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吞食天地

2025-03-30 08:14:39

遥望城下金色麾盖,英王眼神一冷。

不消说,那白色骏马上雍容华贵的少年就是令所有太平将士恨不能生啖其肉的大清辅国公景祥。

伪王!速速投降,可免你百刀之苦!白色骏马之侧,几名官兵推着一辆轮椅小车,那虎背熊腰的大汉虽坐轮椅上,却自有凌然之威,声音洪亮如钟,数百步外皆闻。

英王知道,这就是韩进春了,景祥部下最骁勇将领之一。

英王身侧一名将领大怒,高声骂道:清妖休得猖狂,我天父早晚降下天兵天将,将尔等碎尸万段!城楼上,太平洋枪队纷纷瞄准,只是数百步外,射程不达。

英王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远远打量着那梦中数次斩了其头的强仇大敌,今日,是第一次与他遥遥相望。

终于,那少年权贵说话了,声音不大,城楼上却听得清清楚楚,英王,给你三日时间,我景祥承诺,除首恶及罪大恶极者,不杀降!望你免去生灵涂炭之苦,三日后,定取抚州!城破之日,可怜你万千兵勇俱成齑粉!英王眉头一纵,他身后几名将领哈哈笑起来,有人笑骂道:景祥小儿,死在临头尚不自知,胡吹大气,可笑啊可笑!却见那少年权贵不再说话,挥了挥手,众兵勇拥着黄色麾盖渐渐退去。

轰,惊天动地的巨响,城门前几十步外,土石崩裂,尘土弥漫,城墙仿佛都随之晃了晃。

怎么回事?有将领骇然色变。

接着就见清军大营中,缓缓推出了数十上百门土炮,英王微微蹙眉,这种土炮清军早有配置,太平军又何尝没有,名为炮,实则攻城中并没有太大用处。

轰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十几步处,被炸得土石乱飞。

陈玉成伸手,旁边自有人递上千里镜,向远方环视,眼神突然就一凛,正北方一片树林前,有三四十门火炮,形状各异,有口径极大的好似臼炮的短管炮,也有炮管长长的金属轮子的火炮,而城门前那威力巨大的爆炸想来就是这些火炮的杰作。

轰轰,城门前接二连三的巨响令城楼尘土簌簌而下,想来对方一来调校二来示 威。

那些正嘲笑景祥的将领脸色都变了,清妖,原来又从洋人手里购买了如此多威力巨大的火炮,这抚州城可难守了。

火炮何所惧!最后还要步旅决胜!你等怕了么?英王脸色凛然,回头大喝。

不怕!众将领兵士精神一振,齐声高喊。

英王随即大步下楼。

这些火炮,正是刚刚侍卫说来了之所指,实则在宁都之战时,梁成富率众突围,轰击北门破城的正是这火炮营,只是宁都之战发匪全军覆没,在建昌、袁州之战中火炮营未派上用场,是以名声不显。

火炮营中火炮,有同港英驻军购买的十几门,其余皆广州兵工厂所产,臼炮加农炮皆有,非制式生产,是以叶昭也不大清楚同欧罗巴诸国的火炮相比属于多少磅等级,虽然大多采用钢管,钢丝加固,毕竟还显粗劣,不过真正近代技术的国产火炮之诞生,还是曾令叶昭激动了好一阵子。

破城如非必要,实则叶昭不愿意动用这类臼炮加农炮,毕竟会伤及城内无辜,何况这些火炮技术尚处于起步阶段,譬如宁都之战,不过发射了几十发炮弹,就有两三门火炮炮管破裂自损,是以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轻易动用这大杀器。

……抚州第三十五馆。

厢房内,几名女子正围坐在一起削竹签,有一名女子一直抹泪,手上全是水泡,钻心的疼。

那满头珠翠的王氏倒是手工纯熟,手上小刀唰唰的,竹屑簌簌落下。

嫂子,你歇会儿,我多削几个,你那份儿就出来了。

大姑娘心疼的看着李氏手上的水泡说。

没事。

李氏强笑了声。

就是,人家有赵帅疼,怕什么?一名胖女子阴阳怪气的说。

李氏脸马上苍白,大姑娘腾一下站起,怒道:你再说一次?胖女人乃她家邻居,平时就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常闹纠纷。

