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拖到7月,她才同意布洛妮亚和男人们的安排,由父亲自华沙来,带她去布列塔尼(Brittany)度假,皮耶则留在巴黎教课。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分离,正因如此,我们才得以看到他们给彼此写的信———他们很少写信,因为几乎从不分离。
这些信总是以我深爱的亲亲孩儿、我的亲亲,甜蜜的、挚爱的小姑娘、我最亲爱的小孩孩、我亲爱的丈夫等等开头。
读这些信,我们可以探知在他们生命的那一阶段,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时候,玛丽是一个年轻的妻子,她那39岁的丈夫在她所钦仰的领域内享有盛名,她是他挚爱的对象,也是他聪慧的伙伴。
我的亲亲,甜蜜的、挚爱的小姑娘,皮耶写道,今天接到你的信,非常开心。
我这里没什么新鲜事可以向你报告———除了我好想你,我的灵魂跟着你去了。
有时候他用波兰文给她写信。
他凭着决心学会了这种语言,仿佛这么一来玛丽身上便没有他不熟悉的部分了。
他用包裹寄小衣服给她,还捎去编织这些衣服的P太太的忠告:编织的衣服尺寸小些,因为可以伸缩,棉质的就不得不做大些。
不过这两种尺寸的都该有。
他又写道:我想念充满我生活的爱人,真希望拥有更多心灵的力量。
我觉得只要专心想你,像刚才那样,我应该可以看到你,看你在做些什么,也让你感到此刻我完全属于你。
但我做不到。
奇怪的是,皮耶虽是科学家,却相信超自然现象。
这些现象,若他有时间,会想办法解释的。
玛丽这方面,已到怀孕末期,不再害喜了。
我亲爱的丈夫,她用波兰文写信给他,天气晴好,阳光闪亮,气温颇高。
你不在身边,令我难过。
你快来,我从早到晚等着你,总不见你的踪影。
我很好,尽量做点事,但是庞加莱的书比我预想的难懂,我得和你谈谈,一起研究看是什么原因让我感到困难。
这些信件充满柔情,今天读来犹觉温馨。
览读并且发表这些私函似乎轻率无礼,但是皮耶和玛丽都已化为尘土,我们借此了解绾紧二人的并非仅是工作上的共同兴趣,应是好事。
后来玛丽曾以法文写了很多信给另一个她所爱的男人,文法虽完美无误,却总不像她用波兰文那样潇洒自如。
而那些信,到头来带给她严重而深远的伤害,我们以后会谈到。
8月初,皮耶有信来:妈妈听说我要走,非常伤心(他的母亲那时正患乳腺癌),因此我还不敢定下启程的日子。
但是他终于来了。
玛丽精神大振,带着八个月的身孕,竟然骑上脚踏车,与皮耶从布兰克港到布勒斯特。
结果可以预见:家人不得不用火车把她送回巴黎。
布洛妮亚那时候出去度假,赶不回来,是居里医生为她接生。
一个女孩,取名伊雷娜。
几天之后,皮耶的母亲过世了。
1897年9月12日分娩那天,玛丽在记账本上写下特别支出几个大字,下注:香槟酒三法郎、电报费110法郎。
另在患病项下,药费和护理费1750法郎。
九月份总支出:43040法郎,这一行字下面画了两条线。
皮耶月入500法郎。
我们也许可以把她在怀孕期间长期持续的不适,和毫不在乎的骑车出游解释为对怀孕的抗拒心理。
第一个孩子不在计划之中,可是她就是来了。
玛丽亲自哺乳,照料我的小皇后,带她去散步,夜哭时起身哄她,看到她减重,忧心不已。
她写信给父亲说,恐怕得为她请个有奶的保姆,虽然这会让我难过,花费也多,但我决不容许我的孩子在发育过程中受到任何伤害。
她和皮耶都从未考虑为了孩子的降临而暂停她的工作。
他们周围的人,如德鲁斯基夫妇、居里医生和与他们有工作接触的科学家们,也都没有这么想。
所以玛丽需要克服的是物质问题。
她要找一个奶水充足的保姆,照顾孩子兼分担家务。
家用负担愈来愈沉重了。
她的体力不如以前,变得瘦削又苍白。
布洛妮亚很担心,皮耶的父亲也坚持要她去看家庭医生。
