下堂中实权地位,对于那些不服气的堂众娄牧也并不在意,放任他们擅自行动。

数天之内,娄牧集结了数百个听他号令行动的无双堂众,同时也接到了长老通报,要他赶赴大扬府来援。

娄牧照著贝小路指示,将长老一番号令改得面目全非,原本前往大扬府围攻土匪变成了前往大扬府支援剑王,捉拿反贼元鸯。

你……你……元长老指著钟至友,身子发颤,尚无法应变,又听到远处骚动大作,回过头去,只见到又是数批大队人马浩荡赶来。

带头那人圆滚胖壮,拍著肚子,哈哈大笑,所有人听他笑声,都说:食胜天胡白来了──只见那大队人马声势浩大,可不只食胜天一路,尚有大小数十个帮会集结同行,全都是这些时日与雷南在海来市南并肩抗匪的剿匪联军。

胡白尚未走近,便大声嚷嚷:铁爪帮已经溃散,雷员外正领著人追剿,胡白知道这儿有好戏瞧,偷个懒儿先来一步,和大家会合,顺便看大戏!元长老望著胡白,急急嚷著,声音已不若方才响亮,而是沙哑虚竭:胡堂主,你来得正好,快将反贼拿下!胡白哈哈一笑,大手一招,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吩咐:长老要我拿反贼,反贼在哪儿?他一面走,一面问,经过地城堂身边,卫靖指了指杨仇飞那方,说:腰间挂金刀那个是反贼,去把他打哭。

卫靖这话说得甚轻,其他人倒是听不清楚,他又补充一句更低的声音:将我外公救出。

好──胡白拍了拍手,大步走向杨仇飞那方。

众宾客见胡白这路人马声势浩大,又见胡白确听长老号令,要擒反贼,都以为大势已定,胡白身手极好,由他带头,即便是杨仇飞当真装病,也未必能逃脱这重重包围。

胡白拍著肚子笑,走近杨仇飞,伸手指了指躺椅上的动也不动的杨仇飞,笑著说:反贼,元长老要我擒下你。

他这么说,伸手就往杨仇飞身上去抓,心想先将他抢到手再说。

滚!猪肉先生却不知胡白打算,只当他当真听从元长老号令,要来擒杨仇飞,气得一拳打向胡白,胡白抬手一拨,挡下猪肉先生重拳,茶老板也起脚来踢,这两人都是暴躁脾气,见胡白向杨仇飞伸手,二话不说就打。

胡白哭笑不得,左右双掌连连拨挡,他见杨仇飞此时瘫状,就怕若是大伙儿一拥而上,刀剑无眼,在杨仇飞身上划上一刀也是麻烦,此时便也二话不说,想尽快抢过杨仇飞。

胡白做出打算,出手便强悍许多,铁掌一掠,将茶老板翻了个大筋斗,又将猪肉先生猛推摔开。

樊军知道胡白向来与卫靖交好,晓得胡白自有打算,便也不动声色,岂知胡白打倒了茶老板与猪肉先生,跟著又向樊军击出一掌,掌势雄烈。

樊军大惊,避开这掌,喝问:胡大厨子,你……大伙儿看我胡白一人对付这些家伙──胡白哈哈大笑,又一掌将卖艺叔逼开,跟著再攻樊军。

樊军愕然还击,过了两招,只觉得胡白掌势雄猛,抖擞了精神接战。

胡白趁著近身对招,轻声说:咱们倘若不打,后头几百个拿刀之人就要上来了。

樊军这才知道胡白是想将这戏作全,明白自己若是不挺身护卫杨仇飞,那明显是与胡白有挂勾,此时虽然胡白人马来到,大局已定,但若不先将杨仇飞救出这莲花堂、无双堂等重重包围,届时乱杀一阵,即便最后将元长老一方全数杀尽,但只要此时瘫软无神的杨仇飞在乱军之中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个大憾。