胖女人看起来有几分惧怕大姑娘,低声叨咕了两句什么,却不抬头看她。

大姑娘冷哼道:你还是操心你自个的事儿吧,等破了城,官兵进来,能饶了你一家?胖女人乃是太平军家属,但大姑娘和女官们相熟,更是太平女军成员,胖女人也不敢惹她,听大姑娘这话,心说难道官军就能饶过你了?一名女子满脸惧怕的道:官兵,攻不破城吧?女馆中之女子,大多闻听过官军破城后的凶残暴虐,都知城破后怕想死都难,是以倒没几个希望官军打破抚州的。

李氏叹口气道:听说,听说官军有火炮,那东西厉害着呢。

昨晚赵旅帅一直唉声叹气,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言语间,李氏倒知道了些官军的情形。

那满脸惧怕的女子问:炮,是不是埋在地下的那种?有多厉害?王氏听到这话题却来了精神,不屑的道:你说的那叫鞭炮,官兵的火炮啊,厉害着呢,一炮就能轰塌半边儿城墙,国公爷前两天说了,要英王投降,给了三天限,这算算,今天可就要攻城了。

她消息倒也灵通,如果是前几日,她自不敢张嘴闭嘴国公爷,可这两日,胆气却渐渐壮了。

又对那惧怕的女子道:你怕甚么?国公爷可是早说了,不杀降,咱们这不沾边的人啊,更不用怕。

胖女人脸一下就阴沉,正琢磨要不要大耳瓜子打她,突然脚下一震,远方,传来轰隆隆闷雷般的巨响。

几个女人脸色陡变,各有不同,王氏一脸喜色,兴奋的道:国公爷攻城了!这时节,自没人再有心思去和她计较。

轰轰轰,抚州北城,好似万炮轰鸣,从山丘上居高临下望去,就好像无数土花在城墙下,城墙上,城墙内绽放。

叶昭骑在高头骏马上,手持望远镜静静眺望,身侧,只有十几名亲军。

巴克什几人兴奋得的看着这一幕,心说今日若能擒杀伪王陈玉成,主子可就真正名动天下,威慑群丑,这天大的功劳,在此一役。

轰鸣声连绵不绝足足有一个时辰,在这小山丘之上,仿佛如在马背,颠簸不已。

终于,哄一声,本就塌了半边的一处城墙缓缓而倒,砖块滚落一地。

巴克什立刻看向主子,却见主子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挥旗之意,这才忍下心中激动,转头又看向战场。

火炮猛烈的轰击下,终于,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却见抚州北城城楼,慢慢断裂,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土石巨人,慢慢断成两截,倾倒向门洞,而那厚重的城门,以极奇怪的形状扭曲,慢慢被压趴。

叶昭挥了挥手。

立时,四下杀气凛然的绵长号角声起。

杀!震天般的吼声中,潮水般的红缨帽从四面八方涌向抚州城。

北城门废墟中,无数红头发匪蚂蚁般冒出,同冲在最前面的粤军刀牌方队狠狠撞击在一起。

杀声震天,枪炮轰鸣。

叶昭入赣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硬仗就此拉开帷幕。

眼见刀牌阵就要攻入北门,突见红巾中一彪杀出,各个砍刀雪亮,骁勇无比,顷刻间就将一刀牌队淹没。

刀牌阵攻势立挫,缓缓而退。

发匪砍刀阵中为首一条大汉,身如铁塔,豪迈逼人,杀散官兵刀牌,大声而歌:抚州集,大雾翻,百里困地看不到边。

红旗黄旗遍地插,刀枪好比秫秸全。

个个刀枪杀清妖,杀得清妖不敢前!不敢前!仰头灌了口酒,哈哈长笑。

嘿呦!众血刀悍匪挡在北门,势如虎狼,千般耀武,万般扬威!正是英王亲军刀手团。

嘭嘭嘭,枪炮轰鸣,血刀悍匪纷纷中冷枪栽倒,红缨帽拥着一杆大大的韩字旗帜涌上,闪亮的刺刀涌进北门,杀声如雷,惨烈无比。

哄东城门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缓缓落地,哈里奇部最精锐之振和营在枪林弹雨中前仆后继,终于攀上城头,不多久,一面大大的飞狐旗在东城城楼升起。

