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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十六章(4)

2025-03-30 08:14:41

陆军变成水师,水师又转化成陆军,三国军队汇合之后,为了寻求与楚军决战,在淮河转弯处,孙武将军和大王阖闾、伍子胥一起走下王船,指挥千军万众弃舟上岸,向南进发。

他们迅速乘上了兵车,各军的日月军旗,也顷刻间在淮水之滨飞扬招展,士卒们分归于旌行两伍,浩浩荡荡的人马刚刚还是水军,哗然一变,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变成了陆军。

随着艰苦的行军跋涉,随着战场的迫近,将士们一步步走向实际,心情也在起着微妙的变化,会师的激昂毕竟是暂时的。

誓师的激动人心,也不可能代替战争迫近的忧虑。

战车上的大王阖闾一言不发。

雄心勃勃,可是也忧心忡忡。

空国远征,孤注一掷,对于阖闾来说,胜则奠定会盟诸侯的大业,败则元气大伤,当初拜孙武为将,急切要兴兵伐楚的激情,已为务实的忧虑所取代。

六万兵力与二十万强楚决战哪!楚军有囊瓦之勇,有沈尹戍之谋,他们会如孙武所预期的那样,在两军隔河相望之后,楚军将听命调遣,渡过汉水,以孙武安排好的战场来决一死战么?孙武的脸上看不出未来的胜负。

平和。

泰然。

尽量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必须掩饰。

因为,他如果在眉睫之间稍稍流露出一点儿骄矜,喜悦,彷徨,疑虑,忧愁,都会影响阖闾的抉择。

现在的问题是由他来指挥大王,而不是由大王来指挥他。

他在他的《孙子兵法》中已经说得很清楚: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他首先面对的不是强敌,而是君王。

将军们呢?伍子胥是不用说的,他的《伍子胥水战兵法》,孙武读过,击节而赞叹。

伍子胥勇也过人,谋也过人,只是显得比任何人都更焦急。

急于破郢,活捉楚昭王,报父兄被杀之仇,这人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了。

夫概已领兵独当一面,还是笑吟吟的那种神秘莫测的模样儿,只是偶尔在目光中掠过一丝对阖闾不以为然的态度,这人会不会在关键的时候自作主张,独行其是?太子终累过于懦弱,忧心忡忡。

王子夫差又过于狂傲,一切都不在话下。

伯太会看君王眼色,太善于随机应变了!孙武也必须与这些王亲和大臣周旋,指挥若定。

军队沿豫章的开阔地带,向汉水驰奔,一路将飞速穿越桐柏山脉和大别山脉,一路将连续闯过大隧、冥、直辕三个隘口,才算进入了楚境,才能面对汉水,和楚军隔河相望。

孙武眯了眼睛,在奔跑的战车上环视豫章大地。

秋日的风正在大地上运行,扑在脸上有些许的凉意。

他是如此地熟悉此地的山川草木。

三年前,也是秋天,就在这儿,他的军队同楚国军队展开了一场浴血之战。

为了准备和实施豫章之战,他失去了同爱妾漪罗重叙旧好的机会,为了策划这场破郢之战,他又失去了同漪罗再度相逢的机会,那时,他派田狄去罗浮山接漪罗回府,执拗的小女子说死说活也不肯随田狄而回。

他知道,漪罗只能由他亲自去谦和恭敬地请,才请得回来,可是他没有办法,一别又是三年!三年哪,一千日夜,在这架吴国的战争之车上旋转颠簸,竟然连回味一番漪罗那明眸皓齿的工夫也难得!三年前,在这豫章大地上,披着兕甲,持着铜剑,常常是枕戈而眠,连兕甲的缝儿里都爬满了虱子!连豫章的草叶间都染上了血腥!好一场豫章之战哪!他在这儿挥动吴军主力,忽然间三面包围了楚军,只留了一个缺口,这正是兵法中围师必阙的战法的演示。