来吧。

樊军便也装出愤怒神色,打得有模有样,但樊军本不擅演戏,突然这么愤怒倒是做作,胡白哈哈一笑,低声说:不过一定要真打。

胡白说完,忽地便是一掌,他嗜武如命,先前数次邀樊军打架都被拒绝,这个天伺良机如何能够放过,当然要打个过瘾。

周彰、唐铁等都想此时大势已定,胡白爱表现,便让他去表现。

倘若杨仇飞是假病,和胡白打得两败俱伤,也是有趣。

其余元长老一方的人马也是这么想,便也未加插手干涉,反正届时胡白若是擒不住杨仇飞,大伙儿一拥而上便是了。

卫靖窃笑观战,不时偷瞄元长老,他见元长老脸色难看,知道元长老现下心中忐忑不安,倘若胡白站在他那方,那自是稳住了情势,倘若胡白和卫靖一路,那即便他即刻下令开打,也终将要败,此时也只能不动声色,见机行事了。

胡白打得性起,铁掌翻腾扑拍,樊军拳脚如雷,也是呼呼作响,正战得忘我之际,却又听胡白说:得休兵了。

樊军一愣,问:什么?胡白窃笑:你诈败吧。

樊军愕然:为何?胡白瞥了瞥杨仇飞说:你忘了咱们不是打著玩的,先将这事解决,咱们私下再比过。

樊军莫可奈何,他打架向来拚命,要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诈败实在是不服,知道胡白是吊他胃口,故意让他心生不服,以后约战若是拿著此话相激,说樊军硬气功不及胡白铁砂掌,樊军便难忍了。

真怕了你。

樊军叹了口气,扎马一蹲,飞身弹起,空中连踢三腿,却故意放了个破绽,胡白挡下三腿,双掌一推,将樊军推飞甚远,摔在地上。

樊军捂著胸口,佯装伤重,站不起身,胡白大步上前,又将来拦的茶老板拐倒,卖艺叔较为机伶,瞧出胡白并无恶意,方才被打退时便已装著受伤倒在地上观望。

胡白一手伸入杨仇飞背下,心想若是抱著他,那其他人便要觉得奇怪,索性一把捏著杨仇飞后颈,将他提了起来,一手微微托著杨仇飞后腰,暗中施力,让杨仇飞后颈不至于过于难受疼痛。

胡白提著杨仇飞走了几步,觉得杨仇飞身子僵硬沉重,如同提著一具尸首,心中一凉,想这剑王当真瘫了,心下茫然失落,朝元长老走去,心中想著如何逮著时机,大步一奔便能奔到卫靖身边。

先将杨仇飞交至卫靖手中,再去杀元长老泄恨罢了。

将内奸带来!元长老深深吸了口气,见杨仇飞让胡白这样提著都动弹不得,心中落下一块大石,拔出腰间那柄卫文亲造的华美佩剑,看著剑上银光,心情激荡,喊:便让我替这些时日牺牲的弟兄们讨回一个公道。

卫靖见胡白这般提著杨仇飞,知道胡白是作戏,便也不以为意,却见胡白走著走著,却没将杨仇飞带来给他,而是带给了元长老,心下愕然,一把扯下脸罩,大叫:胡大厨子!卫靖这么一叫,曲文瑛、樊军等也瞧出不对,大喊:胡白!胡白已将杨仇飞提到了元长老面前,却也不理身后之人叫唤,手一放,任杨仇飞坐倒在地,歪斜著头,一动也不动。

元长老斜斜举剑,见卫靖自曝身份向他奔来,大局已定,心中大乐,挥剑便朝杨仇飞的颈子斩去。

杨仇飞呆滞的眼神中闪现锐光,忽起二指挟住了剑。

元长老握剑那手四根手指飞脱,鲜血喷溅。

这柄卫文亲造的华美锐剑,剑柄分成两半,柄中包著本应厚钝的铁柄,竟也打磨得锋锐异常,一经阻力,那锐柄便切断木质握柄,连带将元长老四只手指都切去了。

杨仇二指挟著剑身,打量这剑身、剑柄都是锐面的怪剑,可也是一愣。

哇──元长老捂著自己那喷血右掌,只觉得天地翻转,惊怒大吼:卫文──元长老又惊愕看著缓缓站起的杨仇飞,惊喊:杨仇飞,你当真是装病!糟糕。

杨仇飞终于开了口:被你发现了。

元长老身旁数个莲花堂堂众惊愕赶来,有的急急搀扶元长老,有的去抓胡白,让胡白几掌全给劈倒。

卫靖奔到了胡白身旁,也惊愕这登然逆转,一时竟讲不出话,呆楞楞地看看胡白,又看看杨仇飞。

胡白苦笑:我本来当真以为剑王身子瘫了,谁知走到一半,剑王开口骂我,将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只好照著剑王吩咐办。