东城城楼上,到处皆是发匪粤勇尸体,十几名粤勇护着旗帜,奋死抵抗着潮水般涌上的红巾。

嘭嘭嘭枪声中,登上城楼的粤勇越来越多,红巾终于溃败,而粤勇步 枪 手占据城楼,立时东城附近形势逆转,枪声中,红巾如稻草人般栽倒,四散奔逃。

一条条消息报进英王府。

北门失守,亲军五百校刀手死战殉道,韩字旗进城。

东门失守,第三、四殿前旅遭猎狐屠杀。

北大仓失守,第一旅赵旅帅战死,余部皆降。

英王默默听着这一道道战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侧门处,匆匆进来一名女官,脸上含泪,跪倒在地,哽咽不语。

办好了?英王不动声色的问。

是。

女官悲声回答。

刚刚,留在抚州的几位英王娘都在她威逼下自尽。

好,你去吧。

英王霍地站起,提起手中银枪,大步而出。

……第二天黄昏,叶昭才策马进城,城内零星的战斗已经不多,只有英王府抵抗激烈,聚集了发匪火枪 手数百名,负偶顽抗,英王亲自督战,都存了必死之心之死士。

粤军未发起强攻,一来强攻伤亡必重;二来擒英王这等勋功,既然有这个机缘,自要等大帅入城后指点方略,如此才是一段佳话。

叶昭自明白哈里奇和韩进春的用意,心内虽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功劳,但自也不必说出口。

进城时,叶昭感叹了一句:过得几年,这城墙就再不是防御战的决定性力量。

见识过火炮的威力,跟在叶昭身边策马进城的哈里奇大有同感的点头。

要厚葬,莫轻慢羞辱他们的尸体,逝者为大。

经过血刀悍匪尸体之旁,叶昭叮嘱了一句。

哈里奇则介绍着城内的情况,现今除了英王府尚有发匪余孽抵抗外,还有一处东大街,也就是女馆一条街,聚集了数百女兵,城内妇女也多躲在其中。

这些女贼婆真敢开枪打,有几个兄弟就中了冷枪,若不是主子严令,我早就令人杀进去了!哈里奇愤愤的说。

叶昭笑道:有吉字营败坏官军名声,这两江一地的百姓多被发匪迷惑,总不成以后咱们每克一城,也学湘军屠城?哈里奇笑道:那倒是,这些百姓,可都是主子之子民 ,主子爱护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叶昭没接这个话茬,催马慢跑进城。

东大街进女馆巷的巷口,堆上了沙石麻袋,架着火枪,女子发髻时隐时现,巷子里,也不时有女子身影闪躲出没。

众贼婆听着,国公爷口谕!只惩首恶!既往不咎!你等抚州女军,皆未上过战阵,除名册之上女官,余者一概自行回家,皆为大清良民!有粤军小兵,轮流着喊这几句话,喊得嗓子干了,又换另一个上,攻什么城也没这么费劲的。

终于那边女兵有了回应,一个女子大声喊:你们素无信义,谁知是真是假?管队火了,大声骂道:妈的就你们几杆破枪,吐口唾液也淹死你们这些贼婆娘!四眼狗几万人,在景帅面前如同蝼蚁?你们几个小娘们算个屁!妈的景帅他老人家的话那比圣旨还真,金口玉言,再他妈磨叽,老子拼着脑袋不要,带人杀进去砍了你们!沙袋后女兵们默然,均觉这大汉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么回事。

刚刚喊的女兵正是女馆三十五馆那大姑娘,眨巴着眼睛,低声道:别信,官兵是想抓咱们活口。

众女兵憟然,均觉大概就是如此。

而巷子外,那管队正在叶昭面前磕头,一脸惶恐,却不想刚刚上了牛劲,就被人踢了一脚,回头看是哨长,再一看,景公他老人家正骑马上看自己笑呢,可把这管队差点吓死。

好了,动动嘴皮子不是什么罪过。

叶昭摆了摆手,琢磨了下道:都散了吧,这女馆街道留下暗哨,若有带兵器离开者立时缉捕,余者就任她们离去。

去令城内男子,来领妻子回家。

喳!哨长、管队们忙大声领令。

等叶昭骑队驰过,那管队大喊道:景帅口谕,你等要留要走,悉听尊便!除携带军械者,一概放行!说着又骂了句:妈的,贼婆娘不识好人,要景公老人家操心,刚刚景帅亲临你们可知,一群傻了吧唧的老娘们,害得老子去给你们找男人,我呸!骂咧咧呼喝着众兵散去。

