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宫中,海若兰的寝宫里已经人满为患。
不仅是那几个一直奉旨守在这里的仆妇,就连太医产婆也是挤了个满满当当。
先前皇后海若欣生产时已经让这些人几乎吓得昏厥,如今海若兰的情形竟也是令人分外忧心。
听着妹妹在里头发出阵阵惨叫,外间的海若欣也觉得一阵阵心悸。
她自己虽然已经顺利得子,但由于生产时亏虚太大,太医已经暗示过,在分娩了皇四子风无嘉之后,她可能无法再承担生育的后果,因此她对于妹妹的这一次临盆极为关切。
不仅如此,爷爷海观羽眼看就要不行了,倘若海若兰再有什么万一,她几乎无法想象那种后果。
海家香烟传承了这么多年,若是毁在她们姐妹手中,那就真的是莫大的罪过了。
里头的一个仆妇突然急匆匆地冲了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这才下跪禀奏道:启禀皇后娘娘,兰贵妃她,她几乎要昏厥过去了!她的脸上写满了惶恐,毕竟,里间的女人位分尊贵,倘若真出了什么万一,怕是所有人都要一起陪葬。
海若欣闻言大恐,也不再顾忌什么,竟是上前推开内间的门,直接闯了进去。
只见床上的海若欣已经是气若游丝,眼看便是支撑不住了,而下头的两个产婆急得团团转,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忧心如焚的海若欣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握住妹妹的手,在她耳边鼓励道:若兰,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你千万要挺住啊!这么多年你就只生了一个女儿,难道就不想要一个儿子么?不管怎么样,你不能睡过去!海若兰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姐姐的呼唤。
这才感到浑身一激灵,立时稍稍清醒了一些。
然后。
下腹地一阵阵剧痛又让她的神智模糊了起来,她右手死命地抓着姐姐的手,左手揪住了床单,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终于,她感到耳畔传来了一阵响亮地啼哭声。
顿感心中一松,顿时如释重负。
恭喜兰贵妃,是位皇子!四个伺候的产婆也松了口气,马上把孩子裹在了襁褓中,这才送到了床头,兰贵妃娘娘真是好福分啊!海若兰犹自不相信自己地耳朵,居然真是皇子?嫁了风无痕这许多年,她只是多了一个女儿,而姐姐却一直没有动静。
谁想到先后怀孕之后,竟然生下的都是皇子。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可是,看着产婆手中可爱的孩子,她立时难忍胸中的母爱。
伸手就欲将其接过来,谁料海若欣一手阻止了她,眼中满是嗔怪之色。
若兰,你刚刚产后。
身子太虚,这孩子看上去就是沉甸甸地,你怎么抱得动?她亲手接过那襁褓,俯低了身子,这才将孩子送到海若兰眼前,你看看,眉眼间和皇上一模一样,这下皇上应该高兴了。
之前他老说诸位皇子中没一个和他想象的,这下多了这个孩子,他总不成还能挑出不是来!海若欣见妹子精神不济,连忙调笑道。
海若兰还是伸手逗弄了一会孩子,这才疲倦地沉沉睡去,一伙产婆顿时又忙碌了起来。
海若欣将孩子交给了早已准备在侧的乳母,又吩咐了几句之后,方才出了海若兰的寝殿。
随侍一旁的两个宫女突然发现皇后的右手上满是淤青和抓痕,心中一惊之下连忙上前提醒,海若欣却只是不以为意地往手上瞧了一眼。
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倘若不是本宫见机得快,怕是今日就麻烦了。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一个太医去取药,兰贵妃虽然不是初次生产,但她前次临盆的时候也是凶险万分,本宫不得不小心一点。
她瞟了一眼身旁的耿敬,沉声吩咐道,你去皇上那儿奏报一声,就说兰贵妃母子平安。
耿敬心领神会地答应了一声,随即编一溜烟小跑出了凌波宫。
他心中清楚得很,兰贵妃是皇后的嫡亲妹妹,这一次幸而得子,说不定秩位又会随之上涨,就是他这次报喜,皇帝那里也一定别有恩赏。
想到这里,他的步子愈发快了。
哦,兰贵妃母子平安?风无痕闻言不由大喜,顿时吩咐小方子道,你快去海府一趟,将消息通知过去,也好告慰一下海老爱卿。
对了,兰贵妃生产之后身子虚弱,让内务府多多备一些补品。
唔,还有……尽管不是第一次作父亲,也不是第一次得子,但风无痕还是有些忙乱。
毕竟,当年对海观羽地承诺迟迟未曾兑现,他的心中也总有些愧疚。
皇上,还有为五皇子赐名!小方子小心翼翼地提点道。
这句话一出,风无痕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开来,转过头来赞许地看了小方子一眼,这才道:亏得你提醒,朕是乐糊涂了。
唔,皇五子就赐名风浩前吧,让宗人府记入宗谱就是。
小方子低头应了一声,这才出了勤政殿,倒是耿敬没得吩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在原地躬身站着。
风无痕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了耿敬仍未退去,不由又打量了他几眼。