你爹爹真是多事,这样要我怎么拿?杨仇飞看看卫靖,二指捏著那无柄怪剑。

原来他确然是假病,但让胡白像抓小狗般提著走,心中著恼,便低声说普天之下,只有胡白能这样拎著剑王。

胡白一听,心中犹如劈了个雷,赶紧照著杨仇飞随后吩咐,将他提到元长老身前。

外公,原来你没病啊!卫靖惊叫著。

杨仇飞哼了哼说:病好之后多睡几天不行吗?睡了这么多天!卫靖又气又笑地叫著。

众宾客、各堂口、周彰、唐铁、曲文瑛等全呆若木鸡,一下子尚未能反应这瞬然丕变的情势。

只听卫靖高声咆哮:剑王不装病,如何能擒到勾结土匪、残杀同门的老不死元鸯!他猛而回头,向驼神一指,又喊:老不死元鸯勾结土匪、设计残杀其他长老、滥杀三个无双堂副堂主,驼神都能作证!所有的人一下子全看向驼神,只见驼神全身颤抖,不停点头,呢喃地说:他说得没错……元长老想当帮主。

不是──不是──元长老厉声叫著,大声喊著:他们串通好了,杨仇飞才是内鬼主谋,我是闯天门长老,我……我……曲文瑛长剑一拔,大喝:闯天门帮众听命,总堂元长老勾结土匪,残害同门,铁证如山,莫再为虎作伥!曲文瑛这么一呼,月临堂堂众纷纷呼应,齐声呐喊。

曲文瑛长剑一指,指向元长老身后的莲花堂,喝:莲花堂将兵刃放下,否则便是元长老同伙!莲花堂一干堂众只吓得连打哆嗦,听见四周轰隆叫喊,胡白领来的剿匪大队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一干地城堂也连连叫嚷著「抓老不死、老不死才是内鬼,另一边娄牧假扮的钟至友也出声呼应:元长老是内奸!莲花堂一干堂众见情势如此,也只好弃了兵刃,向后退开,空出一块宽敞大地,只剩元长老独自一人,元长老转头看向唐铁、周彰那方。

元长老勾结土匪,该杀!唐铁见苗头不对,便也这么说,他脑中浮现方才曲子燕说的那番话,不禁喃喃自语:元长老当真勾结土匪,那么大方楼那晚……元长老见唐铁不睬他,急急喊著:周彰、周彰,到了这地步,你便将帮主带出吧,周彰!元长老凄厉喊著,张望半晌,竟不见周彰。

原来周彰半途发现情势生变,暗暗领著几个心腹藉机溜了。

啊──啊啊──元长老厉声叫著,脚步不稳,跌了一跤,摔出一块金亮吊牌,弹在杨仇飞脚边。

杨仇飞瞧那小牌外观,知道是宝剑缀饰,但地上另一边还有方才此剑断出的裂柄和缀饰,怎地元鸯身上还带著宝剑的备用缀饰这么古怪,便顺手捏著长剑剑尖将那小牌挑起,看了一眼,哇哈一笑,说:元鸯,你打架打不过我,斗智斗不过我,便扔出这块牌子吓我是吧!卫靖好奇,抢过那吊牌,朗声将牌上印字念出:闯天门帮主暨总堂、神武堂、莲花堂三堂圣堂主元长老鸯佩剑──他妈的!卫靖怪叫嚷嚷:你这老不死一个人想当这么多个堂主,你会分身法是吧,干脆我猴堂堂主也给你当好了!卫靖大嚷著,从怀中摸出那猴堂堂主的令牌,扔在元长老脚前,又说:每次都来偷瞧我排演猴戏,原来是为了抢我堂主之位,想偷学猴子话!众宾客听了卫靖这么说,都想大笑,却见元长老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跟著双眼一瞪,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大伙儿滚到嘴边的笑意又收了回去,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听得外头又是轰声骚动,又是好几批人马涌了进来,带头的是雷南,雷南远远见著杨仇飞与卫靖,又见胡白这一路人马已经来到,知道情势平定,便扬手一喊:大伙儿瞧,是谁来啦。