巷子里各个角落躲藏的女子都面面相觑。

终于,躲在一石狮子后的王氏起身,扑打着身上的泥土,就向巷口走。

李氏拉住她,小声道:你,还是小心些。

王氏确实胆突突的,说是盼国公爷进城,可这两国交兵都杀红了眼,现在城里怕杀个个把人的不在话下,就算国公爷军纪森严,可遇上兵痞又怎么办?正犹豫,突然就见巷口畏畏缩缩冒出几个男人的脑袋,其中一个正是她相公。

啊!王氏惊叫一声,再顾不得,飞奔过去,夫妻俩抱头痛哭。

而不一会儿,巷子里陆陆续续有男人来寻妻,立时哭声一片,有男子携妻子跪地磕头,老泪纵横:苍天有眼啊,你我夫妻还有相见之日。

更向南连连磕头:国公爷,您老人家圣明啊!巷子里哀声哭声一片,那最后几名拿着洋枪的女兵也终于丢掉枪,去人群中看自己丈夫来了没有。

英王府被围得铁桶一般,四下民宅屋顶,全架起了步 枪抬枪,不知道是谁眼尖最先看到了景公的黄色麾盖,立时四下欢声雷动。

一名军官匆匆赶来,单膝跪在叶昭马前,大声道:奴才振和营帮操张昌勋,指挥主攻!叶昭对于手下军官时常喊自己主子已经习惯,也纠正不来,只是微微点头,道:开始吧。

喳!张昌勋磕个头起身,挥臂。

号角响,立时,榴弹如雨,集结了各营各哨大批手榴弹,此时真是尽情倾泻。

轰轰轰,英王府中到处都是爆炸声和惨呼声,手榴弹雨点般落入,真有炸平英王府之势。

接着,大批兵勇涌进,英王府内杀声四起。

叶昭默默坐于马上,全不似身边哈里奇之激动,只是想起自己竟然策马英王府前,着部下攻入府内捉拿英王陈玉成,心中稍有些异样感觉。

抓到英王啦!半个多时辰后,枪声渐渐稀疏,随即就传来狂喜的喊声,欢声如雷。

不大一会儿,十几名兵卒拥着一人而出,此人满身血污,头发披散在脸前,被绑得结结实实,狼狈不已的处境,却偏有一股顶天立地的傲然之气。

跪下!有兵勇推搡他。

叶昭摆摆手,道:给其换身衣服,好生梳洗一番再来见我。

喳!众兵勇各个欢天喜地,推搡着伪王而去。

哈里奇笑道:主子是要劝降么?叶昭没有言语。

……中军大帐,一脸平静的英王同叶昭相对而坐,桌案上,有两杯香茗。

英王腿上有伤,钻心般疼,他却面色如常,叶昭叫他坐,他就坐了,给他倒了杯茶,他也怡然自得的接过,品了口,淡淡道:若想劝降,不要枉费心机,我纵横两江数年,今日所败,不过败于军械,非战之罪!叶昭点点头道:你我理念不同,就算你肯降,我也用你不得。

今日敬你是条好汉,别无他意。

英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异色,打量着这少年权贵,闻名已久的对手,雍容华贵,平平淡淡,今日擒拿自己在手,可说名噪天下,立下清廷两朝未有之勋功。

可他既无欣喜,又无骄狂,这可不是作伪,看得出,好似从心里,真没当回子事。

叶昭又道:你说你败于军械,此言不假,却稍显肤浅,你之败,败于理念,败于治军治国之思想,或许你认为你部骁勇善战,在我眼中,不过逞凶斗狠之寇类,给你同样之军备,三年之内,吾必破之!话语平静,却霸气十足,令英王不觉气馁,那一刻,好似觉得他所言非虚。

心中一叹,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突然生出,败在他手,却也不冤了。

叶昭微微点头,说道:我实不知你心中所想,为何而反?为荣华富贵?为天下苍生?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不管你心中何想,我可告你听之,百年之后,中华大地必定人人安居乐业,你之旧部子孙,必会为你今日之败庆幸,因为你之太平,却委实给不了他们以后之真正太平。