由于他登基之后并未全部撤换勤政殿中地大小太监,甚至连石六顺和汪海等人也是一直随侍在侧,因此对于宫中的其他首领太监并未有多大认识。
至于耿敬能够当上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就全都是海若欣自己的主意,他倒对此人倒是不甚熟识。
沉吟片刻,风无痕便开口问道:耿敬,朕看你在皇后身边颇为伶俐,年纪倒还不大,你入宫几年了?耿敬连忙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地话,奴才十四岁净身入宫,至今二十年了。
唔,不过三十四岁便有了正七品,在宫里头倒是异数。
风无痕点头道,他也不再多话,挥手便打发了他回去,心底却思量了开来。
同在宫里当差,这些太监却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想当初他冒充小方子的时候,曾经深刻体会过这一点,看来,从里头挑几个小方子这等聪明人也确实可行。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他只想了片刻便决定交给小方子去办,另一只手却从旁边拿过几份奏章来。
仅仅扫了一眼,他便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是吏部尚书米经复的折子,其中分明写着按照惯例,此次又要召几个官员进京述职,可是,上头那两个人名却让风无痕有些不快。
四川总督郭汉谨和浙江巡抚卢思芒是他从勤郡王起就用过的老人了,才干秉性如何自然心里清楚。
两人如今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已是人臣的极致,再往中枢调便有些不妥了。
在风无痕看来,如今朝廷中枢的官员中,忠心耿耿的人才已经不少,一味抽调藩邸的老人,反而会招人诟病。
再者郭卢两人的德行都曾有亏,与其被人背后指责,还不如在地方上务实些更好。
想到这里,风无痕便提起朱笔在上头作了批示,不外乎是驳回了米经复的这个条陈。
地方大员多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让两个干碍太大的人回京,想必米经复也是想借机卖好,不过,心思太活络了也并非好事。
他冷笑一声,便准备拣个时机让人敲打一下,敢情米经复是怕人以为他和萧云朝牵扯太深,想要再交接几个有能量的官员以作后盾。
若真是如此,那用心便有些可虑了。
皇帝又得一子的消息很快便传播了开来,王公大臣固然是议论纷纷,就连街头巷尾的小民百姓也都在津津乐道此事。
想当初风无痕继位之初,膝下只有两子两女,如今一年之中一下子添了三个皇子,这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尽管人们都知道,皇子愈多,将来的夺嫡之争就愈激烈,但考虑到可能的病灾之后,皇家子嗣兴旺便是一件好事了。
犹在重病中的海观羽听了小方子禀报的消息之后,更是极为振奋,一夕之间竟然能够从病榻上起身。
然而,海从芮却是清楚,父亲已真正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此时此刻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就连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是相顾黯然,毕竟,海观羽为国操劳一生,在朝官中也是德高望重,今次倘若逝去,那能压得住阵脚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呵呵,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今日!海观羽突然大笑道,随即便禁不住一阵咳嗽,旁边侍立着的海从芮急忙扶住了父亲的躯体,一边埋怨道:爹,您高兴也别不顾身子,这时节已经凉了,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吧。
皇上已经答应,待会让乳母抱五皇子来给您看看,到时您又得打起精神,现在还是先歇一会吧!海观羽却固执地不肯答应,直到那个人高马大的乳母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瞬间亮了起来。
尽管皇帝尚未下明旨,但凡朝中大员,都知道先帝当初赐婚的用意,因此都清楚,所谓五皇子,将来是必定要继承海氏一族的。
海观羽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面上浮现出了一缕慈祥之色,这才示意乳母将孩子抱近一些。
海观羽摩挲着襁褓中的孩子,脸上的温柔之色愈发浓烈,这是连海从芮都从未看过的表情。
见父亲兴致如此之高,海从芮禁不住好奇,也俯身下来逗弄着孩子。
奇怪得是,无论他如何撩拨,襁褓中的风浩前始终不哭不闹,只是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海观羽的目光逐渐黯淡了下去,然而,他嘴边的那一缕微笑却仍旧未曾褪去。
豫丰三年十一月初三,三朝为相的海观羽去世,谧曰文直因海观羽在三朝俱有大功,皇帝特旨,遗赠其为一等公,由其子海从芮递减承袭一等侯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