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罗已经成为伯大夫的一块心病,他将这美丽的少女作为祭品敬献给大王,原以为可以因为漪罗生得酷似皿妃,填补大王失妃的空白,被大王欣然接纳的。
不料,大王却怕见漪罗,不愿意再见漪罗,并且放了话,让伯将漪罗送还孙武。
伯既不敢慢待了漪罗,同时又觉得自己把孙武之妾截了,送与大王,大王又不接纳,让他送还孙武,这处境很是尴尬。
再加上漪罗不愿意到孙武身边,央求伯放她一条生路,要远走高飞。
伯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把漪罗绑起来,亲自送了去。
孙子之馆已非孙武赋闲时临时居住的样子了,将军府自然有另一番气象。
吴王的恩宠和信任已经化作实实在在的宽大的院落,门前的侍卫,房中的帷幔,青铜鼎和枝形灯。
孙武在罗浮山故居的书简及家什已经全部搬了来。
简朴依旧是简朴的,但决不是简陋。
书与剑所构成的氛围,呈示着精神上的富有和超凡脱俗的气派。
漪罗被捆着,其实捆绑得很松,绳子松松地挽了活结儿,伯大夫有令,不可勒疼了她。
尽管如此,漪罗也没有试图挣脱开绳索,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意味,对于伯来说,则是一种姿态。
漪罗被伯送进孙武的书房。
她惊讶那席子,那几案,那灯,甚至于帷幔以及几案上的瓦砚,都是她走时的老样子。
放置七弦琴的琴案也依旧摆在那儿,只是上面没有琴。
琴让她给偷走了,现在才带回来。
孙武也还是如从前那般坐在案前,案上放置着竹简。
一如既往的陈设,给人一种怀旧的感觉,似乎主人在回忆着往日的温馨。
可叹已经物是人非了。
伯在门外就开始叫:孙将军,你看伯给你送什么宝贝来了!孙武一见被捆绑着的漪罗,刹那间有些失态:啊呀伯大夫,有失远迎,请恕不敬。
对伯说话,眼却看着漪罗。
漪罗如入无人之境。
伯:哪里哪里,请求饶恕不敬的应该是我,伯斗胆把漪罗绑了起来。
漪罗,快向孙将军请罪。
漪罗冷笑:漪罗何罪之有?伯哈哈一笑:这……孙将军,我可说不清了。
伯可是一片苦心,成就你们的好事,啊?哈哈。
说着,便为漪罗松绑。
孙武:不敢劳驾伯大夫,我来。
伯饶有意味地笑:噢?好,好。
当然应该将军亲自来。
漪罗冷笑:何必要给我解开绳索呢?就不怕漪罗逃走吗?伯:这……将军你看,现在少夫人若再逃掉,可没有伯的干系了。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就此告辞。
孙武:伯大夫请。
孙武巴不得伯快走。
屋子里只剩孙武与漪罗两个人。
漪罗松了绑,低头望着地上的绳索。
那张曾经断了商弦的琴,又带回来了,放在琴案上。
孙武说:漪罗,坐下。
漪罗:漪罗等着将军把我再绑起来。
这又何必?漪罗看见百戏之中玩猴的人,总是用绳索把猴子牵着的。
你……话不投机。
孙武纵然有超凡的智慧,那智慧在漪罗面前也等于无。
没话也得找话说。
孙武抚弄着琴:漪罗,可否再为我弹奏一曲?手指让绳子捆木了。
哦,这商弦到底还是接续上了。
商弦虽然续上了,可是商音调不准。
如何会调不准呢?轻了,弹不成曲调;重了,它就会绷断的。
孙武从后面用两臂小心翼翼地抱住漪罗,其实,算不得拥抱,仅仅是轻轻地围着而已。
漪罗一动不动,也无感觉。
漪罗,孙武说,难道你不相信我会小心调试,轻柔得体么?漪罗的身心一颤,跑开了。
沉默少顷。
孙武又找到了话头:你看,这瓦砚,哦,你说过,也叫砚瓦。
砚瓦,瓦砚,随将军怎么叫。
就是摔破了,还可以再雕琢一个新的。
将军还愁没有瓦砚?瓦砚里的墨都干了。
湖里有很多的水,山上有很多的石墨。
留下来,为孙武研墨吧。
……你答应了?……孙武去拉住了漪罗的手。
漪罗的手冰凉的,在微微地打颤,慢慢地推开了孙武的手。
孙武看着漪罗。
急不得也恼不得。
孙武又去借那张琴说辞:漪罗,你不知道孙武看到这张琴,心里是何等地高兴――哦,你道这张七弦琴从何而来?孙武自齐国来到吴国罗浮山中,砍伐木材盖起了屋子。
我并不知这做屋子栋梁的檀木乃是做琴的上等材料啊。
那日乐师公孙尼子来访,仰首看这檀木之梁看了很久,又搬了梯子,登上去,以手叩打檀木之梁,听见了嗡嗡的声音十分地悦耳,公孙尼子说,这做房子栋梁的檀木,少说也有五百岁了。
日精月华,餐风饮露,雷击电灼,沐雨经霜,乃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制琴的材料。
孙武听公孙尼子一说,便拆了房屋,取了檀木之梁制了这张琴。
漪罗,你看,孙武的眼力不济啊!孙武险些把稀世之珍错过了呢!说的是琴?还是以琴喻人?漪罗几乎被打动了,眼里闪闪烁烁的,荡漾着湿漉漉的东西。
孙武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漪罗!孙武又一次试图抱住漪罗。
漪罗哭了。
漪罗哭着说:孙将军――孙武:不要叫我将军!漪罗:不……我做不到。
将军可以取房上之梁做琴,琴却难于再做房上之梁。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说不清楚我的意思。
孙将军,你也许无法理解漪罗,漪罗只有一个姐姐啊……想到先生终于挂将军之印,看到这将军的府邸,漪罗实在没有办法不想起血溅校场的姐姐……漪罗没有办法。
将军,你能……能够容漪罗到乡下去住吗?孙武撒开拥抱漪罗的两臂。
长吁了一声。
他知道一时无法说动漪罗。
他可以懂得治国治军,懂得调兵遣将,懂得决胜于千里之外,可是他不懂得一个小妇人的心。
孙武说:也罢。
大王既拜孙武为将,我当为大王谋匡世济国之策,百废待兴,恐怕一时也顾及不上你。
漪罗,你就暂且到乡下……哦,孙武知道你举目无亲,我的那个铮友公孙尼子,乃是举世闻名的乐师,你可去到他那里暂住。
什么时候想回来,让人通报于我。
去吧,去吧,谢谢将军。
孙武为你打点行装,把琴带上。
这琴不是将军心爱之物么?瑶琴虽自爱,只恨没有知音来欣赏啊!带上吧,唔,这张琴还没有名字,从今以后,便名之为依琴如何?依琴?――啊,依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