英王冷然道:由得你说罢了。

叶昭这时就拍拍手,帐帘掀开,有侍卫托着金丝茶盘进来,盘里摆着两个酒盅,侍卫小心的将碧绿酒盅放于英王面前,又将白玉酒盅呈给叶昭。

叶昭举起酒杯,肃然道:今日送你一程,你之英名,后世必有所书。

英王见到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就明白了,微微有些怔忪,本以为就算不被解上京城也必被千刀万剐之,却不想,这少年权贵会以鸩酒结束自己的生命。

好,想不到竟然遇到你这么位对手!英王笑了,慢慢拿起酒杯,笑道:踏碎凌罗殿, 何须射天狼?你有凌云之志,吾恨不能晚生二十年观之!叶昭轻轻和他碰杯,干了,随即大步而出。

英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将酒送入嘴中……1857年10月,广州将军景祥围城不出旬日,遂破抚州,发匪精锐两万余人全军覆灭,擒杀匪王陈玉成,北京天京俱为之震动,至此赣南、赣中皆定。

同月,景祥整顿三军,编粤军精锐为四镇,每镇六营,三步 枪营,一火炮营,二刀牌营,加之马队长夫队等,每镇三千五六百人。

景祥请旨,请第一镇镇守总兵官神保,第二镇镇守总兵官哈里奇,第三镇镇守总兵官韩进春,第四镇镇守总兵官赵三宝,广东水师镇守总兵官马大勇。

数日后,两宫懿旨下,景祥奋忠义勇,自入赣,光复州府,屡挫贼势,今擒杀伪王,功勋卓著,封多罗肃智郡王,安远靖寇大将军,总理粤、赣、闽、浙东南军政讨贼事,等等等等。

懿旨到抚州,粤军闻听,哪管合不合法理?立时欢声雷动。

至此,大将军王景祥,厉兵秣马,盘踞粤赣,将士如虎,兵卒如云,气吞山河之势,隐隐而现。

…………………………………………………………………………………………………………………………第五十一 日新月异吉安府府衙偏厅,叶昭正在读几份电报,其中一份电如刃贺瑞四所发加密,由巴克什按照密码本一字字译出。

以军情所需为名,广东境内各首要州府的电报线路已经铺设完成,而江西境内,赣州、吉安、抚州一线的电报也渐成雏形。

现今已经有商人开始用电报通传信息,一字一角银,可买五六斤官员所**米,普通民众暂时自然享受不起。

而叶昭收到的电报,也通常言简意赅,概因叶昭早就提倡过官费勤俭节约李小村等发电文时自也不敢铺张,是以最早期的电报文,流行起来,怎么用最少的字表达最精确的意思,也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广东政要发来的电文,多是民事,从电文可看出,现今广州及各卫星城镇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缥丝、棉纺织、面粉、火柴、造纸印刷、食品糖果、机器采矿、船舶修理、小机器制造等等等等。

最新的一份电文则报了两则喜讯,一是接到香港电报,筹备中的造船厂机械设备已经运抵加尔各答,而发报之时怕已经到了马六甲海峡;二是佛山至广州铁路何时通车,请王爷定夺,主要是铁路行参与各股东希望能请得王爷为通车剪彩。

瑞四的电报,则主要汇报西线战事,僧格林沁已经提兵进入广西境内,云贵绿营团勇同时举兵,现今广西战事正厘。

看到这则电报叶昭微微蹙起眉头,红娘的处境有些不妙啊。

王爷,李鸿章到了。

门口侍卫躬身禀告。

传。

叶昭说着话,就将瑞四那电报递给巴克什巴克什放进一小茶碗里,点火烧了,又将灰烬和水,小心翼翼倒在屋角翠绿盆栽的泥土中。

李鸿章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个尾巴情知乃是王爷处理机密电文,自不会多看,打马蹄袖跪倒见礼:卑职江西巡抚李鸿章给王爷请安。

以现今叶昭的身份,督抚之下,俱要跪拜,一二品大员则视乎何情何景及各人心态了。

叶昭微微颌首,笑道:渐甫,不必多礼。

李鸿章起身,见叶昭示意才恭恭敬敬坐于侧位。

叶昭又努努嘴,侍卫亲军就将那几份电文呈给李鸿章。

叶昭琢磨着道:渐甫啊,这江西法理法规,都以广东为模板,最新之,商行律,你可阅了?《商行律》,和英伦同期的《公司法》《统一法》等各法令差不多,只是加入了符合东方传统的诠释,而说起来,比英伦刚具雏形的公司各法还要成熟一些口如确定了商行法人地位使得商行大小股东权益分明,利于筹资,也利于商行管理层运作商行的发展。