楚军仓皇间只朝那缺口逃窜,他的军队乘势掩杀,成千成万的楚军将士,扑倒在地,血流如江。

楚军戟伤,戈伤,箭伤,几乎全是在后背!现在那些堆积盈野的尸体何在?莫不是已经化作了泥土?豫章战胜之后,回师途中又顺手攻克了楚国在此地的最后一座城池――巢城,活捉守将公子繁。

现而今,那城池早已归属吴国,楚军踪迹何处有?那一战之后,大王阖闾跃跃欲试,打算乘胜攻楚入郢,他劝说阖闾稍安勿躁,豫章一带已经扫尽敌军,已经成为坦途,楚国的门户已经打开了,最后破楚的时日不远了,民众劳顿,不可久战。

阖闾耐着性子,依从了他。

他策马离开豫章的时候,曾经回眸一望――天地间毫无生气,连飞鸟的踪迹也没有。

三年后,今日,他旧地重游了。

又是秋天。

树叶开始枯黄,秋日的太阳在烟尘中像一枚红红的鸡卵。

大王阖闾忽然问道:孙爱卿所想何事?臣想的是――故地重游。

唔,三年前在此地可是大获全胜啊!将军的兵法真是无往而不胜。

大王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寡人何忧虑之有?寡人有将军在,谈何忧虑?驾车的马身上蒸腾着汗气,驾车的侍从嗓子也有些嘶哑了。

太阳在向下坠落。

阖闾沉默良久,又问:爱卿,楚国军队果然会听凭调遣,前来决战么?大王何忧虑之有?啊!哈哈。

是啊,是。

是。

队伍飓风一般进入大隧山口,上弦月升起来了。

山中荆棘丛生,藤蔓缠绕,乱石嶙峋,昏暗中行进艰难。

虽是这样,还是行进到接近午夜,冲出隘口才传令吃些干粮,枕戈露宿。

孙武未来得及休息,胡乱吃些东西,便到各旌去查看巡夜的哨兵和各营的士卒。

所到之处,许多的熟人熟脸,不少兵士都是不止一次随同孙武行军作战了。

孙武以能一一唤得出士兵姓名为快,士卒以被孙武认识为荣。

一名老军须发花白,正与两年轻兵士相依歇息,见了孙武,立即要起来施礼,孙武按住老军:不必多礼。

老伯三度与楚作战,也算是吴国的功臣了。

将军记得战不死的老朽?你不是常么?啊――正是老军常。

谢谢将军还记得我这垂老的士卒。

哦,将军拜将的时候我就在军中了,那时候将军也就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年少得志啊。

弹指之间,孙武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看起来,孙武是否还要老一些?实言相告,看上去将军该有四十上下。

不过,俗话说,姜桂之性,老而弥辣。

老伯才是姜桂一般老辣。

老军常让孙武说得心里很高兴很熨帖,忙推醒两个年轻人,说:常甲、常申,快些给将军磕头。

将军,这是老军的两个犬子,申十七,甲十九,我对他们说,跟着孙将军会有出息的。

将军日后多提拔。

申是将军‘多力’徒卒,敢死队;甲是将军挑选的‘利趾’徒卒,善走。

孙武看着两个年轻得在午夜天色下脸上放光的兵士,微微颔首,正待离开,听得老军常啊呀一声,左臂竟被一条突然袭来的毒蛇咬伤。

孙武不由分说,过去将老军常被蛇咬处用剑切开一个十字切口,俯身便一口一口去吮了蛇毒,再吐将出来。

老军急得头上冒汗,连声喊道:这如何使得?快些砍了我的臂!砍了我的臂!孙武不应,吮净了老军常臂上的蛇毒,老军常已经是泪流满面,拉着两个儿子噗嗵跪倒:将军……老常父子三人,唯有战死才可报答将军之恩!……看来,我的两个儿子是不会活着回去了啊!。