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珉致看着这个温和的少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曾几何时,那个一样有着这样笑容的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坐吧,不用那么拘束。
他似乎是看出了风无痕的紧张,你不是想做一个砝码么?才这么点小场面紧张个什么劲?风无痕骇得几乎跳起来,这个老人怎么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没错,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条生存之道就是成为皇位竞争中的一颗砝码,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这个想法,连陈令诚和红如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会知道?风珉致随手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自己看看吧。
风无痕忐忑不安地打开那本册子,才翻了几页就呆了,上面详细记述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重要事情,要不是他对于那些儿时的经历未曾亲身体验,此时早就吓出冷汗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幸好,直到翻阅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最令他担心的几件事,着实让他那颗悬起来的心落回了原处。
皇叔祖,这是……身为皇族,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宗人府盯着。
风珉致缓缓踱到窗前,皇上需要这些来考虑哪位皇子有理政的资质,也想清除掉一些毒瘤,所以自然就有这些东西。
瞟了一眼闷声不响的风无痕,风珉致继续道:当年皇上那一辈中也有一个和你持差不多想法的皇子,他没有去争那个炙手可热的皇位,而选择了与你父皇结盟,最终帮助他登上了皇位,知道你的那位皇叔是谁么?风无痕无论如何都没有印象,确实,如若父皇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位帮手,自己决不至于没听说过呀,他的眼中不由满是疑惑。
风寰宇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
风珉致再次提醒道。
直到风无痕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那颗恍惚不定的心才平静下来。
今天听到的事情,足以让他消化好几日,就连原先自以为绝对正确的打算,在事实的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他甚至怀疑是皇帝通过那个老人来警告自己不得轻举妄动。
无知啊,就凭自己一个原本出身贫寒的无知小儿,居然想骗过皇族中的那些老狐狸?还真是不自量力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令诚听着风无痕对于当年那件谋逆大案的描述,愣了好半晌,方才恍过神来。
那件事情,所有的知情者全都讳莫如深,因此真相也就被无数的恶意中伤所掩埋,风寰宇,一个曾经在朝中深得人心的亲王,转眼间因为失察和野心而覆灭。
这么说,那位王爷是为了自保才起事的么?红如忍不住开口问道。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由来如此,父皇一旦登基,群臣中能人无数,几个争皇位的兄弟也尽皆放逐,自然无须一个盟友再来指手画脚。
风无痕的话中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又怎会容忍一个亲王几乎拥有和他同等的威信?偏生那位皇叔又自认为地位牢固,不懂得韬光养晦,把柄还怕没有么?最后只要别人一挑唆,事情就这么完结了。
红如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珉亲王对殿下您说这些干什么?他难道是想要告诫您,不要……他说只要我安分守己,将来可以考虑由我接任他这宗人府宗正之职。
风无痕狠狠一拳敲在桌上,还说父皇也如此认为。
看来他们真以为我可欺!殿下,如果真的论起来,如果你一直安分守己,宗人府那边确实可能由你接任。
陈令诚突然笑道,只不过,这所谓的安分守己大有文章。
珉亲王虽然平素威望甚高,但他的生死却是操之在他人之手。
今天如若皇上将其赐死,他敢说不么?因此,这宗人府宗正,看似位分崇高,实则是虚衔,半点实权也无,竟是如庙里的泥菩萨一般,中看不中用啊!爹,您疯了,这种话能胡说么?红如大惊失色,自从听了风无痕说那本小册子的事情后,她就有些疑神疑鬼的,哪料到父亲还是如此大胆。
不妨,此地是殿下自己的府邸,外面又有那八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护佑,有谁敢来听壁角。
再说,殿下自己的那功夫似乎也能防着不速之客吧?陈令诚脸色丝毫不变,眼睛却如利剑般射向了风无痕。
风无痕仿佛第一次认识陈令诚一般,再次从头到脚地打量起了这位太医,尽管早就体会到了此人的不凡,但是,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还是第一次听到,不仅如此,他还揭穿了自己练过内功的事实,真人不露相啊,枉自己认为见识到了他所有的智慧,看来陈令诚根本就是技不止此。
我说陈叔,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和红如的,不妨一起说出来吧。
亏红如还是你的女儿,我至少也算是你的女婿吧?风无痕伸手拉过红如,紧紧地搂住这个心中只有自己的女人,你不想将来红如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什么伤害吧?风无痕突然改口称呼陈令诚为陈叔,这样不合礼数的事还是第一次。
联想到方才这一连串的言语,不说一直伺候在旁的小方子不明白,连一向聪明的红如也看得稀里糊涂,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哈哈哈,殿下此时才提出此言,隐忍的时间未必太长了吧?陈令诚一阵长笑,整个人也由起初的内敛而变为锋芒毕露,微臣的破绽可是着实不少呢,殿下是否认为我这个太医是冒牌的呢?与我有利,便是可靠之人,与我不利,则必为仇敌,陈叔有何必执迷于此?风无痕漠然道,陈叔莫不是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么?谁都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下得了我这条贼船么?他有意加重了贼船两个字。
两人相视大笑,直到此时,这一老一少才真正将对方视作知己。
对方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多了一个真正的亲人。
风无痕紧紧握住陈令诚的手,另一只手却将红如的柔夷也放了上来,眼光却扫向了一旁的小方子。
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啊!风无痕不耐烦地叫道。
小方子只觉得脑际轰地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人都木了,半晌才傻呆呆地开口道:奴才身份卑微……什么身份卑微!有些回过神来的红如嗔道,殿下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外人!就你多事!言罢不由分说地抓起小方子的手,记住,你是我弟弟!小方子不由落下泪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再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才,多年宫墙生活带来的怨愤都一扫而空,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满是感激和欢喜。
在这冰冷的萧墙之内,四个血缘不同的人站在了一条线上,四双形态不同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众人合力,其利断金!风无痕喃喃念道,终有一日,我必不会居于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