李鸿章叹息道:卑职今日才知,这商行与衙门实在不能混淆视之,商行之学问,浩瀚如海,官门中人,若不痛下苦功实难窥其门径。

叶昭笑道:三百六十五行,各有不同,商行虽也管人衙门也管人,这差别可太大了你现今知道,也不算晚。

心说你这辈子能早早认清这点也算长进了。

李鸿章连连点头。

叶昭又指了指那请示火车通车的电文,道:回头你帮我拟一份回文,告之他们,不必等我剪彩,早早通车为是。

是!李鸿章忙躬身领命大帅,神保求见。

有侍卫快步进厅,打千禀告。

哦?传。

,叶昭微微有些诧异,李秀成部汇集英王残部退守南昌,神保本应接收贼众所弃的临江府和瑞州府,怎会突然跑来抚州?不一会儿神保大半而入,李鸿章自然起身告辞,去办叶昭交代的事儿。

神保单膝跪倒,满脸愧色:王爷,属下请罪,卑职标下第二步兵营在临江与湘军起了冲突,杀死数十名湘军,还将一名湘军管带擒获。

属下治军无方,请王爷责罚!叶昭奇道:怎会同湘军擦枪走火,误以为是发匪么?倒也没怎么动怒,问虽这么问,其实心下也八九不离十估摸出为甚么同湘军起冲突了。

果然神保满脸气愤的道:王爷,不是卑职袒护手下,实在那帮湖南佬不是东西,发匪还不是被王爷赶跑的,可他们倒好,以前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现在都冒了头,在临江附近村庄烧杀奸淫不说,还要抢着进临江府,这才同标下步枪营起了纠纷,最后就真刀真枪干上了。

叶昭微微点头,拿起茶杯品茶,问:谁先动的手?神保道:谁先动手属下不甚清楚,可步枪营的兄弟就一个轻伤,杀死这许多湘军,又绑了他们的管带,起……叶昭笑道:你呀,怎么会不知道谁先动手呢?神保微微一怔,随即就恍然,本以为大将军王会发雷霆之怒,本想拼着这顶戴不要也要保标下兵勇的人头,谁知道一点火苗都看不出,反而这般问自己,那就是存心偏袒了。

神保自然福至心灵,道:是,卑职糊涂,倒是听标下管带说,乃是湖南佬开火伤人。

叶昭点点头,说道:湘军团勇,目无军纪,将军府发各团各勇的公文没见么?烧杀掳掠?死不足惜!嘻!神保一颗心算定下了。

正说话,侍卫又匆匆进来报:禀王爷,沈蒜祯求见。

神保微微蹙眉,心说来的倒快。

叶昭不动声色!传不大一会儿,沈蒜祯匆匆而入,其时神保早已告退。

江西巡抚沈蒜祯给王爷请安。

沈蒜祯虽口称王爷,却只是长揖到地,何况口口声声自称江西巡抚,其意昭然若揭。

叶昭微微颌首:抚台大人不必多礼。

不等沈蒜祯落座,就道:本王已给两宫太后和皇上上了折子,今赣境大部平定,平贼战乱时署厮混乱之局自要沥清,本王保举你为兵部侍郎,帮办将军府军务,两宫太后已准,想来皇上这几日定会下旨。

沈荐祯微微一呆,这分明是在将他的军。

好半晌沈蒜投才笑道:下官自听从皇上调派。

心里突然有些发苦,帮办将军府军务,只怕皇上还真的会准了,一来江西两抚的局面总要有个了局;再一个有人随粤军探听虚实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这自己可不就真的是与虎狼为伍?谁知道这大将军王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愣了会儿,沈蒜祯才想起正事儿,躬身道:王爷,临江府之事您可有所耳闻?叶昭淡然道:嗯,湘军团勇军纪涣散,奸杀掳掠,又率先起衅,被辜一镇步兵营击溃,抚台可是说此事么?沈苕祯又一滞,呆了会儿皱眉道:谁是谁非先不去说它,可同室操戈,打死数十名团勇,这,这未鬼……叶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已下严令,各路兵勇若有扰民者,各镇总兵官可先斩后奏,从此以后,想这穷凶极恶的兵痞会收敛。