这位医生和凯希米有相同的见解,怀疑她的左肺感染结核菌,建议她住到疗养院去。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起她因肺结核去世的母亲。
而且当时肺结核正肆虐欧洲,每七个死亡者中便有一人死于肺结核。
玛丽礼貌地听完医生的话,却不肯照他的话做。
她不管生什么病,都是以工作来治疗。
再说,她的肺究竟有没有病也很难说,本来女性产后便会有一段躁郁期。
那时候还没有放射线照相,或者说刚刚发明,还没有实际应用。
前一年,1896年1月,德国物理学家伦琴(Wilhelm Roentgen)在会议上提出观察结果:他拍下一位解剖学者的手部,把照片拿给与会人士看———手骨清晰可见。
伦琴所展示的,是他在做实验时偶然发现的一种神秘射线(他命名为X射线)造成的现象。
其实,没有什么是偶然发现的。
一定曾经有不少苹果,偶然掉在一些人的头上,可是只有牛顿发现了重力,想到宇宙的所有物体,都可以用一条理论一以贯之。
他当然不是第一个奇怪为什么物体会掉落地面,月亮却不会的人。
德国物理学家伦琴。
他的发现不仅挽救了无数生命,也成就了许多科学家偶然间,我们会看到某种现象。
每一个现象背后都有原因,这点连小孩子都知道,他们会问:为什么?妈妈,这些小船在水上会动,它们有脚吗?偶然间,我们也会看到一些解释不出的现象,是好几种状况组合的结果。
可是必须要结合知识、好奇心、直觉与胆识,才能把现象转化成观察,并且找出背后的原因。
这个人至少要有一付科学的头脑才行。
玛丽·居里于20世纪初期访问美国期间发生的一则故事,具体显现了这种科学头脑。
有一天,大家都在餐厅等她来晚餐,总等不来,于是派了一个女孩去找她。
结果发现她茫然呆立在房间的衣柜前,衣柜的灯亮着,那家教严谨的玛丽不肯不关灯就走,可是却找不到电灯开关。
她就是因此而迟迟不能来。
衣柜门关上,灯就自动熄,小女孩告诉她。
这解释很合理,但是玛丽要证明一下。
怎么证明呢?小女孩怎么说她也不信,玛丽仔细检查了衣柜里外。
最后女孩想出了方法:你进衣柜去,她说,我把门关上,你就知道灯究竟会不会熄。
居里夫人真的踏进衣柜,满意地出来,这才赴餐厅吃饭。
一个不能解释的现象、一份警觉的好奇心和找出原因的意图,都在这里了。
物理学家卢瑟福伦琴曾经为了确定他包在阴极射线管外的黑色卡纸盒绝对不会透光,而先让房间全暗。
结果他仍然看到一线光。
纸盒既然全不透光,则光从何来?原来是来自旁边一只小碟,碟表面涂有钡化合物。
阴极管不通电,便没有光;通电,便有光。
但是阴极管本身始终没有泄出光线。
所以伦琴要弄清的是这不知名的射线究竟能穿透什么样的物体。
他很惊讶地发现它能穿透人的血肉。
现在还要找出它的性质和形成这性质的原因。
有一批欧洲科学家决心找出答案,一般人则对这奇特的现象既兴奋又惊异。
在古往今来众多的科学发现中,这是罕有的一次,一般人虽不了解,却很快传扬出去了。
那时候没有人想到伦琴射线意义多么重大:不久以后,整个物理学界甚至哲学界都受其震撼。
欧洲科学家无不参与其中。
其间,英国物理学家汤姆森致函友人说:这世界好像陷入两种狂热之中:脚踏车与X射线。
关于后者,我承认我也已经陷得很深。
年轻的新西兰科学家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也正走上同一条路,他后来引起科学界相当大的注意。
各地的实验室里都有人在检验这个问题,计算公式、观察反应、解释迹象、发表论文,希望成为建构出X射线理论的第一人。
在这个时候,玛丽正要找寻一个题材来写论文,她密切注意X射线研究的进展。
科学家还没有找出X射线的起源和本质,但她没有投身其中,因为神为她指引了另一条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