雷南这么说,向旁一侧,公孙遥扶著李岳步出人堆,李岳歪斜著头,全身已给裹上纱布,方才一战他受了不少刀伤,又受了火灼之伤,此时虚弱无力,让公孙遥扶著,缓缓走来,对四周众人全无反应,自顾自地呢喃自语,看了看身旁的公孙遥,说:杀八长老……报仇……杀马天敬……报仇……八长老死了、马天敬死了……公孙遥眼眶含泪,说:师父,大仇已报……师父,现下再没人说你是坏人啦……这是谁啊?一干宾客尚未认出李岳,只见他头发散乱、满脸虬髯、全身尽是恶伤,只当是哪个剿匪队伍之中的头头。

雷南一声大喝:大伙儿瞎了眼?认不出闯天爷的二儿子李岳?所有的堂众、宾客全惊愕怔住,这么一楞可是楞了好半晌。

寂静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那冲破长空的鼓舞欢呼。

李岳像是未听见四周的声响,只是不停地问公孙遥:长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他是怎么死的?公孙遥一一解释,扶著李岳走向杨仇飞等,他让李岳追根究底地问,支支吾吾反应不及,只好向卫靖求援:卫靖,长老怎么死的?卫靖指了指元长老的尸身,说:吐血吐死的……贤侄。

杨仇飞来到了李岳身前,说:又见面啦。

李岳微微一愣,仔细打量杨仇飞的模样,又问:这里……是哪儿?闯天门英雄会。

杨仇飞答。

此时四周的欢呼声仍然宏亮,李岳耳中却只停留著「英雄会三个字。

他思绪飘摇,呢呢喃喃,抬头看著天上流云,又转头问公孙遥:想起来了……闯天门……剿匪英雄会……我们怎么会在这儿?杨仇飞哈哈一笑说:你是李闯天的儿子,岂能缺席,大伙儿等你很久了。

□周彰带著数人急急奔逃,左绕右转,来到大扬府数里外一间小屋,推门进去,翻开大床,地上有一个暗门,揭开,是一条长梯。

周彰等步入长梯,半晌之后,扛著一只挣扎蠕动的大布袋步出。

周彰跟在数人身后,最后步出,突地背后发出剧痛,立时转身,竟是贝小路伏在这暗门旁的小柜后头,待他们出来之后,突施暗算,抓著一镖刺进周彰后心,这镖是抓在手上捅进身子里的,刺得极深。

喝──周彰狂吐鲜血,回身一拳向贝小路打去,贝小路早有防备,向后一闪,同时挥出龙骨鞭,卷著周彰一脚将他翻倒,这么一倒,后背上插著的飞镖撞在地板,整支镖都插入了背中,周彰在地上挣扎半晌,再也起不来了。

周彰所携的天鹰盟心腹,也同时让杀入屋中的飞雪山庄人马围攻,一下子便给杀尽。

贝小路揭开倒在地上那大布袋,和里头那个口中给塞著破布的家伙对望一眼,哈哈笑出:果然是李靡。

原来周彰当时劫了李靡,本想带去交还给元长老,但转念一想这元长老行事心狠手辣,夺得大位之后,未必会应允事前约定,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他便没将李靡交给元长老,而是私自扣著,待大局抵定,倘若元长老反悔要杀他灭口,他便能以李靡作为反击之用。

元长老本疑心李靡仍在大扬府中,派人监察数日却没有消息,隐隐猜得李靡是让唯一逃出的周彰给夺了,但当时元长老已策好大计,不好和周彰摊牌,便也隐忍至今。

周彰料不到长老失势,惊慌遁逃,一举一动却让在观水阁屋顶上看好戏的贝小路瞧在眼里,领著手下紧追在后,趁著他们进入床下密室抬人时各自埋伏,待人出来,便一举击杀。

华风揭开蒙脸布,向贝小路问:庄主,是不是要将李靡带还给闯天门。

才不还他们。

贝小路嘿嘿一笑,转了几个念头,踢了布袋一脚,说:这家伙看了就讨厌,没资格作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