看向沈蒜祯,正容沉声道:幼丹!莫非你以为这烧杀掳掠的乡勇不是在乱我大清天下么?难不成要回护他们?幼丹可想过惨死于他们之手的妇孺孩童?看着叶昭炯炯眼神,沈荐祯突然有些惭愧,闻听此讯即匆匆赶来,路上早已想好说辞,定要治粤军领将之罪,满脑子琢磨的都是京城和广州的权力之争,琢磨的是如何杀一杀粤军的气焰,不然如此下去,怕这粤军真会成为大清国的祸乱之源。

可此刻,在叶昭清澈如水的目光逼视下,不由得微微汗颜,不管大将军王本意所想,可自己,读了多年圣贤书,现今却满脑子权谋,可还有点济世为怀的良心么?早想好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再说不出,沈蒜祯慢慢垂首,道:是,下官受教。

叶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道:被抓之湘勇管带,我已令人解来抚州,这事儿啊,幼丹你来办,是杀是放,都由得你。

沈荐祯又一怔,这,这可不难为自己吗?忙道:这,还请王爷明示。

叶昭却已经端起茶杯,微笑道:想幼丹定会知孰轻孰垂。

沈稼祯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数日后的荷花楼听雨轩,叶昭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休闲装,半躺在舒适的沙发里,正看着报纸上一则广告愣神,昨日,他刚刚从抚州回来。

李秀成部退守南昌,石达开部则屯兵九江与湘军对峰,互为犄角。

南昌城城高壕深,发匪经营数年,更有数个炮台为依仗,加之火枪兵在太平军中比例渐增,急切不可破,若强攻之必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何况四镇兵马虽说增了火炮营,实则有兵无炮,粤军火炮不过一营之数,其余火炮还要慢慢补充进各镇。

是以第一、三、四镇步兵团驻留江西,加之各路团勇,在南昌北几十里处扎下大营,是为江西大营,令发匪不敢轻动。

而第二镇步兵团暂时撤回广东休整。

叶昭回广州,除了督促火炮制造,自然也是在想法子怎么助正在广西屡战的红娘一臂之力。

可令叶昭没想到的是,这人的思想还真是奇怪,就在两三年前,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想法子怎么令广州民众接受新鲜事物,怎么能令女子走上街头,扩大社交圈子。

可这一转眼,广州思想进步,未免令人吃了一惊,这报纸上,有一则香皂广告,出水芙蓉的女模特照片,虽然只露出香肩玉腿,但这可是广而告之,皂厂华人老板胆子大,女模特思想也够前卫但这广告还真吸引眼球,效果想来极佳。

更听闻,城内华商酒楼已经出现了女招待,至于西关,女侍应更是司空见惯。

现在看来自己倒是要正确引领舆论导向,莫走向另一个极端,好似后世一般女人以暴露为美。

不过想想,其实也不必杞人忧天,后世国人道德观出现问题乃是因为西洋文明太过强盛,而国内文明因种种原因被割裂所至,这使得二十世纪出现的性解放,等观念被部分国人断章取义的学习,崇洋媚外更是一种极普遍的现象。

今世,中华文明传承却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浩劫,现今虽是被阉割的儒家文化,但其伦理道德文化价值观等等传统还在一代代传承,何况中华文明价值观的精髓是在家是三纲五常。

令家不成家,传统道德观先是成为革 命对象,例如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互相揭发划清界限的情况出现,许多传统道德不加辩证的成为封建糟粕,只讲革 命关系,破坏了传统道德的最底线,到改革开放后,迷茫失去信仰的国人开始信奉利益为先,这一步步使得中华文明传统被破坏殆尽,使得国人陷入了真正道德观价值观的危机。

这一世,却是不会了吧?正琢磨着,听雨轩的巨大金色木门被推开,蓉儿满脸懈巍豹冲进来,她头戴千层彩花拉翅,穿着蓝绸子绣牡丹修身旗袍,襟前、袍角用金丝镶了宽宽的边儿,牡丹绽放,旗袍清雅可爱,就如同她的人一般。

看着她穿着高高的木底小绣花旗鞋踩着碎步,端庄文秀的小模样叶昭就想笑,想也知道,在观音山,她不得不规规矩矩的打扮。

妾身给王爷请安。

蓉儿行到叶昭身边,小身子福了下去。

嗯来在宫里又被姐姐熏陶了一番。

叶昭笑道:好了,以后还跟以前一般,咱没那么多规矩。

在回广州前,六王下了旨,封叶昭为多罗肃智郡王、平远靖寇大将军,只是上谕中并没有要叶昭这个大将军王总 理多省民政,不过不管怎么说,算是给叶昭补了票,而自然也册封蓉儿为福晋,蓉儿现今可是不折不扣的郡王嫡福晋。

六王也准了叶昭的折子,沈蒜投加兵部侍郎,帮办大将军讨贼军务。

六王自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却是步妙手,既阻碍不得,便示之恩宠,令天下人知道我对你何等器重,看你终能怎样?而私底下,想自也有筹备算计,等图穷匕见之际,可不知是怎样呢。

去,换身轻便的衣服,也不怕累着。

叶昭拧了拧她小脸。

说起来,蓉儿也快考试了,若期末拿到了小红花,难道自己真不能捏她的小脸了?蓉儿自不知道,相公已经开始在琢磨怎么反悔,在她心目中,相公虽小事上不像话,喜欢狠闹,可自然是大英雄大豪杰,岂会跟她这个小女人赖皮?哦,蓉儿听话的答应一声,又迈着小碎步极端庄文雅的行了出去。

主子,总兵哈里奇携夫人来给福晋请安。

蓉儿刚走,俏丫头如意就规规矩矩进来禀告。

叶昭心下一晒,这个老哈,怎么也赶起时髦来了?携夫人来访?叶昭倒是知道,自己不在广州这段期间,拍贵李小村等都携夫人来给蓉儿磕过头,自是有恭贺福晋之意。

恩,我这就去。

叶昭换了绸袍锦绣马褂直奔花厅。

花厅内,哈里奇两口子早就候着呢,见到叶昭进厅忙一起下拜,奴才哈里奇(果西楚嚓)请主子安。

哈里奇的夫人瓜尔佳氏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妻凭夫贵,丈夫擢升正二品总兵官,她也随之变成朝廷名典的二品诰命,更被丈夫带来拜见王爷,那激动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几年前还常常因为妹夫升迁极快而暗自神伤,本来她该远嫁西安的,那在家里时常炫耀的就不会是妹妹,谁知道丈夫跟了国公爷后,真可说飞黄腾达,这才几年光景,就正二品了,直接把妹妹比到天桥底下去了。

来静见王爷福晋,瓜尔佳氏很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更第一次戴上那象征着贵妇身份的饰珠暮花头板,那种满足感就别提己此时小心翼翼跪下去,更不敢抬头看,只是王爷进花厅的一瞬瞄了一眼,却是好生吃惊,早听闻王爷年少英俊,想不到这般斯文漂亮。

都起来吧,坐,难为你们有心了!叶昭作着手势,又看着哈里奇笑道:刚接电文,沈蒜祯把那厮脑袋砍了。

哈里奇一怔,随即也笑:主子高明。

又道:这沈蔼投,看来小看不得呢。

叶昭笑笑,沈蒜投此举自然不是什么投名状,是以哈里奇才会说他小看不得。

沈荐祯乃是在取信自己,表示他不会佝私枉法,但自也说明有了粤军这个鲜明的对比,他对于湘军烧杀掳掠也颇为不赞同。

可能够下决心处决湘军军官,绝不是一件易事,就算有千种理由,他也不会不知道,保举他的那位两江总督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哈里奇又笑道:主子,难道真要留他听用?这人可不简单。

不过主子放心,日后该他听的自然都讲给他听,不该他听的保管他一句也听不到。

叶昭微微点头,又示意哈里奇,来,尝尝这点心。

率先拿起了一块。

桌上摆着精致小点心,西洋奶油面包、奶酪千层饼等等,甜香扑鼻,观之更令人食欲大动,都是叶昭指点厨师作法,蓉儿的心头好。

说话的时节吉祥匆匆进来,在叶昭耳边低语几句,却是蓉儿下楼时不小心扭了脚,叶昭又好气又好笑,小胳膊小腿的也能扭到,更想上楼去看她,只是现在走不得。

对哈里奇两口子道:福晋身体染恙,这却不巧了。

哈里奇两口子对望一眼,都是贼机灵的人,马上关切的慰问几句后起身告辞。

叶昭遂叫人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